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第七天》中的荒诞书写
2015-03-19胡祎吴天蓓
胡祎+吴天蓓
内容摘要:余华是中国当代文坛上具有世界影响的作家之一,其新作《第七天》更是“七年磨一剑”的作品。余华在书中以一个亡灵的视角见证现实和死无葬身之地的美丑颠倒,通过荒诞而真实的叙事告诉我们,比小说的荒诞更甚的是现实的荒诞。现实中处处隐含着荒诞,荒诞又无处不在反映真实,余华正是要以荒诞的方式揭露现实,希望通过荒诞击穿人们对畸形现实的麻木和熟视无睹,通过解构现实来重构自己理想的乌托邦——死无葬身之地。
关键词:《第七天》荒诞 现实 理想
一.以荒诞书写现实的疼痛
余华在随笔集《十个词汇里的中国》的后记里说:“这个世界上可能再也没有比疼痛感更容易使人们互相沟通了,因为疼痛感的沟通之路是从人们内心深处延伸出来的。所以,我在本书写下中国的疼痛之时,也写下了自己的疼痛。因为中国的疼痛,也是我个人的疼痛”[1],《第七天》就是一部书写疼痛的作品。《第七天》的采用内聚焦叙事,从已经死去了没有任何知觉更不会说话的亡灵杨飞阴阳互换的视角,讲述了他死后七日的见闻。很明显死者根本不能代替作者说话,所以杨飞本身就是一个荒诞的存在。小说中记录了许多让人疼痛的事件,概括起来是金钱和权力两个方面。
在当今这个物质主义盛行金钱至上的社会,穷人和富人之间有着明显的分化,亲情和爱情在现实面前都显得软弱无力。就现实世界与亡灵世界之间的一个媒介物“坟墓”来看,墓地的价格“七年涨了十多倍”,直让穷人感叹“死也死不起呀!”至于富人,“他们六个中间有五个的墓地都建立在高高的山顶,面朝大海,云雾缭绕,都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海景豪墓。”[2]小说中写到富人李峰对自己的墓碑类似天安门广场的英雄纪念碑感到洋洋得意,这实际上是作者对现实辛辣的讽刺。从爱情来看,鼠妹和伍超这一对情侣从事着最低微的职业,却有着坚贞的爱情。伍超为了鼠妹放弃一次次机会,为她卖肾,鼠妹也从不真正嫌弃伍超的贫穷。可是这样美好的爱情最终败在了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为了一部山寨iphone鼠妹失足自杀了。鼠妹表面上因为一部手机而死,实则是死在了现实的物质和金钱之下。爱情如此,亲情亦然。杨飞和父亲之间的脉脉亲情让读者深受感动。杨飞的父亲格外疼爱他,他就成长在父亲胸口的布兜里,和父亲形影不离,为了他,父亲甚至拒绝婚姻,这也算余华小说里少有的温情。可是最后身患绝症的父亲的临终愿望却因城镇变迁而不得实现。余华曾说:“今天的中国,可以说是一个巨大差距的中国。我们彷佛行走在这样的现实里,一边是灯红酒绿,一边是断壁残垣。或者说我们置身在一个奇怪的剧院里,同一个舞台上,半边正在演出喜剧,半边正在演出悲剧。”[3]这就是我们的社会的真实写照。
富人在穷人面前显得趾高气扬,在权力面前却立刻灭了气焰。在殡仪馆时,小说中明确写到:“沙发那边的贵宾们没了声音,豪华贵宾室镇住了沙发贵宾区,金钱在权力面前自惭形秽”[4]。市长作为一个城市的最高掌权者去世以后,“早晨开始,城里的主要道路就封锁了……要等市长的骨灰送回去以后才会放行”[5],即使因为道路封锁造成连环车祸也在所不惜。可笑的是,死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市长却是“与一个嫩模共进高潮时突然心肌梗塞”而死。除了作为掌权者的各种特权,政府的强权和虚伪同样令人发指。谭嘉鑫的饭馆“看上去生意不错,其实已经入不敷出”,因为政府的人经常来大吃大喝,可是他们谁也不敢得罪;盛和路一堆废墟中已经死亡的夫妻和在寒风中哆嗦地写着作业等待父母归来的红色羽绒服小女孩是暴力拆迁的牺牲品,民众的抗议最终在政府的阴谋下以失败告终;商场发生火灾,政府为了逃避责任,威胁死者家属,隐瞒实际死亡人数……这每一件事都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有着自己的原型。政府本来应该是代表人民行使权利的行政机关,最后却变成了欺压民众谋取上位者个人利益的场所。贫富分化使富人唯我独尊,在权力面前,财富又瞬间变得渺小。
以富笑贫,贫富分化;以权压钱,权利至上——这就是我们的社会。对各种现实的疼痛,身处现实之中的我们日日可见,可是我们却对这种种视而不见。我们每天都生活在形形色色的事件里,却很少去追寻产生这些事件发生的原因,杂草丛生般涌现的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被经济高速发展带来的乐观情绪所掩饰。现实已经够荒诞了,比现实事件更荒诞的是人们的视而不见和无动于衷。
二.以荒诞描绘死无葬身之地的的美丑颠倒
通过对现实的揭露我们发现,现实世界似乎成了冷漠与不平等的代名词。现实很荒诞,我们对现实的麻木更荒诞。然而这还不够,余华将观念中本应最让人恐惧的“死无葬身之地”塑造成一个简单、纯朴、平等、自由、充满了真善美、令人心生向往的地方,这种不符合日常逻辑的建构看似荒诞,实际上却与现实世界形成了绝妙的反衬。现实和死无葬身之地形成了美丑的颠倒。
