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儿）也不A”的构式研究

现代汉语中，“一点（儿）也不A”是使用频率极高的否定格式，一般用来表示强调否定的语义。但是，在现代汉语中，否定结构研究的广度、深度有待提高。翻看各大学使用的现代汉语教材，有关否定结构或否定句的阐述很少。近几年来，大部分学者把研究的重点集中在否定的概念、分类和性质上，缺乏对具体的否定结构的细致描写。

“一点也不A”也是对外汉语教学的难点。我们查阅“HSK动态作文语料库”发现，留学生在使用这一结构时出错率很高。这就要求我们应该通过分析大量的语料，研究“一点也不A”在语用、语法、语义等方面的结构特点和使用规律。

一、“一点也不A”构式中A的特点

否定和肯定是一组相对的概念，在逻辑上肯定和否定是一一对应的。语言中却不然，并不是所有肯定形式都能转换成否定形式。即便能转换成否定形式的也不一定能进入“一点也不A”的结构中。这是因为语义和结构形式都会对构式中的成分产生影响和制约。所以，“A”并不是任意的谓词性成分，A在语法上必然可以和“一点也不”搭配，在语义上应当与整体结构义兼容。

（一）A的语法分布

以前对“一点也不A”构式进行研究的学者，都直接把这一构式写为“一点也不+VP”，这就把“一点也不”搭配的非固定成分A限制为动词性成分。但是，通过观察语料，我们发现这样标记是欠妥的。如：“任薏一点也不黑，就像春风中一树碧桃花，把整个刘家畈都照亮了”的A是“黑”，“黑”是一个形容词。所以我们应该全面考察A的语法结构特点。

1、单个词

（1）光杆动词

A可以由光杆动词充当，如：“一点也不逊色”。但是，并不是所有的光杆动词都能进入这个构式。我们不会说“一点也不请”或“一点也不给予”。动词按照意义和功能，一般分为：动作动词、形式动词、心理动词、存现动词、使令动词、判断动词、能愿动词、趋向动词。我们把每一类动词放入该结构发现：

动作动词：一点也不擅长。

形式动词：*一点也不给予。

心理动词：一点也不开心。

存现动词：*一点也不存在。

使令动词：*一点也不请。

判断动词：一点也不是。

能愿动词：一点也不敢。

趋向动词：*一点也不上。

通过上述例子，我们看到，A可以是表示动作、心理、能愿、判断的动词，但是，是不是这几类词中的所有词都能充当A，还需进一步分析。

（2）单个形容词

A可以是形容词，如：

（1）对白一点也不幽默。

（2）恐怖片一点也不恐怖。

并不是所有的形容词都可以进入这个结构。看下面的句子：

（1）a： 他和王和甫两个虽然已经喝了半瓶黑葡萄酒，可是他们脸上一点也不红。

b：*他和王和甫两个虽然已经喝了半瓶黑葡萄酒，可是他们脸上一点也不红彤彤。

（2）a： 奶奶今年88岁了，脑子 一点也不糊涂，只是眼睛不太好。

b：*奶奶今年88岁了，脑子 一点也不糊里糊涂，只是眼睛不太好。

（3）a： 虽然我们远离家乡和亲人，但是一点也不孤单。

b：*虽然我们远离家乡和亲人，但是一点也不孤零零。

（4）a： 思嘉小姐，你为人一点也不傻。

b：*思嘉小姐，你为人一点也不傻乎乎。

例（1）～（4）中的a句都能成立，而b句不能成立。我们发现a句中的A都是由性质形容词充当，b句中的A都是由状态形容词充当。由此，我们得出状态形容词不能进入“一点也不A”的构式中。这是因为状态形容词本身就含有程度义，不能再受表程度的词修饰。“一点也不A”构式中的“一点也不”就是用来说明A程度少的。我们还可以推断，A只能由单个性质形容词充当，不能是“程度副词+性质形容词”，也不能是性质形容词的重叠形式。例如，我们经常说“她一点也不开心”，但不能说“她一点也不开开心心”，也不能说“她一点也不很开心”。

