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象图式与《一小时的故事》的文学阐释
2016-05-14修黎黎
摘 要: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借用意象图式理论,对该小说的文学意义进行阐释。结果发现《一小时的故事》的空间认知构思巧妙,呼应了主人翁的情感心理,读者可以从情节不同的意象所构成的意象图式揣摩文本的隐喻涵义,理解作者的创作意图,拓展文本阐释的空间。
关键词:意象图式 《一小时的故事》 文学阐释
一、引言
《一小时的故事》最初于1894年发表在著名的《时尚》杂志(VOGUE),是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最著名的短篇小说之一。女性主义兴起之后,众多学者和批评家在分析和解读《一小时的故事》的情节、主人翁,甚至凯特·肖邦本人时一直存在诸多争议。
有学者认为凯特·肖邦是女性主义思想的先驱,然而肖邦的外孙大卫·肖邦却指出,凯特·肖邦本人对此观点持否定态度(David Chopin,2008)。此外,Susan Sniader Lanser(1981)、Jamil(2009)等学者对该故事赞誉有加,尊其为女性主义叙事文学的经典之作。但申丹(2004)则认为,《一小时的故事》主题并非是为体现其性别政治,而仅仅是重在刻画婚姻的约束与单身的自由之间的关系。就故事本身而言,金莉、秦亚青(1995)认为曼拉德太太是一个自我觉醒的女性,她在自己丈夫父权的情感压抑中,为了自由而进行着抗争。而从道德伦理的角度看,有学者并不认同曼拉德太太听闻丈夫死讯之后的反应,并批评她那种“邪恶的欢欣”(a monstrous joy)是不道德的表现(Berkove,2000)。
类似这种因视角差异而导致的异见或争论层出不穷,关于《一小时的故事》的阐释也因此既多元,又相互矛盾。是怎样的视角差异导致了这种多元矛盾的阐释话语?这种视角的差异体现在认知层面又会有怎样的解释?要回答以上两个问题,有必要借用认知语言学关于意象图式的理论来做进一步的深入探讨。正是由于《一小时的故事》引发了多元且矛盾的阐释,针对它的研究也汗牛充栋。除去上述女性主义和叙事学的研究和解读外,针对该故事的研究在近年来也呈现出多元化的态势。申屠云峰(2009)采用符号学的视角对故事进行了重新解读;于志学(2010)运用空间隐喻的理论对故事的主题进行了探讨。虽然文本的生命有赖读者的阐释,但是却鲜有研究者注意到在该故事的阐释层面一直存在一系列的话语冲突。《一小时的故事》虽常被视为女性主义代表作,总体上体现了后现代主义对于非理性和非整体的追求,但是作为文学研究却不能因研究者主观立场的差异而否定理性分析的意义。运用意象图式理论对故事文本和相关争论进行分析正是这种理性分析的尝试。
二、意象图式及其在文学阐释中的可行性
意象图式(image schema或image schemata),或简称作图式,是认知语言学的重要概念之一。根据Johnson (1987:xiv)的定义,意象图式是“感知互动及感觉运动活动中反复出现的动态模式,这种结构为我们的经验提供了连贯和结构”。同时,它也是为了把空间结构映射到概念结构而对感性经验进行的压缩性的再描写。意象图式的数量并不多,也不等同于具体实图像。相反,意象图式存在于各个抽象层面,被反复用于甄别人们对结构相似的事物或事件的体验、感知和意象建构(Johnson,1987:27)。
Lakoff(1987)和Johnson(1987)认为,意象图式结构是前概念结构之一。它在意义的组织以及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推论中具有核心作用。文章提到的意象图式主要指反复出现于人们普遍的身体体验以及各种空间方位关系中的相对简单的结构。意象图式实际上被广泛运用于我的日常经验当中。其重要之处在于,它可以从身体体验层面拓展到非身体体验的层面,从而帮助人们在抽象域中建构自己的经验。换言之,意象图式结构是直接具有意义的,而抽象的概念结构的意义则是通过将身体域隐喻映射至抽象域的方式而产生的,因此这是一种间接的意义。
