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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代程墨批点、“矜式”专书与元代文论

2016-05-14陈维昭

社会科学 2016年9期
关键词:逻辑起点文学理论

摘要:作为应试文,程墨的“一体化”写作模式和评判尺度对于举子的思想和情感产生了约束作用,这是一切应试教育的共同特点。程墨评点是考官与举子之间的对话,“矜式”类专书则是这种对话的扩展与延伸。当这些科举人物以其文章观念去编选文集的时候,科举文论与文学理论的关系便至为明显了。元代的文学理论和创作并非凭空产生,其逻辑起点早在举业的启蒙时期便已开始。元代(尤其是中后期)文人的知识构成中,科举文的理论具有基石和“底色”的意义。

关键词:程墨;矜式;文学理论;逻辑起点;分股

中图分类号:1206.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257-5833(2016)09-0161-11

作者简介:陈维昭,复旦大学中文系研究员

(上海200433)

元代的文学批评,可以延祐元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元代前期的文学批评继续着南宋和金代的理论思考,集中在对于江西诗派的反思上。一些文论家把批判反省的矛头指向了科举形式。元代前期,统治者重视的是政治管制,思想的钳制尚未进入议事日程,这在客观上形成了所谓的“思想相对自由”的局面(与其称为“自由”,不如称之为“涣散”)。尽管元代并未因为这种“自由”的局面而出现真正有价值的自由思想,但元代前期文学批评中的道学意味显然没有中后期那么强烈。

延韦占元年恢复科举,据朝廷功令,第一场明经,包括经义和经疑二科。“经疑”二问,在四书内出题,用朱熹章句集注;“经义”则各治一经,并规定,“《诗》以朱氏为主,《尚书》以蔡氏为主,《周易》以程氏、周氏为主。以上三经兼用古注疏。《春秋》许用三传及胡氏传。《礼记》用古注疏”。在中国的科举史上,朱熹注第一次成为科举的唯一的标准答案。这样一种唯一的价值规定在举子的应试过程和其后的诗文创作、理论批评中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科举时代的文人大都幼习举业,一旦获取功名,便会尽量撇清自己与制艺文的关系,以示不俗。尽管很多有成就的文学家的诗文创作有别于平庸呆板的制艺范式,有别于其早年的应试文,但是其早年的应试训练所形成的文章观念、构思定势和写作习惯,以或隐或显的方式影响着其后的诗文创作和理论。客观、充分地评估这种影响,重现制艺与诗文创作与理论之间的关联,才能有效地考察一个时代文学创作与理论的逻辑过程。作为元代科举文献的第一手材料,历科的程文墨卷(包括程墨上的批语)是我们考察元代文风与文学思想的一个窗口。本文选取程墨评点作为一个观察点,对元代科举人物的应试文与元代文论的关系进行探讨。

元代自延祐甲寅开科始,共举行过乡试17科,会试16科。与科考相呼应的是官方与书坊对程文墨卷的刊刻。延祐乙卯会试之后,马上就有会试程文刊刻出版。此外,吴莱为吴应子的程文集作跋,生活于明初的杨士奇曾见过《延祐乙卯廷试录》等书,徐君勉曾编《科举程文》,选录自延祐迄至顺的程墨。就连一些南宋的时文集也被重新出版,如朱默轩请陈栎为其父亲朱草庭(南宋进士)的时文集作跋。于乡试时“以漏字黜”的萧镒也于泰定甲子刊刻他的经学专书《四书待问》。由此可见元代程墨选集的刊印之盛行。官方的刊刻是出于对科举形式的指导性和规范化的考虑,所谓“示为举人之式”。而书坊的刊刻则是为了射利。

元代墨卷选本保存下来的有三种:《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皇元大科三场文选》、《青云梯》。《青云梯》未题编纂者姓氏,乃从元人墨迹影写,为元代应试之士选录以作程式者。《士礼居藏书记》曾提到元末明初人朱子新曾手录《青云梯》三册。该书录元人赋111篇,均无批语。本文重点考察以下二书:《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和《皇元大科三场文选》。《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元刘贞、刘霁、刘霖辑,至正元年建安虞氏务本斋与余氏勤德堂合刊。该书选取了自延祐至元统共八科的墨卷,分为八卷。元统乙亥因此年年底停止科举而只有乡试,而第二年的会试便被取消。全书共分十集,甲至己集为首场卷,其中甲集为“经疑”卷,乙、丙、丁、戊、己集为“经义”卷;庚、辛、壬三集为二、三场卷,其中庚集为“古赋”卷,辛集为“诏诰章表”卷;癸集为“御试策”。完本现藏于日本静嘉堂文库,国家图书馆、日本内阁文库、国会图书馆、蓬左文库则藏有此书的残本。国家图书馆藏本存庚集(存七卷,即古赋一至七)、辛集(存三卷,即诏诰一至二、章表三)、丁集诗义、己集春秋义、易义。

其中,《诗义》集曾为清代著名藏书家陈揆所收藏,目录页于“第一卷”下方有其藏书章“稽瑞楼”。国家图书馆藏本该集仅存三卷,应属“丁集”。但奇怪的是,目录页、第一卷、第二卷和第三卷首页书名下方,其他各集题“集”名的地方,却被人用纸贴上,不见“丁集”二字,而在第一卷首页书名下方所贴白纸上盖有“稽瑞楼”章。陈揆为什么要把“丁集”盖掉?究竟是出于何种考虑?不得而知。

