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历史形象研究
2016-05-14孔剑锋
摘要澳门回归十六年来,在国际上得到了更多的瞩目,在经济社会上取得了稳步的成就。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座岛城今日在文化、经济、社会上所呈异彩,与其在历史中的层层积淀无不相关。本文试从澳门几个主要社会变迁阶段与事件扮演的角色,来对其历史形象进行研究分析,以期展望其未来所呈现之面貌。
关键词澳门;社会变迁;历史形象
中图分类号G206文献标识码A
作者简介孔剑锋,南京大学历史学院博士研究生,南京大学台港澳事务办公室副主任,江苏南京
一、汪洋大海边的小渔村
位于南中国海之滨、珠江口西的澳门,自古以来都是珠江流域历史的一环,与中国东南海洋文明一脉相承。在现今的澳门博物馆里,还陈列着玉石饰和石芯、条纹及圆圈纹等纹样的白陶残片、以及可复原的彩陶盘圈足等一系列新时期时代的文物,它们在黑沙、竹湾和路环村等处的考古现场被发掘,距今已有6000—7000年的历史。其纹饰本身,在与珠江流域同时期出土文物的对比中,我们可以看到十分相似的印记,如彩陶盘上的波浪刻划纹。而考古出土的证据表明,在遥远的新石器时代,这片土地上就有着一个与海洋生活密切相关的人类族群在这里留下生活与创造文明的遗迹。
转眼到了13世纪,澳门开始被加载官方的史料,即“十字门海战”。公元1276年,在元军的攻陷下,南宋将领陆秀夫等携幼主退至珠海海域一带。《宋史·本纪·第四十七》:“至元十四年(1277年)十二月丙子,星至井澳,飓风坏舟,几溺死,遂成疾。旬余,诸兵士始稍稍来集,死者十四。”此时的澳门,在历史的眼中是天堑,是南宋政府海上朝廷的避风湾。据史料记载,当时退居于十字门和崖山一带的南宋军民有二十万。他们之中,完全有可能踏上澳门这片土地,自然形成聚落,虽不见于所属辖的县志。因此在明嘉靖二十六年以前的漫长岁月里,它对中国历朝政府所辖下的经济、文化、人口等方面并无重要地位。相反,诸如在面对中原王朝变迭而出现的人口迁移却在澳门及其邻近海域和岛屿留下了他们的遗迹。可以作为辅证的是1972年7月开始在路环的竹湾、黑沙、黑沙北、路环村和九澳等五个地点的考古发现这段文献空白时期的遗物。在黑沙南部即现在的黑沙公园范围内,发现带着磨痕的砺石、细砺石尖状器、夹砂粗陶、几何印纹陶、汉至六朝的五铢钱、唐宋的青釉陶、清朝的铜钱等。另有史记载的澳门及周边地区最早的居民,是南宋时期的1277年,为了躲避蒙古入侵,逃离大陆来到澳门的50000人中的一部分。明朝时,则有大量渔民为了改善生计,从福建及广东各地移民来到澳门和珠海。在望厦村的碑刻上,也记载了他们洪武十九年(1368年)开村的事件。这样一群人生活在朝廷政府的户籍之外,丰富的海洋资源成了生存的维系。而打破这种平静的渔业生活模式的是16世纪初葡萄牙殖民者的到来。
二、西方文化的登陆点
在1614年出版、由耶稣会神父费尔南·门德斯·平托所撰写的《远游记》(Perigrina am)中,有关于1549年平托在陪伴沙勿略去日本的描述:
第二天早晨,我们离开了上川岛,日落时分抵达了距离北岸62格处的另一个小岛。这个小岛名叫浪白澳,葡萄牙人就是从这个地方与中国人做生意。直到1557年,在商人们的请求下,中国官员才把澳门港给了我们,如今我们继续在澳门做生意。那里从前荒无人烟,我们向那里大量移民。如今可以找到价值三四千达克特的建筑,连同一座教堂、一位牧师和受奉教士。
