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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静态词“立”的语义范畴看多义词的认知机制及其在大脑中的储存

2016-05-30王学文

关键词:意象图式储存

王学文

摘 要:语义的研究不可能是纯客观的,它必须联系人类的认知心理。从认知的角度来说,语言符号的多义性与创造性离不开人类的两种思维模式:意象图式模式和隐喻认知模式。人类从具体的反复的空间经验中抽象出意象图式,以此为基础,隐喻认知能力又将物理空间概念映射到其它具有相似性的抽象的概念结構中去,从而扩充一个具体词汇的意义。多义词的语义范畴是以原型即本义或具体义为中心而储存于大脑中的,其它抽象义项围绕这个原型以辐射状结构排列。

关键词:静态词;意象图式;隐喻认知模式;范畴化;储存

中图分类号: H032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6)03-0105-04

Abstract:Research on Semantics cannot be purely objective; on the contrary, it must be related

with mans cognitive psychology. From the angle of cognition, the polysemy and creativeness of

language symbols originate in mans two kinds of thinking modes: image-schema mode and metaphorical cognition mode. Man abstracts a certain image schema from concrete and repeated space experience, and then the metaphorical cognitive ability projects these physical space conceptions to some abstract ones that have the iconicity with the concrete conceptions in cognitive domain. Such is the way how a concrete conception category is expanded. The original meaning or the concrete meaning of a word is stored in brain as the heart of its conception category and the extended meanings arrange around the prototype, at the shape of radiation.

Key words: static words; image schema; metaphorical; cognition mode; categorization storing

一、静态词及其心理现实性

丁力教授在《语言问题八讲》中提到,词有静态词和动态词之分。“动态词是指所有运用中的词,包括交际过程中的词和思维过程中的词。静态词是指储存在大脑中,能够激发动态词的词。动态词是具体的无限的,而静态词是抽象的有限的。如果没有静态词,动态词就失去了存在的依据。”[1]35他认为:“人之所以能在一定的情景中自由地运用词句进行交流或思维,正是因为人的大脑中储存着能激发这些词句的静态词。这些活的词句即动态词是对大脑中本已存在的静态物质单位的临时提取而已。”[1]36任何一个词,只要我们习得了它,它就会在我们的大脑中留下物质痕迹。这种物质痕迹就是静态词在大脑中的储存形式。所有静态词都是以静态感知物质和静态认知物质两种形式储存在大脑中的。静态感知物质使我们能感知到一个词的声音或字形,静态认知物质使我们能理解这个词的意义。其实静态感知物质和静态认知物质的统一正是一个词的形式与意义的统一在思维认知中的反映。

抽象的静态词到底有没有心理现实性?我们可以从认知的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认知语言观认为:“语言符号与客观世界的对应并不是直接的,而是以人对客观世界的认知参与为中间阶段的,它与人脑中的概念结构相一致,即‘心生而言立。”[2]所以,语言没有所谓完全客观的意义,客观事物只有被大脑感知才能获得意义。意义是概念与人的认知及大脑中的概念结构息息相关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语言中的词语并不是客观世界万物的代号,而是大脑对它们的认知及基于认知而形成的概念的外化。或者说,人脑中的认知及概念就表现为语言中的词。因此,从本质上来说,大脑中所储存的静态词,正是人类关于世界万物的认知概念。从这一点来说,认知概念与静态词义是等同的。如果我们无法否认人脑中的认知和概念的客观物质性,我们就无法否认抽象的静态词义在大脑中的储存的心理现实性。关于静态词的形式(包括声音和字形)则是人们为了记录人脑中的认知概念及静态词义而创造的符号。人们一旦创造了这个词,就必须记忆它所代表的认知意义和人们自已创造的这种符号形式。这两者是一个词的两面。所以,头脑中所储存的静态词应包括两种物质形式,即意义和形式,这也即是前面提到的静态认知物质与静态感知物质。

上面从认知的角度说明了静态词的心理现实性,同时也说明了静态词与认知的关系。静态词的意义是基于人的认知行为而产生的,离开了认知,它们就失去了意义。所以它必然受到人的认知环境(包括人的生理环境、认知能力、认知规律等)的影响和制约,它在很大程度上是有理据的。

