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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记忆(二)

2016-04-19王松奇

银行家 2016年4期
关键词:苞米生产队知青

王松奇

嘉宾点评:松奇兄,文章写的真好。真实地记录了东北当时农村的生活原貌、生活状态、农民形象、农村习俗等等跃然纸上。知青的生活、心理、调皮、对未来的迷茫和想象的现实,让我也回到了40多年前。从中也可以看出你当年藏在心里的追求,当时机到来时就会爆发,成为持续的动力。你的文字流畅自然,感情真实,对细节的描述体现了观察力,还有你的记忆力也让人佩服。可以发表了,让更多的人了解那段历史和那一批人,引起更多的思考。

——马德伦

春夏秋冬

小时候,我对一年四季的认识就是温度、景色以及节日。前郭县早先属白城地区号称八百里旱海,常年刮风,据说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雪化了冰消了,五一国际劳动节来到时,前郭县招待所后院的体育场上,就竖起了十多副篮球架子,全县篮球比赛开始。我从入小学前就每天挤在大人堆看篮球。五一过后是六一,入小学后每年儿童节都举行全县小学生的体育比赛。进入夏季,我们打蜻蜓捉蝴蝶,有一年还和牟永山等几个同学到效区去歼蛤蟆,牟永山是我们班的三道杠,他那天还从家里带了油、盐、小刀、火柴等。我们歼了很多蛤蟆割下大腿,洒上油盐,烤着吃了很多,在那个全民普缺蛋白质的年代,那顿游玩野餐给我留下了终生美好回忆。秋天最深刻的记忆是陪老妈去买土豆地瓜,买很多然后回家煮一大锅。前郭县的秋天总要开一次那达慕大会,给人印象极深的是马球和摔跤比赛,那年月县供销联社养了一位蒙古族大力士姓满,每年摔跤都得冠军,每年的冠军奖品都是一头肥羊让人好生羡慕。冬天到来后我们最喜欢的是滑冰比赛,我家的邻居邱阳年年得冠军。未走入社会前的春夏秋冬记忆总是与玩联系在一起,下乡以后,四季依然,但春夏秋冬概念的内涵已截然不同了。

东北农村冬天真冷啊,我们下乡时11月没几天就天寒地冻了。集体户的女生没几天就搬到大队王书记家,女生轮流做饭一人做一个月,所以女生宿舍也摆个饭桌相当于食堂。农村都是火炕,住在王书记家的七位女同学住了两冬天热炕。我们男生可就惨了,我们那时年纪小不会过日子,每天只知道参加队里劳动,没想到要搞烧炕的柴禾,在零下30多度严寒的冬天,我们6个男生基本上是睡了两冬天的凉炕。这里说“基本上”是每年冬天,房东家滕大娘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偶尔把炕烧一次,但那个年月谁家都不富裕,农村人家穷不穷基本上是两个标准:一看房子二看柴禾垛。我们两家子屯第4生产队家家柴禾垛都不大。我下乡那年16岁,俗话说“傻小子睡凉炕,全靠火力旺”。我和户里其他5个男生睡了两冬天凉炕,谁也没落下病。

上小学时,妈妈就教过我24节气歌“打春阳气转,雨水沿河边,惊蛰乌鸦叫,春分地皮干,清明忙种麦,谷雨种大田……”到了农村,保管员姚春经常看点儿古书算是有文化的农民,他跟我说,“你那个24节气歌太麻烦,我教你4句你记好了——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忙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我一听28个字合辙压韵,甚好記忆,于是从1969年春天开始对每个节气进行体会。

