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灵明觉,物我兼成
2016-05-30鲁亚楠
摘 要:“虚灵”是唐君毅在《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中提出的中国先哲之人心观特性之一。心之虚灵一义,原为道家老庄之言,继为儒家所采,后为理学所重。“虚灵”作为道家学说中重要的哲学观念,对中国古代诗人的艺术感受力的影响十分深远。它启发人以重心之虚灵与心之性情来达到主宾相照,物我兼成的境界,从而形成了冲淡平和的诗人心态、妙契同尘的诗歌构思和卓然超拔的诗歌境界。
关键词:虚灵;道家;诗歌
作者简介:鲁亚楠(1991.9-),女,汉族,天津人,湖北大学文学院中国古代文学专业学术性硕士。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6)-11-0-02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其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是谓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1]老子认为,致虚乃物之极笃,守静乃物之真正。万物循环往复的生长,“致虚守静”以观万物之复,万物虽并作,但最终还是要复归于虚静,这是万物的终极之道。恰如唐君毅所说:“直解与物相遇,而不碍心之虚灵者,以物之运化未尝积滞,而依气之虚以待物之心,亦可无所滞住执著也。”对于中国古代诗人来说,“虚灵”为他们开辟出一条直通心灵的形而上的道路。它启发诗人们从以重心之虚灵与心之性情来达到主宾相照,物我兼成的境界的观念中去获得灵感,从而在诗歌领域开辟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园地。
一、冲淡平和的诗人心态
“虚灵”观念对中国古代诗歌的启发,首先反映在诗人的心态上。清人赵翼在评价苏轼的诗时说:“坡诗实不以锻炼为工;其妙处在乎心地空明,自然流出,一似全不著力,而自然沁人心脾”。[2] “虚灵”观念启发诗人具有空明的心地,使他们认识到“心之灵虚明觉外,言心之主宰自己之自由意志”;“注重用心之虚灵明觉,以成就记忆知识”的深刻意蕴。
在心态上,这种“虚灵”观念不是消极避世、逃离外物,而是内心的虚空灵静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外物所累,能够“用志不分,乃凝于神”。是道家精髓“虚静”思想的易形再现。《庄子·天道》曰:“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3]。“虚静”是“大匠”之取法,没有可以迷惑自己内心的琐事,没有能够干扰自己内心的外物,这是成为“大匠”的原因。人正是因为放不下太多的外物,所以才有不必要的忧虑、恐惧,耗心耗气耗神,无益于思考、无益于探索。正如故事“梓庆削木为鐻”中梓庆所言:“臣将为鐻,未尝敢以耗气也,必齐以静心。齐三日,而不敢怀庆赏爵禄;齐五日,不敢怀非誉巧拙;齐七日,辄然忘吾有四枝形体也。当是时也,无公朝,其巧专而外骨消。然后入山林,观天性,形躯至矣,然后成见鐻,然后加手焉;不然则已,则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与!”“虚静”正是一个去物质化、去功利化的过程,心之虚灵性亦同此理。无论对于木匠还是对于诗人,“贵富显严名利六者,勃志也。容动色理气意六者,谬心也。恶欲喜怒哀乐六者,累德也”[4],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唯有抛却外物,才能够达到“以天合天”的境界,创作出“疑为鬼神”的作品来。认清了世事的种种纷纭,诗人的内心开始不慕名利,洗尽铅华之后,积淀出一种难得的澄澈空灵。
诗人的心态对诗歌创作、诗歌境界的构建极为重要,“虚灵”观念启发并培养了诗人冲淡平和的心态。这种影响是根本的深远的,使他们摒弃了除诗歌创作之外的一切挂碍和牵累,能够随心所欲,恣意为之。
二、妙契同尘的诗歌构思
道家思想追求“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精神境界,在“虚灵”观念的启发下,中国诗歌创作的思维方式达到了妙契同尘的状态。这种诗歌思维方式的神妙之处正如《二十四诗品》所言:“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著手成春。如逢花开,如瞻岁新。真与不夺,强得易贫。幽人空山,过雨采蘋。薄言情语,悠悠天钧。”[5]它妙就妙在非常力能至,妙在非刻意为之,妙在如天马行空来去不着痕迹。这种诗歌的思维方式的妙处还在于其能够超越时空的限制,达到形神俱化的状态。陆机在《文赋》中提到“伫中区以玄览,颐情志于典墳”要求诗人以“虚灵”之精神玄览天地之间,情志悠游与典墳之中。《文心雕龍·神思》对“虚灵”观念启发下诗歌创作的独特思维方式这样认识:“文之思也,其神远也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6]在刘勰的笔下文思是何等的阔大,可以接千载、视万里,珠玉吐纳尽收于我,风云卷舒全在眼前。心之“虚灵”能够使文思纵横,调理情性,涤洗精神,使诗歌思维达到一种通神的境地。
