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价理论观照下中国古诗美学价值的理解与翻译
2016-05-10张威李菁
张威 李菁
〔摘要〕评价理论中的态度、介入、级差系统与文本的文体风格、审美价值密切相关。因此,评价理论与翻译实践、翻译批评也存在紧密关联。诗歌英译的关键是将原文的“美”移植到译文。然而,因主体差异,译者与原作者往往对同样客体持有不同的评价态度。以《钗头凤》三个英译本为例,文章试图通过分析作者与译者审美及价值观的异同,探索衡量译文质量的有效标准,并以此探究评价意义承载的文化美学特征。
〔关键词〕评价理论;《钗头凤》;诗歌英译;美学价值
〔中图分类号〕H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2689(2016)02-0001-07
引 言
诗歌是极具浪漫情结和审美情趣的一种文学形式。古代诗歌英译亦是国内学者的研究热点,早在20世纪80年代,许渊冲(1982)就提出诗歌英译的“意美、音美、形美”三原则。刘宓庆特别强调,中国的翻译理论 “应该有独特的中国气派、中国气质”,而这就是翻译美学[1](205)。《钗头凤》是南宋诗人陆游创作的千古绝唱,以景写意,以物传情,传神地塑造了伊人憔悴的伤感意象,描绘出声、色、酒的视觉美感,抒发了作者难以言状的哀怨情思。
“评价意义是系统功能语言学中人际功能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涉及语篇中人物的态度、感情的强度、价值的标度(scale)以及读者对这些方面的解读。”[2](125)J. R. Martin自20世纪90年代起开始研究评价理论,他提出的态度、介入和级差体系不仅可用于分析语篇的意识形态,还可用于指导翻译实践。
在《钗头凤》英译的过程中,译者因个人价值、审美观不同往往在传译诗歌的美学气质、传达诗人的凄楚心境方面选取不同的表达方式,因此译作质量、风格有所差异。无论是许渊冲,还是徐中杰和刘士聪,针对原文的情、景、人的评价意义有着不同的理解,渗透着主体价值观,因此研究作者与译者价值观的差异、探究评价意义承载的文化美学特征是本文的研究重点。
本文通过对比译文和原文诗词中意境、情景、色彩等态度资源,区分译者与作者审美价值的差异,进而为从翻译美学角度评价译作质量尝试一种新方法,探索一种新模式。
一、 理论基础
(一) 评价理论概要
评价理论始于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一个名为“写得得体”(Write It Right)的语文研究项目,项目学者以文本及文学评论中的评价为研究焦点[3](142)。之后,Martin将研究扩展到了其他文本的研究,并于1992年在English Text: System and Structure中首次提出了appraisal这一术语。2000年,Martin在书面文献Beyond Exchange:Appraisal Systems in English正式讨论了评价系统[4](3)。在此阶段,评价系统仅包含鉴赏、情感、判断、扩展、介入五个方面。随后,Martin的评价理论日趋成熟,他对该系统进行了层次调整及补充,最终将态度、介入、级差作为一级系统,各自分别下置二级子系统。评价理论是系统功能语言学针对人际意义研究提出的词汇——语法框架,关注语篇中的态度、情感和与读者的共鸣。“评价理论是关于评价的——即语篇中所协商的各种态度、所涉及到的情感的强度,以及表明价值和联盟读者的各种方式。”[5](316)评价系统是多维度的,三个一级系统分别为:态度(Attitude)、介入(Engagement)和级差(Graduation)。
根据评价的对象,态度可以分为情感(Affect)、判定(Judgment)、鉴赏(Appreciation)。情感指人受到情感触发后做出的情绪反应,包含情感介入、情感抒发两个过程,“触景生情”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一动态情感过程;判定与伦理密切相关,指依据社会规则对人的行为是否道德、是否合法等做出价值判断,判定可再细分为社会许可和社会尊严,前者涉及真实性及伦理标准,后者以习惯、能力、韧性为评判尺度;鉴赏是产品和过程的评价系统,包含美学范畴,也包括表示“重要的”、“有效的”等社会判断意义的非美学范畴[6](42-43)。无论是对人抒发的情感,还是对事物鉴赏及判定,都可分为正反两面。对他人的情感可消极亦可积极;对事物的鉴赏可分为美丑两级;对事物的优劣可依据性能判定。
