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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热泪把我的手背烫伤

2016-05-31紫茵

歌剧 2016年3期
关键词:王洛宾三毛音乐

紫茵

《你是我的孤独》,单听剧名就怦然心动,太魅惑、太诱人了,哪里还有抵抗力?“你”“是我的”“孤独”——这几个字眼,该会引出多少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的“文青”,心生几多自由的想象和强烈的共鸣!

2015年深秋的那个夜晚,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实验剧场数百个座位,开演前就被摩肩接踵的男男女女填满了。10月28日,上海话剧艺术中心赴京演出音乐戏剧《你是我的孤独》首场。那晚,我也在其间。实际上早在初春,该剧已在沪上初放啼声。这是纪念王洛宾逝世20周年的献礼之作,上海话剧艺术中心与上海轻音乐团联合制作首演。因为听到好评,所以特别期待。重要的是,我们,还不止我们,好几代中国人,谁没听过、唱过、爱过王洛宾的歌?更何况,大家还在听着、唱着、爱着王洛宾的歌。

用王洛宾的歌来做一部音乐戏剧,这个创意很智慧、很高明。毫无疑问,《你是我的孤独》,戏剧是载体,音乐是灵魂。但仅有这些歌曲就足矣?非也。这是音乐戏剧而不是歌曲联唱或串烧。编剧喻荣军大名鼎鼎,编曲赵光声名赫赫,只是这些“名”于我看“孤独”基本不起作用。再大的“名”也只能佐证其曾经的好,这一部到底好不好,我得现场听。听了,在75分钟的演出过程中,我和大家,笑了、哭了、感动了,好戏!

王洛宾的歌好,人们都知道;赵光的编曲/配器好,早先听音乐剧《六祖慧能》已有印象。曾因赵光谱的一首《致世博》主题歌,纽约时报资深乐评家安东尼·托马希尼(Anthony Tommasini)将其比作“中国的安德鲁·劳埃德·韦伯”未免过誉夸张。但《你是我的孤独》选用十九首王洛宾作品和一首三毛词作歌曲,赵光的编曲/配器,绝对技术精湛手法洗练,独树一帜非同凡响,更强化、深化了既往的印象。新瓶装老酒,依旧是醉人的醇香。

全剧二十首歌曲划归九个单元,这应该是编剧与作曲家通过商议而决定,绝非按照其创作或传播的编年排序,而是按照戏剧的结构、遵循戏剧的逻辑来呈现。这种做法原非首创独创,音乐剧《妈妈咪呀!》早已先行成就范例——世界超级巨星天团ABBA乐队的22首经典金曲贯穿全剧,将一对母女的爱情立场与人生态度,演绎得异彩纷呈。

赵光和喻荣军另辟蹊径,用王洛宾的歌“说”王洛宾的事:从他出生、入学到梦想远赴法国深造,再到因战乱与西部民歌结缘;从第一次婚姻失败到第一次牢狱之灾,到因第二任妻子幸福重生,再到又一次漫长的监狱生涯;从古稀之年幸运自由,到昔日好友激动重逢,再到面对三毛热烈而无望的爱情……剧,基本纪实,从王洛宾传记中提取关键的人生节点,所有人物故事均为史实,某些台词更是从中直接“Download”(编者注:下载);歌,全部新编,贯穿其音乐人生与情感世界。人们喜闻乐见耳熟能详的曲目一个都不少,还有两三首平常很少听到或从未听过的作品。

舞台一侧,有鼓(董子元)、键盘(姜清华)、吉他(蔡志铮)、贝斯(张天地)、小提琴(李璇)组成五人混编小乐队现场演奏。音乐曲风丰富多姿七彩斑斓,既有抒情性的、吟诵式的,又有爵士风的、流行乐的,还有徒歌、重唱、合唱……从音乐和歌唱中,竟然联想到朱塞佩·托纳多雷导演的意大利电影《最佳出价》(TheBest Offer)中男主角奥德曼的一段话,经释义转意用于此处恰如其分:“面对经典之作,编配者无法规避其个体的审美与情感,无法抗拒诱惑而显露自我潜在的艺术敏感度,将其本真的想象与创造,附着或渗透于经典。”因之,《孤独》里的20首歌曲,神魂犹存面貌一新。

在《孤独》一剧中,《妈妈咪呀!》(中文版)的中方音乐总监姜清华和赵光共同担任音乐总监。新锐舞美设计师焦燃让观众在北京人艺实验剧场相对逼仄的空间里,看到了舞台中心的十字型交叉缓坡。王洛宾,在人生道路上屡屡面临命运的拐点,便由此不言而喻一目了然。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的演员吕梁饰演王洛宾,田水饰演其第一任妻子洛姗、第二任妻子黄静(玉兰)、台湾女作家三毛;万博、刘栩斌、袁野、曹杨、崔秀丽担任歌队并客串部分角色。国家一级导演周小倩,则擅长调动演员能量,尽可能地发挥出他们的各自优势。