二、由“立”的语义范畴看其形成过程中的认知机制

上面已经说过,静态词的意义是与人对客观事物的认知分不开的。现在,我们以汉语中的静态词“立”的语义特征为例,具体说明其语义范畴形成过程中的认知机制。

查《现代汉语词典》,“立”的义项如下:①(人)直着身体,两脚着地或踏在物体上:坐立不安。②使物体的上端向上;竖立:立竿见影/把梯子立起来。③直立的:立柜。④建立;树立:立功/立志。⑤制定;订立:立法。⑥指君主即位。⑦指确立继承地位;确立:立嗣/立太子。⑧存在;生存:自立/独立。

很显然,“立”是个多义词。再分析这些不同的义项,我们发现,它们其实是互相联系的。“立”的本义是人直着身体,双脚落在一个物体上,这个意义很自然地由人直立的形象引申到有相似形象的物,形成义项②。然后动作“立”又发展成状态“立”,成为形容词来修饰“立着的物体”,即引申为义项③。这几个意义都是有具体空间形象的,而且都有“立”着就相对较“高”这个共同特征。它们是“立”的具体义。至于义项④、⑤、⑥、⑦、⑧,则是“立”的抽象义,它们是由“立”的具体的空间形象向抽象的概念结构映射的结果。为什么“立”的具体义只向“建立”、“制定”、“确立(地位)”、“生存”等抽象义引申,而不是向其它抽象义扩展?这种由具体向抽象的延伸是任意的,还是有着必然的联系?我们可以从认知语言学的角度加以说明。

经验语义认知观认为:“思维是不能脱离形体的,人的思维源于人的生物本质、躯体经验和生活环境的自然状况。人体自身的经验是形成人类认知结构的基础。因此,人类的物理空间概念是人类最基本的概念。其它复杂或抽象的概念都是空间概念通过人的思维认知规律被映射的结果。”[3]这样,我们就从理论上说明了为什么“立”的具体义是先于抽象义而产生的,抽象义是由具体义引申而来的。那么,这种引申过程到底是如何发生的?认知心理在其中究竟起着什么样的作用?

认知科学的研究表明,“在與外部环境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人类的认知具有完形感知、动觉和意象这些重要的特征。”[4]人们通过这些基本的认知特征能直接感知外部世界,形成最基本的经验和认知层面。其中就包括意象图式这种基本的认知结构。“意象图式是在人类具体的空间经验的基础之上形成的。人在与外部世界接触的过程中,经常会反复经验一些物理空间关系或结构,这样就会在大脑中形成一种抽象的图式,一个图式即是一个完形,它一旦形成,人们就会反复地利用它去理解和建构关于世界其它有着某种相似性的知识与经验。”[4]即将其它非具体、非物理、非空间的事物或状态也看作是具体的、物理的、空间的事物或状态。当然,这样的类比并不是任意的,而是以它们之间的相似性为前提的。这样,基于具体空间经验的意象图式就被扩展运用于其它抽象的认知域了。现在,我们来具体地分析一下“立”所反映的意象图式及这种图式向其他抽象认知域扩展的过程。

前面已经说过,“立”的本义是一种具体的空间概念。就我们的经验而言,它所描述的是一种由下向上的线性形象。这种“立”的具体的形象或其它与此相关的形象在人体反复的空间操作经验中固定下来,成为人脑中的一种意象结构。这种结构已经与具体的形象不一样了,它摒弃了形象的具体实在性,而成为一种抽象的由下向上的线性图式。这即是基于具体空间经验的意象图式。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总是以大脑中已有的知识或经验为基础去理解新的复杂的事物的。”[5]因此,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大脑会反复利用这种已构造的意象图式去理解更复杂或更抽象的经验与知识。这就为具体的概念向抽象的概念引申提供了心理基础。我们再来看“立”的抽象义。当然,在现在看来,这些意义与“立”的具体义的联系是很明显的,但这其实是因为我们已经对它们足够地熟悉,以至意识不到这两种事实原本是互不相干的缘故。具体的“直立”义之所以可以向“建立”、“树立”、“制定”、“确立(地位)”、“生存”等抽象义引申,正是人脑对一堆原本互相孤立的事物进行相似联想,利用“由下向上的线性图式”去理解抽象概念的结果。人脑将“建立(功业)”、“树立(志向)”、“制定(法律)”、“确立(社会地位)”、“生存”等抽象事物也看作是由下向上的线性形象了。大脑为什么会进行这样的类比?它们的相似性到底在什么地方呢?

