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和影像各有所长
2016-05-14韩少功
长江文艺·好小说 2016年5期
韩少功
钱锺书早就说过:任何比喻都是画不出来的(大意)。说少年被“爱神之箭”射中,你怎么画?画一支血淋淋的箭穿透心脏?同样的道理,今人说恋爱者在“放电”,你怎么画?画一堆变压器、线圈、插头?
画不出来,就是拍摄不出来,就是意识的非图景化。其实,不仅比喻,文学中任何精彩的修辞,任何超现实的个人感觉,表现于节奏、色彩、韵味、品相的相机把握,引导出缺略、跳跃、拼接、置换的变化多端,使一棵树也可能有上千种表达,总是令拍摄者为难,没法用镜头来精确地追踪。在另一方面,文字的感觉化之外还有文字的思辨化。钱先生未提到的是:人是高智能动物,对事物总是有智性理解,有抽象认知,有归纳、演绎、辨证、玄思等各种精神高蹈。所谓“白马非马”,具体的白马或黑马或可入图,抽象的“马”却不可入图;即便拿出一个万马图,但“动物”“生命”“物质”“有”等更高等级的相关概念,精神远行的诸多妙门,还是很难图示和图解,只能交付文字来管理。
一条是文字的感觉承担,一条是文字的思辨负载,均是影视镜头所短。有了这两条,写作者大可放下心来,即便撞上屏幕上的声色爆炸,汉语写作的坚守、发展、实验也并非多余。恰恰相反,文字与图像互为基因,互为隐形推手。一种强旺的文学成长,在这个意义上倒是优质影视生产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