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科场答题阅卷趣闻
2016-05-17陶易
陶易
在唐代科举考试中,命题阅卷基本都是由主考(知贡举)一人包揽,但“通榜”的推荐有时也起重要作用。由于唐代科举不全凭试卷定取舍,考试多是走过场,因此主考是否认真阅卷也就很难说,有时竟全由通榜来决定录取名单,如郑颢大中十年(856年)知贡举时,榜单就是崔雍所定(《唐摭言》卷八)。唐代甚至还发生过考生代替主考阅卷的怪现象。宋代以后科场制度逐渐完善,评阅试卷由初考官先定等第,弥封后送覆考官再定等第,然后交付详定官,依据初覆考等第并参阅试卷最终决定名次。明清时期,乡、会试先由各同考官分房阅卷,给予八字评语后推荐给正副主考官,最后由主考官综合三场名次再予定夺。殿试读卷官先要推荐出前十名呈给皇上御笔钦点,皇上或亲自评阅,或让大臣当庭读卷,有时也在头几名的试卷上朱批简单评语。明嘉靖乙未科殿试后,“上批韩应龙卷曰:是题本意,可第一甲第一名。批孙卷曰:说仁礼之意好,可第二名。批吴山卷曰:敬为心学之极,此论好,可第三名”(《春明梦余录》卷七)。现存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状元赵秉忠的殿试卷上,也有明神宗的批语“第一甲第一名”。
在科举史上,历朝的答题阅卷规定不尽相同,总体上是日趋严密,但其间也不断发生违反常规的现象,从唐代的礼部试到明清的童试、岁试和乡试,考生答题往往会出现差错,乃至闹出笑话。据齐如山《中国的科名》一书介绍,有在试卷上抄录情诗的,有在试卷上画女人足的,更多是违反考场规矩的,这在清代都会用蓝榜“贴出来”,即公布违规事项及考生姓名,同时也取消了后面的考试资格。而考官在阅卷时也会出现差错,或是有意调侃戏弄考生。下面就依时代先后介绍一些相关的趣闻逸事。
据《唐摭言》卷八记载,唐德宗贞元七年(791年),礼部侍郎杜黄裳知贡举,自以为能做到公正无私,就没有找通榜协助,结果当面对五百多份试卷时,一时不知所措,便对考生说:“皇上让鄙人为国家选拔栋梁,诸位都是当代英俊,但无奈没人帮我阅卷。”众位考生面面相觑,此时有位年过七十的老举子尹枢自荐曰:“枢不才。”杜主考闻言大喜,请尹枢上座,授以笔纸,尹枢每当批阅一卷,就高声呼喊考生姓名(唐代试卷不密封),当众定其优劣去取,众人皆“咨嗟叹其公道者一口”。尹枢挥毫斯须而就,然后将录取榜帖呈给杜主考,但唯独状元一栏空缺。杜主考看罢表示感谢,又问状元属谁,尹枢毫不谦让地说:“状元非老夫不可。”杜主考大为称奇,就让尹枢自己把姓名填写在榜首,尹枢就这样“公正有私”地“自放状头”,成为科举史上阅卷的笑谈与特例。这在后世是绝不可想象的。
清初褚人获《坚瓠乙集》卷一“文笑”条记载,某县童试“四书”题为“蒲卢也”,出自《中庸》。朱熹注云: “蒲卢,沈括以为蒲苇也。易生之物,其成尤速也。”有一位童生答曰:“此一蒲卢也,俄而拱把,俄而合抱,俄而参天。”主司批卷曰:“不消几时,蒲卢塞满天地间矣。”《坚瓠戊集》卷二又记明代成化二年(1466年),陈献章、庄昶、章懋参加礼部会试,三人都才学出众,主考官刘定之和万安告诫各房同考道:“场中有此三人,不可草率。”等到填榜时,章懋、庄昶高中,独不见陈献章的试卷。试题之一为“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三句,出自《论语·公冶长》,后在落卷中搜到陈的卷子,只见破题曰:“人各有其等,圣人等其等。”房考在卷上批曰:“若要中进士,还须等一等。”见者皆为之哄堂。该科章懋、庄昶均中进士,而陈献章先后三次礼部试落第,始终没能考中进士。不过,他后来成为明代著名学者,人称白沙先生。
褚人获又记载南直隶提学李某岁考某县秀才,命题为“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论语·卫灵公》),有个秀才答卷中写道:“一代一代又一代。”李宗师批云:“二等二等再二等。”于是将该生定为六等。按照明清岁试的“六等黜陟法”,这是要受到发往社学(乡村学校)乃至被黜革生员的,大约相当于今天的退学或开除学籍。
