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我读

罗才军

去年暑期，天热。遍找自然清凉之法而不得，遂坐定读书。天热搅人时不宜读长篇大部头，乃读短章，将早已购置之丰子恺先生《教师日记》细细翻阅，书中所载乃丰子恺先生因日寇来犯，率十余家人仓促辞缘缘堂而辗转西迁，居于桂林、两江，受聘于桂林师范学院、浙江大学间之行踪及感慨。虽是柴米油盐奔逃迁徙之杂事，然读来亦颇有兴味，此正可谓有境界自成高格也。现摘录几章，并将读得之兴味写出，以飨同道。

先说吃食：“麦饼七镙十个，味可抵劣饼干。”想来“麦饼”是不值一记的，然而丰子恺先生却似乎很当一回事，价格、口味描述详尽。这种郑重的记录，亦有着对于食物的敬重。说到吃食，参看丰子恺先生的许多书目，均可发现他对于时令节气与吃食的详尽描述，亦可见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考究，然而在这里，吃这样的粗食，却并无半点悲凉心酸以及对于战争流离的怨怼，则不免使人肃然起敬。更有甚者，吃着吃着竟还能吃出哲思味来：“广西瓜子形小而腴，诱惑力极大。不吃则已，一吃则黏缠到底，欲罢不能。昔年我曾为文，斥瓜子为盗时之贼……”真让人拍案叫绝。吃瓜子的“欲罢不能”是许多人都领教过的，丰子恺先生不仅写得活灵活现，且颇有“劳心谆谆，视人如子，举善而教，口无恶言”的正色，这就相当有情味儿了。

对于生活，丰子恺先生亦有别样风光。如：“今日是我生日，年年此日罷工一天，以资退省。”再如：“天热，火烈，室如蒸笼。再蒸数小时，吾等皆将成烤猪，而可为席上珍矣。”其中折射的，活脱脱一个随心所欲的真人。人生一世，唯“真”最难。这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豁达，是“秋来黄叶落，春来草自青”的笃定，是超越了荣辱得失的不卑不亢！读丰子恺先生所讲述的这段战乱徙居生活，你时时都能见到这样令人不敢直视的“真”。

当然，丰子恺先生仍是人世的，是沉浸在实实在在的生活中的，这种人世却又具有出世心境的情趣更令人欢喜又胆怯。也因此，能将家国政治之大事说得意趣非凡：“欲从名字上骂汪精卫，甚是容易。此名字早已暗示此人之将卖国。‘精卫者，海边小鸟也。衔西山之石以填海。彼欲填平东海，使中日连成一片，故其卖国乃必然之事。”读到此章，令人忍俊不禁。丰子恺先生对于语言的敏感及其独有的幽默与情趣，在此章中淋漓尽致。这正如他的画作一样，清亮古朴，立意高远，意趣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