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2016,歌剧《红色娘子军》诞生!
2016-05-31蒋力
蒋力
2016年,我的观剧之旅始于元月,以往几乎都是四五月开始。非常高兴的是,今年的起始是在海南——年近六旬的我,生平第一次来到海口这个城市。在海口,我看的是一部与海南现代史和革命史息息相关,也是海南现代革命史上影响最大的,由女子军特务连的故事改编的民族歌剧。这个故事,我辈前后的人无不熟悉,她叫《红色娘子军》。
对于我辈来说,即便不熟悉这个题材最初的长篇通讯(那时还不时兴“报告文学”的提法),不熟悉这个题材的琼剧,却不会不熟悉在长篇通讯基础上创作的电影、芭蕾舞剧和京剧;不会不熟悉祝希娟、薛菁华、杜近芳、冯志孝甚至包括刘庆棠等一批相关演员;更不会不熟悉因电影而诞生的《娘子军连歌》、因舞剧而诞生的《万泉河水清又清》和“五寸钢刀舞”的旋律。京剧的唱腔相对生疏了,但偶尔还能想起几句。舞剧的旋律印象最深,是因为它伴随了我的精神启蒙之年,我就读的小学有一支学生宣传队,在我读到五年级时,我校宣传队的水平达到了顶峰——《红色娘子军》全剧基本照演,少女少男们都脚穿芭蕾鞋上场,琼花的扮演者曾是我的邻桌同学和偶像。《红色娘子军》这个题材,比海南更早,或者说代表着海南,进入我们的视野和记忆。所以,听闻海南省文联策划并组织创作的同名歌剧将要首演的消息时,我就认定她必定成功,必将以歌剧的艺术形式感动我们及比我们更年轻的观众。
元月20日、21日两晚,我在海南省歌舞剧院连续看了两场,获得了极大的精神满足。这种满足,是在艺术享受的过程中得到的革命传统教育,是对并不遥远却似乎已渐陌生的一段前辈历史的难得的重温。
庆功宴上,省文联书记、主席张萍首先肯定了编剧兼作曲王艳梅从创意到创作等方面的贡献。2012年,王艳梅在长沙看了一场歌剧《江姐》,返回海南途中,她就萌生了把《红色娘子军》改编为歌剧的想法。第一幕写出后,她请省文联名誉主席韩少功来听。不久,这幕音乐就搬上了2013年的海南省新年音乐会。张萍到任后,也听了部分音乐。某天早晨,她对王艳梅说:“这件事我们要做,而且必须要做好!”
作为歌剧音乐剧制作人、评论工作者和相当长时间的媒体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讲,我此前都从未注意到王艳梅这个名字,海南的文化人,我只知道作家韩少功(研讨会上与我邻座),可见我有点居京城(而今多被称为帝都)而自大的意思。若不是这部歌剧,完全可能此生与此人无缘相识。事实证明,那于我来说将是一个莫大的遗憾。如果未识王艳梅,恐怕也不会认识张萍。恕我直言,看此剧新闻发布会的报道时,我以为这位书记兼主席的总策划一衔,不过是挂名。没想到她不仅认可了这个创意,将其列入了省文联的“六个一”文艺精品工程,鼓励推动了年轻人在一线大展身手,还争取到了上级领导和企业界的支持,而且从感情上与此剧结下了难以割舍的情缘。举个感性的例子:第二天看戏时,下半场我坐在张萍旁边,演到琼花与几个女战士临牺牲前唱出一曲《殷红的旗》时,从第一句起,张萍书记几乎小声跟着从头唱到尾。那种投入和忘情,与台上的戏一起感动了我,以至在戏结束后,我与她握手祝贺时,都不敢正面对视,因为我和她都已热泪盈眶,一旦对视,恐难免失态。
作曲家朱嘉禾,是兰州军区战斗文工团的一级作曲。以往我与他不多的接触,都没有超出歌剧范围。2011年王祖皆、张卓娅作曲的《祝福》,他担任了部分配器。杭州首演时,研讨会由我主持,但没机会让他发言。另一年,他与张千一合作的《太阳之歌》(李有源与《东方红》的故事)在西北演出,我没看到。王艳梅飞到北京求援时,找过羊鸣,找过王祖皆,是王祖皆推荐了朱嘉禾。他应下此事后,即与王艳梅一起到海南深入生活,录下了很多原生态的民歌,做了分析和选材。朱、王的共识是要绕开舞剧音乐,所以除了《娘子军连歌》之外,他们几乎都是在海南民歌的基础上进行的创作。《万泉河水清又清》一曲,他们用了开头的半句,因为那曲本来就是民歌,是海南的五指山山歌(我以前也不知道)。创作过程中,他俩电话不断,时有争论,而最终的呈现,我的评价是:融洽到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我难分、一个整体的程度。这种融洽,于歌剧音乐的合作创作,是极难得的,夫妻档的合作者除外,几乎均难做到。不久前我看的某戏,合作的二人,几乎就是:甲就是甲、乙就是乙、不融不合、自强不息。
