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诗论“以悲为美”审美倾向的演进
2016-05-14向茜
【摘要】“以悲为美”是自诗骚以来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传统美学风尚,具有丰富的文化历史内涵,它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心理反映,其形成过程是长期的,也是复杂的。概括地说,它萌芽于先秦,发展于汉代,而成熟于魏晋六朝,并且对唐以后的诗词创作也有着深刻的影响。
【关键词】以悲为美;悲怨;审美
韩愈谈为文曾有一段著名的论语“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声要妙;欢愉之词难工,而穷苦之言易好”(《荆溪唱和诗序》),表现悲怨之情的作品要比“欢愉之词”具有更强的艺术感染力,此论断体现了古人“以悲为美”的审美追求。
“以悲为美”是自诗骚以来中国古典诗歌的一种传统美学风尚,具有丰富的文化历史内涵,代表了中国古典诗歌美学的一种特殊的审美经验风格和类型。实际上,“以悲为美”是一种深层次的文化心理的反映,其形成过程是长期的,也是复杂的。概括地说,它萌芽于先秦,发展于汉代,而成熟于魏晋六朝,并且对唐以后的诗词创作也有着深刻的影响。
一、先秦:“诗可以怨”和楚文化
1、忧患意识与“诗可以怨”
《论语·阳货》记载:“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此即是“诗可以怨”的出处。孔安国释“怨”为“怨刺上政”,即用哀怨之情和讽刺的方法来批评不合理的政治,对当权者进行讽谏,而讽谏的目的则是巩固当政者的统治。《诗经》源于周代的采诗制度,是周人忧患意识的具体体现。周起而代商,周人反思商朝为何而亡,认为“惟命不于常”,所以要想稳固统治,必须“保民”。只有通过体察民情民意,才能为统治者所鉴。《诗经》作为周人忧患意识与“保民”政治的产物,其中的内容也就呈现出一定程度的倾向性,出现了大量包含讽刺、怨恨色彩的诗篇。
《诗经》有怨刺,也有颂美,以怨刺为主。《大雅》中的怨刺诗于愤激中多说理、少讥刺,《小雅》言词激切、情绪怨忍、锋芒毕露,《国风》则更加率性自然,“心之忧矣,我歌且谣。”(《汉书·艺文志》)事实上,《国风》、《小雅》绝大部分是劳动者、饥者、征夫、思妇、恋人、弃妇任情而发的抒情之作,正如司马迁所说“诗三百篇,大抵圣贤发愤之所作也。”
2、楚文化:屈原、宋玉辞赋
先秦诗悲慨之音的极至是以《离骚》为代表的屈原诗歌作品。屈原“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经历两次流放,并最终沉沙自尽。“屈原之作《离骚》,盖自怨生也。”(《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诗人将满腹委曲的倾诉辩解、依依不舍的殷殷眷顾、抑郁不平的极度悲伤全都熔铸于诗赋创作中。作为屈原弟子的宋玉,其诗赋艺术水平虽不如屈原,但其辞赋创作对“以悲为美”的审美倾向的影响更大。宋玉以一个诗人敏感脆弱的心,使山川草木都染上一种凄迷色彩,“悲哉,秋之为气也!”他的《九辩》,涵括了后代文人常寫的悲秋、士不遇、惜时、穷困、思君、归隐几大主题,给后人创作开拓了广阔的天地,而这几大主题也正是“悲怨”的具体体现。
二、汉代:文人自伤
汉代确立了封建王朝,而同时代的知识分子却停留在对战国时代“士”的阶层的无限怀念之中。战国时代,诸侯并起,谋臣策士在各国争霸中不容忽视;而封建大一统,仕宦之道唯有一路,他们或是怀才不遇,或是被统治者“以倡优畜之”,空有一身才华,这是汉代士人面临的生存困境。面对困境,产生了基于生命意识的忧患意识,并且与楚辞的悲声恨调相合,大抒己慨,从而有了弥漫整个汉代的自伤文学。虽然汉代文人的作品格调不高,但却是对“以悲为美”观念的巨大推进。汉代骚体赋继承了楚人对悲情的抒发,使楚辞中思君、见弃、远游等主题成为抒悲的主要内容题材,其辞赋往往是个体悲愤情感的抒发宣泄的载体,典型代表则是汉末底层文人的《古诗十九首》。他们诉说着自己的悲愁,但与前人比较,其感情的性质却发生了极大变化。正面的“救困扶危、戮力上国的激情与忠贞”和“矢志耿介、追慕高义的勇决与执著”没有,有的只是对生命的优恐、对自我的关怀。“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行行重行行》)、“盛衰各有时,立身苦不早。人生非金石,岂能长寿考?”(《回车驾言迈》)等句都表现了个体生命短暂的苦恼。在思妇、荡子、行人之类的背后,是一个多愁善感、优伤失意的“我”,个体悲怨情感的抒发是其显著特点。
