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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相的人在阿尔勒

2016-05-14姚瑶

中国摄影 2016年9期
关键词:阿尔勒摄影

姚瑶

这是阿尔勒摄影节新总监山姆·司徒泽(Sam Stourdzé)上任以来操办的第二届盛会,他尤其善于探索摄影与音乐、电影之间的边界—前次在上海面访时,他聊起作为独立策展人和瑞士洛桑摄影博物馆馆长期间筹划的几个展览,如爵士唱片封面展、费里尼《八又二分之一》电影片场的珍贵彩色影像展,抑或卓别林影像档案展,均是跨界之作。

本届摄影节共40个展览中,“卡玛格人”(Camarguais Western)即梳理了阿尔勒附近的自然保护区卡玛格的电影小史,展出了在该地区拍摄的电影片段、剧照等影像资料和海报,身着传统服饰的阿尔勒女人、卡玛格白马和粉色火烈鸟等当地“特产”是这些图像中的典型要素。“非洲流行文化”(Africa Pop)单元中,展览“摇摆的巴马科”(Swing Bamako)和“撕掉我的胸罩”(Tear My Bra)分别展现了马里人的音乐生活和位于尼日利亚的世界第二大电影基地瑙莱坞(Nollywood)的产业故事及其产出对非洲文化,尤其是艺术领域的影响。

当代艺术与摄影对非洲大陆的关照持续体现在阿尔勒摄影节的展览目录中。非洲当代摄影艺术家的作品已经进入了国际策展人视野,逐渐在全球的摄影节崭露头角,而通过摄影展现的非洲文化、社会景观,也是极好的洞察非洲的途径。更珍贵的是,这是来自非洲内部的审视,它们充满内省,又不乏创意。

阿尔勒凯撒酒店旁的小教堂里,华丽而肃穆的穹顶和四周精致的神龛构成的庄重空间中,展出了莫德·苏勒尔(Maud Sulter)的图像拼贴系列作品“Syrcas”,将非洲与欧洲文化的碰撞直观地展现出来,将冲突、矛盾和火花可视化。在以支持和嘉奖纪录片和纪实摄影为旨意的曼纽埃尔·里维拉-奥提兹基金会(Manuel Rivera-Ortiz Foudation)会址的三层小楼中,生于瑞士的非洲裔摄影师多米尼克·那贺尔(Dominic Nahr)记录了一个新国家—南苏丹国的诞生,其戏剧性的独立过程充满希望、恐怖与绝望。

无独有偶,今年阿尔勒摄影节“发现奖”(Discovery Award)得主莎拉·维斯瓦(Sarah Waiswa)亦来自非洲乌干达,她以充满女性气质的影像风格讲述一个颇为悲戚的故事《熟悉土地上的陌生人》(Stranger in Familiar Land),一位患白化病的非洲女性在镜头前袒露自己的恐惧、忧虑与温柔。在坦桑尼亚,出于对白化病的无知,人们认为白化病患者具有某种魔力,他们因此遭到歧视、迫害甚至杀害。

“这个项目的初衷是以一种非传统的方式提升公众对白化病的认识,我希望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抱着这个想法,我与艺术家乔·阿波特(Jojo Abot)联系上,邀请其协助造型和导演。”维斯瓦接受我采访时解释道。画面中,典型非洲人种面部曲线的头颅却覆以苍白的皮肤,她用假发辫交织自己金色的头发,在浅粉绿色的连衣裙衬托下,头顶出现三朵紫色的云。展览现场,白化病女性的肖像与她的个人物品并置展出,如粉绿色太阳眼镜、紫色带手柄化妆镜,令人印象深刻。

莎拉·维斯瓦学习社会学和心理学出身,她坚定地认为这两门社会科学对她的摄影事业有很大的帮助:“我对人类境遇和人的行为非常感兴趣,摄影让我可以在艺术领域中表达我的这种兴趣。”在机构工作多年之后,她决心追寻自己真正的激情所在。跟很多独立摄影师、艺术家的经历如出一辙,她辞职后在乌干达邻国肯尼亚开始专注于创作生涯,通过肖像和时尚摄影探索非洲大陆人民的身份认同。

