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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本位”视角下农村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研究
——以山东省J县为例

2016-05-13刘兴花

刘兴花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



“家本位”视角下农村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研究
——以山东省J县为例

刘兴花

(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广东广州 510275)

摘 要:跨国务工逐渐成为农村家庭快速致富的选择途径之一。文章采用个案访谈法,以山东省J县的农村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为研究对象,从“家本位”视角出发,对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及其逻辑进行探究。在贫困与经济诱惑的双重背景之下,J县许多农村家庭形成了“经济理性”至上的价值观。这种价值观通过“家本位”思想,使所有家庭成员都服从于家庭整体经济利益的实现,参与到跨国务工的过程中,由此家庭经济功能压倒家庭其他功能,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而家庭其他功能,包括性生活功能、生育功能、教育功能、抚养和赡养功能,以及情感交流功能,则被弱化甚至忽视。从长远来看,家庭经济至上的功能会产生两种效应:促进效应和破裂效应,前者可以有效弥补家庭其他功能弱化的影响,增强“家本位”观念,后者会导致家庭破裂,侵蚀“家本位”观念。

关键词:家本位;跨国务工;经济理性;家庭功能失衡;两种效应

一、问题的提出

将家庭看做一种主要的社会制度,侧重于家庭功能及其变迁的研究,是西方家庭社会学的研究派别之一,[1-3]这一派别受到功能学派的影响。在此基础之上,以往许多研究多关注家庭总体功能的增加或者减少,[2-3]但更有价值的问题可能是家庭各个功能之间的关系,即家庭各功能之间的失衡问题。在工业化、城镇化和现代化的过程中,伴随大量农村人口向城市的空间流动,产生了流动家庭、留守家庭(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包括隔代家庭),从而使家庭部分功能受到影响。[4]外出务工及家庭成员的逐步迁移,破坏了已婚农民工家庭结构的完整性并改变了家庭内部关系,从而导致家庭功能的弱化与外化。[5]

与国内农村劳动力的乡城流动带来的家庭功能失衡相比,农村劳工跨国流动带来的家庭功能失衡问题更加严重,因为国内农村劳动力的乡城流动多为季节性流动,而农村劳工的跨国流动则由于地理距离、返乡成本、工作合同规定等原因成为一种“非季节性”(至少一年以上)的流动;此外,两种家庭功能失衡的根本原因不同,前者是一种人为的国家制度设计所产生,城乡二元制度和户籍制度形成了拆分型劳动力再生产模式,[6-7]由此产生了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等问题,而后者则是国家之间的政治经济不平等而产生的一种不可避免的结果。[8-9]“家本位”思想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伦理思想,对家庭中个体的行为会产生重要影响,因此文章将从“家本位”视角出发,探究农村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及其逻辑,而出国劳工的婚姻状态(已婚或未婚)对家庭功能的影响存在差异,因此文章将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作为研究对象。

二、理论视角与文献回顾

(一)“家本位”思想

群己关系是中国传统文化价值体系的中心问题之一。[10]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是以家为本位的。[11]这种“家本位”的文化具有以下几个特点:第一,家庭成员与家庭整体的关系方面,强调家庭高于个人,个人应服从家庭整体的利益;第二,强调每个家庭成员对家庭所负有的责任;第三,“家本位”既包括家庭本位,也包括家族本位。[12]这种“家本位”思想,从政治哲学角度看,是一种家庭整体主义。它并不是不强调个体价值,但这种对个体本身价值的重视,最终指向的却是家庭“整体利益”的价值,个体被置于工具或手段的地位。这种整体主义的基本特征即通过对个体自由的否定和存在价值的消解实现“整体利益”[10],进而通过家庭利益而最大限度地实现自身利益。[11]这种条件决定了人们缺乏个体独立性和自由的概念。[13]文章中使用的“家本位”是指家庭本位。

(二)家庭功能

所谓家庭功能,是指家庭在人类生活和社会发展方面所起到的作用,即家庭对人类的功用和功效,[1]55主要分为对社会的功能和对个人的功能。[14]195文章中探讨的是家庭对个人的功能。家庭对个人的功能,不同学者持有不同的看法,但是大部分学者都认为家庭具有多种功能。早在20世纪30年代,威廉·F·奥伯格就提出了传统社会家庭所履行的7种例行功能:经济功能(自给自足的生产和消费)、给其成员以地位和威望、教育功能、保护性功能(经济和心理需求)、宗教功能、娱乐功能和情感功能。[15]综合学者们的观点,本文认为,家庭的功能主要包括经济功能、性生活功能、生育功能、教育功能、抚养与赡养功能和感情交流功能等6种功能[14]201-205,[16]。