歌剧《红色娘子军》的音乐,对海南民间音乐、民族歌剧经典、戏曲等中国民族音乐元素,做了有机的借鉴,这是第一个特点。其次,是对《娘子军连歌》的贴切得体的运用和发挥(也可以叫发展),而且将《国际歌》作为铺垫,丝毫没有生硬之感,却有极大的升华。我们很难设想,《国际歌》的旋律,在上世纪30年代能传到海南这个岛屿上来,但今天我们完全可以接受这种嫁接、组合,因为其主题——“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与“奴隶要翻身”是一致的。或可说,后者是对前者自觉的继承。第三个特点是努力、尽力地保证了此剧的歌剧品位。虽然因条件所限,目前的演出没有交响乐队伴奏,只能先期录出乐队及合唱部分,现场放伴奏带,台上的角色演员还要用扩音,但作曲者并没有因此而顾忌重唱的写作,宣叙调也有一些成功的段落。《木棉花开》与《殷红的旗》两个唱段都非常抒情、动听、感人,民族韵味浓郁。
导演王湖泉,我的同事,同歌剧之事,曾同在两个大戏的剧组里工作,共同语言很多。他是被老同学朱嘉禾拉进这个剧组的,到了海南才发现海南之难:资金不多、白纸一张、可用人材少之又少,最后一点则是没有退路。湖泉这个老红军的后代,在歌剧战线上没有当逃兵,却当了一次“军衔”为“制作人”的将领。他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约来了舞美设计王辛刚、灯光设计孟彬、服装设计(总监)韩春启和青年女高音王庆爽,还通过中央歌剧院副院长宋晨,安排了剧院的舞美工厂担任舞美制作。作为国家歌剧院卓有成就的导演,有这样一个央地合作的机会,他特别希望把传统、正规的歌剧样式带到海南。在海南,他面对的是一群有激情、没经验、连手脚都不知怎么放的孩子(最小的只有14岁)。不到20天的排练,他硬是让他们活生生地立在了舞台上。首演之后,他在朋友圈里发了几句感言,我记下其中的一句:“信念不能丢,理想不能变,灵魂中的种子永远是红色……”这句话中的理念含量很大,能上升到政治高度;其实也很具体,具体到人生的某个细节和艺术的每个环节。这个导演的选定,保证了这部歌剧的舞台呈现没有走样,没有滑向其它剧种,没有成为“伪歌剧”。尤其是其中相对庄重的、带有仪式感的场面,催人泪下,动人心魄,几乎可以说是非歌剧莫属。
舞美设计王辛刚,我看过他设计的四五个戏,这次印象最深。最深的地方不是他的斜构图,而是地面,他设计的地面,打破常见的斜坡、大斜坡,改为三块分别为方形、菱形和梯形的,有一点点坡度的组合,三块表演区有高中低之分,有形状变化,舞台上的感觉顿显灵活许多。
孟彬的灯光设计,大气、简洁、干净,不脏不乱不闹不花哨不抢戏,《殷红的旗》那段,红光用得尤为出色,以偶尔的夸张,突出戏剧的高潮和创作理念,是我最喜欢的一段。
服装上的波纹设计,虽只是一个细节,却可以看出设计者的用心。海南被海包围,也多江河,这个艺术构思显然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群体服装在特定色调里有上下不同的深浅变化,也是韩氏设计的一个特色(设计者是韩春启的女弟子王雪莹)。再一个特色是布料的选材,多用粗麻,强调粗、土、旧、皱的质地感,很符合人物的身份。
剧本及唱词上或许存在着一些问题。我没读过剧本,不宜详评。只顺眼看了字幕,所以对唱词敏感些,有些字句还可再做斟酌或修改。
主要角色演员王庆爽、汤子星、张海庆这三位以往演过的歌剧和音乐剧,我大都看过。庆爽扮演的琼花,可信可爱、纯真朴实,还有点倔强。她的演唱,比《八月桂花遍地开》中的桂花,少了些戏曲范儿;比《土楼》中的云花,少了些歌唱范儿。对人物比较准确的把握,显出经验的增多和主见的增强。子星扮演洪常青,有自己独特的资源优势,他出生于海南,从小出入省歌,学琴学艺,成名后到总政歌剧团工作,成为海南人的骄傲。他身材高且偏瘦,与脖子短肚子大的那类美声演员在形体上对比鲜明。他塑造的角色,没有追求外表的潇洒,更在意人物的本身,只是这个人物在军人身份之外的一些心理感觉,子星似乎还未找准并有效地表现出来。好在他注意征求意见,随时调整,显然有不少可提升的空间。南霸天这个角色,戏份略偏少,造型偏老,与洪常青的对唱很精彩,而个人的独立唱段缺少特色,这都给张海庆出了难题。他比庆爽、子星的经验都多些,胜任目前的戏份,且还有很大的余地。饰演连长的方丽歌是海南人,这次她从音乐剧舞台回归歌剧,是新的尝试,难免小有生硬,然不乏生气。在表演上最松弛的是饰演老四的吴志辉,他也是海南人,琼台师专的教师。我个人感觉是:老四的身份稍显拔高了,有时抢戏了,似应微调。对年轻的群众演员们来讲,这是一次难得的艺术实践和舞台锻炼机会。他们那些带有海南韵味的形象、口音和生涩而青葱的表演,都给这部新诞生的歌剧中印上了鲜明的地域色彩,这一点,恰恰是以往的舞剧、京剧中所难以见到的。我记得“文革”之后看年轻一代演出的舞剧《红色娘子军》时,就已感觉缺少了第一代的韵味,更谈不上海南韵味了,留在台上的似乎是已近程式化的表演,印象更深的当然是音乐,所以此后的舞剧,我再未看过。
这次海南看戏,我颇赞赏的是其经典传承、海南韵味、民族风格的体现。就此而言,该剧当被视为民族歌剧领域有继承、有借鉴、有创新、有发展的新成果,可喜可贺!愿早日实现巡演、精演目标,让更多的观众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