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上庄:农民的诗意栖居
2016-05-31刘小草张作承王俊杰
刘小草+张作承+王俊杰
首届“中国·兴隆诗上庄国际诗歌论坛” 2015年8月22日在河北省承德市兴隆县上庄村举行。一个小山村举办具有国际视野的诗歌论坛,本身就是一首耐人寻味的诗篇。
上庄村,一个只有500多口人的小山村,有自己的村歌、村刊;有诗歌园、诗歌馆、诗人之家;有本村设立的敬老基金。这里先后走出了刘章、刘向东、刘福君、刘芳4位中国作协会员,11位河北省作协会员。并在他们的影响下,八旬老翁,四岁稚子也以诵诗为乐。读诗、背诗、写诗成了村民生活中的常态,被当今文坛誉为“诗上庄现象”。美国宾州大学东亚语文系讲师、著名诗人梅丹理说,老百姓对诗歌的热爱,就是对生活最真的热爱,“我要在上庄村多住两天,把上庄村的诗歌碑林细细品味一下。” 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诗人吉狄马加说:“诗歌的人民性在上庄村做了最好的诠释,一个小山村诗歌的根扎得这么深,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此次诗歌论坛有国内外39位著名国际诗评家、诗人参加。活动中,诗人们还与当地村民、学生、孩子们同台吟诗。青山绿水,诗情画意,妙趣横生。
诗歌距离一位普通村民有多远?在诗乐舞合一的先秦,诗歌可能是一位村民的日常生活;从“不学诗,无以言”到“有井水处皆歌柳词”,诗歌既是文化的表达方式,又是遣兴抒怀的方法;而在诗歌创作日益小众化、专门化的今天,对一位普通村民而言,诗歌和他的日常生活全无关联,语文课本很可能是他接触诗歌最便捷且唯一的途径。而对于河北省承德市兴隆县安子岭乡上庄村的530位村民来说,诗歌距离他们,只有走出家门的几步路。沿着上庄村十里溪沟蜿蜒而上,村里平整的道路两旁,取自溪沟的石料上,镌刻着古今中外百首名诗,以及上庄诗人们的诗歌。村子中心的广场上,百位诗人手书的“诗上庄”字样和签名,布满了整整一面墙。走出家门的村民,随时随地都能停下脚步,欣赏这些山野间的诗句。
看得见的山水和听得见的乡愁
上庄这个坐落于燕山深处的小山村,风景如画。漫山遍野的山楂树、栗子树是村民们的主要收入来源。
从这里走出的第一位诗人就是刘章。1956年,刘章以“农民诗人”的身份迈进诗坛。从燕山深处的放羊娃到著名诗人,走出乡村的他,笔触却从未离开这片土地。“上庄是我的生身之地,灵魂的家园。在外人看来,不过是野山,杂树,白云,青草,走兽,飞禽,忙忙碌碌的山民。而在我,是诗,是画,是经,是史!那是让诗歌开发的圣土,那是喷发情感的老井!它是我采不尽的富矿。”刘章曾在诗集《诗上庄》自序里这样写道。
承德市作协主席刘福君在《我的老叔》中这样描绘叔父刘章的诗歌与上庄的关系:“你用乡下的俚语或家常话写诗/屋后的谷垛,就弥散出清新的草香/你借蓝色的炊烟,雨后的彩虹押韵/垒墙的石头,房舍的瓦片都会飞翔。”刘章的影响和家乡的山水,是小小上庄接连走出两代诗人的原因。刘福君自己的诗歌也情系这片乡土,8部诗集中6部都围绕着上庄十里溪沟,写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写妻子大红,也写上庄朴质善良的乡亲。
刘福君19岁离开上庄,当过兵,还曾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走出上庄的他不仅想用诗歌怀恋乡土,更想通过诗歌回馈故乡。2010年,他跟随中国作协“走近红色岁月”采访团走访韶山,看到红色主题为韶山带来的巨大变化,萌生了改造家乡的想法:“小小一个上庄出了刘章,出了4位中国作协会员,这在全国范围内都是罕见的,为什么不把‘诗上庄的名气打出去呢?”
