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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蛙》和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互文性研究

2016-05-30汪梅清

关键词:百年孤独互文性莫言

汪梅清

摘 要:加西亚·马尔克斯是魔幻现实主义大师,他的代表作《百年孤独》是魔幻现实主义的杰作,他为世界文学和20世纪后期中国文学觉醒做出了独特贡献,并产生了深远影响。莫言深受马尔克斯的影响,《蛙》是他历经四载潜心而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将人性在具体的社会历史大背景下的转变深刻地挖掘出来。两位作家的作品虽然存在诸多不同,但有不少相似之处。两部作品的互文性主要从以下方面进行阐述: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以地域性特征为基础的写作手法、以个人-民族式表现生活的层次手法、生殖崇拜、尊重女性、悲剧色彩和“时代-文化转型”。

关键词:莫言;《蛙》;馬尔克斯;《百年孤独》;互文性

中图分类号: I106.4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6)03-0074-07

Abstract:Garcia Marquez is a master of magic-realist literature. His representative work One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is a masterpiece of magic-realism, making a unique contribution to the world literature, and producing an awakening influence on Chinese literature of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The Chinese writer Mo Yan has deeply been influenced by Garcia Marquez. Frogs is a novel which he took four years to finish, probing into humanity in a huge transitional period in Chinese specific social and historical background. Different as they are to a large extent, they still share some similarities. This article mainly analyzes the intertextuality of the two works from the seven aspects: the use of magic-realism, the writing technique with the base of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the way showing lifestyles by a personal - national performance approach, the worship of reproduction, the respect for women, the characteristic of tragedy and the confusion brought by transformation of era-culture.

Key words: Mo Yan; Frogs; Garcia Marquez; Hundred Years of Solitude; intertextuality

一、引言

加西亚·马尔克斯是拉美文学的杰出代表人物,于198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他效仿福克纳,运用类似约克纳帕塔法的手法,在作品中创建了属于自己的马孔多小镇。“他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天地,即围绕着那个由他虚构出来的马孔多小镇的世界。自20世纪50年代末,他的小说就把我们引进了这个奇特的地方。那里汇聚了不可思议的奇迹和最纯粹的现实生活。作者的想象力在驰骋翱翔:荒诞不羁的传说、具体的村镇生活、比拟与影射、细腻的景物描写,都以新闻报道般的准确性再现出来。”(瑞典文学院的授奖词)《百年孤独》不仅是马尔克斯,也是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作,被誉为“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作品描写了布恩迪亚家族七代的传说,以及加勒比海沿岸小镇马孔多在一个世纪内的兴衰,反映了一个世纪内拉美的历史变化。就像感染流行性病毒一样,20世纪80年代初,作家“言必称《百年孤独》,言必称魔幻”。当时,中国刚刚摆脱“文革”的十年浩劫,长期被虚假的“革命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创作原则拘束的文学创作正在谋求新出路,急切地从翻译来的外国现代派文学中寻求冲破禁锢的新方法。莫言曾多次提到:“马尔克斯就像磁铁,我们无法抗拒他的吸力,只能跟着他走,包括福克纳;他们就像两个灼热的高炉,而我们是冰块,必须要远离、摆脱,否则会被融化。所以在长达二十几年的时间里,我一直在跟马尔克斯、福克纳搏斗,这是一个很痛苦的过程。”[1]莫言的作品《蛙》以新中国近60年来发展变化的农村生育史为背景,讲述了在农村从事了50年妇产科工作的姑姑的人生故事,也反映了中国计划生育的艰难过程。从莫言的作品中,我们不难看出他一方面寻着马尔克斯的步伐苦苦追寻;另一方面又竭力和马尔克斯拉开距离。他试图在他的文学创作中创作出一个神奇壮观的“高密东北乡”,从而和马尔克斯的“马孔多”区分开来。他努力形成一套属于自己的东方奇幻叙述风格,以区别于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下面我们从互文性的角度对两位作者的作品进行比较。