介入是表明语篇、作者声音来源的语言资源,它关注的是言语进行人际或概念意义的协商方式,常以特殊句式、语态及连接词为分析对象[5](326)。
级差(分级)系统是对态度介入程度的可分级资源。按照语势强度,可分为强势(raise)和弱势(lower),亦可理解为低值、中值和高值。可以借助级差系统,对任何层次、任何领域的评价系统进行分级鉴定。
本文将以评价系统的态度和级差为理论框架,分析《钗头凤》各英译本在审美、鉴赏、判定、语势等方面的动态分布情况及其对原文内涵传达的影响。
(二) 评价理论的应用价值
目前,评价理论在国内主要应用在完善研究话语分析理论及指导话语分析实践,目的在于寻找该话语体裁的态度表达特征或介入策略[7](75)。相比之下,评价理论与翻译实践的结合尚不充分。
从主题来看,评价理论在翻译领域的应用研究主要包括:1)翻译策略:如何运用评价理论分析语篇类型;如何借助评价理论的态度资源选择适当的翻译方法;如张先刚[8](32-36)探讨了语篇翻译的过程及方法,指出了评价理论与对语篇选取、语篇翻译的具体启示。2)译文质量评估、评价:如何通过对比原文与译文的态度资源差异来评价译文质量;如何根据特定文体在态度资源方面的分布特征来衡量此类译文的质量;陈明瑶[9](23-27),徐珺[10](88-91),于建平、岂丽涛[11](45-48)分别结合新闻、商务、文学文体以态度资源分布为标准探讨了译文质量。3)翻译伦理问题:如何从评价意义角度看待译者与作者的价值差异;如何从价值取向角度解释译作“不忠实”的合理性。如钱宏[12](57-63)对不忠实现象的解读触及译者主体性问题。
从文本来看,评价理论主要应用在新闻媒体、广告、商务及文学题材的翻译实践。陈明瑶[9基于新闻报道在明示资源、级差资源及韵律互动资源体现程度的差异,有针对性地提出了直译、目的交际、变通调整等翻译手段;钱宏[12]以评价体系中的情感、鉴赏和判定为维度,分析了香水广告汉译过程中的“不忠实”现象,并从译者主体和社会价值思维方式视角对该现象进行了解读;徐珺[10]以社论语篇为例,分析了商务翻译中态度资源、显性评价和隐性评价这三方面因素,总结出中文原本与英译本在运用评价手段方面的差异;于建平、岂丽涛[11]以《红楼梦》中《好了歌》为例,分析了8个英译版本中评价意义的实现情况,认为评价意义的影射和保值情况可为衡量译文质量提供有效参考;陈梅、文军[13]结合评价理论,以Levy英译的10首白居易诗歌为语料,从情感、判断和鉴赏方面对评价资源进行了量化研究。
由此可见,评价理论在指导不同体裁的翻译实践方面具有实际操作价值,为英汉对比研究提供了新视角,也成为了衡量译文质量的一种可行标准。然而,鉴于诗歌文体在语言特征、美学价值等方面的特殊性,评价理论对诗歌美学意义理解的解释力度、评价标准对翻译实践的启示意义等问题,都值得进行深入分析。
二、 《钗头凤》解读
陆游作为南宋爱国诗人,曾创作了大量慷慨激昂的报国诗词,但也不乏 《钗头凤》这种以爱情为主题的诗歌。《钗头凤》就是中国古典爱情诗歌中的杰作,通过控诉封建制度的无情,表达了对自由爱情的渴望,充满了真情实感[14](5)。
陆游年轻时娶表妹唐琬为妻,夫妻感情深厚。但陆母对这段婚姻不满,无奈之下陆游和表妹劳燕双飞。陆游再娶,唐琬再嫁。十年后,陆游再游沈园,与唐琬不期而遇,时过境迁,两人依然心心相连。陆游怅然若失,悲从心生,在沈园题下这首词,以此来表示他对爱情的坚守。诗歌上阙写虚,回忆了与表妹唐婉游园赏景的恩爱场景,“红酥手”、“黄藤酒”、“宫墙柳”等这些积极的感情意象营造了一副诗情画意的温馨场景;下阙写实,描绘了沈园再遇唐婉,伊人憔悴,“泪痕红悒”的悲剧结局。“这种双层的戏剧结构,正是这首词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之所在,是一般的重逢失落、怀旧伤感之作不可与之同日而语的。”[15](99)本词以能否握住这双“红酥手”为愁节展开,以景写情,用色彩美、酒愁美、江南女子形象美、音律美烘托出诗人的忧愁哀思。《钗头凤》不仅美在形式,还美在诗歌折射出的古典文化意蕴。中国古代诗词文化底蕴丰富,可谓“篇隐句秀”,虚实相成。诗歌内涵具有“虚”和“隐”的特点,借以“实”和“显”的表达形式。在《钗头凤》一词中,有几处具有典型的中国文化内涵,如“东风”、“离索””、“锦书”等[16](146)。
