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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施方言研究的民族语用学观

2016-05-14刘然

文学教育 2016年8期

内容摘要:恩施方言由于历史地理的原因呈现出土家族文化的特征。要理解恩施方言的言语交际,并不能完全以汉语普通话为参照进行简单的词汇或语法结构互换就可完成。必须从文化内嵌的视角去描写该地区人们的言语交际准则和社交习惯,才能更准确的理解恩施方言。

关键词:恩施方言 土家文化 民族语用学

一.语用学与民族语用学

语用学与语义学的区别在于,语义学关注语言意义表达的系统,不涉及具体的应用,而语用学关注语言使用者、话语意义与语境的动态关系。人们的正常语言交流总离不开特定的语境,语境包括交际的场合(时间、地点等),交际的性质(话题),交际的参与者(相互间的关系、对客观世界的认识和信念、过去的经验、当时的情绪等)以及上下文。语境直接影响着人们对话语的理解和使用。(何兆熊,2000)以Grice、Brown &Levinson (1987)、Sperber&Wilson(1986)为首的语言学语用学普遍主义(universalist)意在用一般语言规律解释语言使用的共性,然而在解释不同民族和不同语言社团(language community)的言语交际时显得力不从心。

Wierzbicka(1996)主张跳出普遍主义的立场,提出要从不同民族和不同的语言社团(language community)的文化特征出发进行语义语用语法的研究。Goddard(2002;2006)提出了民族语用学(ethnopragmatics)这一术语,促成了民族语用学研究的这一范式的形成和完善。Goddard(2006)指出从文化内嵌的视角出发可以更好地理解言语运用。依据民族尊严观、价值观、信仰和态度、社会范畴、情感等来理解言语运用,参照当地交际语言的文化背景。

二.恩施方言的动态诠释

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以下简称恩施)地处鄂西南湘鄂渝黔交界之地,汉族与土家族是当地两大主要民族。当地方言是汉语与土家语在经过长期的接触交汇融合的产物,属于西南官话成渝片。国内一些学者对其进行了一系列研究。谭志满(2005)关注了民族文化变迁对鄂西土家语语音、词汇、语法、交际功能淡化的影响。罗姝芳(2007)指出恩施地区的土家语虽已全面汉化,但是其土家语底层依然有所残留,主要体现在词汇、语法和形态方面。总的来说,对恩施地区方言与汉语标准语的差异的研究主要局限于语义、语音、词汇、语法、形态等方面,未从语用角度考察语言使用与语境的动态关系,更未将该地区特有的语言表达习惯和言语交际准则纳入语境因素的范围之内。

Goddard(2006)认为普遍主义所设定的泛人类的交际共性“听起来像英美哲学家的理想,而不是人们交际的自然逻辑”,低估了文化在形成语言运用中的作用、在语用学同文化之间设置了鸿沟。不同民族的言语运用是不同的,因为他们有不同的想法和感觉。

恩施地区的方言不仅在本体特征上呈现出汉语和土家语的双重特征,在人们的言语交际中也体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有人认为,理解恩施方言只需简单地在方言和标准语之间置换一下词汇或语音或句法结构即可,其实事实并非如此。一些标准语和方言中共有的词汇在恩施当地却有不同的用法。比如副词“刚才”在标准语中只表示过去时,在恩施方言中不仅有这种用法,另外还可用来表进行时或将来时。

1.(丈夫在书房,正在阳台打扫的妻子由于需要帮忙向书房喊话)

妻子:你刚才在搞么子?来搭个手行不?

丈夫:等一哈,来哒!

2.(两位老师监考完毕)

甲:你刚才去教学科吗?

乙:要去。

甲:那就拜托你交卷咯!

例1中的“刚才”指向现在时,而例2中的“刚才”指向将来时,这是“刚才”在汉语标准语中没有的用法。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当地语言中特有的表达,虽然在语义上可在标准语中找到对应词,但在用法上却体现出很大的差异。

再以恩施人民言语交际中的的高频语气词“拐哒”为例。“拐”作形容词或表语时本义是“坏”,比如:“他那个人好拐”意为“他那个人挺坏”。而“拐哒”的本义在汉语标准语中的对应词为“坏了”/“糟糕”/“不好了”,比如:

3.拐哒,我出门忘关火哒!(糟糕,我出门时忘记关掉取暖器了!)

但是就恩施地区而言,在多个语境中,对于“拐哒”的理解并不能依赖于这样的简单词汇置换,其语用功能绝不是“坏了”/“糟糕”/“不好了”等能替代的,见下列语例。

4.甲:“给你带了两斤老家的茶叶!”

乙:“拐哒,几(多)不好意思哦,多谢哒!”

5.甲:“我儿子要做圣诞树,我昨天找了一些松树枝,有多余的,给你送一株过来,要不要?”

乙:“拐哒,我懒得搞也,算哒,还是谢谢咧!”

6.拐哒,你是几时(什么时候)回恩施的嘛?

7.拐哒,你屋里装潢得好豪华哦!

