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珍珠与沙博里《水浒传》翻译比较
2016-05-30赵晨辉周萍
赵晨辉 周萍
摘要:赛珍珠和沙博里分别翻译的《水浒传》是这部名著英译的两个最有影响的译本。通过从微观层面分析赛珍珠和沙博里在人物绰号、固定短语与比喻语言等方面具体的翻译操作,指出两位译者的翻译策略和各译本的语言特色。虽然赛译本在国外仍然最具影响力,但沙译本在译文质量上总体优于赛译本。
关键词:赛珍珠;沙博里;《水浒传》;翻译;比较
中国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5-7394(2016)01-0015-05
《水浒传》是我国四大名著之一,其鲜明的人物形象在我国广为流传,家喻户晓。20世纪30年代,《水浒传》被赛珍珠首次翻译成英语,开始在欧美传播。之后这部长篇名著又出现了多个译本,杰克逊、沙博里和登特一杨父子也对《水浒传》进行了英译。目前《水浒传》最有影响的译本有两个:赛珍珠翻译的和沙博里翻译的(以下简称赛译和沙译)。
长期以来,国内外学者对这两个译本有不少针锋相对的观点。赛译《水浒传》最早出版并受到读者的热烈欢迎,登上美国“每月图书俱乐部”排行榜,此后又多次再版,在欧美具有较大影响,也成为支持赛译《水浒传》研究者观点的主要依据。然而,赛译《水浒传》就像赛珍珠其人一样,在国内学界却是一个极具争议的话题,一直褒贬不一。2000年前,批评的声音占据了绝对优势,“误译、死译、硬译”指责之声不绝于耳,最具代表性的批评者当属鲁迅和钱格川;2000年后,一些学者从新的角度对赛译《水浒传》进行了研究,肯定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马红军2003年发表的论文“为赛珍珠的‘误译正名”,但是反对之声也从未停止过。沙译《水浒传》自面世以来,在国内受到了广泛好评,在国外也受到不少学者的赞誉,如纽约市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兼汉学家L.C.佳富、美国文学评论家约瑟夫·麦克莱兰、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教授罗伯特。E.海格尔、丹佛大学教授波顿.拉费尔等,但是沙译《水浒传》在国外的读者较少,影响也远不如赛译《水浒传》。现就选取《水浒传》中一些语言特点鲜明和文化蕴含丰富的内容,把赛译本和沙译本作一对比,分析赛珍珠和沙博里的翻译策略和语言特点。
一、赛珍珠与沙博里翻译方法比较
(一)绰号的英译
绰号是水浒人物的普遍现象,表示一个人最为显著的特征或绝技,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特色,蕴含着特定时代的褒贬和爱憎,体现着汉民族的审美心理,一直为人们津津乐道。绰号的翻译应最大限度地保留其蕴含的文化信息,在文化交流中起到传播中国文化的作用,这就要求译者既要准确翻译出绰号的比喻意义,又要突出民族文化特色。以水浒人物花和尚鲁智深的英译为例,赛珍珠把花和尚翻译成Priest Hwa,把“和尚”翻译成Priest(牧师),把“花”作为姓来音译,很显然她是没有搞清楚这是绰号还是姓名;而沙博里译为tat-tooed monk(有纹身的和尚),关于“花和尚”来历,可以从水浒传第十七回“花和尚单打二龙山,青面兽双夺宝珠寺”里找到答案。杨志与鲁智深在二龙山脚下的树林里遇见,二人相互自我介绍时,鲁智深说:“……人见洒家背上有花绣,都叫俺‘花和尚鲁智深。”另一种重要人物立地太岁阮小二,赛珍珠把立地太岁译为Years God who stands his ground,把太岁翻译成Years God,这不能不说是一种误读误译,中国有句俗话叫“在太岁头上动土”,比喻冒犯非常厉害的人。而沙博里把“立地太岁”译为Ferocious Giant,准确地译出了喻意。近年来,有学者为赛珍珠误译太岁进行辩解,说如今的中国人有很多都不能弄清楚“太岁”的意思,这样的文化阻滞点对一个外国译者来说是非常难理解的,因此,赛珍珠这样的翻译是不应该批评的,也就是说“太岁”翻译正确与否无关紧要,“连中国人都不太明白的东西又怎能苛求外国人明白呢?”笔者并不认同这一观点。的确,有些中国人对自己的语言和文化缺乏深入了解,甚至经常出现写错别字,说话、写文章词不达意,但是这并不构成译者误译的理由。其他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如白花蛇阳春(赛译White Flowered Snake,沙译White Spotted Snake)、跳涧虎陈达(赛译Leap-ing Tiger,沙译Gorge Leaping Tiger)、旱地忽律朱贵(赛译Speedy Courier,沙译Dry land Crocodile)等。
