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杖与玫瑰
2016-05-13王梓睿
王梓睿
摘 要:一直以来,对于《红与黑》是一部爱情小说还是政治小说一直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这个问题很难得出确定的答案,这也是司汤达被誉为“现代小说之父”的原因之一。从表面上看,《红与黑》的结构是以爱情为参照分为两大块的。但在内容与主题上,小说以拿破仑的追随者于连与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生活为线索,交织于连的政治生活,多方面的展示了19世纪法国动荡的社会现实。司汤达将自己爱情理想与拿破仑情节都注入在于连这个人物形象中。
关键词:《红与黑》 司汤达 政治 爱情
在《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艾布拉姆斯提出了著名的文学四要素理论,即“作品、宇宙、作家、读者”,因此,在解读文学作品时,我们要在时代背景和作家生平了解的基础上,对文本进行深入的解读。
司汤达的小说《红与黑》的时代背景是1825年到1829年的法国,这一时期是波旁王朝的第二个国王查理十世上台的第二年到这个王朝覆灭的前一年,波旁王朝的复辟阻断了拿破仑时代建立的新的价值判断体系,即打破血统和门第观念而凭借个人才能达到上层阶级,因此整个文本弥漫着对社会政治现实的压抑、失望和对拿破仑时代的向往,于连个人精神状态则体现了这一时代特征。
维里埃尔市是于连政治生涯的起点,于连在这里陷入了与德·雷纳尔市长、德·雷纳尔夫人纠缠不清的情爱关系。在一个聚会的夜晚,“德·雷纳尔先生怒气冲冲地讨论政治:维里埃尔有两三个工业家肯定变得比他有钱了,他们打算在选举中挫败他。”市长代表着追求金钱与权势的贵族立场,他热衷于笼络财富和如何利用这些经济上的优势去取得更高的社会地位。在当时各种党派、教派斗争剧烈交战的时候,这类贵族依然要靠着争权夺势的方式去巩固统治地位、谋取更大的统治利益。然而,“这些夸夸其谈的话惹恼了于连,他把椅子挪近德·雷纳尔夫人的椅子。黑暗掩盖所有的动作。他大胆地把手放到离那条光裸着的漂亮胳膊很近的地方。他心情慌乱,脑子也不听使唤了。他把脸颊挪近这条好看的胳膊,大胆地把嘴唇贴在上面。”于连出身卑微,是市长这类贵族眼里的下等人。但是他不甘心自己出众的能力和才华被贫困低微的出身给埋没,因此自幼便以拿破仑的革命历程作为奋斗的目标,立志效法拿破仑以征服女人为出发点走上他的阶级奋斗之路,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于连利用市长夫人对自己的好感设法引诱其坠入爱情的陷阱,果真如他所愿,从细微的肢体暗示到大胆热切的肢体接触,市长夫人步步沦陷,而于连则以一个优胜者的心态去看待夫人对他日渐深厚的情谊。这段场景就是于连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而做出的放肆之举,在市长夫人眼里是冲动热烈的情爱,但是实际是处于对贵族阶级的仇恨而实行的报复。
神学院是于连实现政治理想的进阶之所。他和市长夫人的私通暴露后,凭着市长市长夫人的帮助,于连继续往上走,来到神学院。随着于连阅历的加深,他发现一个有才华的平民青年要想对转自己的阶级,就要同整个贵族社会作战,他的不安、焦虑与恐惧,都可以透过字里行间感受出来。神学院里的修道士们都是一些利欲熏心、阴险狡猾的伪君子。在神学院,于连信件被扣压、行李被秘密搜查,言行受到了秘密监视,甚至还故意引诱他暴露自己的真实思想。复辟王朝统治下,居高位的是腐朽的封建贵族,伪善的教会僧侣,专横的保皇党人,以及四处逢迎的资产阶级政客——他们都是没有“自我”的一群人,具体来说,是攀附他物而生的人。在这里,于连学会了收起往昔的锋芒与鲁莽,为自己带上了伪善的面具。
巴黎是于连政治理想接近实现的殿堂,于连的野心在这里达到了最大化的膨胀,但也随之轰然倒塌。于连在巴黎邂逅了侯爵家的小姐玛蒂尔德,他博取玛蒂尔德小姐的爱。在爱情萌发的初始阶段,于连不喜欢玛蒂尔德的贵族的冷硬、骄傲,但这份恋情和占有满足了他的虚荣和野心,“他看到自己受到这个年轻姑娘的敬重,她是多么高傲,从来不会毫无保留地称赞人。这样一推论,他得到了自尊心满足以后的幸福。”而玛蒂尔德把跟底层人民谈恋爱当做莫大的勇气以及个性的标签。可以说两个人实际上都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而爱,于连追求名利,玛蒂尔德想要证明自己与众不同的爱情理想,真挚成分很少。