刘福君和村委会拟定了一个五年计划:整修道路,拓宽河道,改造居住环境,建设果园,认领果树。村里资金跟不上,自己先掏腰包垫上,没有设计师、施工队,他亲自操刀,最重要的是把诗歌作为人文景观呈现在自然风貌中:用溪间鹅卵石砌起基座,在村路旁镌刻中外名诗,开辟诗歌园、诗歌馆,建设诗人之家。让来到上庄的人感受到上庄的乡情和诗歌的美,更让村民们接受优质文化资源的熏陶,“十里溪沟,八个自然村,形成一条诗链,中外诗歌散落其间……让来到上庄的人,看得见山水,听得见‘乡愁,感受得到诗意。”刘福君的设想充满诗意。
“青山为四邻,人善草木安”,“花开轻有音,宝石重无言”……
“草木安”“花宝石”……每个自然村的村名,在刘福君看来,都是一句遗落在上庄山水中的好诗,值得被山水铭记;而上庄的山水,也正是酝酿好诗的绝佳土壤。他办起了村级诗刊《诗上庄》,刊载优秀诗人诗作和上庄诗歌研究论文。每天清晨,由王立平谱曲,刘福君作词的村歌《我的上庄》回荡在村头溪畔。腊月里村子还要组织赛诗会,用朗诵、背诵比赛加深村民们对诗歌的了解:“农村爱赌博喝大酒,举办赛诗会,就是让他们没事背背诗,朗诵朗诵,唱唱歌,这样把一个小村子的文化活动带动起来了。”
2014年9月,首届“刘章诗歌奖”在上庄举行,作家张抗抗看到初具雏形的“诗上庄”,惊喜地表示:“诗歌被刻在石头上,并不意味着诗歌的永恒;但是,诗歌通过村民的念诵得到传扬,诗歌就从书本上走近了人民,有了‘为人民的积极意义。”对刘福君而言,“为人民”不仅仅是精神上的熏染,“上庄153户人家,人均纯收入只有1530元,真正宽裕些的也就二三十户。我希望通过文化把村里人的精气神提上来。通过文化平台,把村里生态搞好,改善居住条件,让农民能生活得幸福点。”刘福君的愿望,踏实又朴实。
让诗歌成为乡村生活的有机体endprint
65岁的吴学枝个子不高,穿着一身深蓝色工装,皲裂黝黑的手从口袋掏出几张折得皱皱巴巴的纸,字迹稚拙。纸上除了他认真誊抄的石刻上的诗歌,还有一首自己创作的小诗:“生在上庄/上庄是我美丽的家乡/扎根上庄/上庄是我难舍难离的地方……”尽管诗作朴拙,可难掩吴学枝对诗歌的热爱。自小跟随刘章放羊的他,只上了四年学,便因为家庭困难辍学务农,却打心眼里喜欢诗歌,也偶尔做几首不成格局的诗。不会翻字典的他,甚至需要借助电视上的字幕来识字。让他记忆深刻的诗歌都是从广播节目里听来的。朗诵起高亢激昂的毛泽东诗词,这位瘦小而略显佝偻的老人突然间就焕发出别样神采。
“不能小看老百姓,中国是诗的国度,基因里带着诗、血液里流淌着诗,都有诗的情结,多少会背两句。有些老百姓说的顺口溜,就是诗。我的大娘,一个字不认,在生产队干活,站在田间喊两句,也能像一首诗。”刘福君曾在诗作《其实,母亲也是诗人》中表达过类似的观点。写惯了山核桃山桃花的上庄诗人们,诗作本就是从山野间来,回归到乡土中去,也应是诗歌天然的归宿。
有的村民问刘福君,“有这些钱,为什么不给大伙分了,弄些没用的东西,诗离我们太远。”对此,刘福君的回答是:“我们一天都没离开过诗。”有次,村里的电工在石刻前驻足良久,问起刘福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是什么意思?‘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又是什么说法?”刘福君兴奋地讲起北岛,说起顾城,在村路上临时开起一节小小的诗歌鉴赏课,“他现在或许不懂,但将来一定能慢慢体会到。”
附近的安子岭乡中心小学,也已从2012年起展开以刘章诗为范本的特色教学,通过家乡的诗歌来了解家乡、感受真善美、塑造品性。通过大量阅读和背诵积淀,五年级孩子仿写的诗歌,已经有模有样,像吴学枝那样,想要写诗却求学无门的状况得到了改变。
“让诗歌来自乡村又回到乡村,在诗歌与村民之间建立一种近距离的关联,让更多的人读诗懂诗爱诗。试想,村民每日上山下山劳作,哪怕抬眼看一句诗,顺路念一行诗,就在无形中吸收了文化也传播了文明。”张抗抗这样描绘她的期盼。
诗上庄百首石刻的编选者之一、文学评论家张清华则给出了这样的思考:“它让我们思索,诗歌与土地、与自然、与乡村文化之间的古老而常新的共生关系,思考诗歌的根本,也思考它作为精神的故乡、作为海德格尔所说的‘使大地成为大地的‘作品的属性。”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