虽然这是一段通过非官方历史语言描述的文字,但从中可以看出,首先是葡萄牙千方百计渴望通商,这是受到这一时期欧洲世界资本扩张下的必然趋势。据《明史·列传213(外国6)》载:“佛郎机,近满刺加。正德中,据满刺加地,逐其王。十三年遣使臣加必丹末等贡方物,请封,始知其名。诏给方物之直,遣还。其人久留不去,剽劫行旅,至掠小儿为食。”正德十二年(1517年)8月15日,满刺加(今马来西亚马六甲)葡萄牙殖民总督派安特拉德(F·Andrad)舰队护送使臣皮里斯(T·Pirez)至中国谋求通商被遣还。后船队抵达珠江口,在屯门港登陆,占领屯门,揭开用暴力方式获得通商权利、侵犯中国领土主权的序幕。其次是中方官员的宽容态度。虽然在京城不少官员对葡人的行径持抵抗与闭关的态度,但是于广州辖区的治理者而言,直接(如拉动税收)或者私下(如葡人行贿)的经济利益驱使他们在向朝廷提交的奏疏中有与京城官员截然不同的观点。譬如两广总督陈企虽拒绝了葡萄牙人的要求,但是也作了一定的让步,指定葡船泊于上川岛、浪白澳为商货交易点。但随后的西草湾战争导致广东实行了海禁,于是“安南、满刺加诸番舶,有司尽行阻绝,皆往福建漳州府海面地方,私自行商,于是利尽归于闽,而广之市皆萧然也。”这说明,从经济角度而言,葡人的登陆是有益于澳门发展的,以至于两广巡抚御史林富上奏力争与葡通商有四利,但未允。
在随后的十几年中,澳门的地理位置优势也渐为中西方所关注。如郭棐《广东通志》载:“夷船停泊,皆择海滨地之湾环者为澳。先年率无定居,若新宁则广海、望峒,香山则浪白、濠镜澳、十字门,东莞则虎头门、屯门、鸡栖。”说明朝廷虽然明令禁止通商,但澳门作为开放的港口,以其独特的地势形成庇护,并不妨碍民间的私贸往来。如此一来,商贸不能绝,于是在嘉靖八年(1529年),明朝政府最终决定开辟澳门为正式许可的通商口岸,设市舶司,允许与其他国家商人在此通商。澳门作为西方文化的登陆点在历史舞台上粉墨登场了。
三、东西文明的融铸地
从16世纪到19世纪,澳门因其独特的地理位置,开始成为这一阶段文明全球化交流的一个重要的融铸之处。而这一事件就发生在1553年葡萄牙人进入和租居澳门之后一西方人大量东来,不仅带来了货物、或者是各色人等,也带来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与文化信仰的冲击,从此澳门的文化不再是单纯的渔业文化了。
当时先后有约一二十多个国家的商人在澳门往来,包括欧洲的葡萄牙、西班牙、英国、法国、荷兰、俄国、丹麦、意大利,美洲的美国,非洲的索马里,以及亚洲的阿拉伯半岛、印度半岛、印度尼西亚群岛、马来半岛、菲律宾群岛及日本群岛等的国家。虽然国家众多,遍布四大洲,但是澳门的文化则是以两种为主:一是以福广两省为特色的中国传统文化,二是以葡萄牙人为代表的西方基督教文化。这两种文化虽然共存于这片土地上,但我们实际知道,在明代,它是在共处状态下的华洋分治、葡人双重效忠的,因此两种文化可以保持其本身的特征。葡人居留澳门主要目的是商贸和传教,生活方式是住洋房、穿洋服、尊洋礼、说洋话、写洋文、吃西餐、建教堂、办学校和设医院等;而澳门本土,从新石器时代以来,体现的则是一种海洋文化的属性,同时又是隶属于中国儒家文化中的岭南文化体系分支。然而共处一地,难免文化间潜移默化地相互影响。