Johnson(1987:126)区别了20多种意象图式,包括容器图式、路径图式、关联图式、力量图式、平衡图式、上下图式前后图式、局部-整体图式、中心-边缘图式等。虽然,这些图式数量有限,结构也相对简单,但却是一种动态且灵活的概念。正因如此,它们可以在各种语境当中帮助人们形成更多的抽象概念、命题和推理模式。在笔者对《一小时的故事》的个案阐释当中,可以看到部分上述图式,特别是那些用于标记门、窗、房间、楼梯等意象的图式,在读者对该故事的认知当中起到重要的作用,使读者能够在小说叙事的基础上形成丰富的意象理解。通过文本的分析,我们可以发现,肖邦对故事的空间结构进行了巧妙的构思,这种空间上的构思与曼拉德太太的情感相互交融。因此,通过分析故事情节发展中意向图式的使用及其背后的隐喻意义,读者可以有机会对肖邦的写作意图一探究竟,甚至可以拓展阐释的可能性。
三、意象图式与《一小时的故事》的阐释
《一小时的故事》主人翁曼拉德太太本身患有心脏病。一天她突然接到了丈夫死于铁路事故的消息。听闻消息,她立马大哭了一场,并瘫在了她妹妹的怀中。而当这场“悲恸的风暴”过后,她把自己关到了房中。在房间里,她看到了蓝天,闻到了雨后的馨香,也听到了各种悦耳的声音。而所有这些都是透过房间的窗户来实现的。在这段时间里,她却逐渐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强烈的自由感。而就在他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准备张开双手拥抱这自由时,她的丈夫却出人意料地推开了房门回到了家中。由于这种惊吓,以及自由梦的破碎,曼拉德太太在绝望中顷刻死去。从意象图式的角度来看,《一小时的故事》精巧的空间布局与故事意义的阐释有着怎样的联系?这种布局是否有助于分析19世纪美国女性在精神自由受到压抑的状态下的心理状况?
该故事的主要背景集中于曼拉德太太的房间中,故事的场景主要由两个独立的场景构成,即曼拉德太太的房间以及屋外的天空。与天空相比,“房间”构成了一个容器图式。Johnson(1987)认为,容器图式来自于人类身体对容器的体验;来自于我们自身的身体被包围在房间、床等有限空间内的体验;还来自于我们将物体放入容器这一过程的体验。正如上文所言,意象图式可以从身体体验层面被隐喻映射到非身体体验的层面,从而帮助人们在抽象域中建构自己的经验,即意象图式是可以从源域被映射到目标域。在故事当中,曼拉德太太的房间是源域,而目标域则是桎梏其精神自由的“容器”。而这个容器犹如监狱中的牢房,束缚了她的自由,只能使她感到空间位置不可动摇。从日常经验来看,一旦人的活动范围被约束在某个房间中,不管这个房间多么宽大舒适,她/他都可能感到这房间和监狱并无二致。因此,故事中“房间”的意象图式被映射为一个“容器”,试图向读者传递19世纪美国女性的自由受到传统束缚的残酷现实。
而故事中的另一个空间——“天空”,则蕴含了无限的希望。与“房间”相比,天空没有边界,它所展示的容器无比的大,并从某种意义上覆盖了房间。由于天空同样是可见的,它在故事中就被肖邦用作源域,指向抽象、不可见的目标域——自由。结果就是,自由与自由的束缚分别被映射到了“蓝天”和“房间”这两个不同的空间中。这种空间上的冲突恰好凸显了主人翁曼拉德太太打破父权制束缚去拥抱自由的冲动。此外,在“天空”的容器中,读者可以看到树冠新春的生机,闻到雨后空气的清新,听到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歌声。所有这些意象都具有高度的隐喻性,是生命、活力、希望和自由的映射。通过“房间”和“天空”这两个图式的映射,读者可以发现曼拉德太太开始慢慢喜欢上这种新的生活,并且对未来的自由生活抱有强烈的憧憬。
此外,故事中的“窗户”和“房门”则构筑了另外的场景,成为“房间”和“蓝天”两个容器的连接点。这当中也可以看到部分-整体图式的应用。该图式既包括身体的或隐喻的整体,也包括他们的组成部分及其构型。读者可以通过调动部分-整体图式的认知能力,窥探故事潜在的涵义。通过“窗户”,曼拉德太太可以看到屋外的美好事物,吸引她走出去,拥抱那可能属于她的自由。因此,“窗户”被隐喻地转化成了希望或欲望的象征。与此相似,“房门”作为“房间”与“天空”之间的另一连接点,既是房间的进出口,也为屋里的人提供了走向外界的机会。门,象征着通往两种不同状态或世界的进出口,即已知和未知、光明和黑暗、富裕与贫穷等(《世界文化象征辞典》编写组编,1994)。因此,门将人导入一个神秘之境,并为这一过程注入丰富的动态意义和心理意义:这里的“门”所传递的涵义已经超出了“进/出口”这个概念本身,使人可以穿过它进入一个全新的空间或世界。就曼拉德太太而言,故事中的“房门”已经转变成了她想要获得自由就必须突破的点。