《熟悉土地上的陌生人》在视觉上虽然不同于她之前沉稳、凝练的非洲同胞纪实肖像,题材上也超越了光鲜亮丽的时尚摄影,但却可以说是结合了这两方面的摄影艺术实践,并达成一种真正的突破;加之,展览方式借鉴了当代艺术的装置概念,打破了摄影展览的平面化,获得大奖实至名归。颁奖之夜,她动情地说:“感谢为我投票的所有人,尤其感谢向我敞开世界的‘女主角弗洛伦斯(Florence Kisombe)……” 她还表示,她将用由阿尔勒摄影节主赞助方LUMA基金会提供的25000欧元继续该项目的创作与发展。

值得一提的是,2015年首届“集美-阿尔勒”摄影节“发现奖”得主福建女摄影师朱岚清关照故乡东山岛的作品《负向的旅程》,亦在阿尔勒摄影节“大市场”(Grande Halle)展厅的重要位置展出。

去年夺得摄影节“样书奖”(LUMARencontres Dummy Book Award Arles 2015)的阎·格罗斯(Yann Gross)如愿出版了摄影书《热带丛林秀》(The Jungle Show),并基于此带来了一个不拘一格的摄影展:亚马逊流域热带丛林被遗忘的部落和全球化的故事呈现在若干体积各异的立方体的表面,它们或堆叠、或并列,共同构筑起一个可以穿行其中的影像空间。

摄影书越渐重要,在阿尔勒摄影节的版图中,摄影书相关展览、活动的分量也有显著拓展。

除了自2002年以来设有的“样书奖”,今年阿尔勒摄影节新增“年度摄影书”奖项(The 2016 Book Award),品类更加细分:“作者书奖”(The Authors Book Award)的概念类似于作者电影,“历史书奖”(History Book Award)重在褒奖摄影史研究或有社会档案意义的相关书籍,“摄影与文字奖”(Photo-Text Award)倚重探索图像与文字的关系。“大市场”展厅一方,浩浩瀚瀚地展出了以上三项摄影书奖的700余部入围作品,其中包括从事当代摄影创作35年的中国摄影师莫毅的首本正式作品集《莫毅 1983-89》,它由日本东京禅画廊出版,包括100余幅作品,用莫毅自己的话形容即“小巧而大气”;由三影堂摄影艺术中心出版的《杨福东》作品集铂金印相亦入围参展。中国年轻的摄影创作者石真在2015年完成的手工书《我曾拥抱夏日黎明》被提名“摄影与文字”类别,其灵感源自一本偶得的19世纪60年代的老相册,书中巧妙地结合了她的摄影作品、老照片、文本甚至迷你的装置作品。

阿尔勒摄影节还首次征用以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普罗旺斯诗人弗里德里克·米斯特拉尔(Frédéric Mistral)命名的中学旧址,搭建了全新的摄影书单元Cosmos-Arles Books。这里云集了来自世界各国的50余家摄影与艺术独立出版机构,篮球场上支起的白色帐篷里,来自荷兰、比利时、美国的出版社展销代表性的艺术家书,本本概念独特、主题各异;一楼的校舍中,来自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西班牙、日本等国大大小小的摄影出版机构带来了摄影画册、摄影史著作。土耳其独立摄影书工作坊也带着出自工作坊参与者的优秀作品参展,限量20本的印刷量使得这些书的价格不菲。操场上还有来自俄罗斯、捷克和斯洛伐克的独立艺术出版机构。这里既有已经“成名”的出版物(有的售价可能已经翻了好几倍),也有新晋艺术家带着自己首本摄影书参展。让人惊讶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几乎在每一个欧洲主要的摄影出版社摊位前,都能发现马丁 ·帕尔(Martin Parr)与之合作出版的画册。擦肩而过的,净是摄影师、出版人、策展人和编辑。

在本届阿尔勒摄影节展有“日本妖怪岛”(Yokainoshima)的法国摄影师查尔斯·费瑞杰(Charles Fréger)亦在此采购了十几本摄影书,充盈自己的书架,对他来说,它们是“每次项目准备工作时重要的参考”。