因此,能否将这首宋词的形象视觉美、语言形式美和文化意境美移植到译文中去是评价翻译质量的重要标准。
我们将以评价理论的情感、鉴赏和判定方法为依据,对该词的中、英文进行对比分析。
三、 《钗头凤》评价意义对比评析
(一) 原文与译文的态度对比分析
1. 情感色彩
情感是感情的抒发。其人际意义就是通过直抒胸臆来引发读者的强烈感情共鸣。Martin & White[6](46-52)将感受主体(Emoter)定义为有意识地经历情感的介入者,将触发物(Trigger)定义为引起那种情感的现象,并对两者进行了仔细区分。在他们看来,情感可分为积极和消极两个类别。以此为参照,《钗头凤》的情感资源也可分为肯定和否定两类。
在诗词的上阙,“欢情薄”的“欢”暗指两人青梅竹马的年少时光和幸福的新婚生活,是一种正向的情感资源;而在“一杯愁绪,几年离索”中,被迫分离则成为了“愁”的触发物,是数年后陆游再游沈园的惆怅之情,属于负向情感资源范畴;下阙中“泪痕红浥鲛绡透”中“泪”是借代,借物喻人,间接地流露了唐琬的悲伤感情,是主体对情感介入后做出的生理反应,因此可列入负向情感资源。“桃花落,闲池阁”中的“闲”是对触发点“人去楼空”做出的消极心理反应,渗透着清寂寥落之情,属负向情感资源。
根据表达情况,译文评价意义可分成四类。(1)译者与原作者保持一致的评价标准;(2)译者与原作者的评价标准不一致;(3)译者增加原著不具备的评价意义;(4)译者删除原著的评价意义[2](128)。
为便于分析《钗头凤》的情感评价意义,现将原文、译文中的情感词汇总如下(见表1)。
通过对比,我们发现三个译文在翻译“欢情”时,选用的“Happy”和“Joy”都与陆游的感情一致,没有减少或违背原文的评价意义。而刘士聪[17](104-105)的译文在此基础上加深了原文的评价意义,增译了程度词“HeartFelt”,这俨然融入了译者主体的感情体验,他认为这种欢情是刻骨铭心的,并与后文的 “愁”(bitter longings)形成对比,以无比美妙的“Joy”衬托出无比痛苦的“longings”。因此,在选用感情词方面,刘士聪版本在处理积极情感资源方面更为细腻。对比“愁”这个词的译本,我们发现徐中杰[18](183-185)和刘士聪都对“愁”字进行了强化加工处理,融入了译者个人的感情经验。如前文分析,“闲”在原文表达的是寂静凄凉之情。陆母棒打鸳鸯后伊人离散,陆游孤苦伶仃。根据这个评价意义,许渊冲[18](183-185)版本的“Deserted”(荒无人烟的)与原文评价意义较为一致。徐中杰版本则删除了原文的评价资源,并不可取。刘士聪采用的是“Forsaken,Forlorn”。根据《牛津高阶英汉双解字典》(第七版)[19](802),“Forsaken”与“deserted” 均表示被抛弃、陷入困境的意思。但是“deserted”的另一个意思指“无人居住的,空寂无人的”(of a place with no people in it),是形容客观环境的。与之相比,“Forlorn”指“孤苦伶仃的,孤苦凄凉的”(of a person appearing lonely and unhappy),是用来描述人的,也就是主体的一种情感体验[19](800)。综合考虑,选用“Forsaken,Forlorn”比“Deserted”更为贴切,刘士聪版译文的评价意图和原文作者的评价意图更为一致。
唐代诗人王昌龄在《诗格》中提出诗歌的三境界:物境、情境和意境。他认为三者是融为一体、相提并论的。情境,即娱乐愁怨,皆张于意而处于身,然后驰思,深得其情[1](209)。情境美,是诗歌美学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而译文的评价意义只有与原文的评价意义对等时,译者的主体感悟与作者的主体感悟融为一体,山水相通时才能创造出原文带给读者的那种美学体验。
2. 鉴赏
鉴赏机制(Appreciation)是对产品和过程做出评价的语言资源,不仅包含在美学范畴内的价值判断,还包含美学以外的“社会判断”,如“关键的”、“有危害的”等价值意义[20](317)。鉴赏可分为反应、组成和评估三个范畴。反应是主体对产品或过程的影响做出的评价;组成则根据产品和过程对其细节、构造进行衡量;而评估则在社会价值框架之中,关乎危害利弊。在诗词中,主体鉴赏的对象是意境中的意象,这些意象的视觉和听觉特点会给主体带来美学冲击,影响主体情绪,因此该鉴赏过程基本属于反应范畴。
