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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府诗三女性形象新解

2016-05-14朱献华

语文教学与研究(教研天地) 2016年6期
关键词:罗敷孔雀东南飞刘兰芝

现行中学语文教材,分别选用了著名汉乐府诗《陌上桑》和并称“乐府双璧”的《孔雀东南飞》《木兰诗》,它们都来之于民间并传唱至今,体现出伟大的现实主义创作精神;与此同时,诗中传神的人物描写、铺陈手法和映衬艺术,都体现了高度的创作技巧,使诗歌充满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这些诗歌又都是叙事诗,都有较为完整的故事情节,甚或有强烈的矛盾冲突,极富戏剧性。但它们最大的成功之处,是为后世者刻画了栩栩如生、异彩纷呈的中国古代女性形象。人物形象丰满又个性突出,富有生活气息并成为时代的典型。在她们身上,凝聚着中国劳动妇女的传统美德:美丽善良、勤劳纯朴、机智勇敢、坚贞不屈,焕发出强烈的独立意识和反抗精神,或为“贞”而斗,或为“情”而殇,或为“孝”而战……本文试着从人物形象分析入手,找出她们性格中的共性特征和个性差异,并从故事产生年代及其社会背景、环境因素,寻求造成人物个性差异的原因,打开通往艺术鉴赏的成功之门。

一、人物形象的共同特征及个性差异

(一)美丽善良。在刻画人物容貌之美上,《陌上桑》传神的侧面描写,历来为人称道。诗歌不取正面,而是将行者、少年、耕者、锄者对罗敷的反应依次写出,留给人思维和想象的空间:这种美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你认为该有多美就有多美!与此同时,诗歌还对女主人公的服饰、劳动工具进行描写,极尽铺陈排比之能事,旨在以外物之美映衬人物容貌之美。《孔雀东南飞》则采取正写与侧写相结合的方式。正写如诗中“新妇起严妆”一段即是,除了对人物肖像进行描写外,其中也有对服饰的铺陈描绘,目的都是为了映衬和突出人物外貌之美。另外,刘兰芝“还家十余日”,便有“县令遣媒来”;才“媒人去数日”,就有“遣丞为媒人,主簿通语言”,被“直说太守家”,从中我们不难推测,县令太守们的少爷,是怎样为其美貌折服。这就是侧写的妙处。《木兰诗》虽没有刻意去写木兰的容貌,但只要合理发挥想象,我们仍可以感知美的存在:“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还有什么能比一头乌黑靓丽的头发,以及前卫时尚的女妆,更能显示出少女的青春之美呢?此外,从“伙伴皆惊忙”的反应中,除去“不知木兰是女郎”的成分,是不是还含有“不知其为美女”的意味呢?

(二)勤劳纯朴。《陌上桑》说“罗敷善蚕桑”,在这里,“善”当作“善于、擅长”解。罗敷的“善蚕桑”,实际上表现为从长期生产实践中得出的一种劳动技能,绝非贵妇人一时的心血来潮、闲情逸致,接下来便有“笼钩”等采桑工具为证,这不仅表明她的身份,也体现出勤劳的品质。在《孔雀东南飞》中,“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的刘兰芝,更是以自述的口吻,将这种勤劳的程度进行了量化:“三日断五匹”。如果按照汉代尺寸标准简单换算一下,五匹约为今天的四十四米长。诗中表述明显带有夸张成分,但读起来让人觉得非常具体,其中艰辛自不待言。《木兰诗》则开门见山:“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通过周而复始、不舍昼夜的纺机声营造情境,将一个勤劳、纯朴的农家女子形象诉诸笔端,跃然纸上。

(三)机智勇敢。在《陌上桑》中,“宁可共载否?”面对使君的厚颜无耻、秽言挑衅,罗敷没有一丝慌乱,而是“前致词”。迎难而上,出口成章,并以智慧战胜强权,表现出她的大智大勇。与罗敷相比,刘兰芝更多地表现为冷静与理智。特别是在“逼嫁”一场戏中,其机智勇敢的性格得以充分展现:表面应允,实为周旋,目的是要实施缓兵之计,以此掌握主动,为与焦仲卿的最后一次会面赢得时间、做好安排。她对现实、对事态的发展有着比较清醒的认识,因而处事显得沉着和冷静。与罗敷的智慧机灵、刘兰芝的冷静理智有别,在木兰身上,较少内在性格方面的刻画,更多的是比较外露的热情、乐观情绪,她的机智、勇敢都浓缩在关山飞度、百战建功的概写之中,她是属于果断勇敢的类型。

