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秋雨愁煞人
2016-05-14熊广琴
熊广琴
秋瑾是一个传奇。秋瑾和吴芝瑛、徐自华的友谊同样是一段传奇。她们的奇闻轶事幼读时已知道不少;多少年后,当我细读吴芝瑛致徐自华信札时,内心还是感到深深地震撼。吴芝瑛的书法原来是那样的好,此其一;其二是信的内容,特别是字里行间交代的一些细节,读来尤其令人感怀。
吴芝瑛(1868—1933),女,安徽桐城人,字紫英,号万柳夫人。徐自华(1873—1935),女,浙江桐乡人,字忏慧,号寄尘。秋瑾(1875—1907),女,浙江绍兴人,字璿卿,又字竞雄,号鉴湖女侠,在仨人中年龄最小,与吴、徐两位情深义挚,皆结金兰之交。吴芝瑛和徐自华缘于秋瑾而相识,俩人开始是信函神交,真正见面是1908年3月15日吴芝瑛来西泠秋瑾墓凭吊时。
吴芝瑛和徐自华是对秋瑾有过重要帮助和影响、也是深受秋瑾影响之人。秋瑾本着独立自主、男女平权、教育救国的梦想拟赴日本留学,在吴芝瑛的切实帮助下,1904年6月得以成行。在日本留学和假期回国期间,秋瑾结识了冯自由、陶成章、黄兴、孙中山、蔡元培、徐锡麟等民主革命人士,加入了光复会和同盟会,并被选为同盟会浙江省主盟人。秋瑾由家庭革命走向社会革命,由女权主义者成长为民主革命家。在日本期间接受了黄兴组织的制造炸弹的训练,随时准备为革命牺牲;故1906年3月与徐自华游西湖至岳坟时心生感慨,俩人遂有“埋骨西泠”的约定。徐锡麟与秋瑾相约1907年7月在皖、浙同时起义。5月,秋瑾来到浔溪筹集起义经费并作别徐自华,告知不久将起义,再嘱“埋骨西泠”,并褪赠翠手钏作永久纪念,徐自华回赠金表链,两人痛别。
1907年7月13日,秋瑾受徐锡麟案影响被捕,受酷刑,但供词只有“秋风秋雨愁煞人”七字。在无证据、供词,罪无所定的情况下,清廷于7月15日凌晨匆忙将秋瑾斩首于古轩亭口。
噩耗传来,吴、徐痛绝。她们俩之间的通信有很多,中国国家博物馆收藏的吴芝瑛致徐自华的几封信,内容主要是关于如何葬秋瑾以实现其“埋骨西泠”之愿的。
“寄尘吾姊,英鉴!顷闻刑名家言,秋妹之匶未经家族认领,则此时发封厝壇尚在地方官权力之下,他人不得移动。昨已托志成先生函商乃兄秋兰绩先生,在该县具禀领匶,以便吾姊前往即可扶之而行。买地以吴氏出名者,妹拟自营生圹于其中,使众周知一无所疑。一井葬吾妹于其旁,如此则吾姊妹生死不离亦一快事。异日发表后,官场见在吾生圹界内或碍难干涉。区区苦心望姊再函达兰绩,预将妹匶领出为幸。”此信写于1907年12月6日,距秋瑾就义四个多月。秋瑾遇害令吴芝瑛、徐自华悲愤不已。吴芝瑛致信徐自华,认为当务之急还是先领出灵柩安葬秋瑾,实现其“埋骨西泠”的夙愿。吴芝瑛一直病重不能外出,在信中请徐自华赴绍兴与秋家商谈扶柩之事。徐自华接信后即赶到上海,寓开泰客栈,准备去曹家渡的吴芝瑛小万柳堂商量葬秋的诸项事宜;不料突然接家信,告知其爱女患白喉症病危,遂匆忙离沪赶回浙江石门,另派其妹徐蕴华去吴府商谈。
徐自华强忍失去爱女的悲痛,一个月后来到绍兴和善堂秋家。秋瑾之弟秋宗章在《记徐寄尘女士》一文中记述了当时情景:“女士忽于暮冬之月,风雪渡江,枉过寒舍,具言已约桐城吴芝瑛女士购地西泠桥畔,为营兆域。漆灯留待,抔土以书,庶几赵氏冬青,勿伤暴露。先兄诺之,克日遂发。女士与余家初无渊源,即与先大姊谊同骨肉,家人亦茫然不知。今兹充寒跋涉,孜孜焉惟宿诺是践。凡有人心,自无不怆然。”这是徐自华首次过钱塘至绍兴,后又数度辗转。光复以后,徐前去绍兴召集悼念秋瑾就义大会,面斥告密者,并往府衙把秋瑾档案从兵科案取出,在报上公布后带回秋社保存。
