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童心”而来

秦波

1999年2月，我大学毕业走上教育工作岗位。此后的十多年，我从一所偏僻的乡村小学调到重庆市主城区最好的学校，从单纯的小学到九年一制贯学校，后来又受命创办全新的学校，时间、地点发生了巨大改变，但我向儿童学习研究的脚步却从未停止。十多年来，我一直坚持 “向儿童学习”的实践研究，这也成为了我一生的追求和行动方向。

我们向儿童学习什么？多年的实践告诉我答案——就是那颗纯真的童心。何谓童心？童心中蕴含着什么样的教育价值？在当前教育背景下，我们能做什么、会做什么、在做什么？为此，我们以实实在在的“做”的精神，实践着“向儿童学习”的办学主张。我们的校名，也因此取名为童心小学。

尊重儿童，发现“童心”

老子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教育之“道”，大抵也是如此，因此教师要向儿童学习，因为儿童时期是一生中最具天地灵气的年龄。

记得儿子三岁时，有一天早上开心地走到我面前，说爸爸我知道蓝色和黄色相调是什么颜色了。当时我很惊异，心想这是小学二年级才学的美术知识，一个三岁的孩子怎么会知道？儿子拉着我的手来到马桶旁边，说：“爸爸你看，马桶里的水本来是蓝色，我尿的尿是黄色，尿到马桶里就变成了绿色，所以蓝色和黄色相调是绿色。”

我不禁对眼前的这位“儿童”佩服起来。我们常常说教育从哪里来，从生活中来；孩子不是教会的，孩子是学会的。这是很有道理的。事实上，在儿童身上，有很多值得我们成人学习的地方，儿童的率真、诚实、好奇、幽默，是我们办学者和教育者永远要向儿童学习的品格源泉。

有一次我去洗手间，刚要进去，门就“哐当”一声被一位六年级学生踢开，并正好撞在我的鼻梁上，直撞得我眼冒金星。我一时顾不上生气，让他上完洗手间到我办公室来。在回办公室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该怎么处理这件“很坏”的事情呢？

孩子来到办公室后，低着头等待着批评。我问他愿不愿做好事，他说愿意。我马上拿起身边的学生义工标志，并戴到了他的手臂上，告诉他去厕所做一次义工吧，发现有不文明行为的同学就叫到我办公室来。5分钟后他回来说，校长我把人抓住了。我说人呢？他告诉我跑了。我宽慰他说，没关系，你再去，但这次一定不能让他跑了。

结果这个中午一共来了10个学生。我用同样的方式，让10个学生中午到校园里的各个角落做义工。到上课前，他们一个个“成果丰硕”地回到我办公室，把同学遗漏的衣服、橡皮筋、红领巾等等一一放在了我的办公桌上。之后他们自觉地站成一排，等待着我的批评。

然而，我对他们说：“你们太棒了！做了一中午的义工，我要感谢你们！”接着，我让他们选3个代表出来，作为下一周的升旗手。他们一个个先是惊异，接着开心坏了。

是的，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做了错事只要改正了，依然可以受到表扬。而如何将“坏事”变成好事，这需要智慧。如今，在童心小学的校园里，将“坏事”变为好事已经成为一种文化。

我想，这种文化，就源自我们对儿童的尊重。毕竟，每个人都有过童年，当我们还是一个孩童时，从不会去问什么是儿童。每个人都会经历成长，而只有在我们已经不是一个儿童时，才会想到童心是多么的可贵。其实，在每个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儿童，那是最善良、最纯真的自己；每个人都有一颗童心，那是自己追求美好生活的初心。

明白了这些后，我们会发现，其实尊重儿童并不难，只要你有耐性，并愿意静下心来，去倾听，去等待……

学习儿童，拥有“童心”

有一天，在对课间操进行总结时，德育处的李主任让小朋友提建议。一个小男孩站起来说：“我给校长叔叔提个建议，校长叔叔在做第三节时手背没有打直，动作不到位……” 小男孩边说边做手势。待他一说完，全场愣住了。大家都在想，这孩子胆子也太大了，竟敢给校长提建议！就在大家不知所措之时，我走上前抱住他说，感谢你的建议，我马上纠正。掌声顿时响起来。儿童善于发现问题，并敢讲真话，这是多值得我们成人学习的地方。

罗勤，是一个在英国留学的研究生。在她从英国回来考察学校时，我们做了一个游戏，让她和几个小朋友同时画太阳。孩子们刷刷地勾勒着，而罗勤却呆坐着看着孩子们。等孩子们画完时，罗勤将这些幼稚的画捧在手里仔细端详。看了许久之后，她在纸上写道：“我被几个孩子玩弄了！”