该词上阙的“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中的“红”、“酥”和“黄”分别形容唐琬的美好仪态和酒色,是诗人对“美女”和“美酒”这类产品鉴赏的结果,折射出中华酒文化和对江南女子的审美文化。“一杯愁绪中”的“一杯”用作形容词,是对“愁绪”程度的具体化和形象化,揭示了“愁”的具体细节,因此可以理解为组成类别,理属鉴赏范畴。而“春如旧,人空瘦”中的“空”,是徒劳的意思,“瘦”是对女子形态的描述,可理解为客体,“人空瘦”则是主体对客体做出的评价,也属于鉴赏范畴。“东风恶,欢情薄”中的“薄”是对两个人过去一段快乐经历的质量做出的反应,但却不包含“恶”那种价值判断,因此也是鉴赏内容之一。《钗头凤》全文表鉴赏意义的词汇如下(见表2)。
(1) 英译中的江南美女文化与“美女”鉴赏
有学者曾说一切景语皆情语[21]。对于《钗头凤》这首情景交融、重温离别场景的诗歌而言,诗人的眷眷深情都融入了对美景的描绘想象之中,这正是诗歌的美学价值所在。而译文能否做到准确还原陆游心目中的女子美好形象也成为评价译文质量的一项关键标准。
陆游以“红”和“酥”勾勒出新婚时期表妹唐婉红润细腻的纤纤玉手形象,用“瘦”形容离婚后唐婉憔悴的形态。江南女子本来就是纤细柔弱的,这种让人心生爱怜之美就是中国古代对女子形象的传统观念,是一种对美鉴赏的文化。古代东方向来以虚弱、病态为美,西方则崇尚健康的美。因此,有学者认为,在英译过程中,译者应缩小两种文化的审美差异程度,以符合目的语读者的审美期待[22](58)。
本文认为,新婚时期的唐琬形象正如陆游措词“红酥”所言,体现的是健康红润之美,因此可以采用缩小弱化程度的译法,突显当时形象的健康、可爱,与离婚后的形象作对比。这样看来,徐中杰版译文的“ruddy”和刘士聪版译文的“creamy”更为贴切,塑造的形象不失江南女子之美,又符合西方读者对美的期待;离婚后,唐琬为愁憔悴,“人比黄花瘦”,这个“瘦”在译文中应该最大限度体现出来,甚至可以通过重新调配鉴赏资源,将“瘦”凸显为一种病态之美。
若以此为标准,刘士聪版译文“lose in bloom”把原文中的形容词替换为动词,削弱了原文的鉴赏资源,在程度上不足以体现 “病态之美”。徐中杰版译文的“thinner”虽然是“瘦”的意思,但是体现出译者主体对这种仪态的审美意识,不同于原文主体的“空瘦”。根据《牛津高阶银英汉双解字典》(第七版)[19](2097),“thinner”的定义是“(of a person or part of the body) not covered with much flesh”, 意思是“人或身体部位瘦”。许渊冲版的“lean”[19](11148)与“thinner”较为接近,其定义为 “(of people, especially men, or animals) without much flesh; thin and fit”,意思是“人,尤指男人或动物肉少的”,也破坏了瘦弱之美。
基于上述分析,原文中“瘦”的意象用“faint”对应较为合适,因为“faint”带有一种虚弱的意味,其形容词形式在《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19](718)的意思为“feeling weak and tired and likely to become unconscious”,汉语内涵为“疲惫、羸弱、易昏厥”,与唐琬的身体形态及悲剧命运不谋而合。
(2) 英译中的酒文化与“美酒”鉴赏
诗是人类高雅文化的结晶;酒是人类物质生产的精华琼浆。词酒含蓄优雅,浅斟低吟。《钗头凤》中的黄藤酒是客观产品,其“色香味”给主体带来的体验即是主体对该产品质量鉴赏的出发点。一个“黄”字便体现了作者对酒的鉴赏态度。在陆游眼中,美酒美在视觉色彩,此外,“黄”正好与唐婉的肤色“红”相互衬托,因此,“黄”可从评价理论视角解读为鉴赏资源。顾正阳[23](288)认为,涉及到草木酒时,可以用酒的色香味意译草木酒。黄藤酒是宋代的一种黄酒,因用藤条泡制,色彩明黄,故为“黄藤酒”。他以李白的《客中行》之“兰陵美酒”举例,认为翻译时不必拘泥于表达形式,可意化酒的色香味,使读者形象地感受到郁金香浸酒后酒的晶莹剔透、色泽金黄。在黄藤酒的三个译文中,许渊冲和刘士聪版本较为接近,用颜色取代了酒材料。译文“goldbranded”和“orangegolden”都保留了酒色之美及色彩之美,与作者的鉴赏态度保持了一致,生动形象。
