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权力理论视角下的学校规训教育探析
2016-05-14吴婷
吴婷
摘要: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独辟蹊径,其规训权力在教育中的蔓延,使得规训教育成为当前学校教育的特征。规训教育在学校中的成功运作显然应归功于规训技术的隐性实施。规训教育的内隐化、扩大化及其劣根性注定学校教育要向教化性教育转变。
关键词:福柯;微观权力理论;规训权力;规训教育
中图分类号:G4001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17836(2016)04014704
由于受到法国后现代哲学家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的影响,当前我国学者已经开始意识到规训权力在教育中的蔓延,人们开始探寻在规训权力支配下的教育是如何进展的,所谓的“规训教育”在现实教学中是如何运行的,以及人们对这种“规训教育”的价值评判又是怎样的?笔者针对以上这些问题,对学校教育中的规训进行了简要的剖析。
一、规训权力与规训教育
笔者认为“规训权力”与“规训教育”之间并非是独立的二元体,它们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我们在探究规训教育之前,应该对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有一定的了解,同时对其权力理论中的规训权力要有一定的把握,只有在对以上两者有一定的认知基础之上,我们才能够深入地解析规训教育。
1微观权力理论
在分析规训权力之前,我们首先得对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有一定的了解与认知。根据笔者查阅的资料发现,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包含五个维度,分别为:牧师的权力、对他者的权力、空间的权力、对主体的权力与规训权力[1]。在这五种权力当中,规训权力则是其理论的核心。通过对比,笔者发现福柯的微观权力理论分析模式同传统的宏观权力理论分析模式迥异,传统的学者采用的是“金字塔”式的分析路径,而福柯却另辟蹊径,采取一种“倒金字塔”分析模式,将权力的关注焦点放在了人们容易忽视的最底层的边缘性区域,如监狱、精神病院、性等大多数学者不愿涉足的领域。正如福柯所言,我们在对权力进行研究时,不要试图把对权力的关注焦点放在权力的中心,而应该将倾注点放在如毛细血管般的最底层、最局部的地方进行研究[2]26,故此,福柯的这种微观权力观是“去中心化”的。除此之外,福柯还认为,这种权力不同于一种实物,它是一种相互交错的关系网络,这种关系网络并非固定不变的,而是相互流动的,每个个体在这种关系网络中既是权力操作的主体,又是权力操作的对象[2]28,因而,福柯的这种微观权力又是“去主体性”的,不仅如此,它还具有以下三种特征,即,生产性、弥散性和多样性。
2规训权力
在福柯的微观权力分析机制中,影响最甚的是他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的“规训权力”。“规训”一词源于福柯的首创,它在西文中有多重释义,如,训练、教育、纪律、学科、训诫等,除此之外,还可以作动、名词使用。正是利用了它的独特性,福柯给予了它新的含义,用它来指近一种特殊的权力技术:它不仅是一种权力干预、监视和训练肉体的技术,而且还是一种制造知识的手段[3]375。在福柯看来,这种规训并非一种体制、一种机构,而是一种权力类型[3]241—242。
我们从福柯的思想中深入地体会到福柯所说的规训权力其实指的就是一种权力技术,一种对人的肉体、行为姿态进行精心操纵的权力技术。这种规训权力在实施的过程中是极其隐蔽的,也是极其温和的,它通过诸如活动控制、空间分配、力量编排、创生筹划等纪律维持手段来培养驯顺的肉体。这种规训权力与以往的权力机制都不同,原因在于它不是通过暴力来实施权力,而是采用“训练”的方式来形塑个体。在形塑个体时,个体既是操练的对象,同时又是操练的工具。如福柯所言,这是一种谦恭而多疑的权力,是一种不因自己的淫威而得意洋洋的权力[3]193,正是由于这种规训权力不是通过暴力来控制,而是采取一种极其温和的规训方式,使得规训权力在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无孔不入。它通常采用一些合乎日常规范化的手段,如规范化裁决、层级监视、检查等来使自身获得合法地位。人们在这种隐性的规训权力的长久支配和控制之下,成了权力操纵的对象和工具,并从内心深处认可了这种规训技术进而进行自我规训。应该说这是当前统治阶级进行国家治理的高明之处。正如Servan所言,“愚蠢的暴君用铁链束缚他的奴隶,而真正的政治家则用奴隶自己的思想锁链更有力地约束他们”[3]113,对福柯而言,这种思想规训比任何酷刑、暴力都更为有效。