互文性(Intertexuality),也被称为“文本间性”,是随着西方结构主义和后结构主义思想的趋势而生成的一种文本理论。这个概念最早是在1966年由法国符号学家、女权主义批评家朱莉娅·克里斯蒂娃提出,她认为:“任何作品的文本都像许多行文的镶嵌品那样构成的,任何文本都是其它文本的吸收和转化。”[2]换句话说,互文性注重说明作品存在并依靠于其他文本,每个文本都和其他文本互动。莫言的《蛙》在内容、写法、主题等方面都吸收和转化了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下面,论文将从七个角度来谈谈《蛙》和《百年孤独》的互文性。

二、《百年孤独》和《蛙》的互文性比较——七个角度

(一)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

魔幻现实主义是指在拉丁美洲产生的一种独特的文学体裁,也指这种风格引起的一种创作方法或样式。魔幻现实主义的特点是幻想与现实交融,它是现实和想象场景的叠加,具体手法如夸张、怪诞、虚实交错、打破生死的时间和空间的界限、嵌入神话、传说穿插其间。从《百年孤独》的内容中,我们可以看出这个特点。如何塞·阿卡迪奥在外被枪打死,但他的鲜血却能转弯拐角,上下楼梯,向大家报告何塞死亡的消息。另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人物是雷奥良诺,他的一生是神奇的。他在母亲的子宫里就会哭,经历过十四次暗杀仍然安然無恙,还和十七个女人生下来十七个儿子。神父在这十七个男孩身上用灰画过十字,这些十字总洗不掉,他们最终都因在十字上中弹而死去。对“人鬼共生”的描写是作品中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运用给人留下印象最深刻的一点。其中一个非常典型的人物便是梅尔基亚德斯,“一个炎热的中午,他正在钻研手稿,忽然感觉自己并非单独呆在房间里。背对窗口的光线,梅尔基亚德斯坐在那里,手放在膝盖上。他还不到四十岁……奥雷利亚诺第二立时认出了他,因为这份记忆代代相传,从祖父遗传到了他这里。”[3]163-164这个人物死了以后又可以复活,并一直死而复生,他在天堂、人间、冥界三界中自由地往来,达到了永生的境界。

在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词中,有这样一段话:“高密东北乡体现了中国的民间故事和历史。在这些民间故事中,驴与猪的吵闹淹没了人的声音,爱与邪恶被赋予了超自然的能量。”莫言在《蛙》中运用荒诞的手法描写蛙,并揭露了文章的主旨。“姑姑是害怕青蛙的,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了青蛙做的丸子,感到肚子里上下翻腾,似乎还有嘎嘎咕咕的声音,一低头,呕出了一些绿色的小东西,那些东西一落到水里就变成了青蛙。”[4]姑姑吃了“青蛙做的丸子”,“那些东西一落到水里就变成了青蛙。”这些在现实中是不会存在的,但是为了表现姑姑因早年由于推动计划生育扼杀了生命而产生无法逃脱的罪恶感,作者需要将这些发挥到极致。姑姑一想到因为超生受冤屈而死去的王仁美、王胆等女性,她就会看到无数的青蛙追她和咬她,而她的灵魂因此受到惊吓,感到不安。在其他的地方描述蛙的时候更是活灵活现[5]。“无论她跑得多快,那些凄凉而怨恨的哭叫声都从四面八方纠缠着她……她们愤怒地鸣叫着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把她团团围住……千万只青蛙组成了一支浩浩浩荡荡的大军,拥挤着,像一股浊流快速地往前涌动。”[6]214这种现实生活中不可能出现的荒谬场景正是莫言《蛙》运用魔幻现实主义手法的体现。

(二)地域性特征写作手法的运用

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随处体现着强烈的拉美风味。渗透原始巫术描写就是其中之一。小说中随时可见:“一天下午,飞楼载着吉普赛救手和几个村里的孩子从实验室窗前迅捷掠过,他们在飞穩上兴奋地挥手致意,两个儿子都被吸引过去”[3]28 “工作台上的一锅水未经加热便满腾了半个小时,直到完全蒸发。”[3]31-32庇拉尔· 特尔内拉有一次被上校请来用纸牌为自己算命,庇拉尔提醒他千万要注意自己的嘴巴,而仅仅两天后,上校就不小心喝了一杯足够毒死一匹马的咖啡。而奥雷利亚诺上校在母亲的子宫里就会哭,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大睁着眼睛,使所有人都感到惊恐。他可以用眼神移动物体,长大之后,在离家征战期间的一天突然发了一封信给他的母亲,让她照顾他的父亲,而不久之后,他的父亲老族长就真的死了。这些描写都为读者展现了一个奇幻而富有拉美风情的马孔多小镇。