三、魏晋六朝:悲怨成为主旋律
魏晋六朝诗歌主要抒不平、痛苦、惊惧、哀伤、烦忧、磋叹之情。可以说悲怨是魏晋六朝诗歌的主旋律,而以悲为美也成为当时浓厚的审美风气,例如曹操“甚有悲凉之句”,阮籍“颇多感慨之词”。
以悲为美的审美倾向与当时的时代背景密不可分。社会的激烈动荡,政权的频繁更迭,使当时社会经济、文化及人民生活遭到惨重破坏。在特有的政治情势与社会状况下,大多数文人经历了悲惨的生活遭际,内心藏着深深的忧伤和愁情。
儒、道、玄、佛思想的融合也深刻影响了以悲为美审美风气的形成。魏晋政治的腐败、世风的衰颓导致儒家有关伦理道德的说教不攻自毁,儒家经学走向没落,老庄思想大张旗鼓地走上了历史舞台。道家所崇尚的“清静无为”“厌世遁世”为身处险象环生、杀机四伏的魏晋时代文人找到了独善自洁、明哲保身的逃避方式,在精神世界中追求自由的呼吸。
在这一时期,从文学理论角度来论述悲怨的情况也增多。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专门突出悲怨主题,有“蚌病成珠”的提法。稍后的钟嵘在《诗品序》中提出“托诗以怨”说,实则说不同寻常的社会生活会促使文人表达内心的哀怨之情。
重视悲怨的文学理论极大催生了文人创作的“以悲为美”,他们身体力行于悲怨之情的抒发。在民不聊生、哀鸿遍野的战争背景下,众多的诗歌多表现悲怨之情。“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曹操《蒿里行》)真实记录了汉末动乱带给人民的灾难;“人生处一世,去若朝露晞”(曹植《赠白马王彪》)表现了对人生短暂、生死无常的感慨。“自古圣贤皆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鲍照《拟行路难》),其中有志难伸的不平之气跃然纸上。
四、唐以后:以悲为美之风盛行
成熟于魏晋时期的以悲为美的审美倾向对后世悲怨文学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唐代陈子昂《登幽州台歌》以“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胸怀写出了唐诗的悲慨;杜甫“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表现了浓厚的忧患意识,呈现出一种悲音。宋词中的愁苦悲声更是随处可见,“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声声慢》)是老年李清照的生活景象;“倩何人,唤取红襟翠袖,揾英雄泪”(《水龙吟》)展示了失路英雄辛弃疾的悲怆无奈。凡此种种,无不呈现出一种悲怨之情。“以悲为美”不仅存在于文人墨客的诗歌作品中,也表现于美学思想家、诗歌评论家的理论著作和观点中。
唐韩愈在司马迁“发愤著书”的基础上提出了“物不平则平”说;宋欧阳修在韩愈“不平则鸣”、“穷苦之言易好”的基础上,提出了“诗穷而后工”的著名诗论;至清代,赵翼则提出“国家不幸诗家幸”的诗学命题,他认为文学高潮和文学名家的创作高峰都产生于国家的衰败危亡时期及其以后。
可以说,悲怨哀伤之情的抒发成为一种带有规律性的文学现象,“以悲为美”的审美风尚奠定了中国古代文学的主旋律,也为中国文学增添了永久的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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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向茜(1987—),女,汉族,四川达州人,硕士研究生学历,武警警官学院助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