其实,这种联系并不是任意的,而是人脑在认知领域对它们进行了相似的联想,而这种联想也是有其物质与文化的经验基础的。前面提到过,与“立”相关的是有着具体空间形象的“高”。“立”的抽象义正是与这一“立”而“高”的形象类比形成的。在中国古代社会,“功业”与“志向”是与有能力的人相联系的,因此这两者被认为是高级的;“法律”也具有至高无上的地位;有了“社会地位”更像是比众人高了一头。所有这些抽象的事物都是让人仰视的,仿佛一个“立”着的物体。“生存”为“立”则是因为立着表明人活着,死去了则会倒下。因为“由下向上的线性图式”的存在和人脑的相似联想,这些抽象的事物也被看作是具体的形象了。所以,“立”的引申义的形成,是两方面因素综合作用的结果:一是人体自身的经验,二是人脑利用意象图式对两种不同的事物进行的相似联想。

现在,我们来看一下“立”的语义范畴形成过程中涉及到的认知机制。认知语言学的创造人之一莱考夫认为:“认知模式主要有四种:即命题模式、意象图式模式、隐喻模式和转喻模式。”[6]其实,以上论述已经将意象图式模式在“立”的语义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说得很明白了。但是,一种语义范畴的形成有时并不关涉一种认知模式,而是多种认知模式同时发生作用的结果。在“立”的语义范畴形成的过程中,还有一种认知模式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即隐喻认知模式。

隐喻,在传统的观念中,一直被认为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段,是属于语言的异体表达方式,其意义可简化为字面的命题意义。因此,人们在过去的语义研究中,一直忽视它的存在。这也使语义的研究陷入了危机。当代学者已经认识到,“人们在生活中时时刻刻都在使用隐喻,我们的生活语言中有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由具体的空间概念通过隐喻思维而发展来的。”[7]只是因为它们被反复地使用而失去了其修辞特征,并且成了我们的正常语言的一部分,所以人们通常意识不到它们的隐喻性。认知语言学的研究已经证明,“隐喻是人类认知的一种重要的和基本的方式之一,它是人们认识世界,特别是抽象事物不可缺少的一种认知能力。”[8]语言符号的多义性和创造性即是得益于这种重要的认知方式。

在谈到“立”的语义范畴的形成时我们提到过,其抽象义是“由下向上的线性图式”和认知领域的相似联想共同作用的结果。其实,由下向上的线性结构向抽象的意义投射正是人类的隐喻认知能力促成的。这些抽象的意义也即是“立”的隐喻意义。这个隐喻在现在看来虽不那么明显,但并不代表它不是事实。如果没有人类的隐喻认知能力,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种“立”的抽象义是不可能存在的,我们的祖先就得创造更多的词来记录这些抽象的意义,那我们的语言将是异常复杂的。

以上谈到了意象图式模式和隐喻认知模式在多义词“立”的语义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其实,所有的多义词都是由这两种主要的认知模式促成的,即由基于具体的空间经验的意象图式通过人类的隐喻认知模式,将物理空间概念映射到其它具有相似性的抽象的概念结构中去,从而扩充一个具体词汇的意义。这样,就可以很好地解释一个多义词为什么可以用于不同的认知域,但它的意义却又相互联系。

三、静态多义词在大脑中的储存

丁教授认为:“静态词是以网络的形式储存在人脑中的。即大脑中的不同部分分管一个词义(即概念事物)的不同特征。”[1]46如“水”的意义,有颜色、气味、形状、功能等不同的方面,它们是由大脑的不同部位管辖的。本文中,静态多义词在大脑中的储存与此并不矛盾。他谈的是一个词的单个意义的不同方面,我谈的是一个词的多个不同的意义。