3. 判定
判定机制是按照特定准则对人的行为做出评判的语言资源,分为显性和隐性两种。读者和作者共同的文化背景是判定资源的基础。作者对某一事实和现象的特别陈述必然会引起读者的评判,但由于读者的文化背景不尽相同,对作者观点的评价亦不同[24](289)。这首宋词中的“东风恶”体现了判定价值。“东风”在古代诗歌中多有褒义。李商隐在《无题》中写道 “东风无力百花残”,将东风拟人化,喻指积极力量。而“东风”在《钗头凤》中则是一种消极意象。“东风恶”一语是词人通过描述花落春归、东风断送的意境,来怨恨环境的无情,表达对母亲的不满[25](113)。作者的不满情绪可以理解为对当时社会规范体系做出的消极的、带有批评色彩的判定。以作者的伦理观评判,可以看出封建社会的大环境是有悖人性的,是不道德的,这集中体现在一个“恶”字上。 三个版本的译文分别是“unfair”、“lord over”和“swooped and swept”。 从词性意义来看,这三个词都带有明显的负面色彩。“unfair”是不公平意思,与“恶”字对应,属于显性判定;“lord over”直译过来表示称王称霸、作威作福,而“swooped and swept”是一个及物性的物质过程,意思为“横扫、猛扑”,这两个版本将东风“恶”的过程形象化、动态化,而没有用一个形容词对“恶”做出直接的价值判定,因此可以认为这两个版本对原文判定资源进行了从显性到隐性的处理。从这个角度来看,许渊冲版本中的“unfair”更切合原作者的判定标准。
(二) 原文与译文的级差系统对比分析
级差系统(Graduation)是对态度介入程度的分级资源,可以进一步化为语势(Force)和聚焦(Focus)。语势为可分级的态度和力度,可分为强势(raise)和弱势(lower)两种。在《钗头凤》中,“错!错!错!”和“莫!莫!莫!”这些叠词的重复运用,淋漓尽致地渲染出难以抑制的悲愤情绪,这种强势的语气在译文中能否最大限度地保持,也是评价译文的一种标准。本诗全文级差意义对比分析如下(见表3)。
通过对比,可以看出,许渊冲的译文与原文在语义、形式和语势上均保持了一致,可见译者与原作者就此达成了一致的评价标准。而徐中杰的译文增译了不少内容,虽然这些解释便于西方读者理解,但是在语势上较原文显得过于冗长,特别是“Wrong!wrong!wrong!”与“No! No! No! Such things cannot be done”在级别上有明显的差别和梯度,使译文的对比度大大减轻,冲淡了原文的情绪。而刘士聪版本的译文虽然叠词字数有所增加,但仍保持了原文语势的力度,因此也是可取的。
(三) 评价理论视域下的新译本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拟结合评价理论,尝试提出一个更符合原文审美价值的译文版本。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Your creamy hands soft and fine,
Our crystal gold wine,
Spring refines the palace wall where the willow greenhard to confine;
评析:“creamy”是基于对原文意象的“健康、美好”解读基础之上做出的评价资源微调,译文通过对“红”进行润色,丰富了鉴赏资源,突出了“江南女子”形象,更好地影射出了诗词背后的审美文化;“crystalgold”亦突出了美酒的色彩,与原作者的鉴赏观念基本契合。此外,原词有阙尾叠音的特点,在英译时译文通过调整尾词,实现了尾韵和谐,也传达出了该词的韵律美。
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Furious gale swear,
Heartfelt joy nowhere,
Your leave is deemed to be permanent,
My hearts painful suffers remain;
Wrong! Wrong! Wrong!
