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

这个美妙的世界上，有许多东西是值得缅怀与念想的，譬如花鸟虫鱼，阳光雨露，草木云石，亲情友爱，等等。而我，却偏偏对一种极具穿透力的味道情有独钟，它始终占据着我的嗅觉神经，刺激着我的味蕾，以致念念不忘，刻骨铭心，那便是年味。

一进腊月，镇上人家几乎家家户户开始明显的亢奋起来，忙碌开来，街坊邻居们熙来攘往，身影绰约，他们杀鸡的杀鸡，腌肉的腌肉，灌香肠的灌香肠，让整条巷子漾满了浓郁的年味。

尽管那时家庭经济来源渠道十分狭窄，且极其闭塞，庸常的日子过得较为清苦，可凭借父母的辛勤劳作与节俭持家，总会把春节打理的颇有模样与滋味。

到腊月廿三过后，各家各户便要准备蒸糯米团子了。那是最让我激奋与开心的事情。

明晰的印象留存于记忆深处。天方蒙蒙亮，母亲就轻手轻脚起了床，粗略洗漱完毕，挎上那散发清幽竹香，用细篾编成的竹篮，“吱呀”一声，便披着晨曦出门去了。母亲那么早，为的是到街市挑选一些鲜嫩的荠菜与水灵的白萝卜，再斩上一大刀似乎还冒着热气的鲜猪肉。个把小时后，我大老远的就可看见，母亲弯斜着腰，敞着褂襟，头上冒着热气，出现在巷口，正费劲挪着脚步朝家里走来。

那时的我还十分懵懂，看见母亲回家，总喜欢急吼吼地趴到竹篮跟前去看稀奇。母亲总会笑眯眯地对我说，这些都是生的，现在还不能吃，等待会儿团子做好了，你就放开肚子吃吧。

怀着许久的期盼与憧憬，我们姊妹几个都既听话又卖力地给母亲充当下手，阿姐们择菜的择菜，刨萝卜丝的刨萝卜丝，洗笼的洗笼，烧火的烧火，我则双手执刀，“乒乒乓乓”剁肉末，顿时便将冷清的家里捣腾得满室生机。

包团子，向来是镇上人家一年中十分看重的事项，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会暂且放下手头的事情，将精力聚集到这项要务上来，没人胆敢轻视或懈怠。

我们遵从母亲的指挥，有条不紊地配合着母亲的行动，很快就把荠菜鲜肉、萝卜丝肉末、花生酥糖等几种馅心准备完了，分别盛放于陶盆瓷碗内，并调好了佐料。

荠菜、萝卜丝焯水时散发出来的清香味，用小石臼捣捶花生米时发出的好闻的浓香味，与腊肉、风鸡、咸鹅等“年货”的味道交融在一块，混合成了我们巷子里诱人的年味。

当姐姐将一大锅水烧开后，母亲便捋起袖口，亲自舀水和粉。滚烫的水倒入盛着米粉的木盆，顿时升腾起袅袅水汽和扑鼻的香气，透逸出温馨与安详，抚慰着家人的心灵。

母亲边倒开水边搅粉，搅到七不离八时，就放下一把抓在手里的三只筷子，左手扶住盆边，右手不停地翻揉米粉。淡幽幽的米香味氤氲在空气里，沁入我们的心扉。

团子蒸熟后，出笼的活大多由我完成。当父亲把装着团子的蒸笼端至我面前时，我先在光亮的竹床上稍抹点浮着油花的清水，再左右开弓，两手齐动，把一只只升腾着香味的团子从笼里取出来，排列到竹床上冷却。热团子的馨香气息常诱使我忍不住趁热吃上一只，尤其是那绿油油的绿篷团子，散发出来的清香味，能香过去半条巷子。

挡不住美味的我，贪婪地吃着团子，直吃到肚子有些发胀，才趁隙到巷子里去溜达溜达。哪知，门一开，那条我再熟悉不过的巷子里，到处弥漫着如纱似雾的水汽和若有若无的香味，宛如将小镇置身于仙境中，常令我惊讶不已。

风柔日艳的晴好日子里，左邻右舍的窗口外、屋檐下，到处都挂着油亮亮、喷喷香的鸡鸭鱼肉，还有的人家干脆把年货晾晒到门前长长的竹竿上。那蕴含喜悦的情状，勾勒出桃溪另一道壮观的景致。

赶早的人家，通常在农历二十九便烧煮年货了，我家基本会等到除夕那天。一清早，父亲便烧上一大锅温水，将腌制过鸡鸭鹅和猪爪、咸猪头等洗净，再分门别类烧熟煮酥。那种带有咸味的香气，浓烈而深沉，可以渗进骨髓，让我至今挥之不去。有时我走到巷口，一闻到那股香味，便会不由得加快脚步。

吃罢年夜饭，巷子里便陆续奏起了“叮叮当当”的协奏曲，很显然，那是人家在炒蚕豆、花生或瓜子了。隐约听见“噼啪”作响声时， 香味其实早就飘散出来了。还有制作糙米糕时冒着热气的甜腻香味，从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窗户中透出来，掺和进空气里，与不时燃放的小鞭炮仗所散发的硝烟味，每家每户飘出的美酒佳肴的浓香，糅合到一起，组成了醉人的年味，久久地漾在巷子上空，使整个巷子变得温暖而鲜活。小巷人枕着甜蜜而浓烈的年味，满心喜悦地一头扎进了甜美的梦乡。

这种耐人寻味、令人陶醉的好闻气息，通常会从腊月二十六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有时甚至会绵延完整个正月，充盈着我们的希翼与向往。

巷子悠长，年味幽香。我们日夜嗅着这激荡人心的香味，常会莫名地兴奋、躁动，内心不断地发酵、膨胀出无限的欢愉。人，也在那种渗入心脾、魂牵梦绕的气味中，不知不觉长大了。

作者简介：褚福海，男，上世纪五十年代末生于宜兴，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常务理事，《散文选刊》、《海外文摘》签约作家，苏州市作家协会会员（待批），现供职于昆山文化部门。2012年春起开始业余文学创作，迄今已在《人民日报》、《中国报告文学》、《时代文学》、《青年文学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北方文学》、《散文百家》、《鸭绿江》、《散文诗》等报刊发表散文、小说、报告文学、散文诗140余篇（章），约25万字。《小镇轶事》获“文华杯”全国短篇小说大赛三等奖，《大爱孝女》获2014中国散文年会奖，《摸鱼的人》入选《2015中国最美的散文》，《四季素描》入选《中国散文诗》2015卷，《童年趣事》获中华文学奖，并入选散文卷。另有散文、小说数次在全国性征文、大赛、评奖中获奖。出版散文集《掬水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