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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德即玉德

2016-05-30钟鸣

艺术评鉴 2016年11期
关键词:绘画艺术

钟鸣

自古南人尚巫,所以,南方人观人,不看手相、面相,就得测字,稽属相。琼德,琼,繁为“瓊”。《说文》:“亦玉也”。有儒校为“赤”,故谓赤玉。段氏以为“瓊”即玉名,《广雅》叙玉,瓊为首,即可为证,即《离骚》所言“折瓊枝以为羞”。后人多直接引为“赤玉”。但言赤玉,又非浅薄释作红玉,亦如赤州,你不能说成是红色州。赤,红,均五行南火,赤州,实际就是“神州”,古指大江以南。所以,赤玉,也就是泛称的南玉。君子种姓佩玉,自然胎俶美德,如是解,曹氏的气质与画,也就都一并涵盖其中了。

我是因曹氏夫人亚平的关系,结识琼德的,已近三十年矣!就年龄,我较他多虚度两载,所以,理解起来便不太困难。同为“50后”,这年头生的人,大致不会离谱到哪里去。一般有恒业,有恒心,做事认真,甚至较真,还都有纲纪大才,谋略筹算,若折回春秋、秦汉,怕个个是蹈六艺的纵横家,而换了平庸的时代,则多独善,吉凶不污身即好,所成,得看时运发挥如何。

我喜欢贵州的画家,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即大致都有归宿感,不似当代最时髦抢眼的一帮,失魂落魄,鬼画桃符,无所适从。虽已富而归正果,喜豪言,但,通人还是能看出,窘迫之中,强学泰西艺术,取彼多于身感,故常被外来的符号蛊惑,此为末伎,再加一帮也要吃饭的评家,取酬论座次,便难免沉湎于悬空之说。内行讥日:犹如孩童扯响簧,抛至空中,便一走了之。最后,如何摔下来,便是自家的事了。

贵州表面看,因舆地关系,与现代艺术有些隔,其实是一知半解。若追往,自上世纪70年代末,反叛文化、新文艺的崛起,虽风靡全国,但最终刺激爆发,并非始于京畿,而意想不到的却肇始黔地。先有“启蒙诗”“贵州五人画展”于京畿冲击街头,遂才有“今天诗派”“新星画展”抛头露面。而五人当中,曹先生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功劳,怕是不该忘记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每观他的绘画,见其仍面带武相,却又那么文静地表现着,我总会不由而同地想到夫子所言:“士见危致命,见得思义”《论语》。过去的“街头画展”,自当前者,而现在,所奉行的艺术之法,则属后者。他与黔地的蒲氏国昌、董氏克俊,以及后起之秀“城市零件”一群,代表着美术探讨现代性的另一种路数,较之因口岸而肤浅得势的后现代,怕更稳实些。

统计各种材料,琼德自己愿拿出手的,稿本不算,一百来幅。若肇始1978年,迄今36年,年均不过4幅。但观绘事品质,在我看来,即便一岁一幅,也能窥其錾深穴远,布粉纸本,下手都极严谨,琼德概属精致主义者,于传统现代的纠葛,也有考量。

首先,我最欣赏的是其作品的“干净”,有“玉质感”,与他的种姓兼施玉德吻合。小子们一听,或许会说,这“干净”是个什么东东?那我告诉你,这干净,非人人能得,盖属天意,精神,气度,非洒扫。简单说,窃以为即“名符其实”。比如,说画,这些年,不知看过多少,名家的,平常的,有灵气的,麻木的,大有潜力的和完全可以不画的……我发现,许多人,天然稚气和装嫩不分,巧拙不分,有理无理不分,狂与妄不别,意念悬空和思至手到,更是不分。心浑浊,不利索,失了绘画尺度,故不洁,心不洁,又何来画的干净。所以,未深究,便莫说什么东东。

俺这曹哥哥,一脸美髯,不用你喊,自然是哈都明白的。他的自重,处处可见。甲午年,本约好在成都一画廊为他办个展,别人连画册费都为他备了,却值他有组画正上手,舍不得,索性疏冷了展览。换了其他人,怕早草草对付了事。可见其严谨。一些小事,也能管窥。去他工作室,当琼德从特制的抽屉取出早年的版画,顿觉眼亮,其色,绿若嫩叶、翡翠,红似珊瑚、玛瑙,黄若花蕊蛋心,整个质地,宛若幽兰濯锦,跃然面前,其清纯,珍贵,的确有珠玉感。所谓“干净”,又岂止无尘,技艺攸关性灵,也攸关行为。

若你能看琼德捧画予人观赏的模样,你会很感动,知他是有敬畏之心的人。因他那小心翼翼,细致,敛步揖手的样子,颇似《周礼》所言的“执玉不趋”。旧时,若双手执礼玉,堂上便不能疾行。一丝不苟,对曹氏而言,大概是家常饭。有此种执著,想必,丹青淡墨,也会感染而至微。我未研究过他的材料,所以,看他版画,其色感,如此沉郁而又新鲜,对我还是个谜。旧颜料,矿物成分或多些,底材也相关,尤其纸本。我知,黔地过去的筠连皮筒纸就十分有名,民国徐悲鸿等,便多取此种纸作画。两相敷衍,方有那样的视觉。听琼德叙纸,即知他熟悉本土材料,惜未能记住,应是独家。他取画,言纸,颇带工匠味,自然,绘画,制作,匠艺更是两不分。罗杰·弗莱(Roger Fry)就曾指出,截然给绘画和实用艺术划出界线,会带来许多问题,因为艺术家有时也是装饰家,毕竟人人或都有堵墙壁,要么挂画,要么刷漆,有时还真难分。亦如小便桶和汤料罐,为什么对于杜尚、安迪·沃霍尔是艺术,对厕所、超市却是日用品一类问题。

