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映得“桃花”美
2016-05-30陈发昌
陈发昌
一直想去老部队看看,那里有我青春的记忆,记忆里,青涩的身影时而飘浮眼前;那里储存着浓浓的战友情,洋溢着青春的活力。梦里,我一次次登临桃花岛,炽烈的激情又一次次将我闹醒。
热切的冀望一次次搁浅,是因为战友们离开部队后便失去联系,和我同车皮拉去的本地战友不少,却不跟我同灶吃饭,同室就寝,相约前往,找不到朝夕相处的那份情感;独自前往,铁路、公路、水路联乘,劳顿、孤寂,恐难应付。
“微信群”像一塊巨石投入水中,深潜多年无音讯的战友们若欢快的鱼儿,冒着泡儿一跃而出,瞬间涟漪阵阵,一片沸腾——荧屏间,言不尽的战友情,道不完的兄弟爱。
今春有战友相约:“八一”去桃花岛相聚。我喜出望外,翻着日历数日子,整装待发。
7月30日上午,不同地点上车的六个战友,在高铁上提前碰面了,载着激情与欢笑,载着幸福,列车一路呼啸。十二点多抵达宁波,战友吴本华已在出口处等候了。几十年未见,他还是那模样:话语不多,憨笑盈面。打前站的薛伟提前一天赶到沈家门,他汲汲皇皇,电话不断,要我们吃个便饭就赶路。我们也想尽早赶往桃花,但这顿午餐岂能“便饭”打发?部队整编后,吴本华任过军械修理所所长,后转业到宁波公安系统。他这次不能随同前往,能不尽地主之谊?
驶入杭州湾大桥,醉意全无,举手机拍照那刻,我感慨万端:过去,我常送武器去军工厂,或送稿件去人民前线报社。清早从桃花岛出发,由沈家门乘船到宁波,搭火车到上海再转车,到南京已第二天。那时觉得桃花岛离家千山万水。遐想间,大巴已驶出杭州湾,穿过定海到达沈家门。眼前既熟悉又陌生,但群山依旧,满目葱茏,层层叠叠的群峰之上铁塔林立,高高的塔上挑着一轮红日——更像被塔尖扯住,落不下去的样子。上午十点多从家出发,下午五点到达沈家门,简直神速!
翌日一早,我们登上了开往桃花的快艇。放眼海面,仿佛置身画中:白云漂浮,天空碧蓝,太阳嫣红,一切如洗如新。虾峙岛、蚂蚁岛、登步岛,还有好些想不起名字的岛屿,若一颗颗绿宝石镶嵌在湛蓝的海面上。快艇如飞,舷窗外浪花欢闹,船舱内凉风习习,笑语绵绵,我心早飞到了彼岸。抬眼间,“桃花岛”三个鲜红的大字高高矗在码头上,啊!这就是当年我文章里常写到的“东海前哨某部”?!
在“桃花苑”宾馆稍事休整,就去了老部队。军械修理所两处营房都不在了,室内水泥地面还在,尚能判断出原来的床铺和工作过的位置。我在修理所时间不长,但猪圈旧址印象深刻:新兵的时候我打扫过猪圈,刚冲扫干净,它们又拉撒了,我气得不行,抡起扫把就打,几头猪被我打得满圈乱窜,因吃得太饱翻不出墙去。“呵呵,人猪大战啦!”班长来了,他夺过我扫把笑着说,“吃肉的时候,就体悟到什么叫回报。”班长知道我怕脏,不再让我打扫猪圈,但我总能找到要干的活。
战友情是兄弟情。谁家有难,都会伸出援助之手;谁出差或探家,满营房打听,有没有物品或口信捎回,生怕没人相托,无论通不通车,绕多少路。战友情里没星点儿水分。1985年部队整编,战友们将分赴各地,刚住院手术的秦兵带着伤痛,偷跑回部队参加告别宴会。年轻时,感情朦胧而青涩,一件事让我抱憾好多年:一次台风来临,炮连一老乡来看我,我手足无措。班船停航,食品供应不上,有的连队冲酱油汤当菜。我买来一瓶葡萄酒、一盒饼干,一块多钱就招待了战友。几十年后,那战友竟还记得,我却不好意思了。想来都懊悔:怎么不去老乡家买只鸡?年轻人脑子不够用!
走进守备区大门,不禁热血沸腾:广场还在,整装列队看电影的情景记忆犹新;司令部、政治部还留有几幢办公房,我呆过的后勤部机关不在了——那儿有我夜以继日埋头写稿的身影。守备区大院对面的电厂早不发电了,海底电缆被山头上的高压线铁塔凌空托起,通往全岛每个山坳;山间狭窄的石子弯道变成水泥双向两车道;民居也大变样,一幢幢楼房依山而建,宽敞明亮,豪华气派。桃花岛变了!