秋瑾是在绍兴大通学堂被捕的。清兵围捕大通学堂时,和秋瑾有关系的许多人已躲避外乡。秋瑾是不顾家人与同人的再三劝说、催促而坚定留守的。故秋瑾被杀以后,一度无人敢来收尸。最后还是大通学堂的洗衣工与善堂一起草草收殓,藁葬于卧龙山麓。秋瑾之兄秋誉章心痛不忍,以重金雇了几个役夫,乘黑夜偷偷将秋瑾的灵柩运至常禧门外严家潭丙舍暂厝,准备等形势缓和以后埋葬在自家祖茔。吴芝瑛和徐自华在当时的局面下,实施葬秋瑾这样的“政治犯”于西湖,其危险和难度可以想见。一方面“谋逆”是滔天大罪,株连九族,虽说清廷当时已内外交困,风雨飘摇,但只要有人告发,还是会追究严惩。事实上,秋瑾的被捕也是因为有人告密所致。另一方面,吴、徐皆为弱女子。吴芝瑛虽然托庇其夫廉泉和家族的影响,刚毅坚韧,勇于担承,但她身体不好,其时更是重病缠身不能出户。徐自华生性胆小文弱,身为嫠妇,又逢丧女之悲,走出家门,到社会中去做成那样一件事,何其难也!但徐自华不仅不怕事畏难,更是辗转跋涉,锲而不舍,感天动地,硬是超越了自身原来的格局;吴芝瑛见高识广,虑事周到,于具体事物又是那样精于审度,细致入微。吴芝瑛和徐自华皆以学林中人自居,她们的行为不禁让人遥想千古学林奇观——蔡琰跣足路跪曹操,李清照驾牛车万里南追。
吴芝瑛迫于形势,本想以自营生圹的名义埋葬秋瑾。但徐自华在和秋家商谈时,秋瑾之兄秋誉章等人提出不同意见,认为这样做与秋瑾追求独立之品格不符,建议应单独营造秋瑾墓为宜。徐自华表示认同,离开绍兴赴杭州为秋瑾购墓地。买毕,致信吴芝瑛:“妹女丧甫毕,即于廿五渡江赴绍兴会葬,同人决议此事,咸谓秋女士在日,独立性格,不肯附丽于人,此其一生最末之结果,若竟附葬,不独有违其平生之志,吾辈同人亦有憾焉!故妹偕同人亲赴西湖相地,已得。在西湖中心点苏小墓左近,与郑节妇墓相连,即苏堤春晓处。美人、节妇、侠女,三坟鼎足,真令千古西湖生色”。吴、徐二人前有约定,两人共同完成秋瑾夙愿,即一人负责买地,另一人负责建墓。吴芝瑛自己在病中,便派丈夫廉泉赴杭操办建墓之事。
1908年1月27日,秋瑾灵柩由秋誉章秘密迁运杭州,与廉泉一起负责葬于西泠桥畔。2月5日,徐自华收到秋家来信,得知秋瑾已下葬西泠,立即写信和吴芝瑛商量会祭秋瑾的日期。俩人约定在上海《时报》发表公祭秋瑾的通告:“鉴湖之柩一日不葬,余与芝瑛女士一日不安。幸得地西泠,已于去腊廿二日草草入土。因时岁暮,且又风雪。芝瑛清恙未愈,余复喉疾,故未布告同人。今择月之二十四日至坟前会祭。凡我男女同胞,如痛鉴湖之冤者,届时务请降临。于一点钟,赴西湖凤林寺集议,四点钟散会。此亦我同人义不容辞之举也。”
吴芝瑛致信徐自华说:“廿四会祭只好偏劳吾姊一行略尽招待之谊。妹病甫愈,家中又到有远客,至早须二月初方得来西泠一恸也。妹因葬秋事,无识之亲友群相疑忌恐有不测之祸;平日缓急相恃者皆一变而为债主;至有挟洋势来迫债者,客臈几至不能卒岁。世情如此可为一叹。今将上海住宅抵出,而西湖新筑拟草草了事。为移家之计不知能如愿否?秋坟种树立碑等事已函托刘庄马先生赶办,恐月内尚难竣工;以后如何布置容妹移家后随时量力为之。墓表刻成乞拓数十份见惠,妹急欲一读。大著能否录示,俾得先睹为快乎?墓碑刻成已拓二百份,因有人议称‘山阴女子为大方,改重刻之,此时恐尚未得。前拓本在刘庄马卓群先生处,如尚未寄沪,请持此片去索若干份,先分赠会祭诸君也。妹欲为一文,至今未脱稿,恐不能成矣。会祭时请嘱二我轩摄景寄示以为纪念,片底请索回交刘庄马君收好,妹拟来时手制邮片也。”吴芝瑛因痛恨清廷腐败,之前已劝丈夫廉泉辞官从京城归隐上海曹家渡,现又准备明年移家西湖的南湖,那里“离秋坟不远,可岁时祭扫”,便于墓园绿化。