内阁文库藏本为朝鲜翻刻本。残存5册,前二册为庚集,古赋卷,一至八卷全,后三册为壬集对策卷一至八卷全。黄仁生教授根据前二册与后三册在开本大小上的差异,推断庚集与壬集并非同一版书,而是收藏者合并所成。日本国立国会图书馆也藏有一残本,仅一册,为庚集五至八卷,即内阁文库藏本庚集的第二册。该藏本最后有一跋文,为他本所无,乃朝鲜人孙肇瑞所作,记述该书翻刻之本末。全文如下:

诗赋之有关于风化者大矣,镣子集一人之所著,各拘于气习之偏,不能无浮虚狭隘之执。惟兹古赋妙选于中举诸卷,固词赋之轨范,后学之所当矜式也。然本国旧无开刊肆学者,未易得见,齐辈所述,争相摹习,如磨驴之踏迹,蛙睇之聚污,诚盛代右文翼化之一欠也。府使李君皎然,闷文风之不古,欲救斯已有年矣。口口月,余逋监司李相国崇之、都事李公孝长命刊《离骚》于本邑。功讫之际,府使公不惜资财,加备板子,出家藏一本,劝工锓梓,不数旬而告讫。其嘉惠后学,有功于斯文,诚不细矣。公嘱余跋之,辞以文拙。再命不收,不获已,仅叙其本末云耳。景泰五年阏逢阉茂仲秋

既望,通善邓前兵曹正郎兼春秋馆记注官孙肇瑞敬跋。

朝鲜李朝行明朝年号。此为明景泰五年甲戌(1454)所跋。由此跋文可见翻刻本只有庚集一种,此可证仁生教授的推断是正确的。

在《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印行的三年之后,即至正四年(1344),周寡编辑出版了《皇元大科三场文选》。国家图书馆有此书残本,包括“四书疑”、“易疑”、“易义”等。日本内阁文库的藏本则为全本,共十二卷,所选为至正元年辛巳乡试和壬午年会试、廷试墨卷。

“三场”者,并非“乡试、会试、殿试”之谓。元明清时人所说的“三场”往往指乡试或会试的首、二、三场。《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的庚集两册,为古赋选,目录之后有编者按语:“圣朝科举,中场用古赋。而赋者辄能一洗近代声律之弊,复继古人浑雄之作。猗欤休哉!人谨录甲寅以下八举高中之文,篇篇可为矜式者,类锓诸梓。观者熟是,欲追踪贾、宋、班、扬之流,固不难矣。”此可证“三场”者指的是首、二、三场。中场即二场。在《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延韦占甲寅湖广乡试欧阳玄的墨卷《天马赋》上,考官龙仁夫批:“此题正欲窥诸君抱负。此作风骨磊块,笔意苍然。间有语疵,当以九方皋之眼相之。况前后场俱优,魁卷舍此何适!”古赋为第二场所试科目,其“前后场”即指首场与第三场。《己集·春秋义》湖广第三名孙以忠(常德)墨卷上考官评语:“此篇具理,端的遣文明莹,只篇首二语,知为明经之士,非他作所及。后二场俱可采,拟冠本经。”“春秋义”为首场科目,后二场指的就是二、三场。《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对策》壬集所录延佑甲寅湖广乡试欧阳玄卷,考官批:“三场俱优,宜第一。”“三场”自然是指乡试中的三场,而不可能是指乡试、会试、廷试。(卷一)泰定丙寅湖广乡试周镗卷,揭应奉批云:“辞简意尽,法度秩然。言众人之所未能言,发众人之所未能发。三场之中,色色具足。可谓作者。”(卷之五)这些乡试墨卷上所批的“三场”明显指的是乡试的第一至第三场。吴莱在《跋吴君程文集后》中说:“初场在通经而明理,次场在通古而善辞,末场在通今而知务。”经过三场考试之后,举子在义理、辞章和时务方面的综合水平就得到了检验。

最早关注这两种程墨选集的是清代学者钱大昕的《元史艺文志》。这两种选集的完整版本均存于日本,而最早在日本访得此书的是傅芸子先生。傅先生于20世纪40年代初至东京访书,得读静嘉堂文库的《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和内阁文库的《皇元大科三场文选》,指出前者卷首的“圣朝科举进士程式”所述的程式较《元史·选举志》为详,有皇庆二年罢诗赋重经学之一白话文诏令,为《元史》所未载。并称《类编历举三场文选》“内含江浙、江西、湖广、燕南各处之乡试,中书堂之会试及御试三场之试卷”。意即“三场”指乡试、会试和御试。真正开始对这两种选集进行专门的研究的是陈高华先生。陈先生从元代科举名录的角度梳理这两部选集,为这一领域的研究奠定了丰富而坚实的历史文献基础。此后,一些学人从不同的角度探讨了这两种选集,中国的学人主要从古赋的角度展开研究,日本的学者(如前田直典、渡边健哉等先生)则从史学的角度展开讨论。