首先是宗教和贸易因素促进葡人的主动融入。为了方便基督教的传播,葡传教士在澳门修教堂、办学校、设医院,同时学习汉语。同时,在吸收广东海禁政策的教训之后,他们放弃使用武力,并且转变与政府官员交流时的态度,“在参见中国长官的时候,要下跪,要磕极深而又经过功夫很长的头;在提起别人的时候,要用赞美的口吻;再说刀子,却要用很谦卑的词句。”其次,在一些史料中表明,明朝对葡人的宽容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对香料、尤其是龙涎香的大量需求。如在《明实录》中,就有记载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皇帝点名批评户部尚书高耀只买到三、四斤龙涎香一事,称:“此常有之物,只不用心耳!”高遂请派遣官员至广东、福建,要求当地抚按等高级官员亲自负责“百方购之”。当然原因并不如此简单,商利带来的税收以及商人的贿赂应当是驱动官方这种宽容态度的主因。
这一时期,澳门的人口迅速地增长起来,商人、外省移民、外国人以及本地居民聚居于此,杂居混血,使澳门从一个荒无人迹的渔村发展成为东亚地区一个国际化的场所。16世纪中叶的时候,葡人在澳门建立了宗教场所,以利玛窦为代表的传教士将西洋大量的文化典籍带到这里,同时也带来了历法、天文、数学、测量仪器、地图、西洋火炮、与中国完全不同方式风格的西洋建筑等。作为巨大的中西方商品贸易中转站,西方的“奇技淫巧”也让东方人产生浓厚的兴趣。这其中有镜子、眼镜等玻璃制品,还有西洋的钟表、特别的植物作物(如橄榄、番荔枝、山芋、烟草等)、西洋画、乐器,门类繁多。相应的,为了传教和贸易经商的需要,来澳的西方人也开始融人当地的生活与文化环境中,穿汉服、学汉语、写汉文、画汉画,进而开始真正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成为研究汉学的一员,如利玛窦、谢务禄(A1vare deSemedo)等。
此外,开埠也为中国人出国留学及移民海外打开了便利之门,其中洋务运动的中坚力量容闳(1828—1912)就是典型的代表。容闳族名达萌,号纯甫,香山南屏人。在他7岁时便随父亲移居澳门,随后就读于附属伦敦妇女会女校之马礼逊学堂。历史的因缘巧合让他成为中国近代历史上首位留美学生,1854年于耶鲁大学毕业归国,在随后的在清末洋务运动中,他因促成并且经理了两件大事而彪炳史册:建成了中国近代第一座完整的机器厂——上海江南机器制造局;组织了第一批官费赴美留学幼童。
以上种种文明现象,使得澳门的文化呈现出一种中西合璧的特点。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归根有如下:一是建筑的中西合璧,表现为南欧葡式风格建筑与中国南方富有宗教气息的传统建筑交相辉映。如建于1784年的澳门市政厅、市政广场周围的教堂、邮电大厦,东方基金会会址……都是南欧风情的典型代表。中国传统建筑的典型则是背山面海的妈阁庙,石狮镇门,飞檐凌空;还有进深三间的普济禅院,瓦脊琉璃,雕梁华饰、回栏玉砌。二是语言上的中西合璧。虽然基本法规定中文和葡文为官方语言,但实际操作中还增加了英语为通用语言;此外,在近五个世纪的磨合后,一种以中葡语言为基础,吸收非洲、马来语以及菲律宾西班牙语和香港英文而形成称之为Pato的语言也值得注意,在印光任和张汝霖完成的《澳门纪略》篇末中,有以广府话音译的葡语,像“苏卢”便是“南”的意思,“欲炉”是“七月”的意思。三是地名上的中西合璧,如中文名为青州大马路,而葡文的路名却以Avenida doConseheiro Boria——一位曾任澳门总督的人名“布查”来命名;还有一条街名中文叫“十字巷”,但葡文却是Travessa do Muro(横梁、隔墙意)。