1908年2月25日,徐自华、陈去病、褚辅成等人假凤林寺召开追悼秋瑾大会并谒墓致祭,与会者四百余人。会后成立了“秋社”,徐自华为秋社主任。
“顷间令妹过谭并读秋社同人惠函,敬承一一,惜妹因病不获躬兴盛会,至为歉怅。同人发起成立秋社,此诚豪举。初意只吾姊妹以个人之力为之,不复在外募款,故墓工不敢求备,容妹移家湖上,随时量力布置。今既得同人之协助,则盖亭建坊等事可一气踵成。四面围以铁栏,多植花木尤足以壮观瞻。先托马君先种两丈外之松树廿四株,余俟妹到后再添种。今须扩充墓工则种树似宜从缓理有碍工作也。墓工照此办去约须二千元外,不审一时能募足否?妹近为债主所困,有‘一钱逼死英雄之慨,急欲将住宅鬻以抵债。倘得善价于偿债外略有余资,当再尽绵力相助也。墓碑原题‘鉴湖女侠,因千秋之事不敢轻率,就正有道,佥曰题‘山阴女子为大方,故去冬碑成又复重刻。今同人主用旧碑。当日四五百人之大会一体赞成,自以从众为宜。请致意社中选石另刻,因原碑已磨过一次,石薄不堪用矣。惟既用‘鉴湖自号,于例不应书名,此碑大名欲垂示万祀,似又不可不大书特书,鄙意又欲定为西泠十字碑,于圣湖中添一故实,则必凑足十字。妹于金石体例素未研求,请姊与同人细考之,勿为识者所议,便得妹无不唯命也。妹本拟月初来湖上,因尚畏寒,医戒远行,以此一时尚难定期。墓工扩充与改处,前议恐有须改动处,请姊介绍同人与刘庄马卓群君一见,以便酌改,若前工已,成则以此为一结束。前帐概由妹处核算,已函托马君如数照付。”此信写于1908年3月1日,吴在信尾还叮嘱徐:“摄景底版寄到,当为精制铜版,以便多刷广传也。”可谓细微中寓爱诚。
信前“令妹”系指徐自华之妹徐蕴华。1906年3月,秋瑾从日本留学回到绍兴,经陶成章、褚辅成等友人绍荐,被吴兴浔溪女校聘为教员,义务任教两个月,得以和徐氏姐妹相识。徐自华天性聪慧、纯挚,十岁解咏,诗词擅绝,其时也在此任教,后来执掌该校。柳亚子有词言徐自华:“漱玉新词,断肠旧恨,谁变今和古?蛾眉绝世,人间脂粉如土。”赞其风华绝代,才情媲美李易安。
徐蕴华,字小淑,生于1884年,天生敏慧,才智过人,亦工诗词,与大姐自华堪称双骄。其时蕴华在该女校就读,师事秋瑾,十分仰慕。经秋瑾介绍,徐氏姐妹加入了同盟会和光复会,从此走上民主革命之路。秋瑾在上海创办《中国女报》,徐自华和徐蕴华不仅出资相助而且襄助做了大量工作。后徐蕴华遵照秋瑾指示转入上海爱国女校。为秋瑾事,徐蕴华亦奔驰操劳,诚心可嘉可泣。姐妹俩对秋瑾不止于品貌才华的欣赏,更倾慕敬佩其人格精神,认为她不止为个人为女界争自由,更为四万万人。
