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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野生活(十四首)

2016-05-30黄沙子

江南诗 2016年1期
关键词:菜薹田野

主持人语:

黄沙子的《乡野生活》写了他与父亲在田野劳作和山间居住的生活,有质朴的对泥土的亲近感,有生命本真的感悟,下至打水洗尘,上至天地生死。胡澄的短诗选透着一位女性诗人善良、敏感、包容的一面,能从生活细微之处感知到自身与万物之间的连结。柳文龙和龙安都写到了自然和乡村,前者那里看到的是习俗和传统的余韵,后者那里的乡村则正经历着工业化的考验。曾丽萍的诗展现了西北边疆的沧桑与辽阔。沈宏的诗反映了人生不同阶段视角的差异和变化。推荐一读。(江离)

论死亡

我对一生的总结比不上我的父亲

他向我转述过六十多年的渔耕生活

其间论及流水,他说流水

虽然决不可能快过行船

但乘船人永远是天堂的迟到者

论及青草,他说年轻时

他曾拥有最锋利的锄头

斩断过无数的草茎却无一是他认识的

由此他又论及土地,认为这是他所见过

最任性,但最善于自我恢复的事物

很多人在这里埋下亲人,又埋下自己

“月亮只会为地面上的人死去而缺

太阳却从来不因悲伤升起”