本文的讨论焦点是程墨批点与文论的关系,所以除了场屋墨卷之外,士子应试前的拟作也应在我们考察的范围里。至正间书坊将杨维桢早年为“应场屋一日之敌”而私拟之古赋汇为专集,附上杨维桢的乡试、会试之同年黄清老的批语,以“丽则遗音”的书名刊刻行世(该书中有相当一部分并非其早年拟作,而是其不同时期的作品)。

元代的科举人物在获取功名之后,纷纷进入文化主流。欧阳玄、黄滔、干文传、汪泽民、谢升孙等对元代中后期的文坛有着直接的影响。谢升孙,字子顺,号南窗,江西南城人,举进士,为翰林编修官,朝士称之“南窗先生”。他以翰林编修身份为《皇元风雅后集》作序。刘性于至顺元年登进士第,至正元年为乡试考官。后人翰林应奉,与修《宋史》。一些科举人物在获取功名后则以自身的成功经验撰写应试指南书,以为士子“矜式”,谢升孙有《诗义断法》行世(今佚),王充耘的《书义矜式》被视为明清八股文的先驱,它更多的是以“创作”的形态影响后代。相比之下,林泉生的《诗义矜式》更具有“批评方法论”上的自觉。这类“经义”、“经疑”类的专书,其目的在于指导应试,但却又对元代中后期的学术思想、诗文观念有着直接影响。正如萧镒在谈到他的《四书待问》一书的撰写目的时所说的:“是书之集,本为举子观揽之便。然由是而得其义,则于穷理尽性之功为尤大,而于进取又其余事矣。”

除了王充耘《书义矜式》这种“范文”式的解经方式之外,其他的“矜式”类专书都以“义疏”的形式出现。经典“义疏”的形式是文学评点的重要源头。这类矜式类著作虽不属于程文墨卷,但其“程文”意向则是显而易见的(“矜式”亦即“程文”之意)。同时,矜式类著作的作者大都是科举人物,其矜式类著作既是其早期应试训练的延伸,也是其后的诗文理论与创作的基础。通过对这一延伸阶段的分析,可以呈现程墨评点与文论之间的逻辑过程。

《新刊类编历举三场文选》所选为自延祐甲寅(1314)至元统乙亥(1335)八科的乡试墨卷和至至顺壬申(1332)七科会试墨卷。《皇元大科三场文选》(此书亦名《大科程文拔萃》,见“诗义”首页)所选则为至正元年(1341)的乡试和会试卷。这两部元代墨卷选上大都有考官的批语,而《皇元大科三场文选》一书的批语则集中在江浙一省的墨卷上。在这些考官的批语中,延祐甲寅江浙乡试黄的古赋《太极赋》考卷上的批语是最长的。它从试题之命意说到答题之关键,然后指出黄潘之答卷“此卷首言伏羲,后言夫子,末言周子无极立人极之旨,自根而枝,命意造语精切超诣,且绰有古赋之体。科举方行,若但取经义之有韵者,恐误后学。宜表而出之,以为矜式”。而其他的卷子的批语多者几十个字,少者十数字。有些评语是印象式的,但大都回应着官方功令上的规定。通过这些精简的批语,仍然可以见出考官的价值取向,透露出元代的学术观念与文学观念。另者,考官批语所透露出来的经学观念和文学观念乃至文章技法观念,在其后的经义“矜式”类著作或诗文中得到了进一步展开。

在前几科的考官中,有龙仁夫、虞集、顾文琛、杨志行、胡长孺等。他们大都以荐举的方式进入上层。他们承接着宋金文统,在元代前期的特殊文化生态中,以特别的方式(主要是举荐)而掌握时代的衡文之柄。他们所选拔出来的考生,如黄浯、干文传、方回孙、林泉生、杨维桢、黄清老、汪泽民、彭士奇等,又成为后来科考中的考官。如龙仁夫,历任延韦占甲寅(1314)首科湖广乡试、延祐庚申(1320)江西乡试、至治三年癸亥(1323)湖广乡试、至顺壬申(1332)江浙乡试的考官。干文传于延祐乙卯(1315)会试进士及第,五年之后,他便开始担任乡试考官。延祐七年庚申(1320)、天历二年己巳(1329)、至顺三年壬申(1332)、后至元元年乙亥(1335),前后十五年,他都执掌着乡试的衡文之柄。汪泽民,字叔志,宣城人,他于延祐甲寅参加江浙乡试,取为第十五名。考官于其首场《春秋义》卷批日:“平平。”第二年会试落第。至延祐四年丁巳,其《春秋义》即被取为第二名。至后至元元年,汪泽民为考官,即以立意需正为标准去评判考生的考卷。这些考官所选拔的考生又对至正之后的文坛学界产生直接的影响,可谓薪火相传。

