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羊道》系列散文的文本特色
2016-05-14李琼
摘 要:新疆本土散文作家李娟以其独特的言说方式和他人鲜少涉及的写作对象闻名于文坛,系列散文《羊道》是其散文创作的一座新高峰。与之前的《我的阿勒泰》等散文相较,《羊道》系列散文在文本上也有一些有别于前者的、更为成熟和显豁的特点,如题材上的“平常人与事”的选择、内容的诗意表达、语言更为成熟等。
关键词:李娟 《羊道》 文本特色
一如黑龙江的鄂温克和鄂伦春族的生活之于迟子建小说,新疆哈萨克族——“最后一支游牧民族”对于李娟的散文写作,亦是意义非常。李娟的《羊道》系列(《羊道·春牧场》《羊道·前山夏牧场》《羊道·深山夏牧场》《冬牧场》),更是在《人民文学》“非虚构写作”这一活动策划下,在与哈萨克牧民扎克拜妈妈一家游牧辗转数月,历经了酷暑寒冬之后,在此真实的生活基础与情感体验下形成的。2011年起开始写作的《羊道》系列一经出版,加之之前由《我的阿勒泰》《九篇雪》等散文集形成的影响力,李娟的散文及其独特的言说方式再度受到文坛的广泛关注。
与以往写作相同,《羊道》系列依旧取材于哈萨克牧民生活,同时也借助于与牧人生活关系密切的“羊”作为重要的象征性符号,《羊道》系列之于李娟,是一次“华丽的转身”;之于文坛,也属于散文创作中的一种景观。《羊道》系列中的散文,在创作上呈现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却又有着很深的李娟式书写特征的特点。
一、游牧生活的诗意呈现
李娟的散文一直被视为“清新”“田园牧歌”等,这一方面是源于其散文作品的取材:大都以哈萨克牧民生活为源,而《羊道》系列更是完全以“非虚构”纪录片式的方式记叙了跟随着扎克拜妈妈、居玛一家生活的种种见闻,呈现出为当代读者罕见的、鲜为人知的世界的一角;另一方面则是来源于李娟对哈萨克日常游牧生活的呈现方式:充满诗意与生活情趣。
游牧生活是艰苦的,基本生活资源的匮乏、繁重的体力劳动、恶劣的天气气候……然而这一切,在李娟的笔下,却有了一层诗意。
“而且毡房已经很旧了,一下雨,好几个地方都在漏。每到雨天,花毡潮潮的,地面很是泥泞。太阳出来时,光线从天窗投进来,破漏处也洒下点点光斑。当云朵在大风中飞快地移动,毡房内的空气便忽明忽暗,满地的光斑也闪烁不停。”(《生活又开始了》)明明是破旧的毡房,遇到恶劣天气,更是雪上加霜,但是太阳出来后,那些“点点光斑”“忽明忽暗”,这些不经意的描写,冲淡了物质条件的恶劣,从视觉的描写上让人有一种安宁静谧之感。再如其后的描写:“睡醒后,风停雨住,天空中满是灿烂耀眼的崭新白云,云和云之间的天空破碎而湛蓝。”“灿烂耀眼”“破碎而湛蓝”这些词,组合新奇,而又生动地描写出风雨后天空之美。
李娟一向都善于写自然,广袤牧场中的天空、云、树、羊,在她的笔下都有了一种特别的气韵与诗意。“天气很少那样晴朗温暖。天空已经蓝了一整天了,只在中午最暖和的时候形成了一点点云。但是下午起了大风,又把天空刮得干干净净。我们望向门外,远处高耸的山石上,我们雪白的头山羊正站在那里远眺着什么,纹丝不动。更远处森林蔚然,岑静凝重。”(《泡泡糖的事》)这样一幅辽阔悠然的深山夏景,令那些物质上的匮乏之事(人们用松胶代替泡泡糖嚼,对于偶尔得来的泡泡糖无比珍视)不值一提。
二、人事与人物的自然生活
李娟在《羊道》系列序言中有这样一段话颇让人寻味:“……关于他们(新疆哈萨克牧民)的文字也堆积如山,他们的历史、他们的生产方式、住居习俗、传统器具、文化、音乐……可是,知道了这些,又和一无所知有什么区别呢?所有的文字都在制造距离,所有的文字都在强调他们的与众不同。而我,更感动于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那些相同的欢乐,相同的忧虑与相同的希望。”而在《阿勒泰的角落》一书自序中,她这样写道:“如果说有成书的必要,大约是因为它们所记录的这些与我自己有关的游牧地区生活景观,还算是少有人记录的。”对比二者,之前的写作她认为是因写作题材的新颖而引起关注,但在《羊道》中,则有一种“自觉”:“于是,我深深地克制自我,顺从扎克拜妈妈家既有的生活秩序,蹑手蹑脚地生活其间,不敢有所惊动。”如果说在写作《阿勒泰》时期,李娟还是一位所写生活的旁观者,那么在《羊道》系列中,纪实性的写作让她成为了所写生活的介入者,不再有一种旁观者猎奇的心理和眼光,才能够“自觉”地去写“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
因此,《羊道》系列中被记载下来的,仍是那些平常事(《家务事》《羊毛的事》)、平常的食物(《馕的事》《茶的事》)、平常的人(《斯马胡力的世界》《邻居》),这些平常的事、物、人,为我们展现了一幅虽物质匮乏、生活艰辛,却又安详宁静、充满趣味的生活场景。
