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蟒吞蛋
2016-05-26许登彦
许登彦
一
你也许没见到过一条手腕粗的沙漠蟒蛇(我们当地人称之为沙蟒)怎样吞吃鸡蛋?所谓是无巧不成书,在一位朋友的院子里,我碰巧亲眼看到了一条沙蟒吞吃鸡蛋的有趣场景。至今回想起来,仍历历在目。
我居住、生活在团场。今年盛夏七月的一天,我应邀到沙漠边缘连队的一位农工朋友家去做客。到了的时候,已接近正午时分。朋友所在的这个连队,地理位置非常偏远,距离团部40多公里。连队处于新疆第二大沙漠——古尔班通古特沙漠最边缘。站在院子里,一抬眼就能看到远处一望无垠、连绵起伏的沙丘和沙梁。
朋友有急事要外出办事,嘱我耐心等他回来。说完驾着一辆摩托轻骑,风风火火地走了,身后腾起的黄尘,很快吞没了他的身影。我愣怔了一会儿,返回院子。站在院子里,我举目远眺,望着远处的沙丘和沙梁出神儿。此时已到了正午最为炎热的时段,一碰火就燃烧的阳光此刻显示出强大的威力。堆积着浑黄色块的天地间热气蒸腾,仿佛镶嵌了一块巨大无比的毛玻璃,远处的树木、房屋等景物影影瞳瞳。而我裸露在外的头脸和胳膊有一种强烈的灼烧感。近处的几棵白杨和老榆树上的树叶打着蔫儿,一动也不动。除了偶尔响起一两声有气无力的犬吠声外,这个地处沙漠边缘的连队很寂静。恍惚之间,我的神思在这个除了黄沙、热浪和漠风而一无所有的荒凉世界游离,整个时空仿佛在这里凝固,我的内心像远处的沙丘和沙梁静默无语。
阵阵炙人的热浪把我赶回了屋子。我从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一本书,便来到了屋前的老榆树下,躺在躺椅上,一边漫不经心地看书,一边享受着惬意的荫凉。在我面前的场地上,一群丧失了苗条身材的花母鸡正迈着悠闲的步子踱来踱去,时而聚在一起“咕咕”地低声交谈着,仿佛在商量什么事情似的。彼此心照不宣。没过多少会儿,它们就聚集到了院子东头的一个粪堆前开始集体吃“午餐”。一只羽色漂亮的芦花母鸡交替着双爪在粪土里使劲刨呀刨,刨出了一条胖乎乎、浑身扭动的虫子。“猎物”一出现,其他母鸡们犀利的眼神像闪电一样直射过来,许多光芒像网子一样罩住了这条虫子。这只芦花母鸡不愧身手敏捷,再说是自己辛苦的劳动成果,岂容同类染指。只见这只芦花母鸡不失时机地伸喙一啄,如蜻蜓点水般迅疾而优雅,就把嘴边的虫子吞到腹中去了。芦花母鸡享受完这顿美餐,极其得意地拍了两下翅膀,整个脸颊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它还“咯咯”的高声叫了两三声,像是在嘲笑和故意气跟它抢食物而没抢到的姐妹们。
我看着鸡群吃“午餐”而发生的有趣细节,烦躁的情绪一扫而光。我环顾了一下院子,这才注意到,在院子南头有一个搭建的简易草棚,下面是一溜儿鸡窝,鸡窝里铺着厚实而柔软的麦草,是专门为母鸡们产蛋而修建的“产房”,我为朋友给予母鸡们的细心照料表示赞许。在鸡窝右边则有一堆杂乱无章的胡杨和梭梭柴。
书页上的铅字渐渐模糊起来,困意一阵阵向我袭来。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一阵母鸡“咯咯”的叫声把我从睡梦中拉回了现实。我睁眼一看,那只羽色漂亮的芦花母鸡从鸡窝里一脸惶恐地飞逃出来,仿佛是受了某种可怕东西的惊扰。突然之间,我看见一条绳状的蛇身在柴堆里急速一闪,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顿时心里明白了,凑到鸡窝里一看,那只芦花母鸡刚才扒窝呆过的鸡窝里,留下了一滩颜色发黄的蛋黄汁儿。
二
下午,朋友回来,我把正午在院子里的所见所闻告诉了他。朋友拍着脑袋说:“怪不得,这几天下的蛋总是见不着,原来是这个偷蛋贼干得坏事。我还以为是连队上谁家的坏小子干的,我错怪他们了!”朋友拉着我的手执意让我留宿一晚,并说明天正午让我亲眼见一见怎样擒住偷蛋贼。我欣然同意。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朋友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在我的面前把手掌一摊,掌心里安静地躺着一个和鸡蛋般大小的石头蛋儿。我疑惑地问朋友:“拿这个石头蛋干什么?”朋友极其神秘地冲我一笑:“别问那么多,待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说完,朋友就不再理我,自顾自地忙乎开了。
朋友舀了水和了一些面粉,把这个石头蛋儿涂抹均匀,放在太阳下晒干,接着用鸡蛋黄打成的稀汁儿仔细地在石头蛋上抹上一遍,就悄悄地放在了鸡窝里。
