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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空间里流淌——论王安忆小说《匿名》中的时空隐喻

2016-04-27

扬子江评论 2016年2期
关键词:王安忆空间小说

钟 媛



时间在空间里流淌——论王安忆小说《匿名》中的时空隐喻

钟 媛

王安忆以其执著的韧性在小说创作之途中上下求索,多变的风格和相对平稳的高产量与高质量为其奠定了在当代文学史上创作大家的地位。从“雯雯系列”的青春写作到最新一部长篇小说《匿名》的问世,在经历了多重写作风格的嬗变之后,其文学创作的思想也越来越具个人特性,同时依旧呈现着鲜明的探索姿态。新作《匿名》与王安忆之前的小说相较而言,不再讲述关于上海与女人的故事,转而关注更加形而上的主题,先锋性尤为明显。小说《匿名》围绕一个绑架案的发生、发展而展开,通过对绑架案中两条线索(男主人公的线索为其一;妻子杨莹瑛寻人为线索二,一明一暗相互交替)的勾勒串联起包括绑架者、被绑架者以及相遇者各自不同的命运遭际,在这里,每个个体的生命体验得以细致展现,但就事件本身而言,作者却有意将故事的情节淡化甚至瓦解。绑架案本身的不了了之,甚至成就了一种技术性的反讽——绑架对象的错误造成了绑架事件本身意义的消解,但由绑架这个动机而引起的一系列对于人的存在和世界本原等抽象性概念的辩证与探索才是这部小说写作的真正主体。

王安忆有一篇散文名为“空间在时间里流淌”,在这篇散文中,王安忆说:“我所从事的小说写作,是叙述艺术,在时间里进行。空间必须转换形态,才能进入我的领域。”①然而,在其新作《匿名》中,作品所传达的感受却正与这篇散文名称颠倒,我意谓之“时间在空间里流淌”——“转换形态”后进入王安忆小说视野中的空间,成为了“柔软的、具有弹性、记忆着个别的具体的经验、雍塞着任何事的细节”“关系着生活”②的空间实体,在这样的空间实体中,时间在个体的经验、感受与行动中静静流逝,现代人的内心逐渐回归本源,接近原始状态的天真。

一直以来,王安忆都有着较为明确的对于时间和空间的感觉与意识,这种意识的体现充斥于她的回忆中。在她的散文里,关于她居住过的屋子(《空间在时间里流淌》),关于上海这个城市阡陌、里弄之间的复杂与交通(《南陌复东阡》),关于儿时及之后的记忆与时间节点(《那年我们十二岁》《遭逢一九五八年》《会议间隙(二〇〇六年三月九日这一天)》)她都有意为其留下印记,在《匿名》中,超脱于这些具体空间与时间的表征点,她将抽象概念甚至是哲学意义上的“时间”和“空间”的描写发挥到了极致。人的存在始终脱离不了“时间”与“空间”,也即人存在于时空之中。海德格尔的著名哲学著作《存在与时间》便对此进行过深入探讨。在海德格尔那里,时间即存在,而人对空间的感知,是肇始于自身的躯壳,在日常生活的移动中,我们的身体成为感知空间的媒介。对于以人为主体的文学,自然无法规避这个终极性问题。“文学必须以语言符号呈现人类在现代性变革之中的时空体验……其中时间不是线性的绵延,空间也不是方位的拓展,而是一种与人的生命状态、精神体验、文化历史甚至宗教观念紧密相关的复杂织体。”③毫无疑问,王安忆在《匿名》这部小说中,实践了这种经验,将形式上的探索推向小说精神实体上的把握,把时空中的存在纳入笔下。

一、放慢了的时间

王安忆有着一种对“原始”叙述的冲动。她在《小说的定义》一文中曾说过,“原始人眼中的世界,可说就是那堆‘杂乱无章的东西’他们没有前人的经验、归纳和总结,他们赤手空拳,仅凭借个人的情绪、感受以及心灵幻象去看世界,他们的思想特别自由,简直无所不至。又由于他们不了解这个世界……他们抱着无上的神圣感,对这世界充满了崇高的敬仰。而这种自由和神圣均是在不真实的基础上的,他们提供给我们一个不真实的世界,这世界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精神建构和灵魂活动,为我们开辟了另一个空间领域。”④在这里,没有经验、归纳与总结的“原始”意味着源头,意味着人类记忆的源头,王安忆正是从“原始”的活力中思考人类,思考写作。