四是宗教信仰的中西合璧。本土宗教信仰,除了主要的儒释道教和天主教之外,另有其他如基督教、伊斯兰教、巴哈伊教、摩门教、新世界会社、神慈秀明会、索罗亚斯德教、基士拿教、新使徒教会、阿南达玛迦教等大小宗教十余种。五是节庆民俗的东西合璧。在澳门春节与圣诞节、盂兰节与万圣节等,都有同等规模的大型游行庆祝活动。六是教育的中西合璧。澳门的教育体制具有办学主体多元化,私立学校居多和学制多样化,中文学制、葡文学制、英文学制并存的两大特点。由于澳葡政府长期不重视兴办教育,办学成了民间团体的事情,教会、工会、商会、街坊会、妇联、同乡会等各种团体均成为澳门的办学主体。1993/1994年度,澳门正规教育的学校有188间,其中官立学校仅有25间,私立学校163间,私立学校是官立学校的6倍多。澳门教育的另一大特点是学制多样化。从语言上划分,有中文学制、葡文学制、英文学制;从学年长短和课程安排划分,又有内地学制、台湾学制、葡萄牙学制、英国学制四种。七是生活方式的中西合璧,体现到衣、食两个方面,即是西服与中国传统服装、西餐与传统米饭菜肴并生。这些现象从侧面也可以看出,澳门作为一个东西方文明的铸融之处,让西方人正式地认识了中国文化、努力融人中国文化,也让中国人拓宽了眼界、看到除本土文化之外的西方文明,吸收并接纳其为世界所认可的部分,是“东西方互相了解的窗口”。
四、赛马博弈的精彩处
1842年的秋天,当时的英国人为了庆祝割得香港的胜利,决定在此举办赛马会。将地点选在澳门是有其特殊原因的:首先是澳门已有临时的跑马场,而香港山多坡陡,没有现成的平坦场地供跑马之用。早在1836年出版龙思泰的《早期澳门史》中,附录十便有1834年英国海军绘制,布拉姆斯顿增改的《澳门市区及港口图》一张,其中在关闸稍南、靠近里沙湾的位置标有Racing Ground(跑马场)字样——表明在此之前,澳门已有完备的跑马场所并受到地图绘制者的重视了。其次是澳门经过近三百年的开埠发展,已形成了一个人烟阜盛的繁华贸易港,有着广大的群众基础,尤其是在16世纪来到澳门的葡萄牙人与17世纪初开始在澳门贸易的英国人,马匹运动的传统和时间的积淀,使得澳门可以承担在远东地区延续这一文化活动的重要场所。再次是,澳门本身就有一些马匹和骑师,自1622年(天启二年)以来,英国、荷兰、葡萄牙在东方争夺中的微妙关系可促彼此在竞技场上对赛。这一运动也引起了乾隆时期中国人的注意:
关闸平明骏骑夸,诸夷逐队走平沙。肩舆尽属红毛派,倭帽斜簪四季花。
关栅难关关路长,行人来往马蹄忙。回头左右天连水,孤骛飞霞带夕阳。
这便是当时富甲一方的叶廷勋之诗作。可以看出,澳门赛马不是一项仅有西方人参与、关注的活动。虽然后来澳门的赛马规模比不上后起之秀的香港,但它确是远东西洋赛马的发祥地。可以作为左证的是同时期的西方游记中也有相应的记载。在《从哈丽特·洛(希拉里)的日记看19世纪澳门的社会生活》一书中记道:“1829年11月5日……跑马场位于所谓关闸附近,关闸防止所有外国人通过那里。马道长约四分之三英里。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场面新奇令我高兴。这里有为妇女临时搭造的竹棚。……匹马很好,下了一些大赌注”。另在平托的《远游记》中,描述了葡萄牙人在双屿港时的一种在“围栅的广场”上,“场内有十头牛、五匹野马”的娱乐活动记载。如果说平托的《远游记》在现代学者看来有部分夸大事实的因素,那么1637年到澳门的英国旅行家彼得·孟迪(Peter Mundy)也作了类似的记载:
“他在澳门见到一种游戏,是主要流行在葡萄牙和西班牙民族中的一种运动,而他本人则未曾见过。在澳门板樟堂前地广场,有一个圆形跑道,有15或16个骑士骑马在跑道上跑,跑了5个圈。骑士分为两队,一队为‘野蛮的摩尔人,一队为基督徒。每人手持皮或纸质的盾牌,戴着大马士革钢做的面具,穿着皮质的盔甲,每个骑士都表现得很勇敢。骑士拿着着装有白灰和鲜花的泥球向对方投射,而每个骑士都有卡菲尔黑奴为自己传递泥球。马很小(广东马),但快速而勇敢,与英国马Cornish Naggers相似。””踟
从以上这两段材料可以看出,澳门地区马匹的使用出现的时间较早,并且是欧洲移民于此的贵族阶级娱乐活动的辅助性工具。1842年的赛马活动分跑马和马术两种,地点在今天黑沙湾的利宵球场,但是当时并未与博彩挂钩。那么世界闻名的澳门的博彩行业在历史眼中是如何形成的呢?
首先是来澳人口的成分。明代以来,在蚝镜、望厦等地自由定居的人,多未被收入户籍编制,可不必向政府纳税、进贡或者服役“他们希望在一个治权不统一、司法方式不同的地方,能够轻易地找到藏身之所”,其中包括游民、赌徒、盗贼等,因而这样一个群体可以使赌博在此滋长。其次是西方人引入了博彩文化。在嘉庆年间,便有“夷人聚集番商开标,民人被惑投银买标情事。”表明澳门在历史上,曾是西方彩票登陆之地,并且这一活动为国人接受。再次是中葡双方的默认。1845年11月,澳门被葡萄牙人擅自宣布为自由港之后,接踵而来的便是财政赤字,为此,时任总督的亚马留对博彩业采用了“专营承充制度”[22],以期管理海外殖民地、获得财政收入。其收获也是卓见的,1851年一1863年,基玛良士(Isidoro Guimar aes)出任总督期间,这一制度日趋完善,公共财政由负债到盈余,并且市政获得大量基础建设,如修缮总督府、填海平整南湾。广东地方官吏对此也持纵容态度,1809年一份海盗发布的文告中说:“若该同知不收取私吞此种不义之财,或可被人称作是一位好官。然实情全然不同,该官津津乐道之爱民心肠,实为害民之举。”在1810年,澳门开始有正式发行的彩票,澳门仁慈堂(Sta.Casa da Miseric o rdia d。Macau)被葡萄牙政府允准每年发行一次彩票,以所得之资,为施药济贫事。
如今,在历史机缘巧合下,澳门的博彩行业俨然是一张城市的名片了。它从最初受社会经济环境推动、以合法化的形式满足治理特殊群体的需要,兼具慈善性质的形式出现,经过两三百年的制度探索与规范,已经以一个较完善的形式呈现在当今世界的面前了。然而博彩行业并非澳门这个地区的全部代表,不但经济上如此,文化上亦如此。
五、传统文化的火封泥
虽然在近五百余年里,澳门经历了西方文化的渗透与融合,但是在今天的福隆新街头、太和巷的幻觉围,依旧可见封火山墙、骑楼等富有岭南特色的传统建筑、依旧可以看见街头巷尾的繁体字招牌、甚至是穿着传统服饰游街宣传的人。在这样一座曾经的殖民城市里,却可以深深感受到与岭南地区一脉相传的文化气息。