共和广场附近的三一教堂(église des Trinitaires)是阿尔勒摄影节历年来征用的重要场馆之一,地理位置优越,内部空间也十分别致,适合呈现摄影师个展,中国艺术家王庆松曾在此展出泥塑长卷作品。2016年这处展厅用于展示日本祭祀仪式中的“妖怪”。费瑞杰对服饰充满激情,他曾经拍摄军队的制服、啦啦队的运动套装,画面工整而克制,近年来他以拍摄北欧雪地中的“怪兽”装束引起关注。不久前,他还出版了一本拍摄家乡布列塔尼女性服饰的画册《布列塔尼女人》(Bretonnes)。查尔斯·费瑞杰对我说:“布列塔尼女人的服饰传统和穿戴方式非常复杂,我是受委托拍摄这个项目,工作比想象中繁重。”我随即问他为何只拍摄布列塔尼女人的服饰,他说这是为了一种平衡,因为北欧雪国怪兽的系列“野生”(Stay Wild)只拍摄了男性。此次展出的则是他的最新系列“日本妖怪岛”。

我将他的摄影工作形容为一种民族学的图鉴,他却小心地纠正并澄清:“我不是人类学家,我是摄影师。我觉得我的工作更接近于再现服饰的百科全书。对,百科全书式的,就是这个词。”在开展一个拍摄项目之前,查尔斯·费瑞杰大量地阅读作为前期调研,并通过当地的熟人和向导定位拍摄对象。通常,他还会寻找一名所在国家的摄影助理,协同他工作。

此次在日本全境内拍得的“妖怪”们,造型均充满想象力,手持一艘纸舰的“妖怪”是为了祈福渔获,身披稻草的“妖怪”则是祈求稻米丰收。在同名画册《日本妖怪岛》(Yokainoshima)的附录部分,他请日本的民俗专家详细注释了每种仪式、造型的意涵。

就在阿尔勒因地中海特有的强风“密斯托拉风”而取消国庆烟火表演的当晚,尼斯的英国人大道上一辆疯狂的卡车将观看烟火的法国民众和外国游客如保龄球一样一一击倒、碾压,袭击再次将“伊斯兰国”的恐怖主义行为与欧洲安全局势推向舆论的风口浪尖。

“战争与冲突一直在继续。”以战争通讯员为职业开端的法国摄影师阎·莫尔凡(Yann Morvan)对我说。他在本届阿尔勒摄影节的“战争之后”单元,展出了新近完成的重大项目《战场》(Battlefields),熟读历史的他,温习了人类历史上大大小小的战役,并身体力行地前往寻找这些战争遗迹,拍摄了世界各个角落的战壕、防线或者难以辨清痕迹的荒原,足迹遍布欧洲、美洲、亚洲。中国的长城作为著名的防御工事成为旧影院改建的勒·开普陀(Le Captole)展厅的主视觉。

本届摄影节,亦为唐·麦卡林(Don McCullin)献上大型回顾展以致敬他的勇气与悲悯。与阿尔勒市政厅紧邻的圣安娜教堂,从来都是“终身成就奖”似的荣誉所在,此前在此展出的摄影师如长期拍摄吉普赛人的寇德卡(Josef Koudelka)(2012年)、智利国宝摄影师拉莱(Sergio Larrain)(2013年)、抑或毛泽东的官方摄影师侯波与徐肖冰夫妇(2003年)。在此举办的唐·麦卡林回顾展,既是摄影史、人类社会史,也是他个人的历史:他拍摄与自己同样出身的英国社会底层,在见证杀戮与残暴之后,他拍摄风景以疗愈自我,而面临叙利亚战局,他又以高龄奔赴战场……“我只想持续地工作、拍摄记录,不然我能做些什么呢?等死?” 7月11日阿尔勒摄影节开幕周最后一天的放映晚会上,他在聚光灯下与策展人罗伯特·普雷基(Robert Pledge)对谈时语气平静地说道。

除了唐·麦卡林,摄影史上功成名就的明星如威廉姆·克莱因(William Klein)和加里·维诺格兰德(Garry Winogrand)也分别有个展呈现,前者是拍摄日本舞蹈的经典黑白摄影作品,后者是纽约纷乱街头的彩色摄影作品。发现摄影新人的同时,如果再看经典也是阿尔勒摄影节着眼的观看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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