正因如此,为了对抗现实世界的平面化和目不暇接的瞬息万变,为了对抗现代人的无根与漂泊,存在何处安放?基于类似的考虑,王安忆故意减少了对俗世生活的层层描写,将这个“有名”而“匿名”的主人公放逐到人烟之外,置之于原始的荒野中重新追问自我。事实上,这种尝试并非在《匿名》中才开始,正如陈思和所言“《众声喧哗》就显露出王安忆在精神领域的深耕,叙事看上去有些沉闷,但整体的象征笔法,与时俱进表达着新旧生活的交替,以充满历史感的书写呈现当下矛盾与困境。”⑤也就是说王安忆的写作姿态是对现实焦虑的一种回应,在之前的一系列短篇作品中,她已经开始了这种探索的实验,有意识地在小说写作中进行精神领域的探索,也即由写实走向写虚的过程。那么原始与时间之间有着怎样的对照呢?或者说原始时间与现在时间之间有着怎样的差异呢?

科学的飞速发展让人类这种时间性的动物变得像得了多动症的幼童一般,将肢体付诸于不断地行动之中,时间体验飞快加速。曾经的滴漏计时与现在的数字计时之间存在的根本差别是,“等待”大大缩短,“等待”时间缩短造成的结果是,“我”被外物绑架,被娱乐活动绑架、被信息工具绑架、被他者绑架,无法思考“自我”,只能归纳与总结,亦如生产线上流水作业的产品,人的同质化越来越严重。王安忆将这个问题的思考寄予在一个没有名称又有很多名称的男主人公上。回到王安忆笔下这个主人公身上可以看到,作为一个社会人时,他的特点是“喜欢收拾东西”,对事物的归纳与总结的能力特别强,时间观念也很强。归纳在这里意味着社会的秩序,秩序这条线索里最重要的东西还有一个叫“过去”的概念。喜欢收拾东西、归置物品的他,将家中的衣柜归纳得井井有条。“没有谁家像他家衣橱归置合理的,由于合理储量也就远远超出通常人家,连五十年前的织锦缎、哔叽呢、开司米毛线、湖丝锦、骆驼绒、夏布、竹布都有呢”⑥通过这样的叙述,王安忆将主人公在社会秩序中精致的维护者这一形象进行了简单而出神的勾勒,正是这样一个个体,他有着对现实社会时间和社会秩序精准触觉,有着对“过去”事物的依恋与整理,这种行动于他而言,是在社会生活中返观历史的一种冲动,也即追寻社会生命中的根源的一种表示,但他还依旧是作为一个社会普通个体的姿态出现,但如若被放归自然,追溯原始,他将呈现出如何的差异?于是,在之后的过程中,王安忆通过绵密的叙述,将小说中主人公的体验时间逐渐拉长,不仅将主人公的体验时间拉长、现世的时间放慢来重塑他的形象,而且还赋予他“二次进化”的社会生命。

为了更直观地明晰这种有意识的“放慢时间”,笔者将王安忆主人公在绑架及放逐过程中的时间体验变化归纳如下:

从上述表格中我们可以看出,男主人公的时间感受经历了一个由现代社会文明人对时间点准确感知到逐渐失去点的感受、时间段的感受,到最后失去日月的感受,这样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出现同时伴随着他社会语言能力的退化而进行。最终,他的“二次”回归社会,又是随着他对社会时间点的感受明确化和语言能力的重新获得而实现。

毫无疑问,与之前的精细于归纳、有着准确数字化时间意识的主人公相比,被外力驱返自然的主人公逐步回归人类原始的天真状态,他的时间意识不断模糊,从时间的数字化指示“退化”为具象的指示,这些具象包括太阳、星辰、燕子、雪等等自然物。王安忆在这里设置了一个现代社会个体的回归自然的实验,将写作的想象从社会的人延伸到自然主体的人,主人公形象的塑造不再是通过传统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来推进,而是通过主人公内心的变化与对自然的感受力变化来呈现。从第一阶段到第二阶段的过程,是他从社会回归自然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影响对故事的推进呈现一个逐渐衰退的趋势,从一开始的具有完全的社会思考能力和人际交往能力到变成“用脚思考”的,直到最后他的交流对象变成“燕子”,这是王安忆有意将其退去文化规训的外衣,在这里,返归原始是王安忆在想象力的推移下所能想到的一种方式,也即陈思和所说的“《匿名》是在试炼作者对当代社会认知能滑行多远。”⑦