澳门文化的积淀大致有四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由考古发掘左证的新石器时代和青铜时代,有象征海洋文化的器物纹饰。且对比当时珠江流域考古发掘的材料,我们可以看到如水晶石英为主的环玦是有着同时期广东沿海地域独有特征的。第二个阶段是商周以降至16世纪葡萄牙人到达澳门之前,具体体现在妈祖文化的形成。其实早在北宋的徽宗时代在福建莆田,妈祖就被赐予庙额,说明这一民俗在宋代就受到国家祭祀体系的官方认可了,并且在元代,因漕粮仰赖江南,而海道艰险,妈祖作为当时东南沿海一带信奉的航海之神得到更多的崇拜,宋渤于至元二十七年(1290年)所著《顺济庙记》中记载:“至元十八年(1281年),诏海外诸藩宣慰使、福建道市舶提举蒲师文册命为护国明着天妃。”这段文字一方面说明了妈祖文化在闽粤地区产生和发展,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元王朝对“海外诸藩”的重视,专设有官员。至明清时期,闽粤人士移居澳门者不在少数,《重修澳门望厦村普济禅院碑记》中就有清中期的赵允菁提到:“家自闽宦,改官粤之香山,遂世居澳地。”相应地,他们亦会带来自己的风俗习惯与生活方式。前文中提到,在黑沙遗址地层发掘中,不仅有尖状器、陶片,还有汉至六朝的五铢钱、唐宋的青釉陶等。或许可以推断出这一段时期内商品交换在澳门存在过,只因无官方文献的文字记载,尚无可考,但可以确定的是,带釉的陶器残片出题表明上釉技术存在跨区域的传播,或者商品出现跨区域的交换一这些都间接地带来了文化的传播与相互感染。我们现在所看到于“明万历乙巳年德字街众商建”的妈阁庙即是文化传播与自我吸收的反映,它发展至今已然成为极富澳门韵味与特色的本土传统文化了。那么,有这样的传统文化的信仰,必然会有它的表现形式,汤显祖《续天妃田记》有这一仪式的官方祭拜细则:“今庙下主者,日夜供养,灵帐饰除,炳芳执烛,所以歌雩祝塞甚恭,岁常百人……”可见妈祖崇拜的规模与礼仪制度的完备。
转而到了第三个阶段,葡人来华的16世纪中叶,虽然当时的政府对葡人与华人实行了分制,但依旧阻止不了两种文明的碰撞与包融,在17、18世纪澳葡方就有人极力反对居澳中国人进行祭神、游行的活动。1758年7月13日,澳门宗教裁判所代表若泽·贡萨维斯·佩雷拉神父(Jos 6 Goncalves Pereira)就知会葡澳议事亭“不允许中国人在本市举行神像游行,但考虑到我们无权强制他们,可以给他们指定一个隔开的地点。”另在19世纪初,教士们力图干预澳门妈祖神像游行活动,计划失败后,又企图禁止中国籍教徒观看,并专门发布“告诫书”,要求所有基督徒为了拯救自己的灵魂,在中国人的游行队伍通过时,不能在街上,或通过百叶窗偷看,违者将被开除教籍。但这种惩罚实际无法实施,因为在所有的基督徒中,也许不到50名成年人能够抑制诱惑的冲动,一些人却认为观看是一种乐事。因为中国人的仪式太隆重了,整整举行了三天。晚上,可以看到市场上灯火通明,正在表演滑稽有趣的粤剧。可见澳门本土传统民俗文化对西方来澳者的吸引力。而在1887年《中葡友好通商条约》的签订、葡萄牙开始正式接管澳门后,澳门的传统文化面对了更为开放的西方文化冲击与威胁,如在1883年,澳葡市政厅将晚上11时到翌日7时规定为宵禁时间,禁止华人在夜深人静时燃放烟花爆竹,以及不分时间在红白喜事时吹吹打打,以政府权力限制中国人的传统节日庆典活动。另一方面,为了避免矛盾过激以及尊重澳门传统,又将六座中国庙宇不在限制之列,并且在春节三天及圣诞节平安夜时不受此限制。叹针对婚姻继承方面的风俗,于1909年颁布《华人风俗习惯法》。这些都体现了葡澳在面对强大而深厚的澳门地区中华传统文化时,所采取的压制与接受的态度,也再现了当时澳门人民对传统文化的坚持。在葡萄牙正式接管后一百余年的岁月里,虽然西方的文化得到最大程度度的自由传播与扩张,但澳门人民依旧将这样一些中国传统文化延续。