英国功利主义思想家边沁所设计的具有敞视主义的“圆形监狱”恰如其分地反映出了福柯这种规训权力在当前社会运作的机制,这实际上是规训机制的一种微缩模式。其构造原理为:在环形建筑中间有一座瞭望塔,塔四周的大窗户对着小囚室……监督者采用逆光的效果就能够监督囚室里的任何举动[3]224。换句话说,利用这种建筑设计,监督者可以在被监督者不知情的任何时刻实施监控,而被监督者知道自己可能受到监控,也会随时约束、控制自己的行为。在这种封闭的、被割裂的空间里,监督者只需用注视的目光就能将人置于压力之下,使人逐渐自觉地变成自己的监视者进行自我监禁[4]158。这种注视性控制被福柯称之为“权力的眼睛”。这种规训权力表面上看起来好像从不干预,实质上却在隐匿地实施,在整个社会机体中形成覆盖社会的网络,使整个社会最终变成“规训社会”。
3规训教育
规训教育顾名思义就是规训权力在教育中运作而形成的一种教育形态。要理解规训教育,首先我们必须厘清知识与权力的关联。传统的知识权力观认为知识与权力两者是对立的、不相容的,只要有权力发生作用的地方,知识就被排除在外[3]29。福柯对这种传统的知识——权力对立说进行了批判,认为权力与知识是相互连带的,权力不但不会排斥知识,反而会制造知识[3]29。也就是说,知识与权力是相互融合的,权力不断地生产着新的知识,新的知识首先对抗已有的权力技术,在对抗的基础上再生产出一种新的权力技术。正是由于知识与权力有着直接的连带性,而学校又是生产知识的主要场域,故此,学校就成了规训的机制,成了规训权力运作的空间场所。当规训成为学校运作的重要手段之际,学校教育实质上就演变成了一种“规训教育”[5]。
二、规训教育中的规训技术
规训教育的成功实施源于规训权力的成功运作,而规训权力的渗透又归功于支撑这些规训权力的规训技术。上层组织通过对这些简单的规训技术进行操控,就能使得规训权力在教育中神出鬼没般地运作。上层组织借助规训权力在教育中的成功运作,进而达到对国家教育事业的掌控。同时,上层组织也通过规训教育培养出的顺民来维护上层阶级的利益。通过这种简单的规训手段,就能使得他们的规训权力在教育中绵延不绝地运行下去。
1空间分配
当前学校建筑空间布局基本上继承了边沁的全景敞视主义理念,沿袭了全景敞视模式,在少数人实行监督权力的体制下,多数人被监督控制着。在学校教育中,最能体现这种规训模式的要数班级。这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教师与上层监督者随时可以透过门窗对处在教室内的学生实施监控,而身处封闭空间的学生可能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任人窥视,为了防止自己过失的行为或违反规范的行为暴露,被监视的学生只好时刻谨慎自己的行为,不断地自我规训,尽量使自己成为一个合乎规范的人。除此之外,教师还通过对学生的空间安排来规训他们,这在班级中最常见的表现就是座位安排。当前我国常用的座位编排方式还是使用传统的“秧田型”,即横成行,竖成行[6]344。教师居于讲台之上,学生则处在讲台下方,整个教室空间被区隔开来,呈现条块状的空间组合。教师则依据单元定位或分割原则确定每个人的位置,无论在何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有权力擅自改变自己的位置,除非得到教师的同意。这样安排的目的正如福柯所言,“确定在场者和缺席者,……给予评估和裁决,统计其性质和功过”[3]162。因此,在这种“大表格式”的教室中,学生的一切行为表现均暴露在教师的精细的规训目光之下。
2活动控制
在教学实践中,教师对活动的控制主要体现在两个维度:其一是对活动时间的控制,其二是对活动中肉体姿势的控制。在开学初始,学校往往会给每个班级分发一张课程时间表和作息时间表,上面明确规定上课时间起点,下课时间末点,以及各时段的休息时间起止点。这种制度时间表的硬性规定意味着学生的时间安排受到了规训,学生的时间被分解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时刻,在每个时间段中,学生均有自己的任务。这种硬性的时间规定性使得学生对自己的时间支配权完全丧失了。教师对时间的控制相应地就必须结合对肉体姿势的控制。比如,上课时,学生回答问题必须举手,举手姿势且有严格的规定:手臂不能脱离桌面且要与桌面保持垂直,五指并拢且直立。像这样的规范化要求在教学中比比皆是,比如说坐姿、站姿、读书姿势、课前、课后的行为规范等。学校里的一系列的行为规范要求使得学生在肉体上必须顺服,否则,将会受到惩罚。
