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济铁路四方机厂的“圣诞会”

陈光荣

胶济铁路四方机厂的“圣诞会”成立于1923年1月，虽然只存在了一年八个月的时间，但在共产党人教育改造下，逐渐成为该厂群众性的工会组织，是青岛早期工人运动的策源地，并培养锻炼出一大批工运骨干，其功绩永载青岛和山东乃至中国革命史册。

受五四运动鼓舞 郭恒祥组织罢工

1919年5月4日，北京爆发了五四运动。可是，深受德、日帝国主义奴役22年的青岛，虽然有明德中学等学生响应北京的学生运动，却很快被日本侵略者查封了学校，严密封锁消息，一时显得非常沉寂。但这一时期，曾流传着在青岛胶济铁路四方工厂当铁工的郭恒祥巧用折扇宣传五四爱国运动精神、自发与日本侵略者抗争的事迹。

郭恒祥（1894年至1929年），又名郭月庭，山东章丘县埠村沟西人。他从小随父兄在家务农、种田，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一粒汗珠摔八瓣”，可是到头来交了地主的租金和苛捐杂税，所剩无几，生活非常困苦，饱尝了生活的艰辛。1912年，他告别父母兄长来到德国占领下的青岛，进胶济铁路四方工厂当铁工。1914年，日本趁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无暇东顾之机，出兵侵占青岛。郭恒祥对德、日侵略者对工人借故罚站、罚跪、罚跑步、轮流打耳光、灌凉水、压杠子、用狼狗咬等兽行深恶痛绝。平时，他做事认真，刻苦学艺，不到20岁就成为熟练的铁匠，且为人正直、豁达、开朗、豪爽，爱主持正义，深受大家的信任和拥戴。

五四运动期间，郭恒祥回老家时曾路过济南，目睹学生和工人们为收回青岛主权进行的罢课、游行、演讲等爱国活动，深受启发鼓舞。他买了许多折叠的纸扇，请人在纸扇上面写有“勿忘国耻”“力争收回青岛”“抵制日货”等反帝救国的口号，躲过当局盘查悄悄带回青岛，不仅秘密分送给工友们，还给大家讲述所见所闻，借以激励大家发扬爱国精神，使工友们深受鼓舞。5月下旬，日本占领者以工人破坏产品为由，宣布停发工人那点儿微薄的工薪，更是激起大家的愤怒。郭恒祥就秘密与大伙列举德、日占领者和封建把头平时虐待工人的暴行，加之在五四反帝爱国运动精神的启蒙下，工人的民族意识开始觉醒起来，在郭恒祥和伦克忠等人的组织下，工友们以“不开钱就不干活”的口号鼓动大家举行怠工抗争。没想到日本人宣布开除为首的工人。这样，就更激化和加剧了矛盾。于是，工友们在郭恒祥带领下迅速包围日本厂方办公大楼举行罢工，并分头连夜请愿。迫于压力，厂方不得不给工人发了当月的工薪，还略微增加。

这次由郭恒祥等人自发组织怠工到罢工请愿活动的初步胜利，为工友们酝酿成立第一个工人群众组织“圣诞会”，奠定了思想和组织基础。

成立“圣诞会”

1921年7月，中国共产党成立。1922年12月10日，北京政府根据《华盛顿九国公约》，从日本人手中收回青岛主权。翌年1月1日，胶济铁路用重金赎回；5日，由该路机务处接收四方工厂。工人们欢欣鼓舞，对政府抱有很大的期望，认为“今后给中国人干活，可该喘口气了”。在接收的几天内，工人们在厂内和附近的海云庵旁，举行踩高跷、跑旱船、扭秧歌等庆祝活动。可没料到北京政府在统治青岛后，变本加厉地搜刮民财，加上留用的日本人暗中操纵，拼命地压榨人民的血汗。正如傅书堂回忆的那样：“旧中国的统治者，并没有给人们带来什么好处，苦难的生活，寥寥的工资，甚至把帝国主义时期规定的春节三天假（照发工资）也取消了；而广大工人所痛恨的日本翻译、汉奸，则被提为领班、工头，依然骑在人们头上，为虎作伥。”于是，人们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从而激起了工人们对当局的不满，开始了自发的请愿抗争和反抗。