然而,曼拉德太太要获得屋外的自由,走下“楼梯”是她必须体验的阶段。实际上,在故事中“楼梯”在上下图式的基础上被赋予了深刻的隐喻意义。根据空间隐喻的上下图式概念,上方意味着更具重要性的地位,而下方则相对属于从属地位。通过这个隐喻,“楼梯”的意象图式结构被映射到了以社会地位为标记的目标域中。楼梯的上方是当时美国男性拥有相对较高社会地位的映射,而楼梯的下端则映射了女性地位的低下。从故事中可以看到,曼拉德太太跑回楼上,把自己关在房间的一小时里体验到了希望的味道。然而,当她走下楼梯准备拥抱这种自由的幸福时,家门突然打开了,她的丈夫回到了家中,她的自由梦也注定因此破灭。因此,在曼拉德太太眼中,“楼梯”的顶端是自由和幸福,而她却必须要向下走。虽然自由仅在一步之遥,打开房门即可获得,然而这自由梦却刚好被打开的房门断送。换一个角度看,曼拉德太太下楼梯的过程也是路径图式的表现。路径图式反映了人类对自己在世界中移动的一种体验,也是人类对其他物体在世界中移动的体验(Saeed,2009:368)。虽然她的房间像一个容器一样束缚了她的自由,但也正是通过这个容器她才看到了希望和自由。因此,“房间”可以被视为希望与自由的起点。另一方面,“楼梯”虽然可能将她带向自由,而她的自由梦却刚好在走完楼梯的最后一程,因丈夫的突然归来而破灭。因此,曼拉德太太下楼梯的这段路程巧妙地被映射为一段从希望走向绝望的路径。
简言之,“房间”所展示的容器图示象征着曼拉德太太的身心受到了束缚,而这一束缚自由的容器却与屋外的“天空”容器相冲突,后者则是自由的映射。“门”与“窗”展现的部分—整体图式映射了追求这种自由和幸福的可能性;“楼梯”突出的上下图式或路径图示则是她为自由而努力的映射,虽然努力最终在路径的末端被终结了,即家门被打开象征了梦的破灭。如果再借用关联图式的分析方式,可以发现,房间、窗户、蓝天、房门、楼梯、家门所有这些意象都密切相连,形成一系列环环相扣的空间隐喻链。正如胡壮麟(2006:148)所言,关联图式通常包含两个以上通过具体或隐喻方式相链接的实体以及它们之间的纽带。不同的场景因此可以相互链接,《一小时的故事》中的关联图式就可以展示为图1:
从图1可见,各个场景随着曼拉德太太的情绪变化而相互关联。每一个场景既可能是另一个场景的起点,也可能是另一个场景的终点,没有一个场景可以被轻易删除。此外,从上图的关联中,我们还可以在某种意义上洞悉曼拉德太太的命运:禁锢 → 短暂的自由 → 禁锢。而这种叙事的模式则反映了一种更加宏观的图式——循环图式或轮回模式。丈夫的死讯让曼拉德太太获得了短暂的自由感,使她从夫权压抑中获得了暂时的解脱。但正当她准备迎接心底期盼的自由时,这自由梦却因丈夫的突然归来而破灭,故事也以Mallard太太的死结束。而问题在于,死亡可能也并未给曼拉德太太带来绝对的自由,相反,她将自此永远随着曼拉德太太的死结束。究其死因,肖邦最后在故事结尾意味深长的以“the joy that kills”做了回应。不管是“喜亦杀人”(金莉、秦亚青,1995)还是“死于致命的欢欣”(申丹,2004),都可以推测,在其他人的眼里曼拉德太太依然被视为一个“虔诚、纯洁、顺从和勤劳的”妇女(金莉,2009:69),而她的死亡依然无法撼动当时社会传统对女性的束缚。结果就是,她最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禁锢状态,束缚仍然未被解除,故事的循环也完成于此。
四、结语
在《一小时的故事》阐释中,意向图式可以有效地提高读者对故事的认知程度。文章反过来也印证了,作为认知手段的意向图式,为读者提供了一套构型架构,帮助读者在脑中建立了一系列丰富的意象。另一方面,《一小时的故事》空间构思的精妙之处就在于,它通过各种图式的描述,巧妙地将主人翁的心理状态编织在了一起。因此,通过分析故事中各种图式的使用,读者不仅可以发现肖邦的写作意图,也可以对以上图式的隐喻意义进行多角度的阐释。
(基金项目:本文受四川外国语言文学研究中心项目“认知语言学视角下英汉动物‘群量词对比研究”[项目编号SCWY15-07]的资助,在此表示感谢。)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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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黎黎 四川绵阳 西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621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