评析:一个“恶”字道出了封建家长的可憎和无情,也揭示了悲剧的根源[26](776)。基于对“恶”字的理解,译文选用了表示隐性判定资源的词 “swear”,相对于原文的显性判定资源“恶”,因词性改变而有所削弱。但这种调整在音韵上更为和谐。此外,如上文分析所言,判定机制存在个体差异性,理解不同,措词表达方面也略有差异。另外,为了与原文的级差强度保持一致,也为了更好地进行形式对应,译文中选择了简短有力的“Wrong! Wrong! Wrong!”作为“错!错!错!”的对照。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Spring is as green again,
Her figure is reduced to faint,
Her kerchief is soaked to her skin, red with pure stains;
评析:基于前文分析,“瘦”字背后折射出中西方审美观的差异,原文中的“空瘦”强化了“瘦”的病态感,而这种病态感在作者眼中,在中国古典文化中是带有美感的,因此从鉴赏体系来看,“瘦”在英译时要采用折中的鉴赏视角,保证“瘦而美”。鉴于此,译文采用了“faint”这样一个相对于 “thinner”、“lean”等较为中性的词汇,间接地与作者的鉴赏态度保持一致。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Peach flowers faded,Pond and Pavilion deserted,
Though vow is still here,
My love letter fails to be there;
No more! No more! No more!
评析:若单从级差视角考虑,“No! No! No!”会比译文中的“No more! Nomore! No more!”在语势上更充分,同属于一个层级;若增加一个词汇,会显得冗长,语势有所削弱。然而为了保持阙尾押韵,只能选用“No more!”,这种表达相对于“No!”在语势层面有所削弱。这也侧面说明评价系统是衡量或修改译文的一则重要标准,但并不是唯一标准。
四、 结 语
评价理论是对系统功能语法人际意义的拓展,主要探讨语篇中作者态度的表达。评价性资源分为态度、介入和级差三个方面,态度系统中的情感、鉴赏和判定是话语分析的重要维度。
目前,评价理论广泛应用在话语分析层面,在翻译研究方面尚不深入。以《钗头凤》英译为例,本文从诗歌英译角度对评价理论做出了新思考,认为评价理论是翻译学和美学的纽带,是衡量作者和译者主体审美观是否重合、伦理道德观是否一致的一个标准,也是探讨主观感悟的一个客观尺度。具体而言,1)诗歌文体讲究音韵对仗,注重语言形式,而评价理论的级差资源能够对诗歌文体的语态和语势进行合理解读;2)诗歌文体的视觉美集中体现在色彩词和情感词汇的运用,而评价理论中情感意义的表达方式和鉴赏机制的评价标准有助于从微观角度剖析诗歌词汇的视觉美;3)诗歌文体的文化美则与意象的塑造密不可分,而意象浓缩了作者的价值取向,因此借助评价理论的判定机制可深入分析作者的价值取向,进而分析特定时代的审美观,深度解读古诗的文化美。
总之,评价理论对诗歌英译质量具有一定解释力,可用于指导诗歌英译实践。但是诗歌英译仍需考虑包括韵律在内的其他文体效果,因此评价理论并不是衡量诗歌译文质量的唯一标准。此外,情感、鉴赏以及判定意义不仅体现在词汇层面,还有可能体现在以句子或者语篇为单位的文本现象中,而这些“超词汇”语言现象中的评价意义及其跨文化理解,仍须进行更多研究加以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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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高生文)
Abstract: Appraisal System consists of Attitude, Engagement and Graduation, all of which are closely related to stylistic features as well as aesthetic values. Hence, Appraisal System is also associated with translation practice and translation criticism. The key of translating Chinese poems lies in the transfer of original “aesthetic value” into its corresponding target text. However, due to individual differences, the translators may hold a disparate attitude with that of the writer. This paper, with the examples of three versions of Chaitoufeng, attempts to identify the similarities and discrepancies of aesthetic and ethnic viewpoints between writers and translators, provide practical criteria in evaluating the quality of translated works, and probe into the cultural and 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 loaded in Appraisal System.
Key words: Appraisal System; Chaitoufeng; poetry translation; aesthetics va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