在《没有个性就没有共性》这篇散文里面,莫言谈及“高密东北乡”的建立,他是这样说的:20世纪80年代初,我接触了西方文学,读了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卡夫卡的《变形记》,川端康成的《雪国》等许多作品,感到如梦初醒,我想不到小说竟然可以这样写,如果早知道小说可以这样写,我何必挖空心思去寻找素材。类似的故事,在我的故乡,在我的童年经历中,可以说是比比皆是。于是我就放下了这些书,开始写我的小说了。我在中国文坛获得成功并得到读者的承认,主要在于我在福克纳、马尔克斯等人的启发下,在我的真实故事的基础上,创建了一个“文学的共和国”——“高密东北乡”[6]。而《蛙》这部作品正是以高密东北乡乃至中国独特的地域环境为背景。

以新中国近60年变化颇多的农村生育史为背景的《蛙》,讲述了从事了50多年农村妇产科工作的女医生姑姑万心的人生故事,也反映了中国计划生育的艰难过程。中华人民共和国从成立的那一天起就被西方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这是因为中国不仅是一个经历了一百多年半殖民地统治和长时间的战争苦难而最终取得独立的国家,同时也是一个社会制度不同于西方世界的国家。在许多具有中国特色的政策与制度中,西方国家一直把计划生育视为一项反文明和反人性的政策,这一政策一直都受到强烈的鞭挞与抨击。然而,从中国自身情况来说,人口问题是政府和人民在生活中长期受到困扰的问题——战争中人口数量的急剧减少与和平时期百姓糊口总是难以找到合理的平衡。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发展中国家,位于亚欧大陆东部的中国的国情有如下特点:一是基础十分薄弱;二是人均资源相对不足;三是社会经济发展不太平衡。以社会现实为出发点,出于控制人口快速增长的目的,中国将1982年制定的计划生育政策确立为其基本国策。而从另一方面来看,“重男轻女”的现象在中国有着非常悠久的历史。即便是在今天,重男轻女的思想依旧牢牢扎根于一部分的中国家庭,尤其是在农村。一般情况下,人们的观点是男孩可以充当劳动力,支撑家庭——在这一点上,他们远远胜于相对柔弱的女孩;除此之外,另一个重要原因在于男孩被认为能够传宗接代,传递香火。因此,相当一部分家庭生了女孩之后会选择继续生孩子,直至生出男孩。有些家庭甚至运用高科技技术,进行选择性流产。而姑姑作为计划生育工作的执行者,对工作执行的彻底性和无情性让读者有些难以理解。在河上,姑姑上演了追逐孕妇耿秀莲的惊心动魄一幕:姑姑看到怀孕八个多月的耿秀莲凫水逃跑,没有担心她的安危,反而笑着说:“看来要做一个称职的计划生育工作者,不仅要学会挨打,还要学会凫水。你看看,她凫得多好啊,她把当年游击队员对付日本鬼子的办法都用上了啊!”[6]109;在“我”的岳父家,姑姑命人拆房拔树,逼出了“我”的妻子王仁美去做人流手术,最终“我”的妻子死在了手术台上;姑姑还用计策抓住了怀孕七个月的王胆,虽然姑姑以一个妇产科医生的手帮助王胆生下了那个早产儿陈眉,但王胆却也是一命呜呼。这些现象是中国特殊时代的产物,具有鲜明的时代性和地域性。