1923年1月，郭恒祥等利用民间同行业者组织行会团体的习惯，以“崇敬祖师，互敬互助”“提高工人人格，辅助路务进行”为名，联络一部分铁匠、木匠、油漆匠等，成立了一个行会团体，取名“圣诞会”。意思是各行匠人纪念始祖生日的行会，并规定会员每年捐献一日薪水作活动经费，会址设在工厂南公司工人宿舍区，大家选举郭恒祥为会长，张吉祥为副会长，郭学濂、耿华山为评议长；还制定了《“圣诞会”会章》，规定每年农历二月十五日为“圣诞日”；并报请市警察厅及胶济铁路管理局备案，成为一个可以公开活动的工人群众行会团体。是年3月31日（农历二月十五日），从胶县请来戏班子，举行唱戏敬祖庆贺活动，郭恒祥宣布“圣诞会”正式成立，入会者1000余人，占该厂工人总数的60%以上。会员佩带刻有“圣诞会”字样的银质徽章，并与厂方达成许多有利于工人的协议，从成立之日起在四方公园唱戏五天，以后利用星期天补上。此后，该会逐渐成为工人的依靠，大家遇有困难、受到工头欺负、家务纠纷等都找“圣诞会”调解处理，其影响逐渐扩大，但它还只是一个带有迷信色彩的行会性质的团体。

王荷波、邓恩铭教育改造“圣诞会”

1923年2月，由共产党领导的京汉铁路“二七”大罢工失败，铁路工人运动被迫转入地下活动。由共产党领导的“五路联合会”（京汉、粤汉、津浦、正太、道清五条铁路）得知“圣诞会”成立及其影响的消息后，经请示党中央机关同意委派王荷波（化名满玉钢）到青岛。

四方机厂等工厂离市区十余华里，南距原德国五号炮台（今海泊河公园西端附近）约两里地，北到上下四方村只是一墙之隔，虽然有一小型胶济铁路公园，但这里仍然荒凉，在今杭州路东面处处是坟堆，夜间时时能听到野狗争吃尸骨的吼叫声。而四方却是当时青岛的产业区，受到了共产党人的高度重视。

王荷波在“二七”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失败后不久来到青岛，他代表共产党领导的“五路联合会”与郭恒祥等人取得联系后，耐心交谈、启发教育：“‘圣诞会扎神棚、供神像是迷信思想，但是不管通过什么形式只要把工人组织起来就好，不要只花工人的钱，还要多为工人办些事情。”“你们组织的‘圣诞会，有铁匠、木匠、油匠等，行不同可心同，好比三兄四弟应抱成一团，拧成一股绳，这就叫团结。你们制定会章、戴帽子、唱戏都可以，这能壮大工人的声势。可是一千条一万条，别忘了为工人兄弟办事情。其他城市的工人成立了俱乐部，你们成立了‘圣诞会，不管名字如何，都应当为工人谋利益，和统治者抗争。”他这一番语重心长的话，说到郭恒祥等人的心坎里了，心悦诚服，表示坚决接受王荷波的教育，率“圣诞会”参加“五路联合会”。接着，在王荷波的指导下又办起俱乐部，还制定印发《四方机厂工人俱乐部简章》。通过这些活动，“圣诞会”发生质的变化，带领工人向厂方、路局进行怠工罢工等斗争。

王荷波后因工作关系离开青岛。4月，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奉命来到青岛建党建团。8月前后，他通过张店共产党员王复元（后叛变）的关系与郭恒祥等取得联系，并被聘为“圣诞会”秘书。这样，该会就由工人行会团体逐渐转变为共产党领导下具有工会性质的群众组织。此后，该会为工人办了七件实事：

一是帮助工人解决住房困难。日本人撤走之后，工厂南公司宿舍（今杭州路3号至9号）腾出一些房子，可是尽管有不少工人没有房子，但厂方也不分给工人住。郭恒祥就以“圣诞会”的名义从守卫室强行要出钥匙，将一些空房子分给没有房子住的工人。

二是要求为工人增加工薪。1923年春节前夕，郭恒祥等人找厂方要求给全厂工人增加工薪，经厂方与“圣诞会”协商，暂给1/5的工人增加，其余在年内增加。

三是要求给工人发制服。1923年春，“圣诞会”选出代表向厂长杨毅交涉，要求发给每个工人一套呢料制服，未果。但在该会的压力下，厂方不得已将原来准备给课长、领班每人一套呢料制服的计划也取消了。

四是要求为病故工人做棺材。1923年秋，木工纪子贞突患中风死亡。原先厂方想草草了事，但郭恒祥等人为死者及亲属着想，以“圣诞会”的名义找厂方和胶济铁路局交涉，认为不能简单了事，要求厂方做具棺材装殓死者，运回原籍胶县安葬。当局以天热等原因继续搪塞，郭恒祥就以“死者为大”等理由与当局理论，终获答应。工友们赶紧张罗，在纪子贞的灵柩起运前，会员们在四方火车站为他举办了追思会。