不久吴芝瑛又写信道:“寄尘吾姊如见!昨奉手示并秋坟景片……墓工美好。吾姊与秋社诸君子血忱当同兹不朽矣。妹久病未愈,终年不治笔砚,联语写上手震目眩,颇自恧不成笔画,不知可用否?傥得良工抚刻或稍能增色也。墓表如已刻成,乞嘱精拓百份,该值当照缴至。”秋瑾墓由徐自华撰墓表,吴芝瑛书丹。墓碑亦吴芝瑛所书,初题为“山阴女士秋瑾之墓”,由刻石名手蒋品三镌镂,弃置未用。别书“呜呼鉴湖女侠秋瑾之墓”,立诸墓门。此事最触清廷之忌,不到一年而祸发。1908年8月,清御史常徽游览西湖见到秋瑾墓,心怀恨意,上报。10月清廷下令平毁秋墓,缉拿秋案余党,欲严惩吴芝瑛和徐自华。吴芝瑛毫不退缩,且上书两江总督端方,谓“彭越头下,尚有哭人;李固尸身,犹闻收葬”,进行抗议,“是非纵有公论,处理则在朝廷。芝瑛不敢逃罪,只求尚书密商固帅,勿将秋氏遗骸暴露于野,以示圣朝宽大之惠,于公泽及枯骨之政”。吴芝瑛还公开发表署名文章《祭秋女士瑾文》,对杀害秋瑾的浙江巡抚张曾敭进行嘲讽痛骂。
光复以后,秋社征集秋瑾遗物,准备五周年祭,吴芝瑛致信徐自华说:“寄尘吾姊英鉴!顷闻报纸知贵社访求,秋烈士遗物将陈列会场以示纪念。芝瑛于甲辰正月为烈士筹划学费以便东游,烈士于人日写盟书一通以来曰:‘吾欲与姊结为兄弟。芝瑛亦写盟书一通应之。烈士次日作男子装过我并赠诗一首,以自用之補袿一裙一见贻,曰‘此吾嫁时衣,因改装无用,今以贻姊姊,不欲则售之他人;否则,留为别后相思之资可乎?遂相与痛饮。烈士时寓北京丞相胡同,同吾寓北半截胡同,相距咫尺,从此无一日不相见。见辙呼酒,不醉不休。此八年前事也。烈士自改装后即摈满清礼服不御。今此物尚存,足为烈士脱满人羁勒之纪念。盟书一通、赠诗一首为吾悲秋阁之纪念品。今交卜松林先生一并奉上,届时陈列会场,可藉知烈士之家世,不独其墨妙令人望而生敬也。烈士原名闺瑾,自东渡后改用单名,删去闺字,此亦足资考证。芝瑛病甚不能前来观礼,敬乞吾姊将此函所述在会场代为宣布。”吴并于信尾嘱徐:“盟书横镜事后仍交卜君带回,妹病起拟识数语其上,置之悲秋阁中也。”吴芝瑛在自己寓所南湖小万柳堂辟“悲秋阁”。
秋瑾与吴芝瑛相处主要是在第二次随夫赴京生活,到离京赴日前这段时间,即1902年夏至1904年夏。秋瑾丈夫王子芳捐了个工部主事。因王子芳与吴芝瑛的丈夫廉泉是同事,两家又是近邻,秋、吴得以密切交往,“两情爱好,不啻同怀,过从酬唱无虚日”。吴芝瑛的堂叔、晚清桐城派大家吴汝纶时任京师大学堂总教习,吴汝纶是进步教育家,曾赴日本考察日本教育。
秋瑾正是在邻居吴芝瑛家才有机会看到一些进步书刊,得以了解国内外的新闻和局势。时代风云的召唤,使秋瑾蒙发走出家庭独立自强争取“男女平权”的新思想。秋瑾1896年5月由父亲秋寿南做主嫁湖南王子芳,王家系曾国藩表亲,很富有。王子芳之父王黻臣系“方正仁厚”的良绅,与时在常德、湘潭一带做官的秋寿南为莫逆之交。王子芳比秋瑾小四岁,是典型的纨绔子弟。从志趣不投到夫妻反目,使秋瑾倍感孤独心伤,自叹“可怜谢道韫,不嫁鲍参军”。吴芝瑛不仅给予秋瑾许多安慰和帮助,而且资助秋瑾到日本留学。
上引诸信件谈的主要是“一度葬秋”的一些情节。秋墓建成后,引起轩然大波,1908年10月,清廷平毁秋瑾墓。1912年,辛亥革命胜利,南京政府成立以后,遂有吴芝瑛、徐自华发起的“二度葬秋”。
秋瑾墓被清廷平毁前夕,秋瑾之兄秋誉章(秋案后远避东北)闻讯悲愤不已,间关南下,仍偷偷移柩严家潭丙舍,后被运去湖南,暂厝王家义冢地。光复以后,1912年3月,徐自华又买下秋墓原址后的一块桑地,使墓地面积扩大,并发起迎还秋瑾灵柩的倡议,遂出现浙人争葬西湖,湘人争葬岳麓的局面。7月29日,陈去病与秋瑾之妹秋珵赴湘,经黄兴转商湘督谭延闿,后经谭批示,发还秋瑾灵柩。陈去病、秋珵等人劝说秋瑾之子王沅德尊其生母意愿,归葬西湖。