通过科举从而把士子的思想规范到儒家思想的框架里面,这是元代中期恢复科举的目的之一。龙仁夫于江西乡试批冯翼翁卷曰:“人四国讳鲁,皆本胡传,虽讳鲁说小异,然经既书会则鲁必在行其说,亦无妨贯穿本末笔力老健。”其他两位考官对于冯翼翁此卷也指出其与“胡传”的关系:“本用胡传之说,微以己意参之。议论亦正,文义可称,老于是经者也”,“场中春秋义可观者不少,此卷本胡传兼用谷梁之说,议论正当,文义郁然”。在延祐七年江浙乡试《春秋义》科中,干文传即以“胡传”为尺度评判陆文圭卷,称其:“经义抑扬反覆,若出己意而不失三传胡氏之意。”考官龚璃、张士元、杨刚中均强调其答卷“于胡氏之说深得要旨”。龚璃指出其立意“甚正,文亦整健”。

朝廷功令规定,“《诗》以朱氏为主”,依然恪守《诗序》以来的诗学传统,在经学(而不是文学)的视阈下解读《诗经》,把它诠解为封建时代的政治伦理。这种政治意识形态切人到文学领域,就形成了“雅正”的诗学传统。元代的考官们深人领会这种意图,并把它贯彻在具体的判卷之中。在至顺三年江西乡试《诗义》一科中,干文传评朱彬卷:“作义历述诗人送仲山甫之意而一本于朱传,婉曲详明,足为一经之冠。”谢升孙的批语与此同出一辙:“经义祖朱氏传,而优柔曲畅,发诗人言外之旨,真不多得。”强调了朱彬卷的“祖朱氏传”和“优柔畅曲”。干文传于后至元元年乙亥江浙乡试批赵俶之《诗义》卷曰:“此卷能融会诗传,而为文援引《礼经》以为证,理明辞顺,整然可观。”对于《诗义》科中朱礼之卷,汪泽民批:“诗义经题颇费布置,阅诗卷甚多,殊少可人意者。是篇反覆议论,深得诗人遗意,超于众作远矣。”黄潘于天历己巳起即担任考官,他称黄常《诗义》卷“诗义明粹详整,甚有发越,可冠本经,宜在前列”。所谓“发越”,即是另一考官杨维桢所说的“发越朱说无余蕴”,对于崇尚理学的黄晋来说,“发越朱说”是“诗义”的真正意蕴所在。

相比之下,柳贯等人的衡文标准则显得另类。《三场文选》上柳贯的批语均极简,但依然可以见出他的价值取向与诗文趣味。对于古赋,柳贯重在造语与音韵,如他评鲍恂《龙马图赋》:“命:意造语,音韵铿锵,理详整,读之令人击节,江南之赋固当因是出色。”评陈中赋:“赋有音节而多奇语。”评鲁贞赋:“赋多识奇字意语。”从其他考官的批语看也可见出其时的风尚,如张纯仁批鲍恂《龙马图赋》:“温其如玉之无瑕,锵乎如金之有韵。反复咏叹,深得赋家之调度。必匠手也。”项仲升则批道:“造语雄健,中之能为金声者也。”柳贯似乎更看重赋的“丽”的一面。此可见出元代思想之多元,也影响到科考。

与“雅正”的价值取向相呼应的则是赋学中的“辨体”意识。元代的赋学主流是“祖骚宗汉”。这一点也反映在判卷之中。在至治三年癸亥(1323)湖广乡试中,龙仁夫批彭宗复的《登瀛洲赋》:“藻思逸发,音节琅然,使人快读。沅湘赋国也,佳作正自不多。然有此,一夔足矣。”另一位考官刘教授也点明这一层:“此骚国也,宜有能赋,而如此篇者绝少,铺叙自别,赋咏尤佳,飘飘乎有神仙之态,铿铿乎有蓬莱之音。”

策类方面,欧阳玄湖广乡试的策试卷,考官的批语是:“策场正欲观通济之才。诸作腐者掇拾故纸,俗者不堪挂目,岂设科本意乎?读卷将尽,得此篇,通古学而不迂,达时务而不口,磊磊条陈,几无遗憾,虽谓翼北群空可也。贡之春官,可以对杨口明诏矣。三场俱优,宜第一。”观其句式与判卷标准,很可能即是龙仁夫所批。对于策,柳贯强调的是“有区画”、“不冗泛”。所谓“不冗泛”即不作空洞无用之言。陈中之策,提出“禁僧道之鬻民田,汰齐民之冒儒籍”,复考官称之为“的然有见者”、“议论鲠直,有见之士也”。在策考中批江西李濂卷“策达时务,高过诸作,真佳士也”。至治癸亥江浙乡试对策科,初考官在林仲节的策文上批:“答问说明,文法、章法粲然可观。参前场宜在首选。”(卷之四)

