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2016-05-14
后来我一想起那荒唐一晚,大脑里总会不由得跳出张晓蕾那张既欢乐又傻气的脸。以至于那么多年过去,都不曾有半点遗忘。只是很多次在梦境中那张可爱活泼的少女之脸,总在恍惚中变幻莫测,时而叫我想笑,时而又叫我想哭。是的,那一晚……但是那一晚是如何结束的呢?之于我,又有什么特别意义吗?现在,我早已离开劳改大队开始新的生活,那一晚成为全部记忆的终点。我所仰慕的美丽女孩伤了我的心,并永久地倒在了我的心底,化作令人难忍的纪念……
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他们永远沉浸在那场别致欢悦的生日野宴上。而有那么一刻,我双耳却忽然感到紧张,有什么东西落进脖颈里。我马上意识到是那些不安分的蝉们在作祟:折腾了一日,到了晚上它们仍不闭嘴,徒增了我心中的苦恼。沿着原路往回走,没走出几步,感到那阵阵骚动似乎愈加强烈起来。耳朵里支剌剌响,下意识停住脚步。没多大会,我终于弄清楚,不单是那些小畜生扰乱了我的心境,还有人——对,就在我前方不远处,正有人声喧嚷过来!我心头一颤,隐隐感觉到,危险正在来临。不过我尚清醒,清楚那可能的危险一定同我无关,只可能……我马上在心底冷笑起来,嘿嘿,如此岂不是更好吗?该谁的麻烦就是谁的……
事后我曾无数次为我当时邪恶的心灵进行过忏悔,但是已经晚了。晚了呀,那呼呼直喘的人声不多久便打我隐藏在草丛中兴奋的身体边一拥而去。接下来,张自豪的父亲带着人将他们包围了。战斗打响了,我学着父亲早年教我的那种样子匍匐前进。眼下,一切尽收眼底。头顶的吵闹声立马止住,那些躲在叶丛中的蝉们此刻一定同我一样振奋,静待一场好戏的上演。但是一切都太快了,以至于我们什么都未及瞧清呢,战斗就结束了。那些刚安静下来的蝉们再次喧叫起来,仿佛在遗憾,在抗议。
那一年的秋天仿佛被劳改农场之上狭长的天空刻意拉伸开来了,没有及时远去。
那一年秋天,在蝉鸣最旺盛的地方,发生过很多事情:张晓蕾成为植物人;我大哥被抓获归案;妈妈因为身体问题住进了疗养院;张自豪不再喊我任何外号,他再也没有机会,他得了白血病去了首都的医院……
听别人说,那些鸣叫的蝉儿都是雄蝉。我大哥就是那样的一只。但是白露刚至,他便噤了声。他完成变成另外一种样子。法庭上,他对他的罪行毫不辩解。实际上,我知道他并非真正的凶手,他没有残害晓蕾姐。我可以作证。我看到过当时的画面,虽然镜像含混不清,但我确信那把出自张自豪父亲之手的匕首是怎么一回事,是她一闪身挡在了他的面前……啊,那令我后来频频爆发癔症的一幕,总是挥之不去。她,那个美丽的身影,像一片寒风中的落叶一样打大哥高挺的鼻翼间滑落下去。我将我看到的告诉父亲,他一句话也没说。那时候我尚且幼稚,不明白人世无情,直到成年之前也没有原谅他的袖手旁观。
实际上后来我才得知,父亲并没有无动于衷,我错怪了他。后来我又得知,大哥坚决承认是自己杀了人,理应受到严惩,最好是枪毙。冬天很快过去,次年入夏某一天我随父亲到监狱见到大哥一回。他一脸悲戚颜色,原本带着冷光的脸忽然变得柔和起来。他笑笑拍着我的脸说:“你不再是个‘愣青。”我也对他笑笑,心里说:“你终于不再坚持自己的标准。”监牢外蝉音喧响,整个夏季漫长无期。他忽然蹲下身子,嘴里吟道:“寒蝉凄切,对长亭晚……”泪水不顾一切地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