2、简单短语。A可以是以动词为中心的短语，如：动宾短语、兼语短语、主谓短语、连谓短语

（2）但是她一点也不懂英文。

（3）现在一点也不让我们做的话，也不公平。

（4）小范一点也不比现在的职业球员逊色。

（5）一点也不脸热。

3、复杂短语

A不仅可以是有一个结构层次的简单短语，还可以是包括两个或多个结构层次的复杂短语。如：

（1）你一点也不知道你和克里斯正面对面走来，中间只隔四十里。

（2）他们的痛苦一点也不亚于他们在现实中遭受的痛苦。

（二）A的语义特征

词语的组合搭配不仅受语法结构关系的制约还受语义的限制。在词语组合的构成中语义具有双向选择性。所以，“一点也不A”构式，对于能进入这一结构的A在语义上是有选择的。其中A在语义上必然与“一点也不”相匹配。“不”是否定副词，并不是所有的否定形式都由“不”构成的，有的否定形式由否定副词“没有”构成。“不”否定主观意愿，“没”否定客观事实。所谓‘主观意愿’既包括动作的发出者（通常是句中的主语）做某事的意愿，也包括说话者的主观评价和认识。所谓‘客观事实’指的是动作的发生、进行、完成或过去的经历。”所以“不”否定的内容包含有主观因素，不是客观事实。相应地“一点也不A”中的A不应包含{客观}的语义特征。

甲 乙

（1）他一点也不看。 *他一点也不看出来。

（2） 一点也不见当年的影子 * 一点也不当年的影子。

（3）他一点也不说。 *他一点也不说够。

甲列句子可以成立，而乙列句子都不成立。通过对比可以看出乙类句子中“一点也不”否定的成分都是明确的客观存在或客观事实。这类句子成分不能与“一点也不”组合。通过分析语料我们发现表示客观存在的名词、存现动词、带有结果义的动词或结果补语的动词短语大部分都不能进入“一点也不A”的结构。所以，A具有{主观}的语义特征。由“一点也不”构成的否定，包括对“未然的非现实世界、或然的可能世界”的否定，但不包括对“已然的现实世界”的否定。

因为“一点也不”整体表示强调义，用来强调A.。所以A不能包含强调的语义。如，不能说“一点也不无与伦比，一点也不非常喜欢”。A不能是固定的强调结构，如：双重否定结构。也不能是带有标记词的强调结构。如：可以说“他一点也不老实”“他是老实”，但不能说“他一点也不是老实”。在“他是老实”中，“是”是强调标记词。所以，不能转换成“一点也不”的结构。综上所述，A有{—强调}的语义特征。

“一点”是数量词，虽然“一点”不直接修饰A，但“一点”还是对A的选择有限制。”通过调查语料我们发现A的语义具有{延续性}的特征。如：可以说“一点也不工作。”不能说“一点也不毕业”“一点也不闭幕”等等。因为“毕业”“闭幕”是瞬时动词，没有延续性。虽然并不是所有的延续性动词都能进入A，但是A必定有{延续性}的语义特征。

综上所述A具有{主观}{延续性}{—强调}的语义特征。

二、“一点也不A”的句法分布

“一点也不A”由四个部分构成，从句法结构上看，这一固定结构的内部构成大多是状中偏正结构，有时可以把与谓词性成分关涉的名词性成分放在“一点（儿）”与“也不”的中间构成主谓结构，在句中常作谓语：

状动谓语句 主谓谓语句

孟子一点也不比孔子强。 这个柿子一点涩味也没有。

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我一点儿东西也不想吃。

这种结构也可以充当宾语或补语：

（1）在徽州，“十户之村，无废诵读”，是个一点也不夸张的说法。

（2）不少男士觉得春节自己过得一点也不快乐。

还可以处在谓语的更低的层次上：

（1）用“千钧一发”来形容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2）你们让敌人一点痕迹也看不到。

例（1）中的整体结构处在“是……的”结构中，例（2）中整体结构是作为兼语句中的小谓语出现的。

从句式上看，这一结构主要用在陈述句中表否定，还可用在疑问句和感叹句，甚至能用在把字句中。

（1）叶乔波一点也不感到孤独。

（2）可你对他有家庭一点也不在乎吗？

（3）我回到自己的祖国一点也不后悔！

（4）我们一点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本文采用构式语法理论，在充分分析语料的基础上，阐述了“一点也不A”的构式，在句子中主要作谓语，还可以作宾语、补语，或作谓语的一部分。主要用于陈述句，还可以用于疑问句、感叹句和把字句中。能进入这一结构的A，可以是单个的动词、形容词。也可以是简单的动宾短语、兼语短语、主谓短语、连谓短语，还可以是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结构构成的复杂短语。在语义上有{主观}{延续性}{—强调}的语义特征。

（作者单位：青岛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