这样的规范化要求其实是对肉体进行工具符码化,其背后渗透的规训权力造就了一种肉体与工具的复合[3]173。学校采用这种支配技术,造就了一种新的客体对象。这种新的客体对象的肉体是权力的载体,可以“接纳特定的、具有特殊的秩序、步骤、内在条件和结构因素的操作”[3]175。在福柯看来,这种肉体是一种被权威操作而受到“有益”训练的被规训化的肉体。
3层级监视
在福柯看来,纪律的实施不得不依靠一种通过监视而强制实行的机制。当前学校教育中纪律的维持确实存在着一整套的层级监视机制。学生受到教师的监视,同理,教师也受到了上层管理者的监视,而上层管理者又受到了学校领导的监视。总而言之,学校教育的正常运行就必须倚仗金字塔式的层级监视机制。福柯认为,任何权力的实施都是在严格监视中运作的,任何目光的注视都是属于整体权力运作的一部分[3]194,学校规训权力的运作自然得借助这种层级监视了。教师为了使自己的学生按照自己事先预设好的方向发展,就会时刻对学生进行监视。学生的作业完成程度、学习进步程度、纪律维持程度、各方面的发展状况等事项均要受到老师的监督。通常情况下,教师会把这些任务分给一些班上的干事来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比如说安排学习委员管学习、纪律委员管纪律、生活委员管生活、科代表管作业等,如此明确的分工使得教师只需对班上的干事进行监督管理就能够有效地控制班集体。学生在这些干事及教师的监督管理下,自然会迫使自己遵守规则,努力做到同学心中的“好学伴”,教师心中的“好学生”。教师一方面在行使着监督控制权,另一方面也在被监督控制着。上层组织也会采用同样的方式对教师进行监视,比如设有年级组、科研组、学习组等一些职务来监视教师的教学能力、科研能力、职业素养等。学校规训机构就是利用这种分工精细的部门来对体制内的人进行观察、记录和训练,使处在规训机构中的个体均暴露在权力的眼睛下。
4规范化裁决
规范化裁决是一种规训手段,一种进行双向奖罚的手段。它根据个人的行为、举止是否违反明文规定的行为准则的规范化要求进行判断。这在学校教育中最常见的是教师对学生进行规范化裁决。教师心目中通常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规范化标准。这些标准一部分是学校明文规定的,另一部分则是教师在日常教学中自动形成的。当学生的行为符合了教师心目中的标准时,就会被教师标签为“好学生”“模范生”,一旦学生的行为触犯了教师心目中的标准,这类学生便会被老师标签为“坏学生”“捣蛋鬼”。这种规训处罚唯一的理由便是偏离准则,不合规范[3]202。在教学中,这种规范化裁决的方式比较普遍,比如说,教师根据学生成绩的优劣来编排座位。学习成绩好的、听话的学生就会被教师安排在前几排座位;而学生成绩差的、调皮捣蛋的就会被教师安排到最后几排座位。因此,通常在班集体中会流行这几种座位标签,如,“黄金”座、“白银”座、“青铜”座、“黑铁”座;教师也会根据学生的学业成绩来进行等级排名,如某某属于优等生,某某属于良等生,某某属于中等生,某某属于差等生,教师会根据这些学生的不同等级给予相应的奖励与惩罚;教师还会根据班级的平均成绩进行等级排名,如某某班属于好班,某某班属于中班,某某班属于差班,不同类型的班级也会因此享受不同的待遇。总而言之,这种规范化裁决过于强求一律,使得同质化现象在教育中蔓延,整个教育缺乏生机与活力。
5检查
在福柯看来,检查并非独立于规范化裁决与层级监视,它其实是两者的统一整合体,它追逐规范化的目光,通过监视,对个体进行定性、分类和惩罚,进而实现区分和判断个体的目标[3]208。检查通常在学校中以考试的形式存在,教师通过考试的形式检测学生对知识的掌握程度,同时也能够检查自己的教学效果,因此,学校就成了师生互利的考试机构。然而,在实际的课堂教学中,考试的作用逐渐被异化。考试本来是有利于教学发展的,学生通过考试可以“撒网捕鱼”,对所学知识进行查漏补缺;教师通过考试可以检测学生对知识的掌握程度,能够知晓学生对哪部分知识掌握得比较牢靠,对哪部分知识掌握得不太如人意,并在此基础上进行调整教学计划,优化教学方式,从而达到双赢境界。可现实情况却是应试教育遗留下来的“惯习”使教师与学生过度地看重分数,致使考试成了学生们头痛的一道难题,很多学生一谈到考试就感觉压力山大。再加上学校频繁的月考、周考对学生来说更加是雪上加霜,考试完全成了学生们的学习负担,使得学生对考试产生厌倦感甚至是恐惧心理。通常情况下,教师喜欢采用考试的方式,利用单一的分数来对学生进行综合评估,对分数排名靠前的学生给予奖励,对分数排名靠后的学生给予惩罚。除此之外,教师还会把考试成绩单放入档案,这样就能够使个体永久地被跟踪下去。规训权力就是通过这种客体化的考试仪式来整理和编排对象从而彰显自己的权力的。正如福柯所言,检查不仅使个体置于被监视的领域,同时也使个体置于书写的网络中,它使个体陷入一大批文件中,不仅俘获了个体,也限定了个体[3]212。
三、规训教育的价值辨析