经济功能包括家庭中的生产、分配、交换和消费4个方面,是家庭其他功能的物质基础。[16]性生活功能,在满足人类基本生物需求的同时,更多地实现一种精神上的满足;[16]生育功能是指通过生殖和收养增加新成员,它是社会延续、继替和传承的重要保障;[14]195教育功能包括父母教育子女和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教育两个方面,其中子女的教育和社会化占有重要地位;[16]抚养与赡养功能,抚养指对未成年子女生活上的照料,赡养是指对老年人经济上的赡养、生活上的照顾和情感上的交流;[16]情感交流功能是家庭精神生活的组成部分,各种心理态度的生成、人格的发展、感情的慰藉以及精神的寄托都离不开这一功能。[16]随着社会的发展,除家庭经济生产功能外,其他传统功能依然主要由家庭承担,[4]但是却有所变化,例如家庭生产、分配和交换职能已为社会化所替代,家庭主要经济活动转为消费活动,性观念的变化,初育年龄普遍推迟,生育功能逐渐萎缩,教育功能分化,赡养功能弱化[1]57-59等。

从“家本位”视角出发,探究农村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及其逻辑,是具有重要研究价值的议题。学界虽然不乏对家庭功能及其变迁的研究,但是从“家本位”视角出发探究家庭各功能之间关系的研究则相对较少。

三、“家本位”视角下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现状与逻辑

(一)研究个案介绍

文章以山东省R市下属的J县为例,从“家本位”视角出发对农村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现状及其逻辑进行研究。J县属人口大县,农业人口数量一直保持在80万~90万人,占全县总人口的75%以上。依赖巨大的农业人口储备,J县近些年出现了一股“出国劳务”热潮。据不完全统计,J县每年的外派劳务人员在2 300人左右,遍及日本、韩国、欧洲、非洲等国家和地区。[17]出国务工人员的性别结构是男性居多,但是近几年女性也成为重要的组成部分;出国务工人员的年龄结构以25~35岁的青壮年为主;出国务工的模式是男性或者女性单独出国打工者居多,夫妻共同在国外打工者较少。文章的对象限定为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研究的目的是从“家本位”视角出发分析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及其逻辑,采用的方法是个案访谈法与文献研究法,调查对象包括9个已婚出国劳工家庭。

(二)“经济理性”神话与跨国务工

国外学者关于国际劳工移民动机的研究,可以区分为利他主义动机和利己主义动机两个方面。利他主义动机体现在出国打工的目的是通过家庭经济资源的增加,实现家庭成员的福利最大化,利己主义动机则体现在对改变的冒险和对新生活的体验。[18]相比较这种单纯的利他主义和利己主义动机的区分,文章认为,在经济理性的驱动下,“家本位”思想才是已婚家庭的成员选择出国务工的重要原因。这种“家本位”思想指向家庭的整体利益。为了实现这种整体利益,家庭成员可以牺牲自己的自由,听从家庭的安排,而个人也会从这种家庭整体利益的实现中,感受到自身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并得到精神上的极大满足。

家庭整体利益的实现最直观、最有效的指标是家庭生活水平的提高和生活质量的改善。[5]要实现这一目标,就需要依赖家庭经济收入的增加。J县这种农业人口大县,人多地少,贫困问题较为突出。经济资源作为一种稀缺资源,是农村家庭维持家庭再生产,改善生活的重要保障。为了追逐稀缺的经济资源,人们对地理上的移动提出了更多的要求。[19]跨国务工因耗时较短且收益颇丰,能达到“输出一人,致富一家”的目的,成为众多农村家庭快速致富的选择途径。

在贫困与巨大经济诱惑的双重背景之下,许多家庭的经济理性压倒了家庭的其他方面,占据了主要位置,形成了一种“经济理性”神话。大部分受访家庭表示,出国的最终目的就是想多赚点钱,改善家庭的生活条件(LFQ150220、WZJ150213、WLJ150215、LZH150228、LXL150218①本研究中,访谈资料的代码采用“受访者姓名的大写首字母”+“实地调查的时间”的方式进行编码。)。即使跨国务工的总体成本较高,比如各种出国费用以及在外生活带来的经济成本、语言与技能培训和长期离家的心理成本,但与成本相比较,收益更加具有诱惑力。因此,人们甘愿“冒险”出国劳务。在跨国务工的这一过程中,最直接的参与者是出国务工者本人,他们为家庭做出了贡献和牺牲,但是他们却在自我实现中获得满足。