绰号的英译不能只看字面,搬字过纸地转译,而是要挖掘绰号的象征或比喻意义,每个绰号都有其来历或典故,要根据绰号表达的意思,再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切忌望文生义或求字舍意。通观赛珍珠和沙博里两位译者对水浒人物绰号的英译,沙博里的翻译较为准确。由于绰号往往具有特定的文化含义,而有些绰号含义的考证在当时的条件下并非易事,构成了翻译中的文化阻滞点。如母夜叉孙二娘,赛珍珠把“夜叉”译为NightOgre(夜里出现的丑鬼),沙博里译为Sun the Witch(孙巫婆),而“夜叉”在中文里是个外来词,是梵文“Yaksa”的译音,民间传说意思是“捷疾鬼、能咬鬼、轻捷、勇健”,也用来比喻相貌丑陋凶恶的人。而在《水浒传》里并没有描述孙二娘丑陋的文字,主要是说她杀人残忍,卖人肉包子,还有就是武艺高强,常在夜里行动等,书中也没有她做法术或给人算命的情节。因此,两位译者在这里都未能准确传达原文的意思。
(二)固定短语的英译
中文里的固定短语是词跟词的固定组合,是经过长期使用积淀下来的产物,是一种文化结晶,是中文词汇的一部分,人们一般从总体上去理解固定短语,而不是拆解后把各部分的意思简单相加。《水浒传》里的固定词组使用非常频繁,如皮开肉绽、远恶军州、青春、人马等等。由于这类词语具有中文的独有特征,承载一定的文化,在英文里找不到正好对应的单词,如何翻译考验着译者的理解和智慧。赛珍珠在翻译《水浒传》时,对里面的固定短语进行了强行拆解,逐字翻译,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原封不动地保留原作的风格”,如把“皮开肉绽、鲜血进流”译成“…His skin was flayed and his flesh was tom,the red blood streamed”,把询问年龄“叔叔青春多少?”里的“青春”翻译成“green springtimes”,把“远恶军州”翻译成“…to so evil a place and so distant”等。而沙博里对这些词进行了浅化处理:把“皮开肉绽、鲜血进流”译为“Skin was burst and his blood was stream-ing”,把“叔叔青春多少?”译为“how old areyou?”,把“远恶军州”译为“a miserable border garrison”。
从以上例子不难看出,赛珍珠对固定短语进行拆解,逐字翻译,是直译方法的极端化表现。由于汉语中很多固定词语的意义早已从组成这些词语的单个意义中脱离。因此,汉英翻译过程中,采用逐字照译的方法虽然可以给译文带来一些陌生甚至怪异的语汇表达,但不见得能准确传递短语的整体含义,如上面提到的赛珍珠对“远恶军州”的翻译。在现代汉语里,中国人在理解这些固定词语时,已经是从总体上理解这些词的意思,而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堆砌单个字的意思,如皮开肉绽,并非人真的被打得皮肤开裂,鲜肉翻卷着露在外面,像爆米花一样。其实这只是汉语的一种夸张表达。赛珍珠把汉语夸张、写虚的语言按照英语的写实来处理,一则不符合客观实际,二则译为英语后也显得怪异、恐怖。试想,若宋江真的被打得“…skin was split and his flesh torn,the red blood streamedout”,然后关进肮脏的牢房,且不加以医治,那这人还能活吗?相比之下,沙博里的翻译能够从总体上把握固定短语的意思,语言顺畅、自然,符合目的语读者的阅读习惯。
(三)比喻语言的英译
比喻语言具有诗一般的美感,它是语言中最活跃、最常用的修辞手段之一。在各类文学作品中广泛使用,使抽象的概念或含义赋有具体的形象,增强语言的直观性和生动性,增强文学语言的形象性和艺术性。在《水浒传》中,生动形象的比喻语言也屡见不鲜,在塑造人物形象,鲜活故事情节等方面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由于文化的差异,比喻的喻体体现出明显的不同,比喻语言的英译处理也构成了《水浒传》英译的难点,也为译者发挥聪明才智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下面通过具体译例来考察一下赛珍珠和沙博里两位对《水浒传》中比喻语言的处理。
例1:“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进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赛译:“…hc hit Zheng on the bridge of the nose and the fresh blood flowed out.Chengs nosewas broken and bent to the side and of a sudden hcsmelled as many smells as though hc opened a condi-ment shop—soy bean sauce,salt,sour,sweet,hot—all in a second hc smelled them all”
沙译:“He landed a punch on Zhengs nose thatflattened it to one side and brought the blood flowinglike the sauces in a condiments shop—salty,sourand spicy.”
