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拉格泰姆时代》的女性书写
2016-05-14李梦凯
李梦凯
摘 要:E·L·多克特罗在《拉格泰姆时代》中展现了20世纪初美国历史图景和社会百态,其中也包括对女性生活状态以及妇女解放运动的关注,本文从女性主义地理学的视角出发,以文本细读法审视《拉格泰姆时代》中的女性形象书写,从中观照发现在20世纪初社会空间的不断变革中,女性或固守或突破原来有限的二元生存空间,但以更加开放的视野参与构建新的多元空间,也反映了作者对当代社会的讽喻和对未来性别空间重建的期望。
关键词:女性主义地理学;空间;《拉格泰姆时代》;多克特罗
中图分类号:I71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6)09-0183-03
E·L·多克特罗(Edgar Lawrence Doctorow)1975年发表的小说《拉格泰姆时代》,一经出版就因其“使史实和虚构达到更完美的结合”,“虽引起争议,但好评如潮”[1],于次年获得全国图书评论界奖。小说将真实历史人物,例如极地探险家皮尔里,逃生大师胡迪尼,金融大亨J·P·摩根,无政府主义活动家埃玛·戈德曼等,与虚构的白人中产阶级家庭、犹太移民家庭和黑人家庭中的人物并置,对历史叙述方式进行戏仿,展现了20世纪初美国的历史图景和社会百态,被评论界归为“新历史主义小说”[2]。而多克特罗在《拉格泰姆时代》中使用了蒙太奇等后现代手法,描述内容涵盖广泛,被国内学者评论为“关注历史和政治的美国后现代派作家”。小说反映了20世纪初的美国社会,其中女性人物的书写在《拉格泰姆时代》中占很大篇幅,“反映了女权运动初期妇女的生活和思想状况”[3],可见20世纪初女性的生存状况也在多克特罗的关注之中。
空间一直是女性主义者的关注点之一。从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房间》中的诉求为开端,性别和空间的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并没有受到重视。但上个世纪70年代以来,随着空间理论的发展,女性主义地理学逐渐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女性主义地理学者“时常强调和询问在哪儿的重要性”[4],并逐渐扩展到“调查、解释并挑战性别划分和空间区分的关系”[5]。“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女性主义地理学从对男女平等和对所有女性共同经验的关注转而关注女性内部因民族、种族、阶级及性取向等的差异而导致的异质性”[6]。本文从女性主义地理学的视角出发,以文本细读法审视《拉格泰姆时代》中的女性形象书写,从中观照出在社会空间发生变革的20世纪初,女性或固守或突破原来有限的二元生存空间,但以更加开放的视野参与构建新的多元空间的努力。
一、“铁轨”那边
蓓儿·瑚克斯(Bell Hooks)的《女权主义理论:从边缘到核心》中的铁轨隐喻从地理意义上指明黑人和白人不同的空间居所,从而创建出两种空间存在形式。在《拉格泰姆时代》中,也存在这样的无形“铁轨”,而这个“铁轨”隔绝开的是本地人和移民,尤其是移民中的女性群体,“铁轨的对面是另一个世界,只要它雇用,我们就在其中充当女仆、门房和妓女”[7]。黑人家庭(还并未组成家庭)中的萨拉就是瑚克斯笔下“铁轨”那边的黑人女性,她年纪尚轻,“是这一带(白人居住区)的洗衣妇”[8],试图杀死自己刚生下的孩子,但被白人“母亲”及时发现获救,安排住在自己家里的顶层小房间里。可是即使在白人庇护的物理空间里,萨拉也一直躲在房间里离群索居,是白人家庭中的一个他者和失语者。一直到第二十一章小科尔豪斯·沃克的出现,萨拉的故事才浮出水面。科尔豪斯是一位优秀的拉格泰姆曲弹奏者,经济上过着较富足的生活,每周都开着闪亮的福特车来求见萨拉,他彬彬有礼,不卑不亢,然而他几乎不谈他和萨拉之间的过往,因此他们的故事始终无从得知。就在萨拉与科尔豪斯的婚事将成之时,科尔豪斯被消防队侮辱的事情一直没有进展和解决。为了帮助男友,不谙世事的萨拉默默决定一个人去上访并立即悄悄在夜宴期间贸然访问总统,却被当作刺客受到攻击和重创,然后染上肺炎不久后去世。可见,黑人女孩萨拉几乎一直处于失语状态,既不表达自己,也拒绝与外部空间沟通;在以性别和移民为划分的社会空间压力之下,萨拉丝毫没有反抗和自保之力,也没有可能表达诉求。经济上,以萨拉为代表的黑人女性只能在“铁轨”那边的白人世界充当仆人。生活上以男性为依存,没有真正的个人独立空间,一旦离开白人“母亲”庇护的空间,单纯的萨拉就受到伤害直至失去生命。
