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岁末观剧散记
2016-05-31锦州人
锦州人
2015年转眼过去了。中国歌剧音乐剧的艺术生产和演出,依然呈现出一派热闹(我有意不用“繁荣”这个词)的景象。我观摩过的歌剧音乐剧不算多,但算算也有十几部;几位比我勤奋的乐评人看得比我多,但任谁大概都不敢说看到“全”的程度。坦率讲,这一年里歌剧的演出数量或许还能统计出来,而音乐剧的制作和演出数量,几乎已到达数不胜数、让观者顾此失彼的地步。以“挂一漏万”的语义来发挥,我看过的音乐剧,至少有“挂一”而“漏”四五之比。散记我2015岁末观摩的几部原创歌剧音乐剧之感,以期来年。
交响剧场《上海方舟》:音乐剧的另一个出口
《上海方舟》作为音乐剧,早已筹划并在一度创作上持续了数年,编剧钱正始终未换人,而原定的作曲是一位百老汇的作曲家。某年看音乐剧《楼兰》之前,金复载老师曾约我与编剧、作曲一起晚餐,后来不知为何作曲易人,变为金老师自己亲自上阵。这个作品的呈现方式,其实是遵循了音乐剧艺术生产规律的——不急于一步推上舞台,先以音乐会的形式展示出来,看看效果,听听意见,找找问题,然后再考虑下一步的推进。然而,就是这称之为“交响剧场”的音乐会版音乐剧样式,却有着惊艳的现场效果。演出场地是当今上海最好的音乐厅,乐队是上海爱乐乐团,张亮指挥,华东师范大学音乐学院的合唱团助阵,角色演员带妆,几乎都由上海音乐学院音乐戏剧系近年毕业的优秀演员担任。我在看过演出后写下的印象中记道:“这是金复载老师的一部新作力作杰作。音乐声声入耳,戏剧感觉十足,直令我等诧异:为什么不当成歌剧来演?当然,作为‘交响剧场,于音乐剧而言,已有脱颖而出的戏剧品位和歌剧品质,千万别再转(退)到音乐剧了。”
我的夸赞,显然有扬歌剧而贬音乐剧的意思,其实是我没有表达清白己的意思。我以为无论歌剧还是音乐剧,从音乐上来讲,都应是戏剧音乐,都应讲究戏剧的音乐性和音乐的戏剧性,并由此支撑起一部歌剧或音乐剧的音乐戏剧结构。但是,当今的歌剧,能做到这样的并不多,音乐剧就更少了。金老师的音乐,与我理想中的歌剧相当接近,近于吻合,但金老师这些年一直没有“举起歌剧的旗帜”。据说演出后金老师与居其宏教授小有探讨,也是谈论这个作品能否向歌剧发展,最后的结论是不太适宜。纵观现状,反倒是有一些自以为是的作曲家在那里打着歌剧的旗帜招摇蒙事,我想金老师也会有所见闻。两相对比,我更钦佩的是金复载!
“别再转(退)到音乐剧”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还有另一层。《上海方舟》这个作品取材于“犹太人在上海”,这个题材,在2015年的上海舞台上至少出现了三次,而且都是音乐剧形式。虽然故事有别,角度有别,作者有别,但总“别”不到犹太人之外去吧。所以,在形式上力求有别于他人他剧,后发制人,而给观众留下“只这一个”的印象,《上海方舟》已经做到了。我认为“交响剧场”的样式(其实类同于音乐会歌剧)也是音乐剧的一个出口,值得继续向前走,或者在这个样式上把步子踏得更坚实些,何必还要转(退)呢?
《畲娘》:民族音乐剧的新亮点
音乐剧《畲娘》诞生在浙江省丽水市下辖的景宁县。因丽水某地发生山体滑坡,原定2015年11月15日在丽水大剧院的首演,临时改为了内部演出,观众不到百人。这样的观赏环境,让我觉得有点像“审查”。但看过戏后,我已难掩激动之情,和导演、道具设计、主演等人共贺成功去了。
畲族是人口不多的少数民族,用一些畲族的音乐,以音乐剧的形式,讲一个畲族的故事,向外扩大畲族的影响,这都是以前没人做的事。此次景宁县不但做到了,而且做得出色、在行。在我看来,整体舞台呈现的水准,说它是丽水的、甚至浙江的,都毫不逊色。当然,没有音乐剧历史的一个县,要做这样的开创之举,是要请一些外援、要交一点学费的。可慰的是,景宁的钱花得不算多(到“首演”不过200多万),钱花得是地方,物(戏)有所值。
这部戏是为参加2016年第五届全国少数民族文艺会演而筹备的,由此可以认定,这样的会演,对少数民族文艺的发展仍具有推动作用。否则,畲族山歌便可能仍只在大山之中传唱,那动人的故事也不会流传得更广。我的一位前辈熟人——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谭志湘,是现任中国少数民族戏曲学会会长,她此前曾应邀到访景宁,采风的同时也对《畲娘》的创作予以了指导。此次看戏时遇到谭老师,她给我看了她手机里许多在景宁拍的照片,美不胜收,多带有民间民俗特色,颇有帮我补课的意思。而信洪海导演率领的主创队伍,接手工作后也是先前往景宁采风,增加感性认识。采风途中看到的一幅畲娘背影的照片,后来成了这部戏的主基调。虽然经费有限,请不起名角,信导确定的两位青年演员却很到位。女主角马苏是上海音乐学院音乐戏剧系在读研究生,可她的专业不是表演而是作曲(这两个行当集于一身的人,此前我还未见过)。虽说她塑造的人物还不免露出理智、青涩和模仿的痕迹,但亦具有大气、淡定和推进戏剧进程的魅力。男主角陈煜生是信导早年在广西排戏时的合作伙伴,本身条件不错,但不讲条件,只愿演戏,正合信导之意,亦是景宁所需。