起初我不太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后来罗勤解释说：“我不是被孩子们玩弄了，而是童心丢失了。”

这是多么精辟的总结！这些大孩子们并不是不能画出小朋友们那样的太阳，而是在他们的心中，根本就没有用最简单的形象表现自我的意识，即便有，他们也认为这是不值得画出来的，因为他们从根本上鄙视这样的作品。原因很简单，多年的教育已经让他们懂得了，这样的作品根本不符合人们的审美标准，就是说，没有人会认可并喜欢。

这证明，大孩子在创作之初就已经丧失了自主性，不能像小朋友那样没有任何潜在的功利目的了。他们在未画之前就想过，这样画出来的东西有没有人喜欢，这是迎合审美者的表现。正是这一潜意识，让他们的作品有了技巧而没有了创意，有的行貌却没有了灵魂。

然而，艺术本身是人类灵魂的外现，是一种普遍的人类创造力，一种解放力量——它应当自由滋生，自由发展，而不是去适应某种艺术教条或某种社会眼光。艺术教育的目的也是如此，它不仅要让孩子掌握线条勾勒，学会运用技法，更要让孩子去创造，在创造中找到自由的心境和创新的乐趣。

但现实却是，我们的功利目的无处不在，用定型的思维来评价，以“像与不像”的二元对立思维做评判准绳。因为如此，我们忽视了儿童的眼光，在对待孩子们的作品时，总是不置褒贬地付之一笑，根本没把它们当作审美的对象。

而真正的艺术教育，是不应该用“像与不像”来衡量效果的，儿童作品所释放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才是评价儿童作品的正确视角。

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真正回到艺术的本质，回到艺术教育的正道？我想，首先应该理解儿童，弄清儿童的想法，拜他们为师，向他们学习。而这，也正是我倡导“向儿童学习”的原因。

引导儿童，生长“童心”

在向儿童学习教育观念的不断成型和追问，且在儿童世界中我们发现，儿童是最遵守规则的，他们阳光、开朗、健康地生长。因此用儿童最乐于接受的方式去帮助儿童建立正确的规则意识，才能让他们生长得更加健康。

童心小学以“童心童趣”为行动旨归，奉行自然原则，喜欢自然之美，尽量少一些人为的元素和匠心打造的东西，因此倡导极简的校园文化。

于是乎，在学校公共区域，你找不到一个垃圾桶，孩子们每天提着自制的环保垃圾袋来上学；你也找不到一次性杯子，找不到一次性餐具，找不到剩菜剩饭。更重要的是，孩子们将这些习惯延续到家里，让家长们也“有样学样”。家长们到学校参加活动后，都会主动清洗杯子，并整齐地摆回原处，离开时还主动带走身边的垃圾。极简文化深入到每个孩子、每位老师心中，也通过孩子传递给了每位家长，每个家庭。

极简文化让校园里见不到垃圾桶，找不到有违环保的行为，乃至野花野草也可以自由生长，但校园很美，人很美，环境很美……

许多参观者都会有疑问：垃圾去哪儿了呢？走进我们的校园，谜底自然解开啦。原来，垃圾都乖乖地呆在每个人的“口袋”里。这“口袋”是童心小学一道靓丽而独特的风景。在童心小学，每个孩子、每位老师都有一个自己精心设计的环保袋，它是师生们旧物改造的“杰作”，是每个童心人节俭惜福的身体力行。

走进童心校园，你会看到提着牛仔裤后插袋的一年级酷酷的小男生，提着幼儿园穿过的小花裙的小女孩。每天，孩子们都拎着这些极具个人特色的环保袋来到学校，拎来的是极简之趣，带来的是洁净之美。在这美好的环境和事物的濡染中，良好的行为习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事后我们总结，当不再用一套复杂的规章制度要求约束每个人的行为习惯，当在美的熏陶下每个人学会如何承担自己的责任、履行自己的义务时，自我成长的阀门就开启了，一群人的文化共识也形成了。

事实上，为了切实地践行学校的极简文化，在建校之初我们就有了不在公共区域设置垃圾桶的想法。当时很多老师认为这不可能实现。经过一个学期的坚持，环保袋的使用不仅在老师中成功运转起来，孩子和家长们也积极参与到了这场极简文化的建设之中。他们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和创造力，设计出了专属自己的精美实用的环保袋。不了解内情的人见了，都会以为这一个个创意纷呈的环保袋是出自哪位大家之手呢！

不仅如此，童心的孩子们还自带饭盒、水杯，因此校园里看不到一次性用品的使用，也找不到任何剩菜剩饭，以至于收泔水的师傅因无“油水”可捞，都不愿意再到我们学校来。在很多学校需要反复讲起的“颗粒归仓”的故事，反复念诵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在童心的校园里却成了师生们日常的践行，成了不需要提醒的自觉。极简、极美的文化，就这样在童心人日复一日的坚持之中不经意地形成了。