乾隆朝名臣彭元瑞博学强识,好以截搭题、嵌字题难为考生。据《清代名人轶事》记载,彭元瑞任浙江学政时,一次到嘉兴府院试,有个老童生年已六十余岁,交卷时长跪自陈道:“自童至今历三十余试,今将就木,冀得一衿以为荣。”希望学台大人高抬贵手,给予照顾,彭公笑而允之。到公布名单时,准许该生作额外生员,彭元瑞批其试卷云:“年在花甲之外,文在理法之外,字在红格之外,进在额数之外。”无一处不例外破格,闻者笑之。
据《清朝野史大观》卷十“马世琪交白卷”条,清初江南名士马世琪文章盖天下,有不可一世之概。其未遇时,某年应江南乡试,闱中题目为“渊渊其渊”一句,出自《中庸》,马欲求胜于他人,不肯轻易落笔,至次日尚未成一字,眼看已到交卷时间,马遂题诗于卷曰:“渊渊其渊实难题,闷煞江南马世琪。一本白卷交还你,状元归去马如飞。”题毕扬长而出。后来他果然大魁天下,“状元”还真不是自吹的。据有关传说,马世琪就是顺治十八年状元马世俊的原名,江苏溧阳人,改名后于顺治十四年中举,十七年赴京会试落第,穷困潦倒,乃以文章投尚书龚鼎孳,龚阅后大为赞赏,称他为“真才子也”,并给予经济资助,马于翌年高中状元。
徐珂《清稗类钞·讥讽类》中也有几则科场笑话:某生在童试中引用《尚书·秦誓》“昧昧我思之”(我暗暗思量着),笔误为“妹妹我思之”,考官批曰:“哥哥你错了。”又有某次考题与“鸡”有关,一童生文曰:“其为黑鸡耶?其为白鸡耶?其为不黑不白之鸡耶?”考官批曰:“芦花鸡。”考生又曰:“其为公鸡耶?其为母鸡耶?其为不公不母之鸡耶?”考官又批曰:“阉鸡。”
上述科场笑话大多发生在童试或岁科试中,俗称小考。乡会试和殿试的水平规格较高,考生答题和试官评卷相对更谨慎,但也时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奇文。据《清稗类钞》记载,1903年,清廷废八股而考策论,有位考官赶时髦,出了一道中外比较题《项羽拿破轮论》(当时译拿破仑之“仑”作车轮之“轮”)。一位考生破题写道:“夫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岂一破轮而不能拿哉?夫车轮已破,其量必轻,一凡夫即能拿之,安用项羽?以项羽而拿破轮,是大材小用,英雄无用武之地,其力难施,其效不著,非知人善用之举也。”读后真令人喷饭。
胡思敬《国闻备乘》卷一记载了梁启超乙未(1895年)会试被黜的经过。当年会试正主考官是保守派大臣徐桐,三位副主考分别是启秀、唐景崇和李文田。李文田是广东人,晚清著名书法家和学者,尤精元史和西北舆地之学,策题就是从他本人所著的《西游录注》中出的,全场没人知道试题出处,只有梁启超条对详明。李文田对梁启超的试卷很欣赏,欲录取而名额已满,就与唐景崇一道去求主考官徐桐,希望能从机动名额中取之。但徐桐向来拘泥保守,凡在试卷中征引古义而发挥者概不录取,而梁启超第二场《尚书》题发挥孔安国注,多新异之说,徐桐很反感,不同意录取该卷。唐景崇请求从本人取中的名额中撤去一卷,以梁卷补之,本已达成协议,黎明时徐桐给唐景崇送来书信说:“顷所见粤东卷文字甚背绳尺,必非佳士,不可取;且文田袒庇同乡不避嫌。”措辞十分严厉。唐景崇将此信出示李文田,李默然无语,回房取出梁启超的试卷,在上面批了两句古诗:“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这本是中唐张籍《节妇吟》中的名句,是表达作者对藩镇延聘的委婉拒绝,李文田却借此表达对这位同乡才子的惋惜之情。
有人认为李文田所批诗句是惋惜与讽刺兼而有之,但徐一士先生则说:梁启超乙未会试,李文田于落卷批“还君明珠双泪垂”之句,以志慨惜,传为文字姻缘之佳话。又说:“梁领得落卷后,见李批而感知己,谒之。李闻其议论,乃大不喜。”(《一士类稿》“左宗棠与梁启超”条)可见李文田批卷时并无讽刺之意,这也堪称是妙语双关的试卷批语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