遥想12年前,我组建的一个班子在浙江嘉兴制作音乐剧《五姑娘》,编剧之一是卸任不久的原上海歌剧院院长何兆华,他从该院带去了几人,信洪海就是其中一位。可以说,那部戏在第七届中国艺术节上获得“文华大奖”,作为该剧舞蹈编导的信导功不可没。然而,在《五姑娘》所得诸多奖项中,唯独没有舞蹈编导奖。我为此深感不公,还撰文阐述了我的观点(于评奖当然无补)。当时的文化部艺术司司长曾动议以《五姑娘》和广西柳州的《白莲》、云南的《小河淌水》以及还有一部我不记得剧名的四出戏为对象,专题研讨中国民族音乐剧的创作和发展。虽然此事没有推动下去,但当我看到《畲娘》时,我恍然意识到,阿信仍在这条路上前行。这个创作方向,也证明了音乐剧在中国的多元发展,它的题材不只限于都市、时尚或传说。
我对《畲娘》的剧名也很肯定,它让我想起《徽州女人》《惠安女》等带有强烈性别色彩和寓意的女性舞台剧的名字。《畲娘》,或许将因神秘而走向响亮。
杨双智:泉州歌剧没有死
曾任福建泉州歌剧团团长、泉州艺校校长的杨双智,写出过《素馨花》这样的歌剧扛鼎之作。他退休之后的生活,本可走悠闲一路,亦可写点不吃力的作品,譬如2015年他就写了歌曲和根据南音改编的钢琴曲《梅花》,但2014年应邀作为评论员全程观摩第二届中国歌剧节,大概是对他最直接的“刺激”。那些日子,我们天天同行,每晚看过戏后都要小酌,议论着刚看过的或以前看过的这部那部歌剧,间或也说到他的《素馨花》。歌剧节结束时,杨双智说回泉州后要成立一个歌剧中心,我说我给你个剧本。转年,我的剧本还在孕育中,他的微信却透露了新信息:“……人们以为泉州歌剧死了,其实它不死,而且‘活得还像模像样。一群年轻人加入了歌剧的行列,使我有了为他们作曲的愿望与激情。”
泉州曾是歌剧创作和演出相当活跃的一个城市,那里曾承办过全国性的歌剧座谈会,连福建省唯一的歌剧团体泉州歌剧团的匾额都是歌剧界前辈贺敬之题写的。然这些年来,泉州的歌剧已沉如死水,似有终止于杨双智或《素馨花》之意。所以,看到这条微信,我即决定自费去泉州,同时婉辞了天津音乐学院歌剧《岳飞》剧组的邀请。无独有偶,居其宏也是婉拒了四川音乐学院林格尔院长川歌剧新作首演的邀请,自费飞往泉州。11月28日,我们在泉州文化艺术中心观看了杨双智的新作、被称作“两段体无场次音乐剧”的《我是警察》。
泉州歌剧团,今名泉州歌舞剧团,又名泉州市闽南民间歌舞传承中心,借此而躲开了声势浩大的“转企”。现任团长陈伟亮不愧是歌剧人,歌剧情怀始终未衰。一旦遇到机遇,立即出手抓剧本。此次演出虽以音乐剧冠名,实属不得已而为之。观剧后小叙时,居其宏建议:把现在的称谓改为“轻歌剧”,可能更符合这个作品的特质。所谓特质,还原到特点而言,首先是乐队的设置,仅用了钢琴与弦乐四重奏加长笛、双簧管,可称之为“钢琴弦乐木管七重奏”,连指挥共八人。这个编制,甚至小于15年前我制作的《再别康桥》。杨双智没有因为编制小而在创作上掉以轻心,连配器都一丝不苟。不同的是,《我是警察》用了扩音。遗憾的是音量偏大,有些地方声音也不太平衡。第二个特点是大胆启用了林育权、宋娇娇、杨东霖等该团年轻演员,除导演之外,几乎没有外聘外借其他人。第三是现实题材(缉毒与爱情),警察成主角,也是歌剧人物画廊中的首创吧。
即便2015年与2011年类似,都是历史上发生过重大事件的纪念之年,对催生新剧目有相当大的作用,但我仍不愿将这种剧目密集出现的现象称之为“井喷”——我不喜欢“喷”这个词,或者说,我不喜欢“喷”的状态。尤其是于歌剧而言,我多年前就以为,这种舞台艺术类型的作品,其生产过程应当是一个从容的过程。这种“从容”,是一个美学概念,也应当是歌剧人的心态。惜乎我不是领袖,没有“乱云飞渡仍从容”的情怀和定力,我也无力号召或影响业内外有兴趣于斯者都具备这样的心态。事实上,歌剧音乐剧的创作和演出,遍地或局部地,仍呈“喷”状,且大有“喷”而不可收之势。在“喷”的过程中,有人欢乐有人忧。我不能算是忧者,准确讲,该是一个喜忧参半的观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