为重建风雨亭,徐自华上书孙中山。孙中山被聘为秋社名誉社长。1912年12月9日,吴芝瑛、徐自华、徐蕴华陪同孙中山、黄兴等赴秋瑾墓凭吊,孙中山挥毫题词“巾帼英雄”,并写下对联:“江户矢丹忱,感君首赞同盟会;轩亭洒碧血,愧我今招侠女魂。”秋瑾与孙中山相识于1905年8月,“中国同盟会”在日本东京召开成立大会期间,秋瑾经冯自由介绍结识黄兴,又由黄引见与当选为同盟会总理的孙中山见面,倾谈之下,对孙的革命主张及方略深为信服;随后,秋瑾至黄兴寓所举行入盟仪式,成为最初的同盟会员之一,并被选为浙江省的主盟人。1916年8月16日,孙中山再度至秋墓凭吊,“可痛者,最好的同志秋女侠一瞑不视”,令孙文无限惋叹。
精诚所至,夙诺得践,成立秋社,建风雨亭、秋祠、秋心楼、悲秋阁,于上海创建竞雄女学。吴芝瑛、徐自华还撰写了大量悲秋、悼秋、颂秋的诗文公开发表,秋瑾遗稿也赖其整理刊发。徐自华1912年在孙中山示下接管上海竞雄女学,直到1927年转交秋瑾之女王灿芝执掌。
“剧怜革命成功日,立马吴山少一人”。吴芝瑛和徐自华常以唱和、悄吟的方式怀念秋瑾,守护秋瑾,直到终老(吴芝瑛1933年在无锡去世,徐自华1935年在西湖秋社去世)。
吴芝瑛《戊申花朝西泠吊鉴湖四首》:“大樽放饮尔如何,回首江亭老泪多。今日西泠拼一恸,不堪重唱《宝刀歌》”;“忍忆麻衣话别时,天涯游子泪如丝。独看落日下孤塚,别有伤心人未知”;“独荐寒泉证旧盟,可堪生死论交情。罪名莫更王涯问,党祸中原尚未平”;“不幸传奇演碧血,居然埋骨有青山。南湖新筑悲秋阁,风雨英灵倘一还。”
徐自华《西泠吊秋和吴芝瑛女士原韵(四章)》:“莫谈时局近如何,赢得年来涕泪多。怕听风琴声断续,更谁重谱女权歌”;“酒后挑灯共话时,捧心忽咯血如丝。数聊遗笔犹存筪,今日招魂君可知”;“几个人还忆旧盟,延龄挂剑感高情。预知此后西泠水,流到桥边激不平”;“惨惨斯人流血死,故乡幸有好湖山。孤坟他日邻君右,明月松楸共往还。”
以上是1908年3月花朝日吴芝瑛扶病初来西泠祭吊时与徐自华的唱和诗。长歌当哭,花雨飘零,借以怀念同一个人。此次西泠之行,也是她们首度相见。
秋瑾一生虽短,却阅人无数,曾对徐自华坦言:“我最喜广交,闻女界有名者无不往访,岂知皆沽名钓誉,徒托空言。屡次扫兴,故心灰意冷矣。”又为何独于吴、徐二位成生死莫逆呢?秋、吴、徐三女性不止于文学修养、胸次才华卓异,且都深得优秀传统文化脉气的意蕴,曹雪芹“正邪两赋论”有言:“清明灵秀,天地之正气,仁者之所秉也。”她们正是清明灵秀,秉天地正气而生,又不枉天赋其秉之人,故高蹈行事,悲天悯人,等量齐观,彼此引为千古知己。
谭嗣同言:“自古变法尚未有流血者,请自我始。”慷慨悲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徐锡麟临别战友:“法国革命八十年始成,其间不知流过多少血,以灌溉革命花枝。我这次到安徽去,就是预备流血的,诸位切不可引以为惨而存退缩的念头才好。”秋瑾言:“古来中国之革命尚未有妇女断头流血,请从我始——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秋瑾和谭嗣同、徐锡麟等烈士一样,都属应运而生天降大任之人。
精神时代成就英雄。吴芝瑛、徐自华即是天赋使命成就英雄之人;正是在这种成全中,其天才识力得以发挥极致,从而不负自己所处之群星辉耀的大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