此外,有一些批语也涉及到文法观念。后至元元年,江浙乡试的试题是:“乾坤其易之门邪,乾,阳物也;坤,阴物也。阴阳合德而刚柔有体,以体天地之撰,以通神明之德。(《系辞》)”黄潘批傅贵全卷日:“以乾坤之门至有体属上段,以体撰通德属下段,破谓自卦画交变之易成,而造化自然之易显矣。于题甚切当而无包罩之病。其下以未人用、已人用者释交变之易,以形而下、形而上者释自然之易,意明文洁,无驳杂浮冗之辞。非深于易者不能及也。可置前列。”已注意到了“破”与分段(股)的章法问题。黄清老、陈绎曾的批语有明显的章法意识。如黄清老批江浙乡试《易义》科董彝卷:“一破已得大意,其下文如破竹,节节皆通,必深于易者。可取无疑。”批《诗义》科陆景龙卷:“一破已尽题意,其下顺解经题,不遗一字,优柔不迫,深得诗人之意。可取无疑。”陈绎曾于江浙乡试《四书疑》批沈干卷“疑切题有据中间理隐理显一节,可谓警策它卷莫及”。批王孔文卷“节节详明,引援的当,结断尤佳。此实用力于学者。心目为之快然”。于古赋科批沈干卷“小序已见所学,篇中间架略具,文采雄丽,称之大概,以赋言之,问学当以此为取矣”。于表科批沈干卷“表章恢然有余,事占体而驯熟,对偶精切,节奏详推,诚为奇才”。

随着延祐元年的复行科举,关于科举的应试辅助书籍便应运而生。除了程墨选本的刻印之外,那些关于科举文的写作法的应试指导书籍也纷纷问世,为举子提供“矜式”。这些“矜式”书籍的作者,有像倪士毅这样的非科举人物(他的老师陈栎于延祐元年参加江浙乡试),但更多的则是历届科举的及第者。编撰者以自身的成功经验撰写教科书,这本身就具有说服力。同时,一些撰写者在中式之后又成为后来的科考的考官,他们的写作理念贯彻在其判卷的实践之中,是下一代人材的过滤器。

《四库全书》对时文墨卷可谓深恶痛绝,但在经部还是选人了袁俊翁的《四书疑节》、王充耘的《四书经疑贯通》和《书义矜式》、詹道传的《四书纂笺》等书。它立此存照,一方面用以保留科举史上一度出现的“经疑”考试形式,另一方面则以此考察元明时期士习文风之差异及其根源。

元代科举以朱熹的《章句》、《集注》作为取士的标准,于是,“阐明理道之书遂渐为弋取功名之路”。王充耘的《四书经疑贯通》是元代科举程式特有的产物。元代科举自延祐复科,于“经义”一科之外,又有“经疑”之试。《四库提要》称王充耘此书与袁俊翁的《四书疑节》一样,都是旨在为程试立式。如果说,“经义”科旨在循题衍说,那么,“经疑”一科则是“问辨别疑,似颇有发明”,此可见出“有元一代士犹笃志于研经”。直至明代洪武三年初行科举时,仍承袭元代的“经疑”考试形式。至明洪武十七年改定格式,而经疑之法遂废。四库馆臣看重元代“经疑”之法,“经疑”的形式是“其例以《四书》之文互相参对为题,或似异而实同,或似同而实异,或阐义理,或用考证,皆标问于前,列答于后”。四库馆臣称:“盖当时之体如是。虽亦科举之学,然非融贯经义,昭晰无疑,则格阂不能下一语。非犹夫明人科举之学也。”“明人科举之学”指明代科举只需循朱注,死记硬背,无益于对真正的孔孟之道的理解。元代的“经疑”与“经义”并用,可见考生犹有研究古义、能动思考之功夫。王充耘等人的经疑文集便是见证。至明代永乐间胡广的《四书大全》刊刻,作为思想修炼的儒学变成了猎取功名的俗学,“非惟孔、曾、思、孟之本旨亡,并朱子之四书亦亡矣”。属于这类“经疑”类的应试书有王充耘的《四书经疑贯通》、董彝的《四书经疑问对》、朱倬的《诗经疑问》。

王充耘所著《读书管见》二卷,是其研读《尚书》后的心得。宋元时的尚书学基本上宗尚蔡沉之注(蔡著有《书经集传》),但王充耘此书则多有个人见解,可见其独立精神。元代科举功令已经规定书经之答卷应以蔡沉之传为据,但王充耘此书《慎徽五典》一篇则是引了孔《传》“大录万几”之文以相参考,《四库提要》认为这可以见出“当时经义,犹不尽废旧说,故应试者得兼用之。此元代经学所以终胜明代也”。宋末元初,邹次陈编著了《科场备用书义断法》一书,采用义疏的方式串讲《书》经。讲章类著述也可视为一种批评行为。

自宋代王安石变法,始以经义取士。元仁宗皇庆初复行科举,仍用经义一篇。其体式略异于宋。具体地说,其答题之体为:“破题、接题、小讲,谓之‘冒子。冒子后入官题,官题下有原题,有大讲,有余意,亦曰‘从讲。又有原经,亦日‘考经。有结尾。承袭既久,作者以冗长繁复为可厌,或稍稍变通之,而大要有冒题、原题、讲题、结题,则一定不可易。”③王充耘的《书义矜式》从《尚书》中每篇选出数题,作为程文,以示标准。虽然王充耕之解经对经旨并未有何特别的发明,但当时的科场风尚可由此书以见一斑。

尽管王充耘的《书义矜式》以“示范”的姿态成为明清八股文的先驱,但在应试文的范式上,王充耘并未提出相关的方法论。相比之下,林泉生的《明经题断诗义矜式》显示出理论上的自觉。林泉生(1299-1361),字清源,永福人。至顺元年进士,授福清州同知,转泉州路经历,擢福清知州,迁行省郎中,仕至翰林直学士。至正二十一年卒,年六十三。谥文敏。④《明经题断》即是针对明经科试题的题解专书,这书或许是书坊策划的系列丛书之一种。林泉生于此书中提出了一系列关于“法”的批评范畴,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股”的范畴的提出。