之所以出国打工,主要是因为经济贫穷,所以要摆脱这种贫穷,就必须选择改变,综合比较各种条件以后,感觉出国打工比较划得来一些。这(出国打工)就像投资,有风险,但是回报更高,放弃了短暂的时间和自由,为了长久的、更好的未来。虽然也存在各种问题,但是各种问题都是暂时的,既然选择了出国打工,那么就是已经把各种问题都考虑过了。(LXL150218)

咱们这儿出国还不都一样啊,出去都是为了多挣点钱。孩子她妈现在去日本快两年半了。那时候本来打算两个人(我和妻子)一起(出国打工)去的,但是我面试了好几次都没有面试上,她很轻松地就通过了面试。就想着好不容易面试上了,那就去吧,怎么着也比在家里强(“挣钱多”的意思),对吧。(LZH150228)

(三)“家本位”思想与家庭功能失衡

为了实现家庭整体的经济利益,所有家庭成员(包括丈夫、妻子、公公、婆婆、外公、外婆和孩子等)都要服从家庭的安排。这种对家庭经济利益的绝对服从,导致了家庭经济功能和其他功能之间关系的失衡,即家庭经济功能增强的同时,家庭其他功能弱化。具体而言,这种“经济理性”至上的理念,通过“家本位”思想,使家庭所有成员,包括留在家中的成员,无论愿意与否,都被牵扯进出国打工这一跨国的过程。跨国务工这一形态打破了家庭的完整性,从而在某种程度上破坏了家庭功能的结构,使部分家庭功能陷入困境。[5]换言之,参与到跨国务工的过程,造成了家庭功能的失衡,家庭所有其他功能,包括家庭的性生活功能、生育功能、教育功能、抚养与赡养功能以及感情交流功能都服从于家庭的经济功能,由此带来了留守儿童的抚养和教育问题、留守老人的赡养问题[4]、夫妻性生活减少问题、家庭成员感情交流缺失问题,以及生育推迟问题等。

1.性生活功能、生育功能和情感交流功能失衡

跨国务工对家庭其他功能的影响,首当其冲的便是家庭的性生活功能。虽然受访家庭并没有直接提到这个问题,但是从他们的访谈中可知,出国打工不像国内打工一样,可以季节性地返乡,即使家中发生重大事故,有些工人的回国行为也不被允许(WM150204)。出国打工者的合同期限,少则一年,多则3年(大部分都是3年)。在外出打工期间,夫妻双方的性生活将受到严重影响,表现为性生活的完全缺失,这将无法满足已婚夫妻的基本生理需求以及在此基础之上的精神需求。在此基础之上,已婚未育的年轻夫妇的初育年龄将会推迟,家庭的生育功能受到影响。此外,家庭的情感交流功能也受到影响。出国打工者与家庭其他成员之间缺乏情感交流,虽然借助QQ等社交软件以及电话等通讯设备进行沟通,但是这种沟通仍旧是非常有限的,并不能进行有效的情感互动。通过电脑和电话进行的交流,大部分交流内容停留在表面层次,比如家里人会问“最近还好吗?”“工作忙不忙?”“今天主要干了什么?”“要注意保重身体”“好好照顾自己”,出国打工者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往往报喜不报忧。出国打工者也会询问家里的一些情况,而家里人出于让打工者安心工作的考虑,也会象征性地说家里一切都好。因此,这种双方之间的沟通是不完全的,有时候甚至是形式性的。

我(女,29岁)在日本(打工)的时候,主要是通过电话和视频与家里人联系的。在临出国之前,我丈夫给我买了台电脑,这样就可以经常和家里人,尤其是孩子们视频了。从日本往家里打电话,主要使用网络电话。虽然网络电话比较便宜,但是信号往往不好,有时候说话都听不清楚。因为我干的是农业,所以有些时候会很忙,又累又忙的时候,就顾不上家里人了。不过,只要有时间,我就会和家里人联系。(WLJ150215)2.教育、抚养和赡养功能失衡