五是惩办为非作歹的领班。领班杜文福在日本人统治时期一贯为非作歹，随意辱骂和虐待工人，到了北京政府统治时期，虽当上领班，但仍然恶习不改，工友们对他十分反感。郭恒祥等就将杜文福叫到“圣诞会”，命他跪在老君像前并严加训斥，还宣布开除他和有恶劣行为领班的会籍。在场的工人也同声怒斥他，杜文福不仅当众哀告求饶认罪悔过，还教育了其他的领班。

六是举行总罢工，抗议当局无故开除和逮捕工人。8月23日，胶济铁路局局长刘堃借口遗失雨衣一件，派路警对四方机厂的工人进行搜查，还将八名“嫌疑犯”送交法庭讯办，法庭以无证据而开释。但是，刘堃觉得脸面过不去，不解心头之恨，就下令将他们无故开除出厂。郭恒祥等人“先礼后兵”，多次与路局和厂方交涉，要求迅速恢复八名工友的工作，可路局不答应。于是，“圣诞会”经研究即决定在下午3时举行全厂总罢工，郭学濂大步流星地到动力场立马拉响了汽笛，“呜！呜！！呜……”的汽笛声震撼在厂区的上空，1200多名工人从各场涌出来，浩浩荡荡地向路局进发，约4时许就把路局大楼团团包围起来。由郭恒祥等人出面与路局交涉，提出立即让这八名工人复工、给每位工人增加工资一角等五项条件，一直坚持到午夜，直到路局答应条件后，工人们才陆续撤离。

七是发动罢工，抗议厂方不发年终双饷和红利。1923年年底，路局和厂方借故迟迟不发年终双饷和红利。“圣诞会”一声号令，该厂工人在翌年1月28日举行罢工，胶济铁路局各段、站也相继而起，路局和厂方慑于全路工人的威力，觉得“众怒难犯”，只好宣布年终双饷和红利照发。

通过以上斗争，“圣诞会”在青岛名声大震，其影响迅速传到有关省市和中共中央领导机关。当时，中共中央一些正式文件以及有关负责人在给中央的一些信件中，就直接称“圣诞会”为四方机厂的工会。如：“胶济路，此路现已组成一个一千六七百人的工会，此间已与他发生了关系，工刊每期寄去二百份。”这里所说的工会，就是四方机厂的“圣诞会”。又如时任中共中央执行委员的张国焘还说：圣诞会是，“算起‘二七后第一件难得的事。”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中央代表王振翼来山东济南、青岛等地巡视时，对“圣诞会”和郭恒祥给予赞扬： “胶济大厂在四方，约有千六百余，现已组成略具粗（雏）型（形）之工会，名‘圣诞会。会费由会员自由捐，月可收千元上下，与我们稍有接头，渐要发生关系。……四方是胶济路唯一的大厂，人数亦最多之处，吾人注意胶济路，先以此点起。如此处弄好，全路线马到功成，……故吾人在山东之活动应以青岛为出发点，此应与铁委有联络合作之必要。……昨日到东镇、四方走了一趟。在四方见着‘圣诞会长，名叫郭恒祥，此人不识字，但他做事的能干与智识却完全是新式机器之下有阶级觉悟的，这是环境使然，亦唯物史观之验证也。谈半时际，约本星期六再会谈一次……”“……到四方与胶济大厂会长郭谈话一次……机厂在四方有千六七百人，现已组成会。我们正接头改组，如能成功，胶济全路马上成功，沿路线矿山工厂亦马上能着手组织……”这说明，团中央此时非常重视该厂的工人运动，而且要与铁委进行合作。

共产党人及时指明了方向

1924年2月7日，全国铁路工人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北京秘密召开，到会的有京汉、京奉、京绥、正太、粤汉、津浦、株萍、胶济等九条铁路的代表20余人，郭恒祥等代表胶济铁路工人参加了这次大会。“全国铁路总工会之成立，简直是我们全体铁路工友于痛苦不堪中，得着一颗光芒万丈的救星。”大会选举孙云鹏为铁总委员长，郭恒祥等被选为副委员长，张国焘为总干事（党团书记），会址设在北京，铁总成立后又加入万国运输工人联合会。

郭恒祥从北京回青岛不久，由邓恩铭等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更加积极地开展工人运动，在码头工人中成立“圣诞会”码头分会，与骨干分子到电灯公司、水道局工人中进行组织工作。对此，邓恩铭强调指出：“四方在青岛要算一最大的机厂，工人将近二千。此二千人大半系德管时代遗留下来，故其根基颇深。因根基深，故近年来陆续新开之大小工厂，大概都和他们有关系。水道局工人与电灯公司工人更密切，港口且早已成了四方的分会。总而言之，四方机厂工会俨然就是青岛总工会的象征。而他们之所以有此大联合者，其导线就是（邦）。四方会长郭（即郭恒祥）本来就不坏，自此次铁总会归来，勇气与决心更增百倍，他俨然以山东总工会创办主任，以首领自期。现正进行电灯水道组织，纱厂他已托人运动。此后用章（即王用章）如能常驻该处，进步一定加速……”“美（即王尽美）、章都到青，后日四方大会，会后即与郭会商青岛一切进行事务，俟得结果后即报告你……”这充分说明山东党组织高度重视四方和青岛的工人运动。虽然，“圣诞会”与工会的名称不同，但实际上已成为共产党领导下的工会组织。