(三)个人-民族式表现手法的运用

无论是莫言还是马尔克斯,他们写某个人物,总是把他与民族性格、民族命运联结在一起。正如书名,《百年孤独》中无处不显露出孤独的意蕴。在布恩蒂亚家族中,丈夫和妻子之间,父亲和儿子之间,母亲和女儿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没有情感交流,缺乏信任和理解,每个人都是孤独的。奥雷良诺上校陷入反复制作小金鱼中,做了又将金鱼融化,化了之后再做金鱼;阿玛兰塔则没日没夜地为自己编织寿衣,白天织了,晚上再拆;阿卡迪奥则整个人沉迷于炼金术之中;漂亮姑娘雷梅苔丝持续地洗身子,在浴室里消磨时间;阿玛兰塔·乌苏拉对时装感兴趣,不断地装扮自己;奥雷良诺则老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破译解读羊皮书,从来不走出家门一步,身上都长了毛……这种孤独同时具有民族性,它不仅仅是布恩蒂亚一个家族的孤独。闭塞落后的拉丁美洲大陆上一个家族在一个世纪内的兴衰被马尔克斯用魔幻的艺术手法生动地展现出来。而书中人物孤独、焦虑的内心以及对前途的反复探索却无济于事的过程和命运,暗示了“拉丁美洲的孤独”的现况。在《百年孤独》一书的开篇部分,马尔克斯就将霍塞·阿卡迪奥·布恩地亚对探索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勇气充分地展现出来,但当霍塞知道自己实际生活的地方是四面被海包围时叹息道:“我们永远都只能困在这个闭塞的地方,见不到外面精彩的世界。”[3]11西方殖民者的入侵让拉丁美洲民族在精神上陷入孤独的漩涡之中。小说中反复提及西方资本国家的入侵给“马贡多”小镇从物质到精神、从环境到文化上造成的破坏,带来的巨大损失。拉丁美洲人民在外界文化的侵入下丧失了归属感,他们因精神上的迷惘而产生了孤独和无助的情感。“缺乏文化的归属感,在紊乱的心理状态下,在贫困与落后的泥沼中挣扎,结果是越陷越深,这就是马贡多镇人孤独的症结所在。”[7]马尔克斯自己曾说:“孤寂是团结、合作的反义词。”这也反映了作者写作的主旨:只有团结拉丁美洲才能走向胜利。

而莫言《蛙》中主人公的生活和命运更是和当时的中国社会背景紧密相连。姑姑的一生大致可以分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计划生育之前,这也是姑姑最引以为豪的一个阶段。在这个时期姑姑的身份是一个妇产科医生,由于掌握了先进的接生技术,给村里面的“老娘婆”以致命的一击,被人们尊称为送子娘娘。当姑姑接生第1000个婴儿的时候,她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由于姑姑的飞行员男友王小倜驾机叛逃台湾,给了姑姑沉重的打击,姑姑至此发誓誓死效忠中国共产党,也许这也是后来姑姑着了魔似的狠抓计划生育的一个原因。“1965年底,急剧增长的人口,让上头感到了压力。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个计划生育高潮掀了起来。”[6]54至此,姑姑也开始进入了她人生的第二个阶段,她也有了一个新的身份,那就是计划生育工作者。姑姑抓计划生育工作可谓是尽职尽责,甚至到了入魔的程度,不仅大肆宣传,还采取各种极端的方式,甚至六亲不认,和公安机关配合,亲自上阵捉拿。虽然在众人眼中,姑姑是一个十恶不赦的魔鬼,遭万人唾弃,但是姑姑也有自己的痛处,在几次抓捕行动中,自己都身负重伤。这就是一个计生工作者的悲剧。姑姑始终坚守自己的信念,丝毫没有动摇。从姑姑的人生历程可以看出,她生活的幸福与痛苦都与始终社会政策和民族生活的变化相关联。

(四)生殖崇拜

《百年孤独》中相当一部分篇幅是关于奥雷良诺第二的生活描写,而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奥雷良诺第二与他的情妇佩特拉·科特的纵欲刺激了他们的产业,使产业的发展日益繁荣。从奥雷良诺第二当家之后,家中各种各样的狂欢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他只知道吃喝纵欲,按照常理来说,家产早就应该衰败,然而相反地,“奥雷良诺第二因他所养的动物的异乎寻常的繁殖而积聚了大笔钱财,成为沼泽地一带的一名巨富。他的母鸡一天下两次蛋,肉猪长起膘来简直没个了时,以至大家都认为,要不是魔法,怎么能解释这种毫无节制的繁殖。”[3]168于是,他们二人越发不收敛、克制自己的行为,“这两个人合成了轻狂的一对,他们对别的事一概不挂心,只想着夜夜睡在一起,连不纵欲的日子也不例外,在床上挑逗欢娱直至天明。”[3]169奥雷良诺第二从来不用担心他的家禽,“他只须把佩特拉·科特带到他的养殖场去,让她骑着马在他的土地上兜一圈,就得以让所有烙上了他印迹的动物无可救药地陷于疯狂繁殖的灾难中。”[3]169因此他也相信了,这是由于他的娇妇佩特拉·科特的力量,她的情爱具有刺激家禽生殖的功能。