这是《水浒传》描写镇关西被鲁提辖打后的惨状。沙译和赛译都保留了原文的比喻形象,传达了原文的意蕴。赛译在保留原文比喻的同时,补充了一些词,of a sudden he smelled as though和 allin a second hc smelled them all。把镇关西的心理活动呈现的淋漓尽致,更加有助于英语读者的理解
例2:“公人见钱,如蝇子见血。”
沙译:“Money to an official is like blood to a fly.”
赛译:“Men in a magistrates service when theysee gold are like flies when they see flood.”
这是《水浒传》里阎婆惜形容封建社会里的官僚时说的话,形象地描绘了封建官吏贪财的本性。沙译保留汉语的结构,并借用英语的结构Ato B is like C to D。既传达了原文的意思,也再现了原著的文化形象,是难得的佳译;而赛译虽然也翻译成了比喻句,但却添加了太多的词语,意思是说明了,但是显得臃肿不堪,失去了美感。在比喻句的翻译上,沙博里和赛珍珠两位译者在不同的地方表现各有千秋。
二、赛译《水浒传》和沙译《水浒传》的翻译策略和语言特色
(一)赛译《水浒传》的翻译策略和语言特色
为保留和移植原作的文化形象和色彩,赛珍珠从头到尾尽量采用了直译的方法进行翻译,甚至不惜拆解原文里的固定短语。赛珍珠的“直译”风格,在有明确的上下文信息提示的情况下,读者可据此理解原文的意义。在中国人已经把这些词语作为一个整体的词来理解的情况下,赛珍珠却还要拆解这些固定词组,其依据是什么呢?难道有必要要求读者明白这些词的词源性意义?一个固定词组的意思往往也不见得就是组成该词组的单个字的意思的简单相加。赛珍珠这样逐字翻译固定短语之所以未遭学界非议,主要是因为这些固定短语的总体意义同字面形象相去不远,没有造成理解上的困难。由于赛珍珠翻译的是长篇小说,词语的内涵指涉往往有明晰的篇内互文支持,语境信息充分,能够让译文读者把握直译出来的意思,但这种做法不见得普遍适用,其他译者不宜盲目模仿。
赛译《水浒传》对词汇的处理总体上表现出明显的“异化”倾向。但某些度量衡单位的处理却存在前后不一致的现象。如距离单位“里”和货币单位“两”,赛珍珠基本上转成成了英制单位“mile”和“ounce”。但重量单位“斤”和时间单位“更”与“月”却又未作转换,而是直译为“catty”和“moon”。从常识上讲,无论是写作还是翻译,在同一部作品里,在用到度量衡的时候应保持风格的统一,要么全部使用英制单位,要么全部使用中制单位。赛珍珠在陌生化的总体翻译策略下,却对某些度量衡单位进行了转换,但又不全部转换,这样做的用意实在让人费解。
(二)沙译《水浒传》的翻译策略和语言特色
沙译《水浒传》出现的时间较晚,这使沙译本有机会借鉴赛译本和杰译本的长处。沙博里在翻译《水浒传》时没有像赛珍珠那样机械地直译,也没有像杰克逊(j.H.Jackson)那样完全以目的语文化为取向,对原作内容进行了较大规模的删改,而是采用直译与意译相结合的方法,灵活处理具体问题。如,沙博里把“远恶军州雁飞不到之处”译为“…to a miserable border garrison,so far thateven the wild geese cant reach it”,采用了直译和意义相结合的方法,既达到了交际目的又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色。直译时,沙博里也努力让直译的文字符合英语行文习惯,而不是字对字的“直译”,既保持原文的文体,也照顾目的语习惯。意译时,沙博里采用了西方文学写作规范,在不同程度上对原文的词句、句式和语篇进行了变通,对原作的内容和形式也进行了相当程度的删减或改写。沙译本文字清晰质朴,既不尖刻又不俚语式,忠实地再现了原作的意境与活力。而沙译本在一定程度上压抑和消解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如称呼语,沙译本把《水浒传》里的谦称“洒家、奴家、小人、兄弟”等全部进行了浅化处理,只用“我”(I)来代替,但是沙博里所删减或改写的传统文化内容基本上都是过时语言,当代中文已不再使用。