唐君毅认为,表虚实一如理趣之自然诗为中国之所独早。“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唐君毅评其“有空灵之致”实因其远离实质,有仙意化境之故也。在“虚灵”的关照下,诗人四体俱聪“收视反听,耽思傍讯,精骛八极,心游万仞”精神来去自由毫无限制可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那么怎么达到如此呢?《大宗师》云:“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心斋、坐忘、静气、凝神,故而有“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逸迈,“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之传神,“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之精巧,“霜落熊升树,林空鹿饮溪”之清寂。
“虚灵”观念对于中国诗歌的其它方面也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比如兴会、妙悟。唐代诗歌集中国古代诗歌之大成,它的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兴象玲珑”,形成此特点的原因之一就是“虚灵”观念的启发。
三、卓然超拔的诗歌境界
在“虚灵”观念的影响下,诗歌在境界上更加趋向“与道合一”,走向卓然超拔。《庄子·齐物论》中所说之南郭子綦“隐机而坐,仰天而嘘,荅焉似丧其耦”的状态正是如此。“虚灵”观念对古代诗歌的作用已不仅仅局限于外在的启发,而是深入诗歌内部,打入诗歌的肌理,呈现于诗歌的境界中。有些诗虽然无一字直写“虚灵”二字,但是却句句不离“虚灵”。这种诗歌境界的呈现无疑是“虚灵”观念影响诗人心态和诗歌构思,深入诗歌肌理的结果。王维的“我心素已闲,清川澹如此”,“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虚灵”观念在诗歌境界中的完美体现,他将“虚灵”的观念与自然景物融合在一起,含蓄蕴藉中别有一番哲学的况味,诗人于静赏自然中体察内心的微妙变化,身处此中,给人一种与万物并生,与天地合一的深切感受。在这里,人与自然都得到了很好的表达,二者不是疏离的,而是亲近交融的。
“虚灵”的认识论体现了中国古代先哲之人心观的重要特点,即重视内心的体察领悟,于自然中感受人生的真谛和哲理。外物纷纷繁繁、是是非非,很多时候我们难于分辨清楚。只有倾听内心,重视发自心灵的真实感受才能于山重水复之处看见柳暗花明。《荀子·解蔽》中讲“虚一而静,谓之大清明”。佛家著作《念佛三昧诗集序》曰:“夫称三昧者何?专思寂想之谓也。思专则志一不分,寂想则气虚而神朗。气虚则智恬其照,神朗则无微不澈。”“虚灵”观念赢得了道儒释三家的共同认可,无论是致仕或是出世,“虚灵”都是坚持不同思想的人们的共同追求。“虚灵”不仅仅是诗歌创作的重要思维,也不仅仅是一种宗教观念,这在唐君毅的书中也有所体现。它已经超越了不同流派思想的限制变成了一种具有普世意义的人生哲學。尽管它更多关注的是对人内心的体察,但这并不意味着坚持否定实践。 看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虚灵”其实蕴含着“有为”,正所谓厚积而薄发,“虚灵”是人在精神上的积淀,它是“有为”的开始,是为了更好的“有为”。
“虚灵明觉,物我兼成”,惟“虚灵”才能鉴察万物、洞悉灵性、启发诗意。中国古代先哲之人心观的“虚灵性”从形而上的角度烛照中国诗歌的思维,关注诗人的心灵体悟,启发诗人们“素处以默,妙机其微”[7],为他们开拓出一片可供栖居的心灵家园和可堪追求的精神境界。
注释:
[1]《老子译注》,老子著,辛占军译注,中华书局,2008年6月版,第63页。
[2]《瓯北诗话》,赵翼,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版,第57页。
[3]《庄子今注今译》,庄子著,陈鼓应注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37页
[4]《庄子今注今译》,庄子著,陈鼓应注译,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618页。
[5]《历代诗话》,何文焕编,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40页。
[6]《文心雕龙》,刘勰著,人民文学出版社,1958年版,第493页。
[7]《历代诗话》,何文焕编,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38页。
参考文献:
[1]中国文化之精神价值[M]. 唐君毅, 江苏教育出版社, 2006年版.
[2]中国人性论史[M].徐复观,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
[3]中国的文学理论[M]. 刘若愚, 四川人民出版社, 1987年版.
[4]道家哲学与古代文学理论[M]. 高起学,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9年三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