放慢了的时间,不仅在于男主人公所体验的时间从一天中繁杂俗事占据的转瞬即逝到“一时”其实是“无限时”的变化体验,同时也体现在作者在叙事时间上不断地减速。《文汇报》记者在采访王安忆《匿名》新作时,王安忆对读者提出了一个期待——“请耐心点”。为何会有这样的要求呢?这是因为王安忆在讲述这个故事时,通过不厌其烦地场景描写、心理描写突出地点的历史环境、人物的情绪变化,而这些大段大段的议论及场景刻画、心理描写都将故事进程一再延迟。小说通篇以第三人称全知叙事的视角来讲述,故事的推进相当缓慢,“丢人”一线与“找人”一线同时进行,但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又穿插了相关人物的每个个体介绍,所以,故事一度被暂停,这种叙事方式的好处是可以增加故事的客观性,丰富故事所囊括的社会断层,使读者阅读时产生一种虚幻的真实感。但这种叙述方式同时也造成了一定程度上阅读的困难,“找人”一条线索虽为明线,但在小说的上部中,以男主人公的妻子杨莹瑛申报失踪人无下落,吊销户籍为终,事实上这样的结局大有草草了事的感觉。“绑架”案件最终不了了之,最终却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故事的可信度。所以王安忆自己也认为:“小说应该好玩点,能看得懂,但我让新作承担了比较沉重的任务,不太容易读。这是我比较笨拙的地方,但写小说就是和自己的局限性挣扎,既要有潜在紧张度又不损害行文自由,这种内在张力的调节,很难在一部小说中完成,而是写作的永久性任务。”⑧

二、不断转换的多维空间

如果说时间是王安忆讲述主人公命运遭际的一个手段,那么同样不容忽视的是不同空间的屡次置换。在这部小说中,每个空间的叙述与描写都是别有意味的。不断叙说的大世界中的每个“小世界”都意味着一段过程或一段历史。男主人公,从都市的“上海”一路经历流浪,最终飘荡在河流之中,终究没有回到曾经生活的世界。

从表层意义上来讲,这里的众多空间的描写记录了“城”与“乡”之间的历史兴替。在《匿名》中,男主人公所停留过的上海-浙、西岙-林窟-野骨-九丈-新苑福利院这些地点,每一个都是男主人公——被动的流浪者所漂流的场所。每一个场所都带出了这个空间里生活的人与存在过的历史及其支流,别有意味的是,这些空间都具有独特的“城乡”特性——边缘性,如哑子的藤了根,麻和尚沉在水底的制瓷故乡青莲,敦睦的山里、九丈和监狱,鹏飞的白窟和新苑福利院,萧小姐和杂货铺老板等人的腰子弄、老葛的上海弄堂等等。这些世俗意义上的“边缘”空间为反观现代化的进程提供了一个窗口。与车水马龙的都市相比,藤了根是逝去了的乡村时代,在那个时代里有背树的阿公,给他做饭的老婆婆;沉在水底的青莲同样也饱含着麻和尚童年的记忆,那里有在现代化工业制造时代里被吞噬的手工制瓷与木刻年画;鹏飞故里“白窟”在记忆中的枸杞红了又远去;敦睦出生的山里,把眼泪都染蓝了的靛青也已不复存在,所有的这些消逝的记忆都意味着这些人的“根”,也是他们灵魂栖居的地方,然而所有的这些人的精神原乡都已在现代化的浪潮中消失殆尽。浮萍般漂泊的他们转移到第二层次的空间,即如“九丈”“监狱”“新苑福利院”这样的地方,这些地方成为现代化进程中的记忆断层,他们既有逝去的原乡的影子,又有杂糅着现代都市工商业的鬼魅。“九丈”这样的地方,设施落后的养老院、缺乏现代医学知识和医疗设备的真爱医院、饭馆、旅店等等现代都市文明的标志一应俱全,俨然一个城市的缩小版,然而现代化印记的后面却掩盖不了缺乏现代知识、现代意识营养不良的现状。所以,当曾经的这些山里人离开精神原乡之后,他们便飘荡在无数“九尺”这样的“小世界”里,或是走向更大的城市,如上海的“腰子弄”这样的地方寻找归途。这是对“城市化”进程的一个反映,是“城乡”交合的杂种,为现代化、工业化藏污纳垢。