(四)坚贞不屈、反抗性和斗争精神,是她们性格中最突出、最光彩照人的部分。但在这一共性之下,又存在着丰富、生动的个性,具体表现为她们反抗的对象、内涵、方式、结果各有不同。

先说罗敷。她的对立面,是以使君为代表的封建强权政治。但她的反抗,并非出于“阶级的对立”或“对压迫者的反抗”,而是出于对“妇德”的坚守和维护:“使君自有妇,罗敷自有夫”。她是以过人的胆识、超人的智慧并通过舌战的方式,击败对手并取得胜利的。其所致之辞,铺陈夸张,大胆想象和发挥,使眼前荒淫无耻的“使君大人”,在其虚拟的“夫婿”面前,相形见绌,污浊不堪。把人性中的丑恶揭示给人看,让人讥讽嘲弄,这就取得了强烈的喜剧效果。

再看刘兰芝。她的对立面,是以焦母为代表的封建家长制。她的反抗,也并非出于对“封建礼教”、“封建家长制”的自觉反抗,而是出于对爱情的执着、忠贞不渝:“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黄泉下相见,勿违今日言!”她的反抗性格,有一个形成、发展和升华的过程。因不堪婆婆的刁难、压迫,更是不满于焦仲卿的懦弱和无担当,性格刚烈的她自愿要求“及时相遣归”,这标志其反抗性格的形成;“新妇起严妆”等情节预示着反抗性格的发展: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以此表明自己的清白无辜,正是对婆婆的无言抗争,对丈夫的无声抗议;“举身赴清池”则完成了她“黄泉下相见”的承诺,将其反抗性格升华到了顶点,她是以生命为代价书写了爱的传奇——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彻底毁灭给人看,这就获得了强烈的悲剧效果。

木兰的对立面是战场上的敌人,而且就当时这场战争性质而言,属于同一民族、同一部落内部的争斗,她的思想意识自然与“民族大义”、“爱国主义”无关,她的反抗完全出于对“孝道”的遵从与维护:“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她是以横枪跃马的方式,与敌人兵戈相见,奋力抗争,最后得胜还朝,荣归故里。这虽然是一部正剧,但木兰回家之后,诗中阿姊、小弟的行为以及伙伴们的反应,无不传达出一种浓郁的喜剧气氛。

二、造成人物个性差异的原因

(一)选文出处及故事产生年代

《陌上桑》《孔雀东南飞》《木兰诗》虽然都被宋人郭茂倩《乐府诗集》收录,但具体成书年代各自不同。

《陌上桑》最早见于南朝沈约编撰的《宋书·乐志》,但晋人崔豹在《古今注》中就已提及这首诗,有专家依据诗中妇女发饰“倭堕髻”这一文化现象进行考证,认为《陌上桑》的具体完成时间介于汉桓帝延熹二年(159年)与汉灵帝(167—189年)末年之间。[1]

《孔雀东南飞》最早见于南朝徐陵编撰的《玉台新咏》,题为《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创作时间大致是汉献帝(196—219年)建安年间,产生年代稍晚于《陌上桑》。

《木兰诗》最早见于南朝智匠《古今乐录》。据考证,《木兰诗》原先可能是一首鲜卑族民谣,流传到江南一带后被译成汉语,一般认为其产生年代为北魏(386—557年)时期。[2]

了解这些,就为还原诗中人物的生活年代及其本来面目,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条件。

(二)社会环境造成人物个性差异

作为社会的因子,人不能脱离社会而单独存在。一个人思想性格的形成,是和社会这个大环境分不开的。也因此,不同的历史时期和社会背景,势必造成人物的个性差异。

就《陌上桑》《孔雀东南飞》而言,虽然均产生于东汉末期,时隔仅三十年,却处于汉朝“礼乐崩坏”的重要分水岭上,不同的皇权统治以及国家意识形态,势必造就不同的社会伦理观、价值观,势必对这一时期的人物性格造成一定的影响。