这种实践的背后，贯穿着我们为孩子提供另外一种生长可能的教育信仰。因为儿童对美的感知是独特的，而维护美的行为却需要教育来引导，我们试图用这样的实践，引导儿童用自己随身携带环保袋，养成爱护环境的良好习惯。更重要的是，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赋予儿童一种现代公民的社会道德意识，让他们形成一种极具气质的审美人格。

陪伴儿童，润泽“童心”

记得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语文老师陈祥来到我办公室说：“校长，再过几天就要开家长会了，这可是孩子们到童心来的第一次家长会，学校杂草丛生，家长会怎么看？我知道学校新建，资金短缺。我年轻，有力气，可以帮助锄草。”

明白了陈老师的来意后，我邀请他一起到校园里转转。一路上，我和陈老师看见，校园里除了“杂草丛生”，几乎找不到任何白色垃圾。

之后，我请陈老师在几天后的家长会上再找答案。陈老师带着疑惑离开了。几天后，家长会如期举行。游走校园是其中一个环节，从反馈的信息看，大部分家长有着同样的疑惑。

等家长们回到会场，我播出了精心准备的校园图片，其中就有许多是大家关注的杂草。他们可能都没想到，在镜头中，这些野花野草格外美丽。我从家长们的表情中看到了，他们对校园保持这种“自然”的环境开始认同。

播完这组图片后，我让家长们先思考一番。然后开始出示一张张线描画，画里的内容全是校园里的野花野草。那巧妙的构思，唯美的线条，简直是美到极致了。当得知那就是我们的孩子们交上来的原生态的美术课堂作业时，在场的所有人都为之惊叹。此时，我看到陈祥老师会心地笑了……

我们常常说，大自然是最好的教材，我们期盼孩子们走进大自然，却常常不知道怎么去保护大自然，“创造”大自然。在童心小学的校园里，我们原生态地保留了一百多种野花野草，那是让孩子们回归自然的第一步。

作为教师，在与儿童的共同生活中，我们是朋友，是同伴。我们向儿童学习，收获快乐，我们也要为儿童营造一个美好的成长乐园，与他们一起感受四季更替，斗转星移，与他们一起体验生命的可贵，学会与万物为善。

我非常庆幸在建校之初坚持保留了这些野花野草。对于童心小学来说，这永远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在我心中，自然之美远胜雕琢之美。在大自然中获得的喜悦，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这种感受也许源于我在农村工作的经历。

当初离开农村来到都市，每天看到高楼大厦、不息的车辆、拥挤的人群，刚开始时极不适应。一年四季，孩子们很难接触到真正的大自然。我开始彷徨，甚至有些怀疑当初的选择。在做美术老师的那段时间里，我努力追寻过去的生活，一有机会便带着学生去享受大自然带来的快乐。

后来，在创办童心小学初期，我来到工地上，寻找野花野草，看看是否能尽量保留。为了留住这些花草，我费了很多心思。

如今已是建校第三年，校园里生长的野花野草不知不觉中比往年多了一些品种。这是怎么回事呢？我细心观察发现，原来是那些小鸟做的好事儿，这给了我们意外的惊喜。

通过童趣课程，孩子们渐渐地爱上了这些野花野草。他们学着去保护它，珍惜它。我们从孩子们的日记中，看到了他们对校园的喜爱。有时候，还会有孩子兴冲冲地跑来说：“校长叔叔，我又发现了一种从来没见过的野花！”

每当此时，我总会热烈地响应孩子的童心，并一起带着新的问题，开始新的研究。

我想，让每一个孩子热爱大自然，走近大自然，去体味自然之味道，感受不同的生命，这不正是我们保留这些野花野草的初衷吗？

当六年以后、十二年以后，或者更远一些岁月，有人问及我们当年的学生：

“你身心健康是谁培育的？”

“童心小学！”

“你做事认真是谁教养的？”

“童心小学！”

“你富有爱心是谁感染的？”

“童心小学！”

……

——这就是我们的教育愿景和初衷。

当然，要完成这一使命，单靠学校的力量远远不够。我们需要得到所有家长的热心支持，因此，我们欢迎每一位家长参与到教育教学中来、参与到学校管理中来、参与到学生活动中来、参与到“一切为儿童”的工作中来。

我们还需要得到社区及社会的支持，请他们给予孩子们安全绿色的环境，营造文明向上的氛围，奉献力所能及的精神和物质襄助……

教育，是人类永恒的事业，既光荣又艰巨。为着这一神圣的使命荣光，我们正走在“一切为儿童，向儿童学习”的路上。

责任编辑 余志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