青蛙在莫言的小说《蛙》中就是一种图腾。这种图腾“蛙”和表示婴儿的字“娃”取音相同,取“娃娃”之意,表达了对婴儿神圣性的认同,反映人类对生殖繁衍的崇拜和信仰。莫言在其《蛙》中也说:“先生,我们那地方,曾有一个古老的风气,生下孩子,好以身体部位和人体器官命名,譬如陈鼻、赵眼、吴大肠、孙肩。这风气因何而生,我没有研究,大约是那种以为贱名者长生的心理使然,抑或是母亲认为孩子是自己身上一块肉的心理演变。”[6]18这是一种生殖崇拜上的体现和暗含。因此,对于生殖的崇拜就是认识到生殖的重要性和对生殖方式产生认知,将人类的生殖等同于万物的构造,无疑是摆在了一个相当重要的位置之上。这种对生殖的崇拜事实上就是人的一生的循环和人类生命的回归。莫言《蛙》中从其关注人个体生命的过程中,潜意识地反映了一个我国传统文化自古就存在的内涵——生殖崇拜。

(五)尊重女性

《百年孤独》这部小说更多地关注了女性群体,给予女性地位和女性话语权以足够的重视。马尔克斯对众多的女性形象的塑造充分体现了这一特点,而以乌苏娜为代表的大地母亲的形象尤其体现了这一特点。作为布恩蒂亚家族的母亲,乌苏娜一生节俭勤劳,用自己的双手养育孩子。由于她的勤劳,她的家中“夯实的泥土地面、未曾粉刷的土墙、粗糙的自制木器,经常都是干干净净的,而保存衣服的旧箱子还散发出紫苏清淡的芳香。”[3]8乌苏拉的勤劳中透露出坚强和睿智,勤劳又不乏坚韧。虽然晚年失明,她仍然坚持劳动。她是布恩蒂亚家族中唯一懂得爱的人,并用爱给予周边人温暖。当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签署停战协议回家的时候,只有乌苏拉看出了他的困境,并且她还打断了上校的凝神遐想——只有她敢。在晚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她这样对他说“要是你还得离家的话,那你至少得设法记住咱们这一夜是怎么过的。”[3]153而当奥雷良诺·布恩地亚上校真的要离开的时候,乌苏拉想在他的肩上搭一条新毯子,却又担心别人认为儿子投降是因为没钱买毯子,但还是在下雨的时候给儿子戴上了丈夫的一顶旧毡帽。最后,乌苏拉又把他叫住说:“奥雷良诺,答应我,要是你在那里遇到什么不如意的时候,希望你会想起你的母亲!”[3]156乌苏拉虽然疼爱孩子,但从不溺爱孩子,从不放纵孩子的缺点。让她痛心的是,她的孙子阿卡迪奥是马孔多镇有史以来最残暴的统治者。当她知道阿卡迪奥强行把堂阿波利纳尔·莫科特拉走时,她是这样说的:“你这个不要脸的!你这个不要脸的!”[3]94她一边说话,一边穿过镇子。当乌苏拉冲进军营的院子里时,阿卡迪奥正准备下令开枪杀死堂阿波利纳尔,于是乌苏拉愤怒地抽打着自己的孙子,直到把他打得“缩着身子,活像一只蜗牛。”[3]94由此可见,乌苏拉是一位拥有强烈责任心与丰富情感的母亲,她希望孩子成为有用的人——不伤害自己,也不危害他人。马尔克斯将乌苏娜塑造为他心目中理想的女性形象——她对于维系布恩蒂亚家族具有重要的作用,她的存在与否关系着布恩蒂亚家族的兴亡与衰落。马尔克斯心中坚信“妇女们能支撑整个世界,以免它们遭受破坏,而男人们只知一味地推倒历史”[6]22。

