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父
2016-05-30荣蕾
作者简介:荣蕾(1992-),女,汉族,河北唐山人,北京语言大学人文学院现当代文学专业在读研究生
诚心待人,尽心做事,静心修行,之后才能安心享受,一辈子都要记住这句话。
——题记
考研的事情已然尘埃落定。我不出意外地以专业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当我得知这个消息,心却久久不能平静,是的,久久不能。我眼前浮现出的是那个痛经疼到肝肠寸断万箭穿心,一个人蹲在门口久久不停抽泣的我,是那个被不相识的姐姐安慰说一切都会过去之后抬起头感激得望向她的我,是那个久病床前含着泪水听着爷爷教诲的我,更是那个这21年来一直嚣张跋扈,尖酸刻薄却在爷爷慈爱的目光中学会容忍,宽容和平静的我。
21年来送走了身边身患重疾,不得不离去的朋友,安慰过失去母亲后在我怀里哭得像个泪人的闺蜜,却从没有想到终于也轮到了我,轮到了我送走亲人,不再是90岁以上的喜丧,不再是年少无知时偶然的听说,而是真真切切地目睹至亲生命的渐渐离去。就像是一汪水一点点地在毒辣的阳光下干涸,蒸发,然后再也看不到,又像是一棵树在秋天把所有的叶子都落尽,逝去了全部的活力,却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和风中摇摆的衰弱,只等冬天来临。
爷爷重病的这半年正是我备研的半年。在这半年中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拿着佛经然后心中一遍遍地祈祷佛啊请你拿去我十年安康的寿数来换取爷爷一年的健在。可是佛祖没有应允,即便用了最好的药,看了教授级别的医生,爷爷还是走了,在八十岁生日之后的一天,在他最热爱的滦南土地上,安详平静。那一天我痛经疼到仿佛有几十条毒蛇在身体中搅,其实身体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我当时只愿晕厥过去,只愿失去感受任何情绪的能力,因為那一刻笼罩住我的是无处逃遁的痛苦,是的,逃无可逃。就像是你亲眼看着自己的心被掏出来,被狼群咬成千万块,你能感到痛,却永远无能为力,无可改变。那一刻我真的体验到了心碎的感觉,是的,心碎而不是心痛。
爷爷出生在殷实的地主家庭,从小就一直是领导者,之后一直在县政府任职。文革时候遭到冲击,却坚强地保证了自己的原则。一生从来没有主动害过别人,更没有一次被小人打倒过,反而越战越勇,官位一直得到提升。小时候爷爷常常说我性格最像他,好了说是刚直,差了说是霸道强势。但恰恰爷爷为人很好,又总是能够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所以总是成功避开了历次小人对他的戕害。以至于害过他的几个小人都在六七十岁辞世,而爷爷却带着一颗先天就有疾患的心脏从51岁发现病情一直挺到了八十岁,这也许就是善良的力量吧。
小时候妈妈和爷爷奶奶关系并不很好,原因大概是因为爷爷很想让他最疼爱的也是最有出息的孩子有一个儿子。可是妈妈却只生了女儿。爷爷尽管更希望我是个男孩,但对我疼爱却真的一点也不少。还记得年幼时候爷爷给我做的木头人,给我写的毛笔字,给我唱歌哄我睡觉。记得上高中时候爷爷来到我们家,我跟他说的班里事情,他没有一样不记得,那时的爷爷已经有七十四岁。他说是因为他疼我们,才会记得我们说的每一件事情,才会记得我们的每一种喜好。可是爷爷你记不记得我跟您说过让您看到蕾蕾出嫁,可是您怎么就单单不记得这件事情呢?命运和苦难让您明明想看着我们长大,看着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却不得不拗不过岁月纠葛离去。
爷爷身高有一米七几,在那个年代也算是高个子了。六十几岁的时候给家里把大米搬到四楼,然后突发心脏病,家里人甚是着急。七十几岁的时候还能和原来的老干部同事讨论国家大事,可最近几年却渐渐苍白枯瘦下去。去年的时候我每一次紧紧握着爷爷的手,就好像碰到了冬天的树枝,干枯而了无生气。我第一次觉着死亡离我那么近,近到死神逼视着我,好像在说荣蕾你不是一直自诩强大吗,可为什么你却没有办法经受亲人的离去,为什么?
爷爷刚走的那段时间我不知道哭过多少次,每天晚上爷爷都会来到我的梦里,然后和我说很多话。很多很多话,多到我已经记不住那些话了。但我永远记得爷爷的笑容,爷爷从红润到枯干的双手,还有爷爷的为人。我其实一直想说善恶终究是有报的,文革时候那些嚣张跋扈的人终究付出了代价,而爷爷有了自己的重孙女,有了有出息的儿女,有了孝顺善良的孙辈,还有一群可以说真心话的朋友。那些人却在五十几岁早早辞世,留下亲人的悲伤。也许这样说话并不厚道,但他们给爷爷的伤害真的太深太深,深到爷爷可以原谅可我们却不能原谅,决不能。爷爷七十五岁时候开始用手机,学会了发短信和打电话。还记得10月底我在学校和学妹说话,突然想起给爷爷拨通电话,然后从电话那头听到的声音异常苍老。日日和爷爷在一起时候感觉不到却在这一刻泪流满面。原来悲痛也可以被一点点地习惯。爷爷走的日子里尽管我考上了研究生而且是第一名,尽管我托福雅思都分别拿到了106和7分,尽管我拿到了工作offer,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我遵照爷爷的嘱咐,诚心待人,尽心做事,静心修行,可之后却无法安心享受。因为做了这么多事情爷爷却再也不知道,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抚着我的头夸奖我了。而我所做的却只能是走到爷爷墓边跪下来把我的话说给爷爷听。我却不知道爷爷能不能听到。
人生一世,总有生老病死。可死亡临近爷爷时候,我却不忍相信更不忍直视。爷爷离去后我更愿意相信人总会有灵魂,因为只要爱在,灵魂就在,美好就在,亲人的音容和期望就在。而我也会一直对爷爷说:我一定会像您说的那样,慢慢走到理想,让自己可以做完三件事情后安心享受人生。
爷爷,您听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