第四个阶段是在1999年澳门回归中国之后,-这一阶段,有着中西融合特色的文化是得到高度尊重与保护的。今天依旧可以看到除夕夜人潮涌动前往妈祖庙祈福,春节里走亲访友说吉利话,正月初四和农历三月十三(妈祖诞辰)放炮、演戏、烧猪等来举行隆重的妈祖祭拜仪式。而神像出游(尤其是扛神出游)、演神功戏、组织“炮会”(民间临时性团体将烧猪礼品奉土地庙还神后再分配派烧肉、饼食给社员)庆贺则是每逢重要节庆时以各庙宇为中心而展开盛况空前的活动。
现今澳门所的文化,是由中国传统文化所主导、融人多元外来文化所呈现的景观。并且甚至于在许多地方、澳门恪守了比大陆更为传统的文化习俗,这也体现了澳门岛城不孤、开放亦传统的形象。
六、搏击风浪的弄潮儿
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爱德华·希尔斯(Edward Shils)在其《传统论》一书中提出:任何大规模的社会中,都有一些同时并存的主要传统,它们或者互相发生冲突,或者彼此吸取种种因素,将那些活动的、扩张的因素纳入自身之中。澳门与香港同属于典型岛区经济,但与香港相比,土地面积更小、人口更少、港口浅且资源贫乏。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岛型城市,却由宗主中华文化与后来的葡萄牙文化构成了一个成分多元的社会,并且日渐突显地扮演着一个东西融会的国际性都市。
澳门回归的十五载(1999—2014)中,特区贯彻了《澳门特别行政区基本法》,依照“澳人治澳、高度自治”原则,以及“一国两制”“五十年”不变的承诺,经济社会得到持续稳步的发展。其面积从回归前的22平方公里发展到目前约30平方公里,人口由回归前的42万余人增长到目前的63万余人,本地生产总值由502.7亿澳门元增加到4134.7亿澳门元(年均增长16.2%),人均本地生产总值也由由1.5万美元增至8.7万美元(增长4.8倍),失业率由回归初的6.3%下降至1.7%(连续7年低于4%)一这些都与“一国两制”、澳人治澳、高度自治得以全面落实,民主制度稳步发展,政治机构顺畅运作、政府施政方针顺应社会经济发展变化离不开关系。而在经济自由上,美国传统基金会发布的2014年度“全球经济自由度指数”报告中,澳门被评为亚太地区第7位,在全球170多个经济体中排名第29位;在权利民主上,截至2014年9月,给予澳门特别行政区护照免签证或落地签证待遇的国家和地区共111,其中77个属免签证国家、19个属免签证地区、15属落地签证国家;在公共服务上,澳门是世界上少数从幼儿园到高中实施15年义务教育的地区之一在这回归十五载历程中,澳门依托祖国大陆及香港而发展的日渐成熟,形成以旅游博彩业、出口加工业、银行保险、建筑地产业为支撑的新经济结构,体现了“小澳门,大经济”的结构特色。比之于香港,在这些数据统计上甚至有后来居上之势,发展前景十分广阔。
开放、相容与回归让澳门拥有更大的生命力与创造力。从五百年前开埠至今,澳门从来并且继续扮演着中国与拉丁语系国家之间经贸和文化往来的枢纽的历史形象,同时,它也正在发挥着岛城对海峡两岸经济贸易往来的中介作用和向世界展示东西文化的平台作用。在世界朝着多元化的和平与发展的趋势下,在中国政府实现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大形势里,在“一国两制”的伟大构想与实践中,始终将澳门扮演着它独特且重要的历史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