林泉生于至正元年(辛巳,1341)担任复科之后第一次乡试江浙考区的考官。其批语中可见出其旨趣。此次江浙乡试“诗义”科的考题是:“庸鼓有敦,万舞有奕。我有嘉客,亦不夷怿。自古在昔,先民有作。温恭朝夕,执事有恪。(《商颂》那之诗)”与考官张景范的批语(“机轴停匀,思致渊永,可与言诗矣”)不同,林泉生的批多于作法上着眼:

诸作多于破便以“祖”与“乐”对说。此篇全篇明洁,讲中证“嘉客夷怿”处、说“敬年彼此先后处”最切且停。至于题意尽处方说一个“礼”字,此盖不可失者。是一作手。结尾以神论人,以汤论古,不外商家事。诗义多矣,未有明洁均停切当如此作。

经义考试答题,首先是注意“尽”题意,所以要分析题面的意义层次。遗漏任何一个意义层次,都将被严重扣分。“礼记义”科,江浙乡试的试题是:“天子者与天地参,故德配天地,兼利万物,与日月并明。明照四海而不遗微小。”对于董朝宗的试卷,林泉生批道:“经云:天子者与天参,故德配天地。诸卷只说圣人便不是。独此卷谓圣人居天子之位,故能兼天地日月之用,贯串题意,最为详尽,且文抑扬,有证据,有发明,必老于是经者。”所谓“诸卷只谈圣人,便不是”,是指其他考生遗漏了“德配”的意义层面。董朝宗答卷之所以优秀,是因为他善于贯串题意。“春秋疑”科林泉生批胡秉之卷曰:“分别三段,书法极当,文足以发之。”因为三段正好完整地覆盖题面。

林泉生的这些“义法”理念,在他后来的《明经题断诗义矜式》一书中被发扬光大。在该书中,林泉生自始至终使用着一个重要范畴:“股”。它用来指称经义题面的意义板块。元代的“诗义”题往往选取《诗经》某一首的二、三章合成一题,林泉生该书以分“股”为提纲挈领的手段。关于《豳风·七月》一诗,朱熹谈到它的结构:“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后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终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终后段之意。”林泉生则以“股”的范畴解释此诗首章结构:“按此题两股相停。上股就‘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上发意,下股就‘田畯至喜上发意,则于周公戒成王、有情周公,模写出当时豳民勤劳之意以为戒。此是一时总括处。”(卷一)

“股”与“股”之间的关系,则应视具体情况而定。有一些是“两股平分,不必分轻重”,如以《大雅·械朴》末二章为题。有的则不必分股,如以《小雅-鱼丽》后三章为题。即使是一章,也可以分两股。如《大雅·大王有声》第五章:“丰水东注,维禹之绩。四方攸同,皇王维辟。皇王蒸哉。”林泉生分前两句为上股,后三句为下股,并说:“上股是武王未作镐京之时,故因丰水而思禹功……下股乃武王迁镐京之事,故特言其首建学校以为讲学行礼之地……下股略略重些。”(卷五)

《周颂·时迈》共三章,若合三章为一题,林泉生分其为两股:“以首二章作一股,以下二节仍作二股。”意思是“首二章”(即开头两句,即第一章)是一股,“以下二节”(即第二章和第三章)为第二股。因为第二、三章虽然字数很多,但其实它们“皆答其‘昊天其子之之意”。(卷八)可见其分股是着眼于意,而非字数。“股”是对题面的分析范畴,同时也是答卷结构的范畴。

分截为股,只是构思的第一步,而真正要写出对经典的理解,则必须善于“串意”。《小雅·皇皇者华》共五章,第一章末句为“每怀靡及”,第二章末句为“周爰咨诹”。前者表现君王对臣下的关怀之深,后者表现臣下以遍访民情作为对君王的报答。林泉生抄录前两章为一段,然后把它们当成两“股”,他说:“就‘每字‘周字上串意,惟其靡及之怀,每每常存,所以咨诹于人者,不可不周遍。心之所存者有其常,故职之所资者欲其遍存其歉然之心,而无时不然。故尽其当然之职而无处不到。仍须区处得兴与赋明白。上股就使臣心上说,所以托兴而感动之;下股就臣职上说,所以陈其事而教戒之。”

串意的目的是最后达到“意脉贯通”的境界,比如对于以《大雅·蒸民》“肃肃王命”一章为题,林泉生说:“就中提出明哲保身。作若分四件事平作,谓山甫之全德如此,亦可。但无甚精采。不若持出明哲保身,则上下意脉贯通。”

关于经义文之“义法”,宋末魏天应《论学绳尺》已提出破题、接题、小讲、大讲之类的范畴。与林泉生同时而略早的陈绎曾在其“制法九十字”中有“钤”之一法:“两股钤断”。但像林泉生这样广泛使用“股”的概念作为经义分解的基本手段,这在元代的科举文批评史上还是别开生面的。

