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一样的看羊寨
2016-05-31黄恩鹏
黄恩鹏
眼前的这个叫勐烈镇的后山东坡,幽深、开阔、神秘。山上有条宁静的小路,山下有条日夜流淌的河,这条河叫勐烈河。我背着相机,沿勐烈河路向西走。勐烈镇在云南省江城县。四月份,这个时节无雨,有的地方露出了斑驳的河床,但水流依然湍急。有白鹡鸰、雨燕和鹭鸶飞起飞落。岸边三角梅开得喧闹。顺一斜坡上山,在一处不易被发现的楼房下有一标牌,上写:“大河坝至草皮坝村级公路,全长16.429公里”。沿途经过:大河坝、景新寨、看羊寨、草皮坝。
按图判断,这几个串成一路的寨子,一定是有拍摄内容之地。眼前是一段呈30度斜坡的水泥路,并不难走。山坡下的屋舍,恍若画家在画好了的丛林里添上的人家。路况愈来愈差,有的路段起伏,有的没入了草丛,还有的地方汪着水。发现有牛蹄子印在路上,我高兴起来。想起了朋友“老驴”说过的话:只要发现有牛蹄印,就可以上下山。牛能上下的山林,人也能上山下山。这是行走密林的经验。沿途的阔叶植物与细叶灌木遮蔽了天空。深浓浅淡,四处滋蔓。
不知道走了多久,突然听见山坳里有隐约的狗吠和鸡鸣。转过弯曲的山坡,见有一水泥路伸到了下面的密林。顺水泥路下行150米,看见黑色屋瓦的民居,我的心才算落了地,心头也一下子亮堂起来。
这个小寨子不大,十余户人家,每户都隐在树丛里。走进一个小院子。屋前有木瓜树和芒果树,有破旧的手扶农用车、竹篾子、木板、陶器、竹竿、牲畜饮水的水槽、磨得锃亮的斧锛、锄头和镰刀、牛绳、犁铧以及背筐等农具。房檐下晾晒着蔬菜、火腿、熏肉和红辣椒。这些透着年代气息的物什,好像可以让我触摸到时光的味道,我兴奋得像个孩子,疲乏早就被我忘到了九霄云外。拍够了,从小院落出来,沿路的下岔向上走,见路边有一个几乎倒伏在茅草中的铁铸的牌子,上有歪歪扭扭的褪了色的油漆字:看羊寨。
我大喜过望:这正是我要找的寨子!虽然来得突兀,我的心却一下子充实起来。寨子小得令人怀疑,可是,这才是寨子啊。我不喜欢那些与郊区没什么区别的村寨。而这个紧邻越南和老挝边境的深山村落,低头是绿,抬头也是绿,那些旧物山房,都是那样地充满光泽。一切,恍如梦境。它的古老,它的原汁原味,是隐匿在大山深处的宝藏。
看羊寨处处透古朴:青砖瓦房,沧桑、陈旧、简陋,隐在树丛里。安静得只能听见鸡禽奔跑时翅膀刮掠草丛的沙沙声,听见狗儿打闹发出的低吼,听见老牛嚼食时颈下铃铛的声响。我转到一个小院子,听见有人说话声,那里有三个男人正在修理一个小电机。一个瘦瘦的年轻男子,戴着一个迷彩军帽,身着T恤和短裤,脚着拖鞋,在一边看着。一年轻女子坐小凳子,面前一个大竹篾,里面晒晾糯米。糯米泡得发软,阳光下,晶莹光泽。原来是电机线脱焊了。接上电线,通电,电机转动起来。我这才意识到电机是用来碾磨熟糯米的,上面还带着一个圆盘,转动时,女子将盆里蒸熟了的糯米饭放入圆盘,并用力将糯米压进孔洞,电机的涡轮会将熟糯米卷吸进去,接着就有粘稠的糯米粑粑挤出。由于粘稠,把细小的孔洞堵塞,妇女用一把小勺子舀些茶油润滑出口。然后将糯米粑粑拽出,放到盆子里。电机变得滚烫,那女子一边拽,一边用手蘸脸盆里的凉水。
几个男人忙活着。有的将晾晒的糯米装入大竹篾子,送入旁边的厨房蒸煮;有的将刚出锅的糯米端出,送过来碾磨。这样用电机碾磨糯米粑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在怒江峡谷和哀牢山,我曾见农人用厚重的圆石米臼舂碾粑粑:将煮熟了的糯米饭放进石臼里,两三个男人,举着沉重的楠木杵,像打夯那样上下墩打。一边打,一边往里面添加茶油。最后成一块稠粘的粑粑,妇女用竹勺子将之刮出,用蕉叶包裹,就成了糯米粑粑。
眼前的电机碾磨粑粑,要比打糯米粑糕,更为省力,只是耗电。戴军帽的年轻男子起身让出他的小凳子给我坐。我问,为什么不用木杵舂米而用电机?瘦男子说木杵舂米太累人,电机磨米,又快又好,只是电机总是烧坏。我想,这隐在山林里的小山村,与外界并不隔膜,农人也将工业技术引到了村寨。不过,传统延续下来的手工业弃之不用,在我看来是遗憾的。瘦小男子到一边的水管洗了洗手,又从芭蕉树上撕了一片芭蕉叶洗了洗,然后抓了一团糯米饭放在芭蕉叶上,递给我,我接过糯米饭,吃了一口,清香浓郁。我也饿了,三口两口吃完糯米饭。年轻男子又抓了一个粑粑放进芭蕉叶给我。碾好的粑粑很粘,有茶油的香味儿。他们还非常热情地邀我喝酒吃肉。遇到这样热情的村民,我作为一个初到此地的游者,实在是受宠若惊!
江边村看羊寨的十几户人家全是哈尼族。他们兀自过着自己的日子,享受着大自然的馈赠。告别看羊寨,按原路折返盘山路。爬到一个高坡时,便不见了通往山寨的水泥路。再转一个小弯,连房舍的檐顶也看不见了。这仅仅是一瞬间,看羊寨便不动声色地被漫山遍野的浓绿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