而莫言《蛙》中姑姑无论在品质上还是在个性上都是位值得尊重的女性。她年轻时因医术高超被人尊称为送子娘娘,连她自己回忆起那段黄金时代,也不禁感慨道:“那时候,我是活菩萨,我是送子娘娘,我身上散发着百花的香气,成群的蜜蜂跟着我飞,成群的蝴蝶跟着我飞。”[6]25她心疼和尊重女性,在母牛生下一头小母牛之后,“父亲兴奋地说:好,是头小母牛!姑姑气哄哄地说:真是奇怪,女人生了女孩,男人就耷拉脸;牛生了小母牛,男人就咧嘴乐!父亲说:小母牛长大了可以繁殖小牛啊!姑姑说:人呢?小女孩长大了不也可以生小孩儿吗?父亲说:那可不一样。姑姑说:有什么不一样!”[6]40她面对过往几乎毁了她一生的初恋情人,却仍然不抱怨,仍能够淡然的说一句:“是他毁了我,也是他救了我!”[6]40

(六)浓厚的悲剧色彩

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百年孤独》中布恩地亚家族的成员,每一个人都生活在自己密不通风而孤独的堡垒中,都用自己的方式来排遣自己的孤独。在这个家族中,丈夫和妻子之间,父亲和儿子之间,母亲和女儿之间,兄弟姐妹之间,从未好好地交流感情,也从未发自内心地切磋商讨,相互之间缺乏了解和信任,缺乏支持和关心。这种家庭中的一个典型的悲剧人物便是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战争初期,布恩迪亚上校与敌将蒙卡达分属不同的阵营,尽管彼此政治立场不同,他们却有一个巨大的共同点,就是尊重每个个体生命的价值。因此,即使在战争最激烈的时期,他们也会达成协议——交换战俘,暂时休战。他们甚至成为朋友,常常一起交流棋艺。在战争结束后,蒙卡达将军脱下了军装成为马孔多的新一任里正,实行大赦法令,救助阵亡的自由党人家属,努力营造出一片安定的氛围,使人民逐渐走出了战争的噩梦,并且成功地使马孔多小镇提升为市。但是这个时候的奥雷里亚诺· 布恩迪亚上校已经被残酷的战争和屠杀抹杀了善良的本性,继续铤而走险挑起战争。多年以后,当他再次回到马孔多的时候,已经变得冷酷无情,不顾母亲乌尔苏拉和建立马孔多的众多元老的斥责和请命,用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将自己昔日的朋友送上了刑场,還祸及其家人。他从不与人推心置腹,就连最亲近的朋友赫里内勒多·马尔克斯上校也不例外。作为马孔多的军政首领,随着战火的绵延不断,奥雷里亚诺言语中透出的疏离和陌生使赫里内勒多第一个感觉到了战争的虚无。这个阶段的奥雷里亚诺精神世界已经扭曲,与昔日的亲人也越来越疏远。“那时一群喧器的军人护卫着他进来,搜遍各个房间确信没有危险才罢休。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不仅允许他们这样做,还颁下严令不准任何人走近他周围三米以内,甚至连乌尔苏拉也不例外,与此同时他的卫队在房子附近忙着设置岗哨。”[3]139他人性中的善已经被恶所取代,此时的他已经是一个心狠手辣的专制独裁者。战争与独裁隔断了他与母亲妹妹的亲情,也淡漠了他与生死兄弟的友情,再没有人能够明白他的心中所思所想,注定了他要面对自己孤独的后半生。最后,当他开始年老,战争全面结束,回想起自己二十年动荡不安的经历终于顿悟:他发动了三十二场武装起义却无一成功,他的十七个儿子在一夜之间全被秘密杀害,他曾躲过了十四次暗杀、七十三次伏击和一次枪决,被人在咖啡中投毒但他仍大难不死,为了所谓的荣誉斗争了大半辈子,可这些惊心动魄还远不如在作坊中制作小金鱼来的真实、纯粹。