“凡音之起,人心生也……”吕梁穿着棕色风衣开口出声,读出全剧也是王洛宾的第一句台词。他,音色不亮,声调不高。平静的语气,平实的语感、平缓的语速,将《礼记·乐记》中的文辞娓娓道来。“天籁之声,来于自然,更源于情感。”姜清华在键盘上奏出钢琴的应和之音,琴音,清幽而淡远。童年的记忆,那么诗意那么温暖。“谁家院子一朵花?依拉拉……”婴儿响亮的初啼,引出歌队演唱第一首歌曲。吕梁依然用他“云遮月”的嗓音,很有节奏地念了一首老北平的童谣,那是母亲教给他的第一支儿歌。“谁跟我玩,打火镰……鸡蛋鸡蛋磕磕”,带入的是慈爱母亲在额头上轻柔触碰的烙印。

吕梁扮演的王洛宾,从头至尾基本是在讲述道白,只相对完整地独唱了一首《高高的白杨》。在无数的王洛宾作品中,情歌传播的深度广度力度首屈一指,而军歌、赞歌远不及情歌那么深入人心。在他83年的人生岁月里充满了传奇色彩和戏剧性,1949年前后被关押入狱的时间,竟然差不多占了人生的近四分之一。在他创作的数十首“囚歌”里,《高高的白杨》因为跟一名维吾尔族青年狱友同命相怜而作,忧伤哀婉令人动容。这首囚歌同样也是一首情歌,那是唱给西归的亡灵听的心曲:“孤坟上铺满丁香,我的胡须铺满胸膛。”

这首歌,在三毛第一次面对面采访王洛宾的这场戏出现。两个内心不胜孤独的男女相见相识,所有细节都那么真切,语言和歌声的魅力令人无法抗拒。王洛宾唱给三毛听的歌,引动触及了三毛强烈的感应与共鸣,“高高的白杨排成行,美丽的浮云在飞翔……”她是他交心的知音!“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面对这份炽热的爱,他只能选择退缩与沉默。她绝决地走了,他哀恸地醉了。而后拨动嵌着她粉红色发卡的吉他琴弦,吟唱出一首感怀忧伤的情歌《等待》:“你曾在橄榄树下等待又等待,我却在遥远的地方徘徊再徘徊……”这一次,吕梁没有歌唱而是诵读:“等待,等待,等待!越等待我心中越爱!”歌中一次接一次的“等待”,他的处理极富层次感。最后一句冲上高峰,强调的是一个“爱”。

王洛宾这个人物内心积累、积压的爱,满得热得像沸腾奔突的火山岩浆,只有通过音乐和歌唱才能得以宣泄、挥发、释放。他的作品,无论是记录、编写、创作,哪首歌不是他情感世界的艺术化的再现?

目前国内在音乐剧领域被誉为“演唱点石成金师太”的女高音歌唱家汤爱民,又在《你是我的孤独》剧组连任声乐指导。“前空帆剧场创始人”江帆的编舞让五个年轻人,西服革履、绅士淑媛,歌唱得有情,舞跳得有型。“依拉拉,依拉拉”,这是歌队温柔的第一声。王洛宾的母亲、老师,藏族美少女卓玛、维族舞蹈家康巴尔汗,一个百变女生自由穿越;憨实的马帮汉子、蛮横的狱卒、纯情的少年、英武的军人,四个千面男子轮番担纲。他们认真投入各司其职,绿叶青葱绝不抢戏。

单从听觉审美上论,《孤独》的主演和配角的唱功,肯定不及声乐专业出身的歌剧演员。但,他们的歌声传情自然、入戏灵活,舞姿动态尽在音乐里、角色中。最可嘉的是,他们的重唱与合唱,声部之间的层次感与融合度,十分默契又相当和谐。在其声线的流畅与音准的掌控上,可见声乐指导调教有方。他们的舞台形象,前卫时尚、健康俊朗,本身就是音乐戏剧综合素质兼备的好演员。这群角色的同龄人应该更喜欢舞台上青春本色又多才多艺的“花儿与少年”。