父亲挥动手臂,把目光所及之处

都划归他的领土,但最终

只圈住了脚下的一小块荒地

空 旷

一直以为,是我无微不至地照顾狗

直到有一天我停下脚步

眺望收割后的田野

狗已经奔跑到很远的地方

追逐着草窠里的昆虫

偶尔像是发现了沉思的妙处

一动不动地向某个方向注视

然后掉头回到我的脚下

田野上只有空旷是永恒的

我的狗深深地理解这一点

并在寒风中舔了舔我的脚趾

没有结局的事

台阶的颜色越来越深

青苔也慢慢变得干枯

收割已经结束的季节

田野里还有一些形如破布的麻雀

那些被寒风吹起的落叶

是否代表着

生命中的事没有结局

我们望着道路在远处渐渐消失

仿佛一个暗示过于隐晦无法解释

如果世界真的如我所愿

永恒的事物都静止,而只有我在移动

河流都静止,只有我乘坐的船在移动

如此孤单,没有一个喜欢的人

另一个迷路的人

那个用树皮搭成的小屋

孤零零地留在山顶

或许会有另一个迷路的人

走进去,发现它的门纽上过油,但门框已经裂了

不能肯定他是否会呆上一个晚上

放下行李,打水,洗去尘土

也许低矮的山脉将说出更多故事

那窃窃私语、耀眼晶莹的星辰

将陪他度过一天纯粹的山居岁月,当我们

学会在陌生的地方安然睡去

又在黎明到来时自然醒来

你还能要求什么?躲在花儿后面的

每一只虫豸都曾嗅到过神的气息

挖红薯

时近冬天,麻雀还在地里觅食

油料所的试验田也有一个人

在挖红薯

我牵着狗走近他,看他将

紫色的藤蔓掀到旁边

开始用铁锹挖土。这个时候

泥土是蓬松而干燥的

那些红皮的块茎逐一显露

像雾消散后,操场上排队的孩子

我向他讨要其中最小的一只

并请求他不要弄伤上面的新叶

狗在田野里感觉不到寒冷

我因为走了很长的路

也觉得有些发热

刚挖出的红薯,摸起来是温暖的

疼 爱

这些天,天黑得早,我和父亲站在果园

晚餐后我们长谈了一阵

一些以往认识的人,现在长眠于此

藉着星光,父亲向我逐一指认,并让我答应

在他死后我也能像他一样,分得清哪一块土地下

埋着尸骨,哪一块藏着植物的块茎

曾经无比辽阔的天空,和此刻茂密的苹果树林

加深着我们对被废弃的家园的怀念

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果实腐烂在枝头

却无人问津,仿佛冥冥之中

神灵在暗示,只要

云中还有雨水落下,地上还有青草长出

那些施与过的人,且把你们的疼爱与欢欣保留几分

腊菜薹

三天前我们就在等这场雪

这场雪明天会落下来

雪落下后腊菜薹会变脆

腊菜薹不同于我们专门种下的

它们茎秆巨大

叶片边缘有锯齿

多半长在道路和水塘边

巡视完庄稼的人回来

顺便采集了一大把

田野上可食用的植物依次生长

我们按照天气晴好的程度

来决定享用的次序

它们有的开花

大部分开花后被踩进泥里

我们并不知道

哪一种结局更符合它们生长的目的

大 雁

在大家的帮助下,失群的大雁

再次飞向南边的天空

我们看着它,反思一年来

做过的那些播种和收割的事

十一月的农民是一群乐于沉默的人

几乎没有谁会记得

遗落在田野里的谷粒和稗子

所有事物都曾积蓄力量

为了让其他人忘记自己

白天时,雁群在大湖宽广的水面上游荡

晚上则静静地悬挂在夜空

这世上所有不可能的事

从地铁站出来,我们沿着沙湖往回走

我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说是狗的主人穿过长江将它从武昌

带到汉口的西郊,遗弃,两天后小狗回来了

狗的主人又绕过南湖将它带到江夏,遗弃

两天后小狗又回来了,从此人和狗

决定相依为命。我指了指马路对面

那里是专门为沙湖公园供应花草的苗圃

苗圃里正在整饬的就是故事的主人公

此刻那只狗并没有陪伴在旁边

但故事是真实的,围着沙湖居住的人

黄昏时出来溜达一会

他们牵着手,慢慢地论证

复述这世上所有不可能的事

爱一个人,并不是远远地看着就足够了

没有死过的人

永远也想不到活着,有多么奢侈

哪怕田野上只有一株野草,其他的

已因为爱得太多而提早枯萎——

以往我们经历得不够,在花湖

我们捻细泥块,用树枝搭架,浇灌

并愚蠢地给花园里的每一棵植物取名

仿佛对它们的爱与生俱来

之后我们坐下,看天色慢慢变暗

世间万物在夜色中消隐,再也分不出彼此

我握着你的手不肯松开

风声记录着我们在花湖度过的每一天

在这里,我们在做什么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许多以往

无法看到的事物,此刻我们都看到了

白 露

起床后的第一件事

是打开窗户看外面的草地

是否已结出白霜

多么宁静,总是可以睡到人事不省

总是可以对世界一无所知

像一个孩子还没有学会

为了饥饿以外的事情哭泣,更不用说

对着美好事物的悄然流逝而伤感

我似乎忘了在黑暗中

世间一切的降临

和消失一样无法避免

在花湖,唯一可以做的

是反复打扫房间,让家具

洁净到重新成为木头,让脚印

混合着尘土被一遍

又一遍地抹去,这正是我

喜爱花湖,花湖也喜爱我的地方

我们保持沉默

并以此作为存在过的证据

白 鹳

一只白鹳可能是平原的焦点

它无视注视的人群,在水面上滑行

像一片树叶,安静地脱离树枝

把有可能降落的任何地方

都当成命中注定的巢穴

当一只白鹳从天空里飞过

所有人都会停下手里的活计,注视它

希望它落到自家的房顶

直至芦苇在远处将它淹没

我也曾期盼自己像一只白鹳

在飞跃那越来越宽阔的湖水时

把有可能遭遇到的每一颗雨滴

当作认识的人前来相聚

羞 愧

矮茶几装上四根铁管

变成一张写字台

高度再合适不过了

狗对着这突然上升的物体

癫狂莫名地转圈

我坐在写字台前抽烟

短暂的劳动过后,一个人

听马蹄钟秒针的跳动声

一边默数自己的心跳

有多少日子我不曾

为懒于改变这个世界

而羞愧,我试着将田野里的

向日葵移栽到山坡上

将山坡上的羊群

归拢至风吹不到的山谷

余下的一生

仍期待着一些不可能的事

我们没有亲眼目睹

我们走了不知道多远,

车窗外依旧是黑的田野。

何以确定那些黑的就是田野?

除此之外,其他的我们都不认识。

回忆让往事变形,

只有白色的房子在大地上疾行,

我们没有亲眼目睹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

所有那些被遗忘

或者没有发生过的,

必须由前面的人进行讲述。

在山上居住的时间,

超过出生的平原这是我们没有

想到的,在柯尔山上

似乎伸出手就可以摘到星星,

而在洪湖,所有的星星

都沉在湖底。

作者简介:黄沙子,会计师,70年出生于湖北洪湖,现任职武汉某国企。写诗多年,曾获硬骸诗歌奖、当代新现实主义诗歌奖、或者诗歌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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