莫言《蛙》中主人公姑姑的一生同样也体现着浓厚的悲剧色彩。尽管在年轻时备受尊崇,在狠抓计划生育工作时,却受到万人唾弃。在追捕耿秀莲的过程中,姑姑被耿秀莲的孩子咬伤了大腿,还被她的丈夫张拳狠狠地打了一棒,额头鲜血直流;为了挽救“我”的妻子王仁美,姑姑亲自献出了自己身上600CC的鲜血给她,还被“我”岳母戳了一剪刀,鲜血直流,伤口发炎,高烧不退,差点送了性命。即便如此,但姑姑依然坚守自己的信念,丝毫没有动摇。姑姑不断地强调:“计划生育是国家大事,人口不控制,粮食不够吃,衣服不够穿,教育搞不好,人口质量难提高,国家难富强。我万心为国家的计划生育事业,献出这条命,也是值得的。”[6]107

我们一方面感叹姑姑毫不手软地扼杀胎儿,另一方面不得不同情她,因为从她的角度出发,她是没有错的,她响应国家和政府的政策做正确的事情,却被人误解和打骂。更让她痛苦的是,姑姑同时承受着身体和精神分裂的痛苦以及背离乡土文化传统的迷茫。姑姑内心的痛苦和迷茫无法消除,只能通过繁忙的计生工作和强硬的工作作风压抑和派遣。但是,这份痛苦和迷茫依旧固执地跳了出来——当对姑姑最忠心的秦河和小狮子为了掩护王胆生下超生的孩子,纷纷演戏的时候,姑姑“脸上浮现出一种悲凉的笑容”,“像一个末路的英雄”坐在船舷上。她“时而低眉垂眼,时而咧嘴一笑”。而第一人称“我”回忆起的母亲的话,恰恰也揭露了此时姑姑心头涌现的那种迷茫和痛苦:“女人生来是干什么的?女人归根结底是为了生孩子而来。女人的地位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尊严也是生孩子生出来的,女人的幸福和荣耀也都是生孩子生出来的。一个女人不生孩子是最大的痛苦,一个女人不生孩子算不上一个完整的女人,而且,女人不生孩子,心就变硬了,女人不生孩子,老得格外快”。[6]173可见,姑姑的痛苦就在于:一个女人,她不但自己没能生养孩子,还在客观上阻碍别的女人生养。这种痛苦来源于作为女人,她丧失了自己的尊严、地位和价值感;同时也源于她自己的行为与“生殖崇拜”集体意识相背离而引发的割裂感与迷茫感。

(七)“时代-文化转型”带来的困惑

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哥伦比亚的阿拉卡塔卡镇上出生,那里以大量出产香蕉、橡胶、可可、咖啡而闻名,并且物产异常丰富——蕴藏着煤、白银、黄金、铀、石油等丰富的地下资源。但是在16世纪,这块富饶美丽的土地却沦为了西班牙的殖民地。阿拉卡塔卡镇曾被美国公司作为香蕉种植园,在“香蕉热”时期十分繁荣,但随着国际市场上香蕉价格的迅速下跌,美国公司从镇上撤出,阿拉卡塔卡因此也逐渐衰落。1928年,也是加西亚·马尔克斯出生的那一年,当地种植香蕉的工人举行大型罢工,政府出动警察镇压,导致超过八百人死亡。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外祖父马尔克斯·伊瓜兰是老自由党人,受到人们的尊敬。外祖父和外祖母在马尔克斯小的时候就为他讲述关于印第安人的神话传说,因此神秘、孤独的阿拉卡塔卡镇深深地镌刻在他的脑海中,也培养了他独特的审美情趣。早在20世纪初,欧美的资本主义国家就进入了垄断资本阶段,他们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都提高到了一个新水平。而由于长期的殖民统治,拉丁美洲地区仍处于封闭、贫穷、落后的阶段,百姓由于殖民者疯狂的掠夺与残忍的剥削,仍然生活得很痛苦。《百年孤独》便是以上述内容为背景展开了对马孔多小镇的叙述。西方的殖民给马孔多带来了现代化,也改变了人们生活的一切。当地的农贸市场大多被舶来品市场排挤和淘汰,大量妓女涌入,许多赌台和打靶摊子也在城镇新建起来。街上乱糟糟的,随处可见酒鬼和当众做爱的男女,腐败堕落风气日盛。惊人的贫富鸿沟也出现了。有钱人的生活极其奢侈铺张,他们挥霍无度、胡吃海喝。而在香蕉农场辛勤工作的工人,却住在破旧的工棚里,甚至没有一个正式的厕所。拉丁美洲人民在外界文化的入侵中失去了归属感,他们对精神上的迷茫感到孤独而无助。在接受诺贝尔文学奖的演说中,马尔克斯讲到拉美为什么孤独:“缺乏文化的归属感,在紊乱的心理状态下,在贫困与落后的泥沼中挣扎,结果是越陷越深,这就是马贡多镇人孤独的症结所在。”“我们摆脱了西班牙人的统治,却没有摆脱疯狂。”“我斗胆认为,是拉丁美洲异乎寻常的现实,而不仅是其文学的表现形式,引起了瑞典文学院的极大关注……现实是如此匪夷所思,生活在其中的我们,无论是诗人或乞丐,战士或歹徒,都无需太多想象力,最大的挑战是无法用常法之规使别人相信我们真实的生活。朋友们,这就是我们孤独的症结所在。”[8]