家庭子女的教育和抚养功能失衡,是家庭经济理性至上的“家本位”思想导致的最显而易见的后果。在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中,孩子是被迫卷入进来的。他们是这种“家本位”思想的被动接受者。子女教育和社会化的功能,并不是家庭独立承担的,但是家庭始终是子女社会化的第一场所,初始的社会化发生在生命早期,其时间虽短,但却是整个社会化的基础,同时家庭也要教导子女社会规范和角色适应。[4]已婚出国打工者中,夫妻一方或者双方都外出打工,对未成年子女的教育显然是有限的,这种父亲或者母亲角色的缺失,对未成年子女的适应性产生不良影响。[20]家庭的抚养功能由父母双方来完成,或分工明确或共同承担,任何一方的缺位都会对子女的健康成长带来不利影响。[4]出国打工者为了获取经济资源,将更多的精力和时间投入到跨国务工中,而这种与家庭的时空隔离减少了他们与孩子接触的时间,从而弱化了他们对孩子的教育和抚养责任,也造成了家庭教育、抚养功能的弱化,给孩子的健康成长带来不利影响。

小H(女,7岁)她妈2012年年底去的日本,过去(日本)以后主要干服装,那边(日本的工作场所)就像小加工点似的,每个加工点十个、八个的人。一共去三年,2015年年底就要回来了。我平时在家里(国内)干,主要是承包勘探井,在外面打井,全国到处跑,今年去过贵州、广西、湖南等地。平时小H就跟着俺妈(孩子的奶奶),俺妈负责照顾。她(小H)现在上幼儿园,不过(我们)没时间正儿八经地去送(接送上学),本来在青岛上(学),上了一段时间,家里(农村老家)有事就回来了。俺妈在老二家(受访者的弟弟)待了一年,去照看他们(老二家,兄弟两个住在不同的镇,且距离较远)的小孩,顺便把她(小H)也带过去了,在那边(受访者的弟弟家)上学上了几个月,现在这不又回家了。马上就要上一年级了,过几天我快点把她送到镇上上个半年(学),要不她在这边没有幼儿园的档案信息,人家(镇中心小学)不要。(LZH150228)

刚开始,小H她妈刚离开的时候,她还和她妈妈开视频,后来每次我(和她妈)开了视频,让她过来看她妈,她也不过来看;(她妈妈)打电话过来让她接电话,她也不稀罕接了。越弄弄得也不大爱说话了,性格也变了。我觉得挺对不起孩子的,过年回家来好好陪陪她。(LZH150228)

我(女,29岁)出国(打工)以后,两个孩子(大儿子当时6岁,小儿子当时4岁)是他奶奶和爷爷帮忙照顾的,我一共出去了两年多,2012年年初出去的,2014年7月份回来的。平时我和家里主要是靠(电脑)视频和电话联系。经常看到孩子在视频的时候想我想得哭,我心里其实也很难受。我在日本做农业,这个活(工作)非常具有季节性,忙起来就会非常累,经常累得直不起来腰。但是这些辛苦都是值得,毕竟是为了家庭和孩子好。(WLJ150215)

我女儿(女,33岁)和女婿(男,34岁)是2010年去日本(打工)的,一走就是三年。当时孩子年龄小,还没上学,就留给他奶奶照看。2013年三年合同到期后,他们就回来了。在家里待了一段时间以后,两口子又一起去了日本,2014年去的(日本),孩子还是他奶奶帮忙照看。之所以两口子一起出去,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既可以有个照应,还可以挣更得多钱。(LJB150407)

通过访谈资料可知,已婚出国打工者或者是男女中的一方,或者是夫妻两个人一起。无论是夫妻一方或者双方都外出打工,儿童都将受到影响。父母一方或者双方的共同缺失,对留守儿童造成了较大的影响,尤其影响了儿童的教育、心理适应和亲密度等方面。父母出国打工,造成的家庭教育和社会化功能的弱化,导致子女出现更多的外显和内隐问题,比如学习和心理健康受到不良影响。大部分实证研究认为,家庭功能和青少年的问题行为存在负相关,父母抚养方式是青少年心理健康的主要影响因素,[21]父母在子女的教育和抚养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健全的家庭在子女成长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案例LZH150228中,孩子的学习和性格受到的影响最为显著,多次转学的经历和父母亲在其成长中的缺失,使她的性格变得内向。她无声的反抗就是拒绝接母亲的电话,或者拒绝和母亲开视频。