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儒家思想逐步取得正统地位,“三纲”、“五常”成为封建伦理教条,其中“夫为妻纲”、“夫妇有别”更是为女子定下立身标准和行为规范,而妇女恪守贞洁则被朝廷作为美德加以赏赐和褒奖。罗敷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妇女贞洁观被广泛传播和自觉遵从的年代。作为一个已婚妇女,不移情别恋的“妇贞”和夫在不改嫁、夫死不二嫁的“从一之贞”,成为其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道德准则,这也就是罗敷敢于冒着“犯上”罪名顶撞五马太守的原因,她的反抗有着深厚的社会背景和现实生活的依据。

而刘兰芝则生活于“汉末建安中”,建安是东汉末年汉献帝的第五个年号(196—220年),由于战乱频仍、皇权旁落等原因,整个社会局面江河日下,汉代儒学日趋衰微,汉朝初期制订的礼乐面临全面崩溃,类似于“妇贞”等观念在民间也全然瓦解。这就是刘兰芝主动要求“遣归”,归后不久受到县令、太守两家相继求亲的现实背景。正是因为生活在这样一个对妇女束缚相对宽松的年代,她的对爱情的忠贞才显得更加光彩照人,她的殉情才更加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有关花木兰替父从军的故事,余冠英先生认为:“最可能的情形是事和诗都产生在后魏,因为后魏与‘蠕蠕(即柔然)的战争和诗中的地名相合。”[3]后魏又称北魏(386—557年),是拓拔圭于公元386年重新建立的政权。大约在公元五世纪初,柔然首领社伦兼并各个部落并结成联盟,与北魏形成对峙局面。广大北方人民饱受战争之苦,不得不走上战场。木兰代父从军的故事,就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下出现的。从诗中我们清楚地看到,因为花家没有成年的、可以上战场的男子,所以木兰自愿要求“替爷征”,以此尽子女的“孝道”,使年迈的父亲能够安享晚年,免遭战争之苦。

(三)自然环境造成人物个性差异

人是社会的产物,同时也是自然的产物。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人所处的自然环境不同,就会形成不同的性格。

晋人崔豹在《古今注》中说:“秦氏,邯郸人,有女名罗敷……罗敷乃弹筝作《陌上桑》之歌。”后人据此考证,认为罗敷为邯郸城秦姓农家女(今河北省邯郸市邯郸县三陵乡姜窑村)。

邯郸是战国时期赵国的国都,在长期的征伐讨战中,赵国不仅保持了中原文化的基本特征,而且兼容了北方少数民族文化的一些特点,形成了包容、开放、进取的格局,表现出一种锐意改革、不断创新的精神。在此文化背景之下,罗敷个性的张扬,她在矛盾周旋中的主动出击,以及她娴熟而巧妙的斗争艺术,都体现出开放进取精神和创新色彩。

这种外放型性格同样也体现在木兰身上。由于北朝时期战争频繁,出于保家卫国的需要,百姓好勇尚武的精神非常突出,甚至北朝妇女也有习武的风尚,再加上北方疆域辽远开阔,广袤无边的沙漠,日夜咆哮奔腾的黄河,以及巍峨耸立直入云霄的山脉,这些雄浑磅礴充满阳刚之气的自然环境,造就了木兰刚烈的血气和豪放的性格,让人们得以看见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战士形象。

与前不同的是,《孔雀东南飞》的发生地不再是广袤辽阔的北方,而是山清水秀的江南地带。至于具体发生地,目前学界一般倾向于“安徽潜山县”一说。江南灵秀的山水,塑造了江南女子温婉、细腻的性格特征,所以在刘兰芝身上虽然凝聚了可贵的反抗精神,但她的言行举止还是表现出得体、端庄,呈现出一种大家闺秀的风范。此外,由于篇幅较长的原因,《孔雀东南飞》对人物性格的刻画更为具体和细致,在刘兰芝身上还有知书达礼、多才多艺、温柔多情等性格特征,这里就不多谈了。

参考文献:

[1]陈祥谦.《陌上桑》撰成年代新考[J].学术论坛,2009(1).

[2]文学百科全书[M].莫斯科:苏联百科全书出版社,1987.

[3]余冠英.乐府诗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54.

朱献华,教师,现居广东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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