走出守备区,那口大水坝在眼前荡漾,天景、山色倒映在清水潋滟间,水中仿若又是一个阳光映射、异彩纷呈的“桃花岛”。水坝边沿是石块垒砌,又陡又滑,深不见底。1980年夏,一个汽车兵在水边洗车,滑入水中,他越挣扎,身子越往坝中央漂,渐渐地,他不动了。这时,修理所技师陈建初打那儿路过,一个猛子扎下去,将战友顶出水面,一寸寸推向岸边,战友得救了。陈建初面色煞白,鼓着大肚子爬上岸大口吐出肚里的水。事后有人夸他水性好,他咧嘴笑道:我不会水。
战友情是生死情。置身军营,自然而然养成生死相依的天缘情感。一次炮班几个技术兵去130炮连保养火炮,丈长、吨重的炮管被吊起,垂直地面,四个战友用力扶着,突然炮管倾斜,眼看砸向另一个战友,炮班班长周赞法猛力一拉,炮管倒向自己,他旋即躲闪,还是砸断了一根脚趾,战友化险为夷。军营里,挺身而出、舍生忘死的事迹俯拾皆是,不胜枚举。部队的精神,战友的情怀,深深影响了我。战友们置生死于不顾,建岛守岛热情更高。
我们的青春写在桃花岛上,飒爽英姿深印在荆棘丛生、怪石嶙峋的山路上,血与汗洒在海岛每寸热土、每块崖石上。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起,一批批战友肩负着“建岛有责,守岛光荣”的使命,走进海岛,有的甚至长眠于此,为海岛建设做出了贡献,赢得了爱戴与尊重。
翻过小坑山头,我们来到茅山村,此时,我被太阳烤得浑身冒烟。所长李朝清说去老乡家歇歇。一进村口,战友们便认出了老石匠谢世恩家。进门,又是寒暄又是吵闹,我从保温箱拿了冰水就喝。石匠老婆不停地打来井水,让大家洗涮。凉风凉水祛除了酷热和疲惫。临走,管账的战友钟卫民掏钱付账,石匠左推右挡:“撒四体?(什么事啊)”他操着舟山话,瞪大眼睛重复着:“侬港瘦西?(你们说什么)”看他故意装傻,执意不收,只好变通处理——按标价买了两箱老酒,并请他晚上来宾馆聚聚。
修理所第二处营房是石匠开山砸石建起。战友们每天下山,自行车和随身物品都存放在他家;战友来了老乡或亲属来探亲,石匠老婆亲自买菜,菜做好又送到山上。那晚石匠很尽兴,喝得舌头发硬。“酒逢知己千杯少。”他说。
繁星闪烁,天空湛蓝。清新的海风里,柔和的路灯下,桃花岛的夜色宁静、柔媚而温馨。晚饭后,战友们寻着记忆,漫步在宫前街头。枪班班长龚守成,终于找到了三十多年前为他们义务缝补军装的女裁缝;薛伟没找到定期来营房为我们拆洗被子的甘家三姐妹,我却打听到了宫前中学那口水井,井还在!夏天的傍晚,我们常去井边冲凉,那里早聚集了一群洗衣服的女人,清婉的越剧、甜润的歌声在井边荡漾,在海风里飘飞,宛若石缝中汩汩清泉潺潺流淌。我们换下的衣服,不声不响被她们拿走,洗净后又放回原处。那口井,我永远忘不了!
守岛建岛,爱岛如家是军人的天职。老百姓说,为军人服务是我们的责任。军民联防,鱼水情深。
那时,岛上吃肉难,我们饲养的肥猪不时供应市场;地方机械修理缺技术少设备,修理所无私支持。驻地附近有几个五保老人,逢年过节,战友们带上粮油,翻山越岭去慰问;山那边有户患白内障的孤寡老太太,每个星期天,战友们都轮流去打扫卫生,劈柴担水,洗衣浆裳,还从每月几元钱的津贴里拿出部分,接济老人。老兵退伍,照顾老人、慰问五保户的义务又由新兵接替。桃花岛上军民一家亲。
在桃花仅呆一天,却了了我几十年的夙愿。战友相聚,往事历历,心潮难平,仿佛又回到了军营,找回了逝去的青春。离开桃花岛时,二班副陈树林在“桃花石”前向我招手,我赶紧凑上前跟他合影。30号那天他从泰州赶来。他是我们修理所的骄傲。1978年底,他第一批开赴自卫反击战前线,精湛的技术、工匠的才华得到充分施展,为作战部队提供了有力保障。九十年代中期,他从后勤处长任上转业。
让我感动的是,69岁的王国林技师冒着酷暑从盐城赶来——他的青春留在这里。遗憾的是,战友未到齐。老所长深有感触地说:机会不多了,能见到的尽量见一见,一个不能少。
八一那天,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桃花岛,好不容易相聚又各奔东西了。所长和我买了去上海的票——我们的老班长石玉林在上海打工,希望见他一面。
登上列车,我心仍留在桃花岛——我们的青春也永远留在那里。
经过几代军民浴血共建,桃花岛越来越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