而莫言的《蛙》中“时代-文化转型”带来的困惑就更为复杂。《蛙》让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生命和信仰,哪个更重要?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虽然在降低人口出生率和减少人口方面贡献很大,但是它也受到了许多质疑,其中来自人权领域的质疑更多。人权主义者认为,既然人类孕育了生命,就有使其生存下来的权利。巨大的对立与冲突也因此产生于这种自然生命观与计划生育政策所坚持的社会生命观之间。小说中的姑姑为了跟随党,遵从自己的信仰着了魔似地狠抓计划生育。对她来说,肚子里的生命比不上她所信仰的政策。但事实情况是,以侵害生命为代价的信仰就不是正确的信仰。《蛙》之所以能在学术界引起强烈反响,就在于作者莫言对中国的当代文学进行了反思,对中国的政治和社会进行了反思。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而在当下的语境下,否定计划生育就等于批判是国家的相关政策,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而在今天,莫言面对计划生育这段历史,他第一个站出来敢于直面事实,把血淋淋的真实历史展现在世人面前。在2009年11月15曰中国劳动关系学院举办的“文学创作谈”讲座中,莫言就曾表示:“西方批评中国作家不敢讲真话,没有表现的自由,不敢涉及复杂、尖锐、激烈的问题,我想《蛙》是对他们最好的回答。”[9]

三、结论

20世纪六七十年代,一批拉丁美洲地区的文学作品开始在欧洲流行,继而发展到全世界,爆发了一场“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是其中著名的代表。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为读者描绘了一幅拉丁美洲地区人民生活、经济、政治、文化、历史、意识形态的丰富多彩的画卷。20世纪80年代,随着中国“改革开放”政策的实施,中国的文学开始面向世界,世界文学也开始登陆中国。这一时期,魔幻现实主义传入中国并得到迅速传播,引起学者们广泛关注,并且在其后的一段时间里对中国一部分作家的创作理念、创作思维及艺术手法的应用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莫言就是这部分作家当中比较突出的一个。莫言的《蛙》与马尔克斯《百年孤独》之间既有相似点,又有区分点。但不可否认的是,莫言在与学习马尔克斯的过程中也在不断地与他拉开距离,建造着他自己的“马孔多小镇”。

参考文献:

[1]曹元勇.喧嚣中的孤独之书——马尔克斯和《百年孤独》在中国的遭遇[J].编辑学刊,2012,(4):60-63.

[2]Julia Kristeva.Word,dialogue and novel [C].In Toril Moi(ed.).The Kristeva Reader.Oxford:Basil Blackwell,1986:37.

[3][哥]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M].范晔,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11.

[4] 莫言.蛙[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5]闫桂萍.莫言《蛙》中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探究[J].忻州师范学院学报,2014,8(4):19-21.

[6]莫言.莫言文集·用耳朵阅读[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7]秦为忠.从文化碎片到精神迷离——谈“百年孤独”中孤独的结症[J].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1,9(5):49-51.

[8]糜雪.《蛙》:殘酷历史下的生命、信仰与救赎[J].小说纵横,2014,(6):79-81.

[9]陈威.延续与突破——对莫言小说《蛙》的解读[J].群文天地,2011,(12):165-195.

编辑:鲁彦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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