认知心理学的研究表明,“大脑为了充分认识客观世界,总是采取最有效的方式储存和记忆经验与知识的。这个最有效的方式即是对客观事物进行分析、判断,然后归类,系统地一类一类地储存客观事物。”[9]这种归类的结果就是形成一种认知上的范畴,归类的过程也即是范畴化的過程。之所以称它为认知上的范畴,是因为这种归类经过了大脑的认知与加工,并不是完全客观的,它是大脑中的概念世界的反映,与真实世界并不是等同的。这种范畴内的成员之间的相似性也并不是完全客观的,而是认知上的相似联想赋予的。

“范畴化是人类思维、感知、行为和言语最基本的能力,是人类经济有效地组织经验与知识的重要心理手段。只有在范畴化的基础之上,人类才有形成概念的能力。”[9]因为概念是词义的基础和本质,所以也可以说,词义也是范畴化的结果。“立”的意义也不例外。它的本义是在人体自身反复的多种形式的“立”的操作中被归纳出来的。这一次又一次“立”的行为和各种各样“立”的方式(如立在地面上、立在树枝上等),即是“立”本义范畴的各种成员。基本概念范畴形成了,人类的认知活动并没有终结,已形成的概念会随着认知的发展被不断扩充。因为大脑的认知活动是在已记忆知识的基础之上以最节约的方式进行的。这在意象图式的扩展运用中已有所论述。所以,随着对新事物的认识,大脑总是在记忆中寻找已存在的相关概念,在认知领域对两者进行相似联想,达到对新事物归类的目的。这样,原已形成的概念就会包含更多的成员,从词义上来看,就是形成一个更大的语义范畴。其实,这种以原有概念为基础,根据认知上的相似联想来扩充概念的过程,正是更大范围内的范畴化的过程。“立”的本义可以说是“立”的基本概念,它形成之后,就成为大脑认识、理解其它认知上相似的事物的基础。所以,“立”的概念就会包含后起的“物体上端向上”、“直立的”、“建立”、“制定”、“确立(地位)”、“生存”等意义。这些意义因为范畴化而被归为同一类,成为“立”的语义成员。范畴,不是对事物的任意切分,而是基于大脑范畴化的认知能力。其实,这个范畴化的过程与前面谈到的隐喻认知能力是分不开的。“正是因为隐喻思维,人类才能发现本无秩序的一堆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才可以将它们归为同一范畴。”[10]

从以上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立”的语义范畴是以其本义为中心而向外扩展的。这个中心在范畴结构中具有重要的地位,它在认知语言学中被称为“原型”[11]。所以,“立”的语义是以范畴的有序形式储存在大脑中的,这个范畴以原型为中心成员,其它成员是通过大脑范畴化的认知能力而被吸纳进来的,它们“围绕着原型呈辐射状结构排列。”[1]61静态词“立”只是一个个案,但它可以代表所有的多义词。无论是其语义范畴形成过程中的认知机制,还是其在大脑中的储存形式,对所有的多义词都是适用的。

总而言之,语义的研究不可能是纯客观的,它必须与人类的认知心理结合起来。语义理论除了研究句子的真值条件外,还应研究范畴化、图式、隐喻等问题。

参考文献:

[1]丁力. 语言问题八讲[M]. 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13.

[2] 赵艳芳. 认知语言学的理论基础及形成过程[J]. 外国语,2000,(1):21.

[3] 束定芳. 论隐喻的本质及语义特征[J].外国语, 1998,(6):15.

[4] 赵艳芳. 认知语言学概论[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 2001.

[5] 王寅. 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体验哲学[J]. 外语教学与研究,2002,(2):76.

[6] Lakoff, G. & M.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80.

[7] 林书武. 国外隐喻研究综述[J].外语教学与研究, 1997,(1):18.

[8] 赵艳芳.语言的隐喻认知结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评介[J].外语教学与研究,1995,(3):23.

[9] 吴世雄,陈维振. 范畴理论的发展及其对认知语言学的贡献[J].外国语,2004,(4):13,15.

[10] 赵艳芳. 认知的发展与隐喻[J].外语与外语教学, 1998,(10):14.

[11] 吕昕. 原型范畴的特质[J].山东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学报,2001,(1):17.

编辑:鲁彦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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