就我所知,琼德尤擅长书籍装帧设计。一来,维持生计,便得有手艺,应时之需。贵州画家怕都有此本事,都不强求“固穷”,即便鲁迅,骨头再硬,也得说,一求温饱,二求生存,三求发展。我是很瞧不起那些连自己也养不活还佯狂宏论的,其诚可疑。另贵州舆地、沿革,都谓“卓尔之地”,宜退而固守,夷狄居之,屯防戍之,血族较四方更黏,固守则又必据生存手段,所以,工艺结合,有很深的地缘文化的渊源。琼德作品,这点尤为突出,一直就有杂糅纯绘画和梓行即雕版印行意工艺的特征,这点,于分析他的画风演绎,至关重要。画工蠹鱼,奇巧淫技,融为一身,风格卓然。

如从80年代延续至本世纪初,那批综合材料的版画,本土取材,却用了现代绘画分割主义(Divisionist)的构成方式,色彩饱和,加惊人的细节。尤其,“芭沙系列”“苗女”“屯堡记忆”等,不仅在理念上将黔地风物演绎为美学平面,而且,让中国传统农用斗拱建筑的构成关系,与西洋立体主义的视觉巧妙重合,其张力,即便今日来看,也觉新鲜,精致。付出不少心血,关键在“为艺术而艺术”的情结,自然很珍贵,即便别人再出多高的价,也是不卖的。价值观不同,方守得住。这让我想起,何多苓先生,那套纸本油画《带阁楼的房子》,因写评论,曾放在我那一段时间。后有人风闻,出价数百万,想让我暗通款曲,何先生也是一口回绝的。显然,都非关钱谷,而关乎自己所钟爱的艺术历程。

由琼德早期绘画,已看出他对数字、象征、符号有特殊的兴趣,那是后现代艺术的时代烙印,先杂揉于风物,以获得奇异、冲突的效果,也即后现代艺术所含的“模糊性”“矛盾性”,如《练习薄·鱼》(1993年)、《身上带x的鱼》(1992年)两幅。鱼本和数字、符号有啥关系,没有,但艺术家把它们强扭在一起,也就对物有了新的阐释权。所以,在85艺术运动期间,×和↑这两个符号,使用极频繁,尤其前者,因“文革”也使用很多,批判,否定,死刑,而艺术,却给予不同的的阐释。但,至于符号本身,其他艺术家真搞懂没有,还是个问题。但琼德,由其作品的构成关系看,由他后来系列丙烯画《甲骨文》来看,他较别人了解的似乎要多些。

×,其实,就是阴阳交互象。民国学者雷学淇叙此符言:“天道下济,地气上升,天地交而后万物生,此天地交互之象也”。在甲骨文中,×为五,大衍之数。五的初文,为天地交互运动象,四隅中央无不充实,故土为五之生数,若言太乙行九宫法,而行四宫则必归于中,即“五”的意思,故言交五,与作“午”、“牾”、“邵”同。显然,“×”“+”古文同源,都含有缘起、归中(终)之意。所以,夏商宗祖称“+”“o(口)”之合文为“上甲”。要一环一环地严格说清,非此篇幅能胜任。我会在《黔鼓羽民》贵州绘画六人研究图文集中稽考有专论。

总之,琼德用此符号,叠加在两尾鱼上,是有很深含义的。二鱼为偶数,即阴阳相加。鱼,本身就是神秘的物种,在汉语系统中,它颇具神话性,被视作远古洪水时代的象征,如伏羲,有言作蛇身,也有说作鱼身。大禹治水,鲧化玄鱼,献河图雒书。《山海经》中,也比比皆是。所以,闻一多先生称其名为“隐语”,象征情偶、繁殖、淫佚,转喻又为万物繁殖肇始,故谓“元生物”。《身上带×的鱼》,从画面看,鱼正好囿于一个气泡似的东西,应该说,与上述一致。所以,不难看出,琼德把鱼视为广义的生命,作为一种符号,而给予现代美学的阐释。

但,即便如此,他的成就,也并非是偶然的衍生品,因为,自然也好,风物人情也罢,都不过是人主观审美的对象。就像鱼,不光在我们日常的生活中,而也在传统绘画中,一直占有重要的位置。包括他最擅长画的牛、马,与黔地的遗民一样,都是华夏首重农耕的孑遗。琼德守着这方土地,虽敏求于现代绘画,也不是看不出,西艺东渐的弊端,也并非一味求其都市化郁结的那些病态的艺术和怪癖,才是现代主义的。大可折中,甚至存疑,他的《城市镜像》系列,恰好就应该看作是对此抱有异议的作品。

看得出,琼德有一点,不仅未乱方寸,而且,还坚持得明白,即无论绘画风格如何,但凡涉猎人性,你就非得牵扯人性的自然,此自然,究竟是被艺术模仿着,还是分割着、修正着?这也一直是现代、后现代主义訾议着的。虽然,从琼德越发极简主义地画工看,比如,近来的鱼,偏向了他一直擅长的水墨,背景纷纷褪去,只呈现出静观的形状来,但仍能看出,分析性增加了,也更自由了,随之,自然也更加浓缩,物化为一种理想的观念。就像古代,礼仪、仁学,与农耕相互配搭,所以称“修礼以耕”,故言“学而不合以仁,耨而弗获是也”。推而论之,画家,倘若,受自然而据一方土地,不能“见得思义”,那恐怕也就等于劳而无获。观琼德现代绘画技巧下的“樵耕渔猎”,显然,粪壤不急,而生物急。看着那些水墨的鱼,条条都张着极大的嘴巴,便知其所隐喻的生命,面临各种污染、冲突、隐患,是如何的艰难了。此意义,却又在画外。而君子思之,则不能不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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