8.拐哒,找了半天,钥匙在书底下啊!

结合语境,“拐哒”的词义已经多元化。在例4中,表客气,表示了因为接受别人的礼物时的不安,借此肯定了别人的心意,表达了土家人的礼貌。例5中的“拐哒”通常轻读,铺垫在婉言谢绝之前,深化了说话人对朋友所付出的精力的肯定和拒绝时的歉意。去掉这个“拐哒”,言语中会缺少委婉,显得极为生硬。例6—8中的“拐哒”都表示极其惊讶或意外。(虽然在这些语境下,听话人通常可能会回应以“哪门拐哒嘞(怎么就不好呢)”,但这只是利用此词的本义“坏了”和动态语境的矛盾进行幽默的打趣。)理解恩施方言时,忽略当地文化语境的作用是不完整的。例4—8中的“拐哒”如果被简单置换成“坏了”/“糟糕”/“不好了”,可想而知,当地文化的“局外人”极可能会摸不着头脑。

要理解恩施当地的言语交际,必须熟悉当地一些惯用表达在当地文化语境中的语用功能。又如动词“晓得”,如果单独使用它,在恩施方言和普通话中都是“知道”的意思,但是例9中,其意义发生了变化:

9.甲:今天下午开会吗?

乙:晓得的哟!

此对话中,乙的回答等于汉语标准语的“不知道”,不熟悉恩施方言的人在没有解释的情况下是不明白这点的。

恩施包括八个县市,各个县市的方言又呈现出各自的特点,一些言语表达的用法在各地不尽相同,都是值得注意的言语使用现象。比如,在巴东县方言中,“媳妇”其实相当于汉语标准语中的“儿媳妇”;当地人所说的“不怎样”与汉语标准语的对应词意义相反,如下例所示:

10.a巴东话

甲:冬娃子在学校表现怎样?

乙:不怎样嘞!(还挺好!)

b汉语标准语或恩施其他地区方言

甲:冬冬在学校表现怎么样?

乙:不怎么样!(不太好!)

如例10a,b所示,巴东话中的“不怎样”与汉语标准语的“不怎么样”意义相反。虽然字面相似,在巴东当地的言语交际中,它已变成汉语标准语对应词的反义词。

社会学家Goffman(1967:45)认为,面子是社会交往中人们有效地为自己赢得的正面社会价值,是个体按照社会赞许的标准表现的自我形象,在社会交往中,交际者要相互照顾面子,交际才能顺利地进行下去。(Brown& Levinson,1987:24)认为即或是在实施本身就威胁面子的言语行为时,要采取一些礼貌策略(politeness strategies)。但是在恩施当地人的言语交际中,在熟人或亲戚朋友间经常会出现抢白、讽刺等“伤面子”的言语行为,听似不礼貌,实则是关系亲密的表现。恩施人民的言语交际中充满了富有当地文化特色的惯用表达和会话准则,语料极其丰富,笔者将另撰文详细探讨。

三.结语

Goddard(2006)主张以文化内嵌论(culture-internal)的观念来解释语言运用,即以说话人的共同价值取向、标准、优先顺序、各种设定而不是以语用学所设定的共性来做出解释;关注文化特点,对当地文化做出非常专门化的细致描写。要理解某一语言社团的文化,就必须按其方式加以描写,跨文化比较和交际才能真正实现。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直到2010年开通铁路线之前,是一个相对闭塞的地方,语言和会话交际习惯相对而言较顽强地保持着该地区特有的文化特征。语言文化中的土家特征,这是该地区方言有别于其他地区汉语方言的显著特征。这些刻有土家文化印记的语言文化特征的背后隐藏着该地区土著民族的尊严观、价值观、信仰和态度、社会范畴、情感,体现了土家民族的个性和其对汉语的影响。当地言语交际中被忽略的文化个性应得到重视,从民族语用学的角度得到阐释和理解。理解语言背后的文化和文化对语言的影响对促进各地区人们的交流有着积极的作用。

参考文献

[1]廖巧云.语用学研究的新范式——《民族语用学》评介[J].外语教学与研究.2006,(6).

[2]罗姝芳.恩施地区汉语方言中的土家语底层[D].中南民族大学.2007.

[3]钱曾怡.汉语方言研究的方法与实践[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

[4]谭志满.文化变迁与语言传承——土家族的语言人类学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

[5]Brown,Penelope and Stephen C.Levinson.Politeness:Some Universals in Language Usag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7.

[6]Goddard,C.(ed.).Ethnopragmatics: Understanding Discourse in Cultural Context.Berlin:Mouton de Gruyter,2006.

[7]Goffman,Erving.InteractionRitual:Essays on Face-to-face Behavior.[M],New York:Pantheon Books,1967,p.45.

[8]Sperber, D. & D. Wilson. J. Relevance: Communication and Cognition[M]. Oxford: Basil Blackwell,1986.

[9]Wierzbicka,A.Semantics: Primes and Universals[M]. Oxford: OUP,1996.

(作者介绍:刘然,湖北民族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