小女孩一家是犹太移民,一家三口住在一所只有一间屋子的经济公寓里,也全都要劳作。“女性被男权社会圈定在‘女性空间内,受到来自社会和传统观念的禁锢。男权社会中的空间被划分为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前者指房子或家,它是女性的领域;后者指的是家庭以外的场所,是男人的世界”[9],“妈妈”和小姑娘在家里做手工活计,“爸爸在街头摆摊糊口”。尽管如此,小女孩妈妈的内心刚开始并没有受到物理空间的限制,她“独自一人在家时,总是轻声哼着清脆悦耳的歌儿”。可是为了支付在经济公寓的房租,她被迫出卖自己的身体以换取继续在这个生存空间的居住权,但是这样的自我牺牲却付出了更大的代价:“现在他把她从家里赶了出来,又像哀悼死者那样哀悼她”。此后,小女孩的妈妈几乎再也没有出现在文本叙述中。文末通过“爸爸”之口透漏她已经去世。“妈妈”生活在移民歧视和男权社会的双重压迫下,没有社会地位和生活空间,没有自己的声音,这样的情况下她只能顺从,在经济上顺从家庭,在身体上顺从男性;可最终她自我牺牲换来的生存空间归丈夫所有,而她却被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直至死亡,因为丈夫才是家庭空间的拥有者。可见,与瑚克斯笔下自立自强的女仆不同的是,多克特罗笔下两个移民家庭的女性没有经济支柱,更没有自我概念和自立精神,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一旦她们所依靠的男性出现变故,她们便失去自保,也失去生命。
二、跨越性别对立的尝试
纪丽安·露丝在《女权主义与地理学:地理知识的局限》中指出,为了打破知识领域以男性为中心的状况,女权主义必须超越性别差异来思考,为挑战社会中普遍存在的父权至上论点,女权主义的主题就必须被联系到社会关系而不仅仅是性别关系上。《拉格泰姆时代》中无政府主义者和革命家埃玛?戈德曼对性别空间的不平衡有深刻的洞察,“事实上妇女不能够参加选举,不能爱她们想爱的人,不能发展自己的思维能力和精神世界,不能献身于精神生活的探索”。同样为女性,她将伊芙琳·内斯比特这个“美国家家户户都把你看作无耻的放荡女人”看作是“美国最卓越的女人”,认为她嘲弄和轻蔑了男性,取得了“妓女的胜利”。在内斯比特被小女孩爸爸抛弃后,戈德曼不仅在思想上开导内斯比特,还对她倡导女性身体的解放,教她寻求“自由自在的呼吸”。在戈德曼的引导和说服下,内斯比特开始秘密资助工人运动和伤残儿童家庭,以及戈德曼创办的政治和女性杂志。在男女关系上,戈德曼认为男女应该“在爱情和自由中相互平等地给予和获取”。戈德曼完全不受社会形成的固有女性空间的限制,也参与到各种形式的争取自由的政治运动中去,虽然由于支持并支援各种处在被压迫政治空间的人群,她被看作“激进分子”,最终“被驱逐国外”;但是戈德曼自主自立,对社会和政治有自己的见解,直接或间接参与到社会活动和工作中去;她的政治斗争和贡献也为她赢得男性的尊重,她有自己的办公室和《大地母亲》杂志,时刻准备为革命而冲锋陷阵,颠覆了社会上固有的女性形象,打破传统的二元空间,对于激励女性争取自己的权益有积极影响。
伊芙琳·内斯比特在在文本一开始她就陷入丈夫因开枪打死情人而入狱的混乱状况。新闻的恶意诋毁让她成为臭名昭著的妓女,但她并不在乎男性主导空间下的恶毒攻击。她恨丈夫索,但是为了得到更多的离婚费用,她满足丈夫提出的任何要求。她喜欢移民家庭中的小女孩,便不顾一切地融入小女孩父女拮据的生活。真实身份被暴露后小女孩的爸爸把她当作“婊子”而抛弃,之后她接受“母亲的弟弟”的真挚情谊,虽然“母亲的弟弟”对她真心实意,但是伊芙琳“需要一个会虐待她而她也能虐待的男人”,没过多久就“和一个职业拉格泰姆舞蹈演员跑了”。内斯比特在女性的有限活动空间里,“只能用色相来发挥自己的天赋”,她充分利用女性身体优势周旋于男性之间,精神和身体上都成为了男性空间压力下的甘愿受虐者,在处处受到限制的女性空间中内斯比特的身体和心灵都遭到了扭曲。然而内斯比特的独立思想仍然足以引起重视,她并没有以男性为依附,反而挑起了男性之间的混乱,她是男性身体的审视者和男性空间的参与者,她甘愿帮助有罪的丈夫索逃脱惩罚是为了得到离婚费,而她也并没有被这种经济补偿所限制,明知索派人监视她的行为,她仍然坚持跟小女孩父女在一起。内斯比特始终坚持对自由空间的追寻和创建,在戈德曼劝导之后,她的自由扩展到了身体的无束缚,之后更是开始用从离婚得来的有限资金默默支持处于政治空间底层的民众。文本到此,内斯比特从女性身体、物理空间、经济状态和精神层面等方面实现了对原本二元空间的突破。