我心里明白了,却对朋友的这种伎俩不以为然,认为蛇再笨也不会笨到连真鸡蛋和石头蛋不分的地步。朋友不耐烦地对我说:“你真是一个十足的书呆子,不相信是吧,我告诉你,蛇这种动物非常贪心,见到好吃的东西就迷了窍,根本分不清真鸡蛋和假石头蛋,待会儿你就看吧,保证让你大开眼界,心服口服!”说完,朋友用手指抿住嘴唇,示意我不要再说话。然后我俩藏身于大榆树背后,凝神屏气,静静地等待院子里即将发生的一切。
已是正午,院子里一如昨天一样寂静。明晃晃的阳光像河水在院子里肆意泛滥。我鼻翼翕动,一股浓浓的蛋腥味在空气中飘荡。那几只身材臃肿的花母鸡依旧“咕咕”地低声叫着。吃完“午餐”后,它们步履蹒跚地开始向鸡窝的方向走去。进到鸡窝里,它们像是听到了统一号令似的,俯身卧下,接着肥胖的身体轻微地抖了抖,闭上了眼睛,舒舒服服地进入另一段静谧的时光。没过多长时间,母鸡们个个都像在“练气功”,脸颊憋得通红,身子半蹲微微向前倾,身上的羽毛蓬松。忽然间,它们的眼睛一下子睁开,一只只湿漉漉的蛋在它们的脚下骨碌碌滚动。母鸡们用无比怜爱的眼神看着脚下的“宝宝”,伸出喙把滚到一边的蛋轻轻地往自己的身边拢了拢。然后就跳出鸡窝,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咯咯”的大声叫着,向着虚空中的主人报喜。聒噪了一会儿,母鸡们觉得没意思,又聚到一起到粪堆里刨食去了。这时,朋友嚯的站起身,不失时机地来到鸡窝前,把母鸡们刚下的蛋一一收走,只留下了那个散发着浓浓蛋腥味的石头蛋。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慢,每一分每一秒都敲击着我的心跳。这时,从杂乱的柴堆里伸出了一个浑圆的蛇头,两只黑豆似的眼睛闪闪发光,蛇信子一吐一吐的。我连忙朝着蛇出现的柴堆方向一指,在即将喊出声的刹那间,朋友用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我的嘴巴,另一只手则伸出一根手指竖在嘴边:“嘘——”我立即噤声。也许是老榆树下的声响惊动了蟒蛇,那条蛇把蛇头探了一下,又缩了回去。朋友回过头嗔怪地看了我一眼。
约莫等了十多分钟,那条蛇又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观察周围的环境,确定没什么危险了,才慢慢地爬出柴堆,悄无声息地向着鸡窝的方向爬去。进了鸡窝,蛇就一眼看到了那只“蛋”,径直爬了过去。蛇用自己的身子把“蛋”一点一点缠住,然后张开大嘴,开始吞吃“蛋”。接连吞吃了两三次,才把这只“蛋”吞了下去。立刻,蛇身中间就隆起了一个鼓鼓的包。
蛇吞下“蛋”以后,身子显得有点笨。休息了一会儿,就开始用身子把肚子里的“蛋”使劲勒。“这是蛇吃鸡蛋的第一个绝招,如果是真鸡蛋,这一勒就会把肚子里鸡蛋的那一层薄薄的蛋皮勒破了。可它哪能知道,这是一只石头蛋,怎么能勒得破呢?”朋友兴奋地对我小声说。
蛇又使劲勒了两三次,没有成功,却疼得赶紧把缠绕的身子松开了。蛇勒不破鸡蛋皮,开始着了慌,拖着大肚子爬出了鸡窝,找到了场地上一处比较硬的地方,弓起身子开始摔打起肚子里的“蛋”来。“这是蛇吃鸡蛋的第二个绝招,把鸡蛋勒破以后,再经过这样摔打,鸡蛋皮就会完全碎了,不会伤着它的内脏器官。”朋友颇为得意地说。
现在,这条蛇什么绝招都不管用了,它弓着身子摔打了半天,也没有摔碎肚子里的这个“蛋”,痛得它直打滚儿。过了一会儿,蛇终于痛得不再动了,尾巴不停地抖动着。
这时候,我俩从树身后出来,向着蛇的方向走去。蛇尾巴已经停止了抖动,完全咽了气。朋友顺手抓住蛇尾巴,把蛇倒提了起来,让我看。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蛇,定睛细瞧,这条蛇有成人手腕般粗,足有一米多长,身上布满了棕黄色的漂亮花纹。我用手指摸了一下蛇身,一种微凉倏地传遍全身,我不禁哆嗦了一下。朋友大笑着说:“不用害怕,这是条沙蟒,没有毒,放心,只管摸!”我却不想再摸这条冰冷的蛇了。我的心头升起淡淡的惆怅和忧伤,无比痛惜地对朋友说道:“这条蛇死了,有点不值的,毕竟它也是一条生命啊!”朋友正色道:“死不足惜,你不知道,这条蛇是个懒家伙,不逮老鼠吃,却跑到我家院子里偷鸡蛋吃,不除掉它,它还会一直偷下去,祸害我们。”顿了顿,朋友又说:“我下地干活儿,会经常碰到许多沙蟒,在沙漠里逮老鼠吃,这样的沙蟒对我们人类和生态环境有益。我和连队上的人碰到这样吃老鼠的沙蟒,都会绕开它们,从来都不会伤害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