但“圣诞会”终因其代表的利益与统治当局发生了严重冲突，为路局和厂方所不容，引起统治当局的恐慌和不安。在第二个“圣诞日”（1924年3月19日，农历二月十五日）前，该会准备照例要提前筹备敬神演戏，并报胶济铁路局警察厅备案。当派人到高密县请戏子装运戏箱时，却遭到路局警务处和青岛市军警的阻禁。3月17日，青岛市警察厅在“圣诞会”筹备演戏庆祝会时，以“影响治安”为名，严行禁止。3月20日，路局发出第七号布告，将郭恒祥、郭学濂、张吉祥、耿华山四人于3月21日开除出厂。正当工人与当局在高密铁路线上发生冲突时，郭恒祥等立即请示邓恩铭和王尽美共商解决办法。邓恩铭一边写呈文用全体工人名义签字送交路局要求准予复工，一边指示郭恒祥等人：“圣诞会为青岛最得力之工会，实有举足轻重之势，为顾全大局，不能因小失大，该四人无论能否回去，决不能主张激烈抵抗，俟实力充足再说。”据当时工运骨干丁菊畦说：……在这个过程中，王尽美同志也来过，在“圣诞会”第二次唱戏时，地方当局不准，而“圣诞会”坚持要唱，在相持不下的情况下，一天夜里王尽美同志与“圣诞会”长郭恒祥进行长时间的谈话。王尽美同志说“不要因争气引起很大的牺牲，是不太值得的”等等。郭恒祥等人亦深明大义，均愿忍耐时日作秘密活动。这样，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流血冲突。

此事，邓恩铭说得很清楚：“……当此事起，我们即每日不离该会，该会以铁总关系亦遇事相商。我们对此事不主张因小事与路局冲突……故均以我们的意见为然，次日即照常上工，此事总算告一结束。……我们以为，此事总以和平对待为妙，因四方为青岛最得力之工会，实有举足轻重之势，在此时各部尚未组织之际，一旦被敌方征服，则进行上必异常困难……”从此信看出，正当“圣诞会”遭到当局迫害时，是共产党人及时指明了方向。

对于“圣诞会”和郭恒祥等人被开除的事情，张特立（即张国焘）说：“‘二七后异军特起者为胶济路之工会竟能于工人运动大受打击之后，突然发生会员一千五百余人，算是‘二七后第一难得的事。”“四月间胶济路工会又因举行大会被封禁，工会领袖郭恒祥等四人被开除，至此又有郭君等七人被通缉。”等记述。

开山东工人阶级斗争的纪元

郭恒祥等四人被厂方开除之后，他们按照共产党的指示在海云庵旁开办了“会仙居”饭馆，作为共产党的秘密联络点。邓恩铭对此事也在同一信中写道：“这四位工友亦颇明此意。均愿忍耐时日，作秘密活动。”是年9月，“江浙战争”爆发，全国形势紧张。8日，路局以此为借口，派路警到四方机厂将“圣诞会”取消并封闭。即使在“圣诞会”被迫取消后，郭恒祥等人仍与工厂工运骨干取得密切联系，并秘密接待了中共山东地委刘俊才（即刘子久）、王元昌等30余人和铁总派来指导工作的代表吴雨铭等人。

“圣诞会”虽然被封闭了，但四方机厂的工人运动并未停止。同年10月，在邓恩铭等人的帮助教育下，总结了该会的经验教训，由秘密组织成立了四方机厂工会，继续坚持斗争，其影响之大、意义之深远是难以估量的。正如邓中夏所述：“‘二七失败，已隔一年”，“此时，有一新生势力为‘二七时所没有的，就是异军特起的胶济路工会（即“圣诞会”），在中国工人阶级大受打击之后，居然能起来组织工会，突然发生会员一千五百余人，不能不算是难能可贵。”也如中共山东省委所评价的：“山东职工运动的开始，远在1923年的胶济路的‘圣诞会。”“山东工人罢工运动，开始于‘二七以前津浦路之斗争，紧接着斗争的中心移在胶（济）线之四方机厂，以一‘圣诞会极灰色团体代表工人利益作种种奋斗，实开山东工人阶级斗争的纪元。”

（编辑 姚建萍）

（作者是原青岛铁道部四方机厂史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