相比几个年轻人,田水的资质与经验更为突出。曾在音乐剧《妈妈咪呀!》中文版演出中见识过这位话剧演员的天赋与能力,那部戏里三位“中年”妈妈级别的角色,田水的表演尤胜一筹。此番她在“孤独”剧中挂旦角头牌,总体表现令人称道。王洛宾音乐人生与创作经历中,真正触发其灵光闪现、最刻骨铭心的三个女人,在舞台上任由田水一力承当。

“洛宾,我们去大西北吧!”洛姗,王洛宾的第一任妻子。两个人的两段戏,间隔又疏离。前有欢快的《康定情歌》,在优雅的《在银色的月光下》,田水幽怨伤感抑或歇斯底里吼出那一嗓:“背弃我的姑娘,你在何处躲藏?!”女人改弦易辙,男人浑然不觉。于是,更有了喜气洋洋的《花儿与少年》、洋洋洒洒的《达坂城的姑娘》和深情款款的《在那遥远的地方》。

在音乐情绪转换中,宾与姗隔空对话。《青春舞曲》刚刚冒出开头两句,满怀着希望,丰盈着乐观;在钢琴SOLO清寂而变形的音调中,宾和姗,终于“在兰州的家”见了面。田水的眼睛乜斜着面无表情,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比石头还要硬:“今晚你住哪儿?”美丽小鸟飞去无踪影,他却被关进笼子里。姗,好冷硬。

田水饰演角色,有深度又有精度,因为节制含蓄的分寸感。姗对宾有怨无恨,从失望到绝望,从“热”变“冷”。在宾对爱情已心灰意冷后,“掀起你的盖头来,让我看看你的眉。”开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的音乐动态,田水现在成了宾的第二任妻子黄玉兰,她的眼神也随之改变,于是,宾将她唤作:静。在吉他伴奏下,静的“咏叹调”是那首《匆匆爱情》,田水在中低音区唱得顺畅,很好听。“洛宾,我不怪你。”一个温顺娴静柔情似水的女子,神形兼备呼之欲出。

《可爱的一朵玫瑰花》以无伴奏清唱开始,田水与歌队,歌者与乐手渐渐融于一体,小提琴声在上面飘荡宛若云霞……真美!

从洛姗到黄静再到三毛,从冷硬的面孔到温顺的眼神再到热烈的表情。青春不再的田水,不,是“三毛”,恰如其分地表达出无法遏制的爱意。“闭上眼睛,全是你的影子。”王洛宾唤醒了她的少女情怀。“黑夜过去到黎明像飞鸟身影,我没有另外的人只等你来临。”田水用她并不甜润略显沉郁的音色哀叹:“等待等待再等待心儿已等碎,我和你是河两岸永隔一条水……”表面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我俩永隔一条水》注定是无言的结局、爱情的悲剧。

“我愿流浪在草原给她去放羊”,经典再现,田水一声高歌表达出三毛心灵的呼唤:“我愿做一只小羊——”《橄榄树》旋律被解构变异成零散碎片依稀可辨。“凡音之起,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形于声。声变成方,谓之音。比音而乐,谓之乐。”王洛宾开场白的平静诵读,在尾声化为仰天悲号的终曲。最后,全剧由小提琴缠绵的一声长叹画上终止。深深的孤独、淡淡的忧伤,一起袭上心头。

可能会有人质疑,该剧音乐性很强而戏剧性相对薄弱,我个人却不以为然。王洛宾的故事高度概括,命运沉浮悲欢离合,表现得已足够了。可能是审美趣味的差异,我个人喜欢于温和与平静中蕴含着的深邃而内在的戏剧性张力。《你是我的孤独》绝对不是那种让人激情勃发的戏,它会让人被淡淡忧伤的情绪紧紧缠绕,感觉压抑纠结却困惑无奈,更可怕的是这种情绪久久挥之不去……

最后想说,“西部歌王”也好,“西部民歌之父”也罢,王洛宾生前真心认同、自愿接受的却是“传歌者”的封号。虽然关于王洛宾作品的争议,长久以来始终不断,本文作者也绝对无意评判定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无愧于一位传歌者。如果说民歌是宝贵的矿藏,王洛宾就是辛劳的采矿人,而且把原矿提炼成美丽的成品;如果说民歌是山谷的野花,王洛宾就像勤劳的蜜蜂,而且把花粉酿制成甘甜的蜜浆。如果没有王洛宾,太多的民族民间歌曲,大都还散落遗失在祖国的天南地北原野山川。同时,他奇异而机敏的艺术感悟力与音乐创造力,无不为其发自肺腑的情感表达与灵性释放。

在《你是我的孤独》舞台上,重温王洛宾脍炙人口历久弥新的经典歌曲,我和你都会神往心驰再三回味,那种苍凉孤独中的慰藉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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