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来照相馆
2016-05-14夜鱼
夜鱼
台风夜
风呼啦呼啦的
从我十四楼的缝隙里往里钻
一想到悬荡于十四楼甚至更高
我就慌起来
夜深了,风呜咽得像某个遁逝的人
正在竭力返回
我蜷缩进被窝
想起小时候,风雷之夜
偎着母亲,怕中竟掺杂了惬意
而现在,中年的尴尬在于
依旧有恐惧,却羞于暴露出来
直到习惯了在无人的密闭空间里
兀自崩溃,兀自重建
虹来照相馆
在旧址成为新店之前
我应该再进去一次
让那个十年如一日的摄影师
将我的表情再微调一次
杨园街虹来照相馆里
正襟危坐的瞬间
仍待在今天的抽屉
黑白色最珍贵
没有表格与证件需要了
依旧一丝不苟地端坐着
我应该再进去一次
摩挲一下盖在相机上羞涩的红布
听听背景布从身后哗哗的落声
那些年我不该总是红白蓝
该试试椰子树和海滩,小桥流水也行
认真摆个姿势
交给虹来照相馆的相片纸袋
它会比店铺更长久地保存
那些未被污染过的天真
购镯记
寄身于杂沓中的,不仅是玉
小伙计白皙,略有书生气
此店简陋,门口罗雀
和田玉镯虽碧如春水,但瑕疵明显
一道裂纹,使身价低廉如无望的人生
癸巳年秋日的下午,古玩店外,阳光
射窗而入。小伙计的脸越发白皙
且透着急切的红晕:“这裂纹不要紧
不会断,不信你掰......"
嗯,好吧,不致命。我戴在腕上
忽然发现玉上瑕疵与我手上的疤痕
非常合契
非典型爱情
风雨寒,向往热米粥,对
一束玫瑰反应迟钝。这一天
太多搅乱的情节,理不出头绪的人
异常饥饿。红灯持续,车流拥堵
大街上谁的气泡被你吸进去?又
吐出来,你必须原谅娇媚在一夜间
晦涩暗淡。有时眼睛刚一闭上
年华就从耳边
呼啸而过。爱上我的人
注定长不出翅膀。我不关心大脑的灿烂
甚至不想和你一起艳羡桃源
请你,把羹匙递过来
胭脂路
时间裹着绸缎纱锦扭动
高领的端庄经常
败给大幅度的起伏
蝴蝶扣琵琶扣锁住的节点
暗藏玄机,绝不仅仅是
白天合拢夜晚一粒粒解开
路中段教堂的十字架下
脱光了衣服的醉汉
惊得灰雀呼啦啦从尖顶掠过
人群纷纷退后
唯有一只慵懒的猫纹丝不动
它斜睨着。胭脂路
集合无数高超的裁剪术
织物繁盛,经纬合度
但前朝的优雅,我只在
一双琥珀色的猫眼里
短暂窥见过
过汉口某施工现场
说拆除就拆除
温柔通达了三十年的六渡桥
不再渡我
我把此处惊慌失措的风收拢
等蓝色建筑隔板长出树叶
再放出来吹吧
穿过混乱的工地寻找往昔
四季美、蔡林记、福庆和还在
美味撑开一角缝隙
被短暂收买的味蕾,很快又投向
炸鸡汉堡的闷香中
我想要找的
和吃有点关系,又似乎全无关系
譬如那时站在花岗岩桥面上
遥望。隐约见到铜人像
内心一阵激动,我知道
就在人像的脚底下
熙熙攘攘的广场南侧
民生、民权、民族三街汇集处
有一家生意不好也不坏的冷饮店
靠窗坐等的人
桌上给我点的红豆冰
快化了
在汉口吴佩孚府茶叙
吴府的八仙桌上
摆放着剔透的玻璃壶
围坐者表达的急切
先于小茶炉弹出火苗
不等透明茶色的抒情斟满
我又开小差了——
妄图避开外辱的吴军阀
在哪间房接见日本牙医?
吴夫人又在哪间房彻夜颤抖?
攀上二楼露台,今天的雨水
湿透了1925年的瞭望处
租界那头的亮,江汉路上的闹
都被高楼遮住
每次出来我都忍不住朝着
吴府背后粤汉老铁路终点的位置
看上一眼。黑漆漆一片
奔赴与牺牲好像还在悄悄发生着
我想搬到楼间距大一些的房子去住
昨夜。对面楼上的女人
又哭嚎大半宿
去年夏天
我从敞开的窗户
见过他们搂抱亲吻
女人纤细天真
丝毫看不出
肺活量惊人
我不能确定
他们的玫瑰战争
还要持续多久
我的持久战
安静之极
因为我的女儿
有一双清亮的大眼睛
我想搬到
楼间距大一些的房子去住
穿过墓地
大地辽阔,一个人的灵魂极轻
在隔土相望的沉默里
才会露出一点
她穿过墓地
往生者是安静的
不肯收留她的村庄是安静的
曾经的背叛,内心的枯荣也是安静的
孤独因而有着响亮又嚣张的递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