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余华新作《第七天》
2016-05-09程一波
程一波
摘 ; 要:著名作家余华在沉寂七年之后推出新作《第七天》,学者们以期待的目光审视之后引发了大量争议与讨论,褒贬不一。本文从叙事手法、写作技巧、主题等方面对其进行分析与研究,以求对其进行完整解读,分析其文学价值与艺术特色。同时,本文也对文本中颇受争议的角度进行分析,以求客观公正地抒发见解。
关键词:余华;《第七天》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5)-08-0-02
1.叙事手法与写作技巧
余华代表作《活着》表现了福贵与家珍夫妻关系的坚贞纯洁与肮脏背叛的矛盾统一,《世事如烟》中七个家庭的如烟世态、飘忽的节奏以及诡谲多端的命运,《许三观卖血记》中许三观和他父亲在苦难中的感人与心酸,《现实一种》里那些充斥着观念化议论的寓言,《十八岁出门远行》中“我”的小聪明、圆滑与荒诞,《古典爱情》中柳生和小姐惠之间令人叹惋的阴阳两界、人间地狱……从叙事手法与写作技巧来看,《第七天》中的写作技巧与叙事方式在此前作品的基础上进行了更为娴熟的排演。“重复”、“绕”与“回环”是现实主义作家常用的叙事方式。余华也不例外,小说中不自觉的“重复”是余华标签式的叙事风格,为了增进情节铺排在读者心中的地位与阅读体验,在他的文本中大量使用了这样的“重复”与“回环”。《第七天》里已经身在“那边”世界的张刚和李先生那下棋悔棋的情节铺排,采用的就是“重复”与“回环”的写作技巧。余华“重复”与“回环”写作技巧往往表现的是人物之间复杂、纠结、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仅仅是为作品贴上防伪标签,更是一种高超的写作技巧和表现手法。
《第七天》以“我”即杨飞为线索,描写了一个刚刚去“那边”的人所见到的阴阳两界。概观中外现实主义文学,“幽灵叙事”并非是一种全新的叙事模式或手法,但以此来描绘当今中国和批判中国现状当属首创。被奉为“幽灵叙事”经世之作的《神曲》(但丁著),被覆盖了厚重的神学袈裟,试图站在启蒙主义与反蒙昧主义的立场来进行对现实世界的精神指引,这一类“幽灵叙事”作品的背后暗含着精神光辉或宗教神学的指引。与之不同的是,《第七天》在余华冷静的笔调下,一如既往地冷漠,从语言文字的冷漠到精神的冷漠,都让人觉得透不过气。余华在小说里所描绘出的“那个世界”拥有太多“这个世界”所缺失的元素,比如人性的关怀、尊严的平等、和谐的世界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大爱。因而,《第七天》中“那个世界”是对“这个世界”所缺失的爱、人性与温情的弥补,是余华对这个缺失了爱的“这个世界”反观与批判式想象,反衬出生存在“这个世界”现实的冷漠、复杂和荒谬。从这个角度来看,《第七天》的“幽灵叙事”是一种叙事上的技巧,而非承认由鬼、灵、神组成的“那个世界”的真实存在。归根结底,“幽灵叙事”的手法只是作家对于现实批判态度的手法和表现方式。
2.荒诞与真实
余华曾经说过:“作家所有的想象,都抵不过现实的精彩。”《第七天》从主题与现实的荒诞性上验证了这句话:“在现实的荒诞面前,想象和虚构是苍白无力的”。从《十八岁出门远行》到《世事如烟》,从《在细雨中呼喊》到《活着》,余华都在抽象、荒诞的语言和故事中直击历史的真相和人性的真实。
《第七天》与余华之前诸如《活着》、《兄弟》等小说不同,它不是从荒诞抵达真实,而是从真实的角度出发抵达荒诞。在《第七天》中,余华用批判的笔调刻意勾勒出了一个充满讽刺的“真相”,他笔下的“荒诞”在当今中国变成了真实的现实和个体切身可感知的经历,变成了当代中国人生存现状的本身。以《活着》为例,《活着》描述了人在现实逼迫和自我精神逼迫下的精神状态,将生命存在的意义归结在存在本身(余华语:“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第七天》在《活着》的现实主题下解构了更深的真实:个体处在充满荒诞性的真实世界时,个体在强大的精神压迫下显得无路可退,连个体生命的存在本身也遭到质疑,如果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那就失去了生命所存在的价值和意义;所以,《第七天》中的杨飞并没有像《活着》中的福贵那样苟活,而是以不自知且荒诞的方式去往“那个世界”找寻自己的归属地以及去往“那个世界”的原因,他游离在阴阳两界,最后找到了“死无葬身之地”。