(三)赛译《水浒传》和沙译《水浒传》的翻译过程
赛译《水浒传》因其发行量之大而被认为最有影响的译本。赛珍珠在20世纪30年代末开始翻译《水浒传》,并在龙墨芗的帮助下,历时近五年时间完成了这部名著的第一次英译,而且无前人成果可资借鉴。在那样的年代。赛珍珠的翻译行为可以说完全是一种自发行为,其翻译过程几乎不受外界的干涉(书名除外),享有充分的自由。沙译《水浒传》是在20世纪70年代初,受当时的外文图书出版社的委托翻译的,在当时这也是一项工作任务,因为正处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可以说他的翻译不是在完全自由的环境下进行的。外文图书出版社还为沙博里指派了汤博文和叶君健来帮助沙博里来翻译《水浒传》,他们两位都是学贯中西的学者,对英文和古汉语都非常精通,此外,沙博里在剧作家协会工作的妻子也给予了他很多帮助。所以,沙博里的“翻译团队”要比赛珍珠的阵容强大。沙译《水浒传》比赛译《水浒传》要晚四十多年,沙博里自己翻译《水浒传》之前曾经读过赛译《水浒传》和杰译《水浒传》,所以沙译本不可避免地会借鉴两个译本的长处,弥补它们的不足。
三、结语
随着对《水浒传》各译本研究的深入,国内学界越来越普遍认为沙译本的总体质量优于赛译本。沙译本在人物绰号、习语和比喻语言的翻译上都是比较成功的。”沙博里采用“直译+意译”的翻译方法,较好地传达了原文的字面意义、内涵意义和言外之意,行文清晰自然,受到诸多国外汉学家的好评。沙博里是一位杰出的翻译家,除去《水浒传》,他还翻译了很多反映中国人民革命和建设的现当代作品,如著名作家巴金的《家》、茅盾的《春蚕》以及《新儿女英雄传》《林海雪原》《保卫延安》《创业史》《月芽》《孙犁小说选》,从而享有“红色经典中国翻译家”的美誉。
赛珍珠的作家身份毋庸置疑,特别是在其193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更是声名大振,但是其作为翻译家的身份尚有待商榷。诚然,她花费近5年的时间和心血翻译这本名著,而且是第一次英译,无前人成果可资借鉴,实属不易,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毅力。在当时极其艰苦的条件下,能完成这样一部巨著的翻译,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但是赛珍珠一生只翻译了这一部作品,人们对她的翻译思想很难去进行总结和概括。只能根据赛译《水浒传》译序言得知,她“尽可能地做了直译,因为在我看来,汉语的这种文体类型非常适合这样的题材。……我尽量保留了原作的意义和风格,甚至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一些即使是中文读者也不很感兴趣的内容。……使不懂中文的读者感觉自己在读原著。”
赛珍珠字对字、句对句的“直译”的目的是在向域外读者传递中国的文化还是中文的语言结构?翻译在传递文化和语言结构时,应以哪一个为先?哪一个为重?赛珍珠在这方面似乎有些本末倒置了。赛珍珠的翻译或许对正在学习中文的外国人有所帮助,为对外汉语教学提供借鉴。但对不懂汉语的普通读者而言,这样机械地保持语言形式似乎没有必要,况且由于中西方文化的差异,以及语言形式和意义的关联,为形式而失去意义,实在是得不偿失。赛译《水浒传》能被读者接受,原因无疑是多方面的,主要包括原著本身的精彩故事情节、译者出色的综合语言素质、出版商的成功运作及赛珍珠的巨大名人效应。”此外,还有另一个重要原因:20世纪30年代中期的美国,“大萧条”已然过去,经济获得了巨大发展,位居世界第一,但美国毕竟是个非常年轻的国家,仅有100多年的历史,所以在文化上,美国还是块洼地。它特别需要域外文化的输入,而这为赛译《水浒传》的畅销提供了一定的客观便利条件。
责任编辑 徐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