在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中,除了儿童被迫参与进来,成为主要的“失声”群体以外,还有另外一个“失声群体”,即祖辈们。祖辈们也受到这种经济理性至上的“家本位”思想的影响。在跨国务工的过程中,祖辈们自愿或者不自愿地参与进来。相比较家庭教育和抚养功能的失衡,家庭赡养功能的失衡并不是非常严重,原因在于这些农村出国劳工的家庭中,祖辈们(一般指爷爷奶奶们)的年龄往往呈现年轻化的特征,即大都在50岁~60岁之间。在子女出国打工的时候,他们的这种年轻化使他们并不需要别人照顾,而且他们成为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支持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22]他们多数会承担起照顾孙子孙女的任务,通过对家庭孙辈的照顾来体现他们对整个家庭的价值。在中国社会中,与传统“家本位”文化相联系的是一种父母对子孙负责的、在代际关系上“向下倾斜”的责任伦理,[23]其特征是老年人只强调自己对后代的责任和义务,从而在各方面对子女(包括孙子女)不计回报地付出,同时在赡养方面,尽量减轻子代的赡养负担。[24]

俺(女,50)小儿媳妇(二儿媳妇)去日本打工了。她走了以后,孙女就由我和她爷爷帮忙照看着,平时去地里干活啊,出门走亲戚啊,都要带着她,(她)几乎一步不离(我们)。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我们还是要看的。看看现在村里这些出国打工的,小孩不都是爷爷奶奶看着嘛。俗话说得好,我们这一辈人是“活要干着,孩子看着”。这怎么不也是为了整个家好。(LPH150216)

祖辈们在“家本位”思想的影响下,通过对孙辈们的照顾来实现自身的价值,参与到跨国务工的这一过程中。这种“向下倾斜”的责任伦理给予出国打工的子女重要的支持和帮助,减轻了他们的思想负担。虽然跨国务工过程中,家庭老人的赡养功能弱化并不严重,但是这种巨大的空间距离,使得祖辈们的日常生活照顾和精神慰藉需求无法得到满足,尤其是他们的情感需求,在子女出国打工期间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J县农村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逻辑如图1所示。

图1 J县农村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功能失衡逻辑图

(四)家庭经济功能的效应分析

对家庭经济功能的强调,反过来,会产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效应。这种对家庭整体经济利益的关注,从长远来看,一方面,可以有效弥补家庭其他功能弱化带来的影响,增强家庭成员的“家本位”观念;另一方面,由于家庭长期处于“离散”状态,而引发夫妻情感问题,进而导致家庭关系破裂,家庭解体。

1.家庭经济功能的促进效应

家庭经济功能的实现和满足,对家庭其他功能的促进效应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方面,跨国务工的劳务合同结束,家庭经济功能满足以后,大部分跨国务工者会选择回国,在家乡附近的城市打工,这时,除经济功能以外的家庭其他功能得以恢复常态,性生活功能、生育功能、情感交流功能、赡养功能和教育抚养功能大致复位;另一方面,家庭经济功能的满足,将有助于弥补跨国务工期间家庭其他功能弱化带来的影响,家庭经济利益的实现,可以为孩子的教育抚养和老人的赡养提供重要的物质保障,同时老人为子女照顾孩子,付出了时间和精力,这种家庭经济利益的实现,有利于促进子女对老人的照顾与赡养回馈,进而增强家庭成员的“家庭本位”观念。

我(妻子,女,31)在日本第二年的时候,就想让俺老公也出去,孩子留给她爷爷奶奶照看。他说,“孩子没人照顾不行,咱们两个人怎么也要有个在家里吧,要不等你回来,我再出去”。现在我回来了,他更不想出去了。(WXH150828)

嗯,我(丈夫,男,32)要是再出去(指出国),又要来回好几年,就不用过(日子)了。(LHL150828)

孩子他妈妈回来了,咱(婆婆,女,58)也不管了,有管的(人)了,这小孩平时都很听话,他妈在身边了,就有点撒娇啊。(LJQ150724)

孩子(男,11)也是想我(儿媳,女,37)啊,只不过他不说,三年没见,一回来亲的要命,这不,我昨天说要去县城有点事,他说:“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说:“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他说:“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自己去丢了怎么办。”现在我回来,提个沉的东西,他就帮我提着,担心我累着。(LJQ150724)

我(女,31)从日本回来,给家里人买了很多东西,孩子马上要上小学了,花了一两千块钱,给她买了个点读机,希望她能好好学习;还给孩子的爷爷奶奶买了衣服、鞋子等物品,因为他们这三年帮忙照看孩子,没少费心,这些我都记在心里了,以后好好孝顺他们。(WQM150820)

2.家庭经济功能的破裂效应

虽然许多务工者最初出国打工是基于对家庭经济利益的追求,是家庭经济理性的驱使,但跨国务工由于时间跨度(一般3年)较长,家庭长期处于“分割离散”状态,这种“非面对面”的有限沟通使一些夫妻之间出现情感危机,进而影响了家庭关系的和谐,侵蚀和冲击了个体原有的“家本位”观念,造成了家庭最终的破裂和解体,这是家庭经济功能至上而导致的破裂效应,家庭其他功能因此而受到严重影响,并处于较为长期的弱化和缺失状态。

