2011年盛夏,夜幕下的哈尔滨。
2016-05-31
傍晚,哈尔滨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第七大队大队长许建国身穿便衣,出现在哈尔滨中央大街。他在巡逻。这条街是哈尔滨最亮丽的风景线,时尚女孩都把它当作长长的T台,每次来散步总是穿着最漂亮、最性感的衣裙,结伴成对,招展来去。距中央大街不远,在景灯的照耀下,暗红色的索菲亚教堂和它高耸的圆顶直伸夜空,展示着雄丽而神秘的身姿。
许建国,中等身材,结实健壮,板寸头,团圆脸,一双圆溜溜的老虎眼,平日与人交往总是笑呵呵的,像笑口常开的弥勒佛。其实同事们都知道他是狠角色,说话狠,办案狠,抽烟狠,对自己也狠。每年冬天,零下30多度,松花江上凿开一米多厚的冰层,开出一个泳池,许多冬泳爱好者年年在这里劈波斩浪,许建国是其中的健将之一。曾有很多同事裹着厚厚的羽绒服跟他过来看热闹,只见他穿一条泳裤,身上冒着热气,站在冰跳台上展臂一跃,就消失在飘着碎冰的江水里,上来时浑身红鲜鲜的,活脱一个红烧大虾,够狠!
此刻,许建国的思绪飞到公安部发动的“清网行动”上。2011年5月27日零时,公安部组织的重大战役——追捕网上在逃人员的“清网行动”在全国展开,由副部长刘金国(现为中纪委副书记)直接指挥。数十年来,A级、B级通缉犯和网上挂名的在逃人员约有32万人,刘金国设定雷打不动的行动目标:通过为期一年的追捕,各地在逃人员数量必须下降50%以上!公安系统“全国出动、全警出动”,追逃指标层层分解,落实给每一支战斗分队甚至每一位刑警。
200万警察闻风而动,雷霆出击!
许建国时任哈尔滨市公安局巡(特)警支队第七大队大队长,按职责分工只管路面控制、社会维稳,不管破案,但他和战友们也自觉承担了部分追逃任务。接到任务指标后,许建国剑眉陡立,双目炯炯,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像一只时刻准备跃出丛林扑向猎物的猎豹,第一个闪进他脑际的名字就是——杨树彬!
这家伙在逃整整18年了,许建国一直“惦记”着他:一则因为沉甸甸的职责,二则因为放不下的记忆。
两人是一对天生的冤家。许建国比杨树彬大6岁,都出生于哈尔滨市老工业区平房区,家住前后街,从小就认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国企处于艰难的改革初期,工人下岗分流,生产步履维艰,社会管理松弛,街头上游荡着许多小混混,杨树彬就是当地最有名的一个。他幼时丧父,缺少管教,书读得一塌糊涂。当时武侠片《霍元甲》、《陈真》、《少林寺》正在热播,其母便送儿子到五台山学了一阵子武术,想让他以后当演员混口饭吃。回来后,杨树彬自恃有一身武功,剃了光头,拢了几个坏小子整天在街上打架斗殴,人送绰号“武和尚”。杨树彬生性残暴,出手不计后果。有一次他和两个同伙把一个对头打得死去活来昏过去了,三人竟把对头抬到马路中央,用草帘子盖上,然后坐在路边一边抽烟聊天一边瞅,看哪辆车能轧死他。瞅了半天没人轧,杨树彬和同伙才晃晃悠悠走了。
许建国在家排行老二,从小练单杠双杠,玩出一身疙瘩肉,且酷爱冰上运动,是哈尔滨东安厂冰球队的著名前锋,因此在当地小有名气。有一次,还是初中生的“武和尚”杨树彬在街头欺负放学回家的女孩子,被许建国抓住暴打了一顿,从此杨树彬见了许建国就装出一副老实相,开口闭口叫“二哥”。
上世纪90年代初,全国各行各业兴起经商热。许建国毅然从东安厂辞职,办了一家汽车零配件商店,专向平房区几个大型国企提供快捷服务,生意做得红红火火。1992年夏,公安部门见这个小伙子头脑灵光,很有能力,说我们想以“特殊人才”的名义把你调进来,干不干?许建国闻言两眼放光,腾地站起来,鞋跟一碰敬了一个礼:“要是让我当警察,我啥都不要了!”晚上回家,他进门又给老爸老妈立正敬个军礼,老爸哈哈大笑说:“哪有警察穿大裤衩子敬礼的!”
从警以后,许建国干得虎虎生风,进入新世纪后调入巡警支队,出任第七大队大队长。上任那天,几十位属员见这位警长一副胖圆脸,笑呵呵的像个弥勒佛,有些高等警校出来的年轻人心里不太服,私下说,这位警长开个机床、做点儿小生意还行,当大队长也就是磨磨脚板搞搞巡逻,至于抓坏人破案子嘛,有点悬!