陈绎曾在元代的科举文论史上具有重要的总结性的意义。虽然两种元代程墨集并未收入陈绎曾的考卷,但雍正间刻本《浙江通志》把陈绎曾列入“年分无考进士”,可知他也是一位科举人物。陈绎曾于至正元年(1341)任江浙乡试考官,在“四书疑”一科批沈干卷日:“疑切题有据,中间理隐理显一节,可谓警策。它卷莫及。”批王孔文卷日:“节节详明,引援的当,结断尤佳,此实用力于学者,心目为之快然。”在二、三场的卷子中,陈绎曾批沈干《拟宣文阁大学士谢除官表》曰:“表章恢然有余,祐体而纯熟,对偶精切,节奏详推,诚为奇才。”在这些评点中,可出陈绎曾对解题法、结构法、结断、体式等的重视。这是他的科举文论思想的具体应用。他的科举文论思想集中于此前的《文筌》、《文说》诸书中。在《文筌》的序文中,陈绎曾把文与道的关系比喻为筌与鱼的关系:得鱼忘筌。“文”,文法,只是通向“道”的借径而已。故科举文之学习,应先从“养气”开始。所谓“养气”即是“屏欲弃染,息虑澄神”。以理学精神为根砥,使学子真正从思想的深处领会、融会儒家精神,这样才能真正有效地读懂四书五经。在此基础上,陈绎曾以“题”为鹄的,纵论式、制、体、格、律、法。其《文说》更具体地论“抱题法”(破题法)、明体、分间、间意、用事、造语、下字等,从构思立意到结构修辞,建构了一个较为完整的科举文法体系。

科举制度在元代中叶的恢复,其原因是复杂的。有人认为元仁宗出于对蒙古贵族势力的担忧,便扶植汉人势力以为制衡,由此促成科举制度的恢复。而对于中国传统思想文化主流来说,确立儒家(尤其是程朱理学)思想的正统地位,由此重建价值信仰,却是一种普遍存在于元代汉族文人中的强烈的使命感。朝廷功令已作明确规定,考官判卷时进行实施,应试指南的“矜式”类书籍加以贯彻。而文集的选编、批评一方面关联着科举应试文,另一方面则直接影响着诗文创作与理论。

祝尧的《古赋辨体》所提出的“祖骚宗汉”的赋学思想,便是饱含着复兴“雅正”传统的神圣使命感的。祝尧,字君泽,江西上饶人,延祐五年进士,为江山尹,后迁无锡州同知。其《古赋辨体》自楚辞以下,凡两汉、三国、六朝、唐、宋诸赋,每朝录取数篇,以辨其体格。祝尧称,此书的目的是“实欲因时代之高下而论其述作之不同,因体制之沿革而要其指归之当一,庶几可以由今之体以复古之体”。在这部以史为纲、以论为目的赋选中,祝尧辨体的目的在于彰显、倡导“祖骚宗汉”的价值观。祝尧所描述的自战国时代的屈原至宋代的赋史,是一部体格每况愈下的赋的发展史。他认为只有楚骚汉赋才是真正体现赋的最高境界,他说:“盖赋之为体,固尚辞。然其于辞也,必本之于情而达之于理。文之为体每尚理,然其于理也多略乎其辞而昧乎其情,故以赋为赋,则自然有情有辞而有理,以文为赋则有理矣而未必有辞,有辞矣而未必有情。此等之作,虽名曰赋,乃是有韵之文,并与赋之本义失之噫。”真正的赋必须在情与辞上皆达致境,情与辞又必须在理的统摄之下。紧接着“楚辞体”之后的便是“两汉体”。屈原之后的赋家,如宋玉、唐勒、枚乘、司马相如、扬雄等“竞为侈丽闳衍之辞,没其风喻之义”③,扬雄反省说:“词人之赋丽以淫。”于是就有“骚人之赋”与“词人之赋”的区别。词人之赋之弊端不在于“侈丽闳衍”,而在于“没其风喻之义”。祝尧说:“骚人之赋与词人之赋虽异,然犹有古诗之义,辞虽丽而义可则。故晦翁不敢直以词人之赋视之也。至于宋唐以下,则是词人之赋多没其古诗之义,辞极丽而过淫伤,已非如骚人之赋矣。而况于诗人之赋乎。何者?诗人所赋,因以吟咏情性也。骚人所赋,有古诗之义者,亦以其发乎情也。其情不自知而形于辞,其辞不自知而合于理。情形于辞,故丽而可观;辞合于理,故则而可法。”④最后,祝尧推出他的结论:“古今言赋自骚之外咸以两汉为古,已非魏晋以还所及。心乎古赋者诚当祖骚而宗汉,去其所以淫而取其所以则可也。今故于此备论古今之体制,而发明扬子丽则、丽淫之旨,庶不失古赋之本义云。”⑤所以所谓的“祖骚宗汉”,其实质便是提倡赋的创作应承接“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诗教传统。祝尧的“祖骚宗汉”是对元代主流的赋学思想的理论总结。