我们一起出去的18个人中,只有两个没有结婚,其余全都结婚有孩子了。就俺出国的这些人中,有好几个离婚的,其中有一个女的,人家家里的男的(指老公)要离婚,因为这个女的出国期间,这个男的又领回家一个(女的),而且领回家以后,还怀孕了;还有一个,在俺们没有回国之前,好像就在闹离婚,前几天我在QQ上和她老公聊天,她老公说,“我们正在家里闹离婚呢”。(LJQ150724)

四、结果与讨论

传统的功能主义理论家把家庭看作是整体的(mono-lithic),并且坚信家庭的整体构造(monolithic construct)深深地被植入(implanted)个人中。[25]67这与个人的“家本位”思想相一致。这种“家本位”思想,体现在已婚出国劳工的家庭中,是家庭所有成员为了家庭利益的实现,甘愿牺牲自己的自由与生活,接受家庭的安排,并在这种牺牲和家庭生活的改善中获得自我实现的满足。在较贫穷的农村地区,家庭生活的改善最直接的体现是家庭经济资源的增加。因此为了获取稀缺的经济资源,出国打工成为农村家庭的重要选择途径。所有家庭成员都被牵涉进这种跨国的劳工流动中,无论是作为出国打工主体的家庭成员,还是留守的老人和儿童。家庭中的夫妻、未成年子女(孙辈)和爷爷奶奶(祖辈),共同支撑起了家庭的“经济理性”神话。

在这一跨国务工的过程中,未成年子女和爷爷奶奶都成为“失声”的群体。“一切属于家庭,一切为了家庭”[25]76,这种将家庭成员仅仅整合到一起的力量,就是“家本位”思想。经济理性至上的理念,通过“家本位”思想,使家庭经济功能占据了绝对重要的地位,而家庭其他功能,如性生活功能、生育功能、教育功能、抚养和赡养功能,以及情感交流功能,则被弱化甚至忽视。这种家庭经济理性压倒一切的家庭功能取向,产生了一系列较为现实的问题,比如农村的留守儿童问题、留守老人问题,夫妻情感危机问题等。对参与到跨国劳务中的家庭而言,这些问题的产生既是一种主动选择,也是一种被迫无奈的结果。跨国务工在“家本位”观念下,突出家庭经济功能至上,导致家庭其他功能缺失或弱化。家庭经济至上功能,会产生两种效应:促进效应和破裂效应。从长远来看,促进效应主要指,伴随家庭经济功能的实现,家庭其他功能弱化或缺失带来的影响逐渐被消弭或减弱,“家本位”观念得以增强;破裂效应则指,家庭经济功能至上导致家庭其他功能的严重缺失或弱化,跨国务工导致的家庭“离散”和有限沟通,使原有的“家本位”观念遭到侵蚀,夫妻之间关系破裂,家庭解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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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林雪漫]

A Study on Family Functions'Imbalances of Rural Married Labors Working Abroad from Family Standard:Taking J County in Shandong Province as an Example

LIU Xinghua
(School of Sociology and Anthropology,Sun Yat-se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 510275,China)

Abstract:Working abroad has been one of the choices for rural families to become rich quickly.This study a-dopts the method of case interviews,and takes the families of rural married labors working abroad in J county in Shandong province as the research object,aiming to explore the status quo and the logic of family functions'imbal-ances of rural married labors working abroad from family standard.The research indicates that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poverty and economic temptation,many rural families in J county form the values of the supremacy of"economic rationality",which makes all family members subject to the whole family economic interests and involved in the process of cross-border flow through the family standard,thus family economic function overwhelms other family functions,and plays an absolutely important role,while other family functions,including sexual function,fertility function,education function,raising and support functions,as well as emotional communication function,are weakened and even ignored.The emphasis on family economic function can give rise to two effects:promoting effect and broken effect.The former can effectively remedy the influences caused by reduction of other family functions and strengthen the value of family standard,while the latter can lead to family breakdown and erode the value of family standard.

Key words:family standard;working abroad;economic rationality;family functions'imbalances;two effects

作者简介:刘兴花,中山大学博士研究生,从事移民、家庭、性别研究。

收稿日期:2015-11-23

中图分类号:C913.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394X(2016)04-0056-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