其中,尤为值得注意的一类文章,是对于外界的“闯入”,世代相传的一些习惯或生活方式被改变了的描述。对于此类现象的言说,与之前被媒体人柴静称赞过的《木耳》中的言说方式不同,李娟不再是那种充满焦虑的大声疾呼,而似乎更为平静。如在《牛奶的事》中,与牧民世代相传使用查巴袋提炼黄油不同,“分离器”被送来了,让牧民以最高的效率把牛奶制成干酪素,再由政府组织收购。制作干酪素需要一种添加剂,能使牛奶迅速沉淀出颗粒。“我拧开装药水的塑料壶壶盖,想闻闻味道,妈妈和卡西一起大呼着制止。卡西比划着解释这个东西有毒,牛羊吃了都会死的。”当制好的干酪素被收走,李娟却只是这样淡淡地写道:“干酪素到底被外面世界的人用来做什么呢?这经过我们而去的事物,这只知来处不知去处的……妈妈会为之惘然吗?”“外面世界的人”与“我们”对立,我们不知外面的世界,李娟虽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人,但她不愿做过多言说,她仅是在想扎克拜妈妈是否会惘然。在《冬库尔的小伙子们》里,家中长辈要去参加一个在矿上打工死于意外的小伙子的葬礼,而斯胡马力说他和保拉提也想去矿厂打工呢,但沙阿爸爸和沙里帕罕妈妈都不允许。“我们守着一座财富的大山,却甘心赶着羊群从中来来去去,仅仅只是经过而已。虽然说不清原因,我还是要赞美这种‘甘心。我为‘挖掘这样的行为深感不安。然而年轻人的选择又有什么错呢?”当现代化冲击着传统的生活方式时,李娟保持着克制,不做过多评论,亦对于少数民族的传统生活方式,也不把它刻意作为一种与现代化生活的对立面来书写。在这里也能很好地反映出李娟对少数民族生活、文化的书写,是与一些作家对此题材的书写不同。“中国作为后发现代性国家,在持续的现代性转型过程中,由于缺乏相应的预防约束机制,传统文化面临转型危机:精神滑坡、道德失范、伦理平衡、环境污染等各种负面现象愈演愈烈。面对这一困境,汉族作家自然向边远少数族群文化寻求自救方案,以解决现代性的挤压和逼迫,少数族群文化便被浪漫化处理为与主流文化截然相反的一种镜像,汉族作家开始通过书写他者以达到自我文化的反思和重建。”很显然,李娟对于少数民族的书写,是不属于这一类的。
三、于日常生活语言之上的哲思
李娟在获得第二届“朱自清散文奖”的时候,颁奖词中有这样一句:“李娟的《羊道》以日常闲话的方式,讲述着哈萨克家庭逐水草而游牧的故事。”这里的“日常闲话”,一针见血指出《羊道》或者说李娟散文的叙述风格。李娟的散文都是平凡至极、自然亲切的日常语言,不刻意追求辞藻的华美,没有一丝匠气,语言也丝毫没有晦涩的地方。
“牵骆驼,并不是说骆驼身上系了根绳子让你去牵,而是像挽男朋友一样,挽着它的脖子往前走。骆驼虽然个子高脖子长,但脖子在胸以下拐了一个大大的弯,刚好和人上臂平齐,挽起来再方便不过了。”(《骆驼的事》)牵骆驼,这对于牧场之外的读者来说是多么陌生的体验,但李娟以她如讲故事般的、日常的语言,三言两语将其说清楚了,其中“像挽男朋友一样”更是饶有趣味,骆驼,身高体壮,坚忍有力,和“男朋友”有一定的相似性。李娟的这种日常化的叙述方式,早已引起多位研究者的关注,“所以当你细细品味李娟娓娓道来的那些长短不一的散文,你总能从中听出这样一种涓涓流淌的语感:仿佛就像是在火车客船上,在闲暇之余的漫谈中,在饭桌上,在亲朋好友的私下聚会中,在非正式的、民间的,普通人相聚、相交、相遇的场合,聆听一个叫李娟的人倾诉着自己的边地的故事。”[1]这样的概括是最为贴切的。
《羊道》系列中,李娟这种特有的、日常化的语言更加出彩。出于“记录生活”的“非虚构”写作体验的需要,《羊道》的语言更为洗练简洁,同时又不乏哲思与诗意。先看一组文章的题目:《马陷落沼泽,心流浪天堂》《哈拉苏:离开和到达的路》《要过不好不坏的生活》,每一篇散文中更是不乏充满哲理的句子:“当道路不再艰难的时候,‘到达和‘离开将会变成多么轻率的事情。”(《哈拉苏:离开和到达的路》);“为什么青春会如此漫长呢?大约因为青春里错过了太多太多。并丝毫不为被错过的那些稍觉可惜。”(《冬库尔的小伙子们》)
《羊道》系列散文,是李娟写作的一次勇敢尝试,也是新疆本土散文的一次收获。它既有与以往相同的特点,也体现出一些更为成熟、洗练的艺术特色。同时,也为我们的文学创作和写作提供了新的视点与问题,比如关于文学创作与生活、实写与虚写的关系等。我们期待着李娟更为出色的作品,也期待着广袤的新疆有更多的作家来书写。
(基金项目:本文系2013年昌吉学院院级课题[2013YJYB009]“当代新疆汉语言文学创作对哈萨克文化传播研究——以李娟散文为例”阶段性成果。)
注释:
[1]王勇:《作家在作品中的说者形象》,天涯,2014年,第2期,第193页。
参考文献:
[1]李娟.羊道·春牧场[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2]李娟.羊道·前山夏牧场[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3]李娟.羊道·深山夏牧场[M].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4]白烨.羊可道 非常道——评李娟《羊道·春牧场》[J].文艺报,2013,(2).
[5]王勇.作家在作品中的说者形象——以李娟散文中的说者形象为例[J].天涯,2014,(2):185-197.
(李琼 新疆昌吉 昌吉学院中文系 831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