海德格尔在其后期的哲学著作中多次讨论到“人的诗意栖居”问题,这里的栖居直接对应到人与“空间”的复杂关系。在《筑·居·思》一文中他曾说过:“人与位置的关联,以及通过位置而达到的人与诸空间的关系,乃基于栖居之中。人和空间的关系无非是从根本上得到思考的栖居。”⑨海德格尔认为,空间在这里并非外在的对象,也非内在的体验,而是向死而生的人的本真存在的源始。而现代科技的发展已经造成了我们人类在“新时代无家可归的状态”⑩无疑,不论王安忆在事实上有无受过海德格尔的“时间-空间”哲学思考的影响,但从小说的写作中来看,她的尝试暗合了海德格尔对于人的存在与空间关系的考虑。

简单看来,似乎这里的空间转换是一个由“城”而“乡”再入“城”的过程,但将其单纯地检视为“城”“乡”边际的流动似乎太过简单,更为深层的空间转换意义在于,这些空间呈现形式是王安忆思考自我“存在”状态变化的承载体。抛开由主人公带出的诸多旁支人物,单从男主人公来看,回归本真,找寻自我是王安忆赋予他流放过程的最终责任。所以当他从外公、他变成一个根本不是自己的另外一个人“吴宝宝”时,他内心经历过犹豫,而为保命认同“吴宝宝”这个名称之后经历的“我是吴宝宝”与“我不是吴宝宝”的认知混乱,正反映了空间变换中“自我”的混乱。事实上,无论是“外公”也好,“吴宝宝”也罢,这一切都是外物加之于己的“称谓”,与“自我”无关,直到回归原始的林窟时,他才开始意识到“这个‘我’字一跳出,身子底下的地都动了动”“三是我,无是我”“为什么是‘自己’,‘自己’是谁呢?”(《匿名》)这样根本性的本体问题,这样对于“我”的思考只在林窟一段岁月里反复折磨着他,一旦当他回归社会生活之后,他对于“我”的思考也渐渐脱离哲学上本源的“三是我”“无是我”的思考,回归社会对他“称谓”的命名阶段,所以当空间转移到“九尺”以后,他成了老新,惟一一次他自我认知启动以后,他却将自己判断为“吴宝宝”。从这里也可以看出空间转换的过程中,时间意识的模糊-明晰化是与自我意识、自我认知的变化相关的。不同空间场所的变化与其在不同程度上认识到纯粹的“我”直接关联。

在这些不同的空间描写中,尤为值得注意的是对“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林窟”的描写。这个地方的独特性在于这是王安忆将男主人公“与世隔绝”的最终地点,他在这里度过了漂泊中最长的一段时间,完成了他从一个社会人退化为一个自然人的过程,也即重新思考自我的过程。“洞中一日,世上千年”的传说原是始于六朝刘敬叔《异苑》:“昔有人乘马山行,遥望岫里有二老翁相对樗蒲,遂下马造焉,以策注地而观之,自谓俄顷,视其马鞭,摧然已烂,顾瞻其马,鞍骸枯朽,既还至家,无复亲属,一恸而绝。”⑪后来,任昉《述异记》所录的“俄顷烂柯”的传说又讲述了同类型的故事:信安郡石室山,晋时王质伐木至,见童子数人,棋而歌,质因听之。童子以一物与质,如枣核,质含之,不觉饥。俄童子谓曰:何不去?质起视,斧柯尽烂,既归,无复时人。”⑫这一系列的故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都是与道家有关的文化现象,反映了在特定状态下的殊于现世的时空观,这些故事中的“洞”(即故事中的“岫里”“石室山”)寓意返归原始,也即有回到娘胎、回归子宫的隐喻。很有趣的是古人将回归生命孕育的源头视为获得超越现世时空的惟一通道,这种观念暗合了老子道学思想中“谷神不死,是谓玄牝。玄牝之门,是谓天地根。绵绵若存,用之不勤”的思想。恰好在《匿名》中,王安忆也将主人公放置于“林窟”这样一个地方,这个地方的特点是山肚子里的“极深极逼仄之处”“裸露一个黑森森的大洞穴,就像一张大嘴,龇裂着,一块块高低石头,从牙床上凸出来”⑬这种描写正暗合了上述道教传说中的“洞”的暗喻,而且王安忆在描写男主人公重新找寻自我的时候,一再提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是我”“三是我”这样的哲学思考,从这些特征来来推测,男主人公返归“林窟”的过程可以说与道教或道学传统文化中“返回子宫”的意图是相合的,或者说王安忆是受了《老子》道学思想的影响在思考“人”的本源。

三、时空之后

如上所言,《匿名》中无所不在的“时间”是在不同的“空间”中流淌的,而且“时间”与“空间”的描写背后都有着深层的隐喻。那么,王安忆为何要这样写呢?