上级领导把群众的议论反映给许建国,让他努力工作当个表率。许建国大大咧咧说:“我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让人人喜欢我?铁杵能磨成针,木杵再磨也是根牙签,是什么料走着看!”
时过不久,许建国就来了个“壁虎爬窗台——露一小手”。
一个连续作案抢了五名夜行女工的“黑衣大侠”企图再次行抢时,被连续几夜蹲坑儿守在街角的许建国和巡警一举擒获。紧接着,九个来自四川大山深处的彝族飞贼乘盛夏之际潜入哈尔滨,他们黝黑精瘦,手长腿细,身轻如燕,登高攀爬,快捷如猴(后来我从北京市公安局了解到,这伙飞贼在家乡得过祖辈真传,个个是盗窃高手,“征战”过许多城市)。午夜过后乘人们熟睡,他们带上专业作案工具,分散到各个社区,攀墙登壁,或割开纱窗,或跳进阳台入室行窃,最高的能爬到八楼。第二天一早,他们即将赃物打包通过火车物流寄回老家,住地不留一点痕迹,即使被警察抓住也无证物。
十几天他们连续作案几十起,哈尔滨人惊恐万状,当地《新晚报》使用的标题是:“何来蜘蛛王?惊梦哈尔滨!”许建国发了狠,带队昼伏夜出,加强巡逻。一个深夜,发现远处有两个长衣长裤的瘦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他当即判断:“注意,跟住!这两个王八蛋很可疑!”正值七月流火,炎炎盛夏,这两人还是长打扮、塑胶鞋,显然不合常理。他打手势让警员不得出声,悄悄跟在后面,候到两个飞贼攀爬作案、双脚落地的当口儿,警员们如饿虎扑食当场将他们按倒,随即根据口供,直扑火车站附近的出租房内埋伏,“满载而归”的飞贼们回来一个抓一个,瓮中捉鳖,人赃俱在,一网打尽。
连破“黑衣大侠”和“蜘蛛王”两案,队里的年轻人心服口服了。
后来,许建国和战友奉命驰援汶川大地震,远赴新疆参加反恐斗争,屡立战功。在哈尔滨一次次维稳行动中,他也是一马当先冲在第一线。不过,他给下属警员定下一条铁律:如果是官员失职引起的纠纷,绝不可用粗暴的手段对付老百姓,而是要求官员出来表态,给群众一个合情合理的交代。一次,一个婴儿因患禽流感死亡,一群家属把孩子尸体放到医护办公桌上,闹闹哄哄要求“追责”,事态迅速扩大,孩子尸体放在那儿谁都不敢碰,医院陷入全面混乱。闻讯赶到的许建国第一个走上去,抱起孩子尸体走出医院,通过劝说很快平息了家属的怒气。一伙村民抗拒拆迁,声称谁敢接近就点燃身边的煤气罐。又是许建国第一个大步流星走过去,劝阻了群众的过激行为……
在七大队,在哈尔滨市公安系统,许建国的胆气、豪气有口皆碑。
1993年年初,平房区那个有名的街坊“武和尚”——23岁的杨树彬,再度引起许建国的关注。1月7日晚8时许,杨树彬和同伙刘某、李某在哈尔滨上游街116号台球室与另几人发生争执,双方战成一团打起了群架。杨树彬当场刺死一人,另有两人受伤,其同伙刘某、李某很快被抓获,主犯杨树彬却逃得无影无踪。此后,死者郝洪滨的妻子沈玉梅不得不走上漫长的上访之路,无数次到公安机关哭诉,要求将凶手杨树彬抓捕归案,让丈夫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一个寒冬的早晨,许建国骑车到上游街76号队部上班,早就候在那里的沈玉梅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未说话眼泪先下来了。许建国赶紧扶她起来,问有什么事?沈玉梅说,她在报纸上读到报道,称许建国是破案高手,于是大清早来堵他,请求他为丈夫郝洪滨报仇,设法抓住潜逃多年的杀人凶手杨树彬……
“武和尚”在哪里?自此成了许建国念念不忘的“牵挂”。他特意找到杨树彬的家,向杨母交代:“你儿子杀人潜逃,犯了死罪。如果他跟你老联系,你要好好劝他投案自首,还可以宽大处理。他要是不回来,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揪回来!”
奇怪的是,许多年里杨树彬不见踪影也毫无动静。2011年5月27日,公安部“清网行动”在全国铺开。许建国想,杨树彬从1993年潜逃至今,整整18年无影无踪,被害人郝洪滨的寡妻沈玉梅已届中年,孩子也长大成人。杨树彬是死是活必须搞清,给被害人家属一个交代。如果他还活着,必须抓捕归案绳之以法,还法律一个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