于连是资产阶级个人英雄主义的典型代表。一方面,他好强、自尊、敏感。在他与小说中各种人物的接触中,总会有于连对于对方态度的神经质般的留意。尤其是下卷第二章《初见世面》,他初到巴黎,出身平民的自卑感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极度发酵放大。对于德·拉摩尔侯爵客厅里的宾客,他仰望着他们,同时他的触觉细胞又好像活跃在身上每一个地方,随时准备感受和分析他们抛过来的任何一个眼神和表情。可以说,于连是一个为自己而活的人。他自己也说过:“要达目的,当然可以不择手段。如果我不是个小人物而是有几分权力,我会为了救四个人的命而不惜绞死三个人。”另一方面,他的自卑下面是极度的高傲和自大。他对自己的才识有着极强的信心,认为自己和那些贵族的差别只是因为身份,他从心底里鄙视他们。书中写到于连在神学院因为不懂得隐藏才智,又有洁癖,而显得总是和其他同学格格不入。在德·拉摩尔先生家里,这位“脸色苍白”“严肃而又正经”的年轻人也总是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其实这些都在暗示于连心里不可遏制的高傲,即使他想假装融入周围的环境,也会因为自己根深蒂固的骄傲情绪而表现出一种独特来。
于连的突出的“自我”意识,其实是为了小说的政治意义而存在的。拿破仑政权结束后,复辟王朝卷土重来。社会虽然又恢复了平和,但已经不同于拿破仑革命之前的平和,而是平静的同时又危机四伏。如果把革命比作春天的话,那么小说发生的一八三零年的法国社会,就像是春天到来之前,冻结的大地下面有一些生命在暗暗活动。于连的“自我”,无疑是一种充满了叛逆与革新气质的特征,和他周围的黑暗、冻结、僵硬的环境形成了鲜明对比。复辟王朝统治下,居高位的是腐朽的封建贵族,伪善的教会僧侣,专横的保皇党人,以及四处逢迎的资产阶级政客——他们都是没有“自我”的一群人,具体来说,是攀附他物而生的人。他们每天生活的目的只是为了保住现状,他们惧怕强大的精神,惧怕暴风雨。于是,“自我”意识突出的于连就成了一个强者。
司汤达在《论<红与黑>》中,这样分析于连对两位女主人公的看法。“在外省时,由于对这个巴黎时刻抱着幻想,这就妨碍了他认真的欣赏那位纯朴而善良的德·瑞那夫人。德·拉·木尔小姐却不然,在她身上正好集中了于连十年来所向往的有关巴黎的各种美梦。”可以看出,在于连的心里,两位爱人的形象和野心、上流社会、贵族世界等概念混沌交融着,这样的爱情不能称之为纯粹的。于连的这两段爱情都是出于某种阶级自尊或是政治利益的目的开始的,但是其本质是政治利益的附属品。
诚然,爱情本身有其复杂性,野心、权力欲的掺杂有时并不会妨碍爱情本身的性质。因此,我们同样不可以忽视两段爱情中的“激情”。如果于连完全是一个利己主义者,那么他为何不顾毁掉事业的风险,主动爬梯子与德·雷纳尔夫人幽会?在被玛蒂尔德小姐冷落的时候,像一个情痴一样茶饭不思?
那么就要看作者司汤达的观念。司汤达在《论爱情》里将爱情分为带着理智的爱和疯狂的爱,前者不是带着热情去爱,而是首先以冷静的眼光去观察对方,就像猎人对猎物那样,即使有了一定的感情,也会常常跳出圈子,不时地重新审查,患得患失,不敢去进行理想和事业上的追求,最终导致爱情上的失败,事业上的一事无成。是“脑袋里的爱情”,而后者则是“心坎里的爱情”。在《红与黑》里,于连对于瑞那夫人、侯爵小姐,和侯爵小姐对于连的爱仿佛正是这种出于功利、癖好、虚荣的产物。于连是因为遭到了夫人的蔑视才下定决心去爱她来报复市长和夫人,是因为侯爵小姐的傲慢。而侯爵小姐也是因为于连故意装出的冷漠而自尊心受到伤害,她就非要把他追到手,以此向那些不断追求她的豪门子弟炫耀。她不是在爱于连,而是在爱自己。司汤达在《论爱情》中说“自爱是虚荣的一种表现,我不想让我的对手战胜我,我只是想通过对手来证实自己的价值,我要在他们的心灵深处留下深刻的印记。正因为如此,人们才能始终保持冷静及理智的头脑。”所以于连和侯爵小姐的爱在某种程度上是源于自爱,但这并非是一成不变的,没有人是完全理性的;瑞那夫人是带着疯狂的激情之爱,干净而纯粹。
爱情的本身的激情、欲望与野心是没有界限的,司汤达把自己的激情之爱的爱情理想给了于连,同时也把自己的拿破仑情节给了于连。
拿破仑三十岁时就成为战功卓越的将军,这使得司汤达极为崇拜拿破仑,年仅十七岁的他就参加了拿破仑大军,跟随拿破仑大军转战整个欧洲,亲身经历了代表法国革命最后阶段的拿破仑与欧洲封建君主国之间的斗争。而后王朝复辟,司汤达对复辟王朝深恶痛绝,甚至为此侨居米兰。司汤达将自己的拿破仑情节赋予了于连。于连曾经说过:“在战乱时期我一定会投身拿破仑麾下,在和平时期我会做一个神父。”于连身上,折射出拿破仑的出身、性格与命运,但他却没能成为像拿破仑一样驰骋欧洲的“雄狮”,相反却沦为森严的等级制度的牺牲品。
在司汤达的一生中,也许是因为深恶痛绝于法国社会的虚荣心理与伪装风气,司汤达对社会的认识和评论总是清醒而辛辣,转而十分强调个人奋斗的重要性。因此,也许野心和权力欲在其他文学作品里会是爱情的催化剂,但在背景设定为复辟王朝、十分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红与黑》中,它一定是比爱情更加主要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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