祝尧的辨体有两大标准:一是发乎情,止乎礼义;二是情重于辞。因为必须“发乎情,止乎礼义”,所以要反对“丽以淫”的“词人之赋”;因为情重于辞,所以汉以后“以至三国六朝之赋,一代工于一代。辞愈工则情愈短,情愈短则味愈浅,味愈浅则体愈下”。祝尧高扬的是扬雄“诗人之赋丽以则”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在元代中后期以程朱理学为准绳的科举语境中更显示出鲜明的时代特征。袁桷(至治元年会试中进士)在谈及“古赋当祖何赋”时,提出“今欲稍近古,观屈原《橘赋》、贾生《鹏赋》为正体。又如《驯象》、《鹦鹉》诸赋,犹不失古。曹植诸小赋尤雅润,但差萎弱耳”。袁桷是从“高古”的角度去推崇骚汉的。

杨维桢于泰定三年(1326)江浙乡试中式,第二年进士及第。在参加乡试之前,他曾拟作了一批古赋,由书坊策划刊刻的《丽则遗音》保留了他的部分私拟程试之作,同时也收人了他在其他时期所作的赋。这正可反映出杨维桢的应试文与其后的文学创作之间的关联。四库馆臣称,由此书可见“科举之文,亦可云卷舒风云,吐纳珠玉者矣”。科举文与诗文创作之间本来就具有天然的内在联系。

该书由黄清老评点。黄清老(1290—1348),字子肃,号樵水,邵武人。泰定四年进士,授翰林典籍,升检阅,迁应奉,至正元年出为湖广儒学提举,八年卒,年五十九。黄清老与杨维桢为乡试、会试同年。除了两部《三场文选》的考官批语之外,他对《丽则遗音》的评点,是现在仅见的元代程墨评点。

杨维桢在自序中说:“杨子云日:‘诗人之赋丽以则,词人之赋丽以淫。子云知赋矣。至其所自为赋,又蹈词人之淫而乖风雅之则,何也?岂非赋之古者自景差、唐勒、宋玉、枚乘、司马相如以来,违则为已远,矧其下者乎?”杨维桢此书,则是要以其创作实践去体现“诗人之赋丽以则”的古赋价值观。“诗人之赋丽以则”者,即《毛诗序》所说的“发乎情止乎礼义”。“丽则”就是要把赋的创作纳入到诗教传统之中。这与祝尧的赋学史和赋论价值观是同出一辙的。

杨维桢的《哀三良》是对战国时秦国“三良”(奄息、仲行、针虎)履行与秦穆公的诺言(生共此乐,死共此哀)而从穆公之死的史实而作赋。该赋的特点是以议论入赋。祝尧是反对以议论人赋的,他把这类赋称为“文赋”,指宋赋为文赋的代表。在这一点上,黄清老并没有认同祝尧的价值观,他高度地肯定了杨维桢的“议论”:“此作音节既高,议论兼至,读之使人凄然不自胜,足以继秦人黄鸟之哀。其感慨悲歌之士也。”(卷一)对于“三良”这个传统主流价值观所塑造“贤臣”典范,杨维桢提出了另类的价值判断:“然君子有不死兮,死不以其私;贵以义而制命兮,矧命乱而不治。”黄清老点出杨维桢此议“见得其死伤于勇矣”。对于自《哀三良》至《吊陈了翁》等六篇赋,黄清老有一个总评:“自《三良》至此,凡六篇,据义正而立语精,皆寓史断于骚人之词者也。学者熟此,可以识古赋之则矣。”(卷一)黄清老把这种“寓史断于骚人之词”的写法视为古赋的法则。

黄子肃的评点也涉及章法,如评《黄金台》一篇中的“盖一诚之感激兮,固非诱金之所饵”,黄子肃批:“此一转句扛鼎笔力。”(卷二)评《麒麟阁》一赋:“此赋乃宫室带史断之题也,音节中能见折衷议论者为难。此作得之。”(卷二)评《凤凰池》一赋:“赋《凤凰池》者多是一篇中书堂赋。间有善于形容者,一段言凤,一段言池,一题乃作两赋。独此篇用骚体串凤与池,于浑然之中且一洗彤庭黄阁鸿跄鹤峙俳谐字面之为快也。语工不如格高,习蚩泠者固当在其下风。”(卷二)黄清老的评也是时时点明其“凤”、“池”浑然一体的特点,如“人凤池全无痕迹”、“池不可以无真凤也如此”,对于“七十丈之别风兮,窃空名其何益?继高台之兴废兮,资骚人之感激。天目屹其飞舞兮,跨形胜乎一方。嗟地偏而德薄兮,吾可栖乎此冈”。黄清老逐句批日:“暗用凤凰阙”、“再用凤凰台”、“又用凤凰山。感慨至此,一唱三叹”。(卷二)

作为应试文,程墨的“一体化”写作模式和评判尺度对于举子的思想和情感产生了约束作用,这是一切应试教育的共同特点。程墨评点是考官与举子之间的对话,“矜式”类专书则是这种对话的扩展与延伸。当这些科举人物以其文章观念去编选文集的时候,科举文论与文学理论的关系便至为明显了。元代的文学理论和创作并非凭空产生,其逻辑起点早在举业的启蒙时期便已开始。元代(尤其是中后期)文人的知识构成中,科举的理论具有基石和“底色”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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