三、空间乌托邦构想
《拉格泰姆时代》中的“大西洋城”,是多克特罗创造的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新空间。这个空间中种族和性别不再是剑拔弩张和针锋相对,而是多元而和谐的存在,因而“大西洋城”也是乌托邦式的空间。“重新阐释空间进而重构空间,对于当代学术是必需,因为它们同样意味着人文的重构”[10],在整个文本的女性书写中,笔者认为多克特罗对虚构白人家庭中的“母亲”赋予了深厚的期望。“母亲”在自己家这个固定的物理空间中逐渐发生改变,从而促成并进入新的生存空间“大西洋城”,也成就了没有种族界限、女性可以自由发展的空间乌托邦构想。
文本中的白人一家是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家庭,“母亲”是家里唯一的女性,她的生活空间也一直局限于家庭中,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和孩子,“没有人在乎母亲的看法,她也不需要有思想,只需成为理想的妻子”[11],而在对待自己的身体上,她总是处于矜持和被动,尽义务似的去满足丈夫。此时的“母亲”是传统意义上的女性,以家庭和男性为支撑似乎是她的生命价值和生活全部意义。然而后来“父亲”去北极探险,这种不在场给了“母亲”重新认识自己和发掘自己的契机。首先是在萨拉孩子的处理上,母亲偶然间拯救了萨拉的孩子,不忍看萨拉母子陷入困境,决定收留她们。接着是对丈夫工作的应对上,她从一窍不通到开始熟悉丈夫的工作,后来独自解决了“父亲”生意上的问题,“眼下母亲已经担负起经理的责任,能够滚瓜烂熟地谈论诸如成本、存货和广告之类的事情”,还拓展了新的业务,取得了很好的业绩。她开始阅读莫莉·埃利奥特·西韦尔写的《女士们的战斗》和埃玛·戈德曼论述家庭局限性的小册子,对家庭和自我有了新的认识。在“父亲”从北极回来后,她对待丈夫也渐渐变得主动,“她迎着他的目光,她散开了发辫到床上来。一天夜晚,她的手顺着他的胸口向下伸入了他的睡衣”。除此之外,在科尔豪斯与萨拉的事情中,“母亲”不止一次劝阻丈夫的阻挠,以平等地态度对待科尔豪斯,帮助科尔豪斯成功求婚。她在萨拉逝去后依然坚持照顾和保护萨拉的孩子,甚至带全家搬到大西洋城以躲避可能的伤害。也正是在大西洋城这个新的物理空间,她开始发现她与丈夫的思想并无多少共通之处,也开始关注家庭之外的世界,社交生活变得丰富,也结识了小女孩的“爸爸”。在文本的结尾,“父亲”发生海难去世,“母亲”服丧结束后答应了小女孩“爸爸”的求婚,组成新的家庭,“他们彼此喜欢对方的性格特点”“他们的婚姻充满快乐”。虽然“母亲”最后还是回归到了家庭,但此时的她已经脱离原来闭塞的生活和精神空间,涉足过原来只有男性的工作和业务领域,通过自己的坚持和努力保护了萨拉的孩子,已经具备独立的个性和抗争精神,文本中也暗示她与小女孩的爸爸能够平等沟通,她也因此有话语权,能够争取自己的权益,是一个真正独立的女性。
四、结语
文学“直接参与空间性、社会性、历史性和人文性的建构,赋予空间以意义和价值内涵,并达成人与空间的互动交流,显示空间的生存意蕴”[12],成为空间构造的组成部分。多克特罗在《拉格泰姆时代》中描述了各种挣扎在特定空间内的女性形象,但更多关注的是跨出有限空间具有平等意识的女性,并在文本最后构建出一个不分种族、性别相对平等的带有乌托邦色彩的家庭模式,在大西洋城这个全新的物理空间世界,这个新组合的家庭中既有犹太移民“爸爸”和小女孩,又有白人“母亲”和小男孩,还包括黑人婴孩,这是一个不分种族、性别平等的大家庭,反映了多克特罗对于未来社会空间的乌托邦构想。这种模式是对六七十年代美国社会现状的讽喻,也表达了他对包括性别空间在内的社会空间重新构建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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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徐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