从《活着》到最近的《第七天》,余华始终用生命哲学与存在的角度观照历史和现实中小人物的命途。《第七天》在接近纷繁复杂的真实时,用嘲讽现实的语言和冷静的格调压制了荒诞的黑色幽默般的狂欢氛围。但它却突现出了余华对真实世界的不满、焦虑、感怀和无奈。我们所理解的荒诞,是在殡仪馆的候烧间,也存在着豪华区、贵宾区和普通区,而这些都在真实中真实地存在着。然而荒诞并没有就此打住,在“那个世界”还有一些只能常年游荡在“死无葬身之地”的孤苦的灵魂——所幸的是,“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这些也是真实与荒诞的矛盾结合。看似荒诞,却一步抵达真实。
这是荒诞的,然而,又是真实的。《第七天》中用荒诞性语言和叙事方式来进行的一系列描写,满含着余华对真实世界的独特领悟和基于真实世界的个人判断。余华曾多次强调,“30 多年来的飞速发展给中国社会创造了无数的物质奇迹,却也留下了无数匪夷所思的精神奇观”。在这些他所述的精神奇观中,他体会和感受的是人性的破败、凋敝,是人间大爱在现实的荒诞面前不自觉的倾斜直至坍塌。
3.三宗罪
3.1 网络快餐而非巨著
《第七天》在期待和哗然中出版后,余华试图回应所谓在小说情节中大量挪用社会新闻的这些质疑和批评,他在微博和公开采访中,都重新提到了马尔克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写了很多当时哥伦比亚报纸上津津乐道的事件和话题,他说他走到街上,就有读者对他说:你写得太真实了”。
其实, 在《番石榴飘香》这部访谈录中,马尔克斯就曾提到过新闻事件对于小说创作的影响 ,门多萨问马尔克斯 :“那就是说,你是从现实中撷取素材的了?”马尔克斯回答 :“不是直接从现实中取材,而是从中受到启迪 ,获得灵感。”紧接着,在谈到 《一件事先张扬的谋杀案》时 ,马尔克斯说 ,这部小说耗费了他三十年的时间,“小说中描写的事情发生在 1951年 ,当时,我觉得 ,还不能用来作为写长篇小说的素材,只能用来写篇新闻报道”。
人们针对社会新闻的指责并非否定社会新闻对小说创作的影响,抑或不能接受社会新闻出现在小说中,而是不能接受一部长篇小说仅仅只是几篇社会新闻的堆砌。《第七天》的故事情节中,被余华植入的当代重大新闻事件有至少四起,杭州卖肾车间案;杨佳袭警案;济宁丢弃死婴事件;佘祥林杀妻冤案等。这样的新闻事件本身充斥了暴力和血腥 ,事件过程跌宕起伏,《第七天》中所述新闻的背后,是被伪装后的人性深渊。如若放在19世纪的现实主义小说家手中,每个事件背后都可以挖掘出一个长篇小说的雏形 ,以及现实生活的全景;如19世纪后期秉持 “新新闻主义”理念的作家如诺曼·梅勒,他在作品中呈现出的也不是社会新闻的复制品,而是社会背景和现实社会生活的写照;更有文学批评家认为余华创作《第七天》,只是做了一件中国千百万网络写手甚至网络编辑坐在小房间里就可以轻而易举完成的事情,即搜索、复制粘贴和改头换面。
3.2情节漏洞与抽象叙事
读者对文本的质疑主要表现在文本逻辑不够严谨、情节铺排不够紧凑。例如,小说中的鼠妹及其男友即使双双失业,现实中出于尊严和面子的考虑,恐怕也不会如小说中所描述的那样,丧失尊严地四处乞讨。鼠妹因为男友送山寨手机而轻生,我们且相信她是这么极端的孩子,但是她的男友在回家照顾父亲之时竟没有时间给她打一个电话?
《第七天》中余华对李青的描写,“据说她在酒桌上落落大方巧妙周旋,让那些打她主意的男人被拒绝了还在乐呵呵地傻笑……”。纵观国内外文学大师对小说人物的刻画,大都是用细节的描写来凸显人物性格特征,很少有用抽象直观的笔墨来描写人物。例如《茶花女》中对玛格丽特的描写即时从细节和侧面描写来展现其人物特色,通过玛格丽特肖像的描写来展现其美貌,通过男子对其的爱慕和贵妇们对其的好奇来体现她的魅力;《围城》中对唐小姐和苏小姐的描写亦是从言谈举止中来刻画人物。
3.3主题依旧
余华的《第七天》延续了他一以贯之的悲情主题和他独有的文学风情,让读者感受最深的是杨金彪与杨飞的养父子关系这条主线,可惜这条主线被其他副线插入、中断,有时甚至下降为副线之一。《活着》的主题有饱满的亲情,有通过人性的魅力赢得的爱情,有死亡,有最悲怆的活着;《兄弟》、《许三观卖血记》也大同小异,都延续了余华的“受难”主题,本来满心期待余华在《第七天》中能为这一主题带来一些新的素材与读者观感,结果还是千篇一律的情节铺排与挥之不去的死亡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