事实上,回答这个问题可以侧面从小说的题目来考究。“匿名”也即隐匿其名字,为何要“匿名”?在此小说中,“匿名”者即指主人公。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属于他的社会意义上的名字。从一开始是外公、他,后来是别人的名字吴宝宝,再是老新,最后是“三个字”,本身属于他的名字是“三个字”,而这三个字具体是什么,王安忆始终没有说出,也不会说出。

这是因为在王安忆的创作意识中,男主人公代表的是我们每一个现代人。身为社会人时,他可以是由婚姻关系、血缘关系形成的“他”“这个男人”“外公”,也可以是由每一个个体相对物来命名的“爹”“吴宝宝”“老新”,然而每个人相对于他人而言都是“别人”,那么谁是“别人自己”呢?或者说是否存在“别人自己”呢?这就是王安忆所思考的问题,也即关于最原始的那个“我”的问题。因此,王安忆在小说结尾时设置了男主人公,即将回到上海时却坠入河里,只有在坠入死亡时,他才找到了真正的“自我”。“河”在这里也是时空的隐喻,他终究是浩茫时空中的一粟,向死而生的时候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我”就是那个“沿着苏州河,跑啊跑啊,跑的脚底生烟”⑭的孩子。每个人都曾经的孩子,也就是说,王安忆写“时空”实际是写人的存在,人只能存在于“时间”里,又无法逃离“空间”。因此“匿名”的主人公指涉了在时空中存在的每一个个体。

总而言之,王安忆在《匿名》这部小说中,探讨了现代人的存在问题,只不过这个问题以一个绑架案作为线索展开,众多登场的人物都代表了王安忆想要遭遇现实想要探讨的诸多方面,“时间”与“空间”的隐喻及叙述只是王安忆形而上思考中的一个方面,其他的诸如语言、名与实、存在等哲学方面的思考都在这部小说中有涉及,但因与本篇论文主题不直接相关,在此不再赘述。无疑,王安忆此举是在有意地进行探索,是一个小说家对于自我突破的不断努力。然而,笔者以为,这种突破是否算是成功尚待考究,将哲学思考放置小说中未尝不可,如果驾驭得当甚至可成惊世之作。但在《匿名》中,冗长的叙述以及以小说的形式包裹议论的实体在一定程度上破坏了小说本身应有的艺术性。

【注释】

① 王安忆:《空间在时间里流淌》,《空间在时间里流淌》,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

② 王安忆:《空间在时间里流淌》,《空间在时间里流淌》,新星出版社2012年版,第3页。

③ 王炳钧:《空间、现代性与文化记忆》,《外国文学》,2006年第4期,第76-87页。

④ 王安忆:《小说的定义》,张新颖、金理编《王安忆研究资料》 (上),天津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87页。

⑤ 在上海《文汇报》12月15日,《王安忆谈新作〈匿名〉:我慢热,请耐心点》这篇报道中,记者采访了陈思和对《匿名》这部小说的看法,陈思和认为王安忆的小说在不断突破,呈现新的先锋性,对于现实的哲学思考从《众声喧哗》这部短篇小说集开始已经呈现这种趋势。见《王安忆谈新作〈匿名〉:我慢热,请耐心点》,《文汇报》2015年12月15日。

⑥ 王安忆:《匿名》,《收获》2015年第5期,第123页。

⑦ 许旸:《王安忆谈新作〈匿名〉:我慢热,请耐心点》,《文汇报》2015年12 月15日。

⑧ 许旸:《王安忆谈新作〈匿名〉:我慢热,请耐心点》,《文汇报》2015年12 月15日。

⑨ 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下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1200页。

⑩ 孙周兴选编:《海德格尔选集》上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381页。

⑪ (南朝宋) 刘敬叔撰,范宁点校:《异苑》,中华书局 1996年版,第 48页。

⑫ (南朝梁) 任昉:《述异记》上卷,《丛书集成初编》本,中华书局1985 年版,第 10页。

⑬ 王安忆:《匿名》,《收获》2015年第6期。

⑭ 王安忆:《匿名》,《收获》2015年第6期。

新诗研究

作者简介※南京大学新文学研究中心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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