在吉林,春分前后农村开始刨茬(音zhà)子,这是东北农村最累的活,东北由于水利设施较差,绝大多数地区都是种旱田,旱田作物当年又以高梁亩产最高。秋天里高梁留下一尺左右高的茬子,到春天,必须刨下来才好种地,在我们那一带刨茬子用把长40多公分的小镐,高梁七八寸一颗苗,这样刨茬子就成了比力量比麻利比腰功的一个活了。我们知青第一年春天,刨茬子没有一个人能跟上趟的(农村把刨茬子、铲地、割地统统叫做“上趟子”)。每天收工,腰都像要折了一样。一个生产队刨茬子时间的长短取决于你种了多少高梁,我们4队刨茬子活顶多用4到5天时间,然后就是不大累的种地。6月份进入夏季,农民要用两个月左右的时间铲地。铲地不像刨茬子那样花力气,但特熬人。通常每天三点钟左右,傻子福来就敲窗户:“大学生起来铲地”,我们到队里集合大约要半个小时左右,走到地里天放亮能看见苗了开铲。生产队40多社员没有一人有手表怀表的,我们全凭一趟从白城开往前郭县的火车,每天10点40分左右经过八郎站,听到火车鸣笛声带工组长就下令收工。当年地块比较远的距两家子村有三四公里,我们集体户知识青年收工回村时脚步是最急的,大家都为了快些吃到每天的第一顿饭。午饭后从没有午休时间带工组长吃过饭就到队敲钟集合继续去铲地,到天擦黑看不清禾苗时收工回家吃晚饭。1969年第一个夏天过完,我就真正体会出农民苦的确切涵义了,一是饿二是困第三才是累。我那时最大的愿望就是找个什么时间好好睡上一整天,甚或接连睡两三天。夏天铲地最有技术的活是开高梁苗,苗距七八寸斜对角留苗,既要锄掉草又要把苗留得好看,生产队长跟在屁股后检查开苗质量,据说东北农村可以用开高梁苗质量速度来判断你是好庄稼人坏庄稼人,所以我学开高梁苗特别用心,还娴熟地运用两撇,武术语言叫正架反架通用。这样能让腰肌得到平衡锻炼,开高梁苗上趟子,垄越长,我的优势越明显。第一次碰到一里多长垄的地块时,我由于领先过多早早到了地头,竟躺在地头睡着,醒来时,左脚竟站不起来,脚踝以下完全没有感觉,我以为自己成了瘸子,赶紧请假回家,我妈也吓得够呛,到中医院找到水平面最高的老中医,老中医说就是受凉引起神经麻痹,针灸加上中草药熬水洗烫一段时间就有望痊癒。于是差不多有半个月时间,每天上午到医院针灸一次,晚睡前用中药水泡脚,总算没成瘸子。

秋天来到时,我们这里的农村也看不到影视剧或小说里的老套台词“丰收喜悦”,给人的感觉只是四个字——又忙又累。秋收最耗体力的农活是割谷子,1969年中秋节第二天我扛着二姐夫(他是个农民)给我做的镰刀把,长度为普通镰刀把的一倍半,从刚下乡不久听说割谷子最累最难开始,我就私下研究怎样才能比别人割得更快,我闭门造车想当然地认为只要你的镰刀把长别人一次割一尺你割二尺你的速度就会提高一倍。后来拿着这柄长把镰刀真正参加割谷子劳动时,我发现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农村割地每人一趟子,每趟子6垄,先割中间两垄叫开趟子放梱,然后自右向左转圈一次一垄,最后一垄时边割边捆。谷子长得很粗壮我以为自己身高力大,但一把抓下去不可能揽到太多的谷子,即使你左手长得很大抓很多,但揽得太远一刀根本割不透——除非你的镰刀锋利堪比干将莫邪,但上个世纪60年代,中国经济不是国有经济就是集体经济,工业品质量普遍低下,那镰刀刚割了一趟子就钝了,得赶紧坐下来就着唾液磨刀。第一天劳动结束,我们所有知青的左手都被谷杆磨破了,我们仔细观察,原来谷杆上都长满了小细毛,那些细毛对于我们这些皮肤娇嫩的知青来说就相当于硬刺了。农民的手则有天生优势,两手伸出不是硬茧就是厚皮,那是天然保护层。割谷子虽然很累,但只四五天就结束,然后是割高梁。我因为个子高、力量大、手麻利,一下子成了生产队最快的快手。我刚下乡时就问农民,在农村什么样的人才不受欺负,大多的答案都是生产劳动中的快手能手。第一天秋收结束,我已经成了生产队中的快手之一,我觉得自己即使长期扎根农村,似乎也可以扬眉吐气了。

秋收后不论粮食产量如何不理想,但农民家家都可以天天吃饱饭了,这样的时光可以一直维持到开春。所以,秋收时可以看到的是农民脸上由衷的笑容。夏季,新粮没成熟之前,我们村会有很多人家粮食不够吃。我们集体户就是这样典型的穷困户。开始断顿的几天我们男生就到供销社去买火柴,到地里去偷苞米烧苞米吃,生产队的苞米属集体财产,看管苞米的农民看我们这些知青可怜,有时碰上还帮助我们掰苞米。粮食断顿的时候多数知青选择回家,反正前郭县距离两家子只有40公里,在家住个十天八天有粮食了再回集体户就是了。除了缺粮,我们集体户伙食印象最深的是缺菜。那个年月的农村,每家每户只在自己门前的菜园子种菜,生产队只是在麦收之后在麦地上种白菜。我们知青因没有自己的房子所以就没有属于自己的菜园子。生产队分的白菜少得可怜。我们这些小孩都不懂得腌菜,所以常年累月吃饭没菜没咸菜是一般情况,有一段时间连盐都吃没了,我们都担心自己会变成白毛女、白毛男。我们集体户的所有人,对付嘴馋解决肚子里缺油水的办法只有一招——花8毛钱买张火车票回家住几天。我那两年里差不一个月左右回家一次,回家一是为了解馋,二是为了坐在家里的椅子上,在电灯下看书。我下乡的创业公社直到1970年春天才开始解决农村通电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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