余华对“死无葬身之地”的直接描述有两处,一处是和鼠妹一起:“我惊讶地看见一个世界——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枝上结满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我看见很多的人,很多只剩下骨骼的人,还有一些有肉体的人,在那里走来走去。我问她:‘这是什么地方?她说:‘这里叫死无葬身之地。”[6]这里的人都是因为死后没有墓地而不能火化不能安息,因此不能保持完整的有肉体的形象,而在经历了春夏之后,身上的皮肉就会像树叶一样脱落,而变成“骨骼”人。骷髅人在我们看来何其惊骇丑陋!但是,这段文字中却有一个让人感到奇异的景象“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心脏模样的树叶的这一意象以现实的眼光去看毫无疑问很荒诞,但是仔细思索就可以发现余华对于现实尖刻的嘲讽——在亡灵生存的这个本应该冷漠的世界,连树叶这样的死物都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而现实中,鼠妹在高楼上准备自杀时,楼下的人只带着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好戏,小商小贩甚至在楼下密集的人群中欢快叫卖。另外小说中还描写到:在这里,有人愿意把袖子撕给陌生人当做黑纱;可以从骷髅空洞的眼睛里感觉到会心的微笑;现实世界中势不两立的李张二人谐相处,将仇恨挡在了离去的世界;商场中死去的三十八人围成一团成为一家人,狂风也吹不散他们……死无葬身之地的人们有着最丑陋的外表,却连树叶都有一颗跳动的心;现实中的人有着完好的皮囊,却最为冷漠无情。这样美丑颠倒后的对照不能不说构成了强烈的反讽。
另一处是小说结尾:“他惊讶地向我转过身来,疑惑的表情似乎是在向我询问。我对他说,走过去吧,那里树叶会向你招手,石头会向你微笑,河水会向你问候。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他问:‘那是什么地方?我说:‘死无葬身之地。”[7]这里没有贫富差距,没有金钱权力之分,没有悲伤疼痛,没有仇恨,自然万物都是具有灵性的善的存在,人人平等。这里就是一个天下大同的世界,是一个乌托邦般的存在。
死无葬身之地这一荒诞的存在是余华整本小说的核心所在。余华在采访中说:“我写《第七天》的时候,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把现实世界作为倒影来写的,其实我的重点不在现实世界,是在死亡的世界。”余华是站在现实世界的倒影下,从现实出发,抵达了荒诞和不可理喻,从真实上升到象征,借美好的“死无葬身之地”这种荒诞的存在与荒诞的现实形成对照,以荒诞击穿荒诞,突出现实的荒诞不经[8]。同时,我们可以看到余华更深层次的目的——将现实世界与“死无葬身之地”美丑颠倒,通过解构现实世界,重构“死无葬身之地”这一自己理想的乌托邦。
三.解构现实与重构理想
余华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热爱鲁迅的理由,他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9],余华对于现实的书写正是这种效果。他直面社会,选取一般作家不敢选的作家身处其中的现实生活题材,通过对一群生前的小人物死后的亡灵的书写,对荒诞的现实社会予以揭露。与此同时,余华在采访中曾说:“我写《第七天》的时候,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把现实世界作为倒影来写的,其实我的重点不在现实世界,是在死亡的世界。”可见余华小说的重心在死无葬身之地——一个美好的乌托邦式的存在。余华正是想在对现实的思考和批判的基础上,以荒诞的死无葬身之地击穿荒诞的现实,通过解构现实社会,重构“死无葬身之地”这一乌托邦,构建自己理想的社会蓝图。相比早期先锋小说的“绝望”和九十年代《活着》等小说中的“忍受”,在这一点上,余华的《第七天》更进了一步。
参考文献:
[1][3]余华:《十个词汇里的中国》,梦田出版社,2011年第1版。
[2][4][5][6][7] 余华:《第七天》,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第1版,第13、14、12、126、225页。
[8]周明全:《以荒诞击穿荒诞——评余华新作<第七天>》,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第6期。
[9]余华:《我能否相信自己》,明天出版社2007年3月第1版,第17页。
(作者单位: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