人们不禁要进一步追问规训教育到底合不合理,教育中的规训技术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性?当前学术界持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规训教育具有自身的价值,有存在的合理性,它是个体进行社会化的一个必然阶段,当前规训教育的弊端并非是其自身原因所致,而是人们对其规训技术使用过度造成的。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规训教育是造成现代教育危机的根源,它是现代教育的“毒瘤”,它使个体没了自我,失去了价值理性的追求。支持规训教育的学者以德国著名哲学家康德(Immanuel Kant)的理论作为依据,他在其教育学著作《论教育学》中论及:人是唯一必须接受教育的被造物。人在接受教育的过程中必须经历三个阶段——保育、规训和教导。规训是人在接受教育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个子阶段,它是把动物性转化为人性的必经之路[7]3。其次,“无规矩,不成方圆。”如康德所言,学童在学习的第一阶段,必须习得谦恭和一种被动的服从[7]12。这样的理论依据,使这种赞成规训教育的学术观点难免有一定的合理性。然而,在学术界中,持这种观点的人在少数,大多数学者对规训教育持批判的态度,其中以金生鋐教授的《规训与教化》一书为杰出代表。金教授认为“规训”其实并不是教育中必不可少的阶段,我们可以采用“教化”的方式来替代规训所起的作用。在金教授看来,这种所谓的“规训教育”其实只不过是充当了一种异化人的工具,它造就了人的物性,扩张了人作为物和工具的性能[8]3。这种被教育塑造出来的所谓“人才”仅仅是拥有了迎合社会的性能,却极度缺乏内有的精神性,这种人无论精神还是品位都相当陋野。金教授感慨这种规训教育的最大危机就是缺乏人性的培育,缺乏启迪和自我建构的结合[8]3—6。
在当前学校教育中,规训正在日益普及与泛化,规训教育也正在不断地内隐化和扩大化,其规训的方式也变得越来越温和,如裁决方式从惩戒转为赏识、检查媒介从考试成绩单变为成长记录袋、监视主体从监考老师变为监控器等。这样高明的规训手段难免使人难以察觉。笔者认为适度的规训在教育中是合理的,它能够提高整个学校的管理效果,但绝不允许将整个教育变成规训教育,将教育视为形塑人的工具,使人完全成为被规训的客体,即人的物化。作为教学者,我们不要让学校成为批量生产的加工厂,培育出完全服从安排的“木偶”,这样培育出来的个体既缺乏个性,又缺乏自主性。故此,笔者认为规训教育应该向教化性教育或对话式教育转变,通过教化性教育使其在内心深处对各项规章制度或规范性要求产生认同感,并在个体自愿遵循的基础上帮助个体去除内在的障碍,使其能够在自我的价值实现中进行自由的实践,并获得自由的能力[8]12。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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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n School Discipline Educa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icroPower Theory
WU Ting
(College of Education Science, Guangxi Normal University, Guilin 541006, China)
Abstract:Foucaults micropower theory develops a new style, whose discipline power spreads in the education and makes discipline education become the characteristic of the current school education. The implicit implementation of techniques of discipline makes discipline education successfully operated in school. Because of the concealment, magnification and wickedness of discipline education, the school education is destined to be transformed into enlightenment education.
Key words:Foucault; Micropower Theory; discipline power; discipline education
(责任编辑:陈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