蜕变

褚福海

谨以此文献给自立自强的当代女性！

——题记

一

“沐沐，沐沐，你还在磨蹭什么呀？我们快出发吧。”

日头刚爬过屋脊，秋萍就披着一身晨曦，满面春风地跑来催沐沐了。

她俩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更是无话不谈的“死党”。昨夜就约定好，于次日清早两人驾车赶赴65公里外的省城，慕名去聆听一位著名美裔华人心理咨询师的讲座。

这些年来，沐沐在职场上如鱼得水，婚姻生活也志满意得。当然，成功不是偶然的。她的光鲜是经岁月风雨洗礼过的，更是凭借一滴滴苦涩的汗水与无数心血构筑起来的。圈内的人无不刮目相看，夸奖羡慕。甚或有的人，心里还产生出些许酸溜溜的妒意。

幸福的人大致相同的，不幸的人各有各的不同。她的好姐妹秋萍，似乎就远没她那么幸运，不仅事事不顺心，处处撞南墙，整天耷拉着个苦瓜脸，失却了昔日的光彩。才四十九岁的人，脸上沟壑纵横，褐斑密布，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大一轮。更让她近乎窒息的是，维持了二十七的婚姻，竟在一夜之间拉响了警报，闪起了红灯，爱之大厦岌岌可危，随时有坍塌的危险。

二

秋萍在一家外贸服饰公司当裁剪工，每周单休一日，逢一三五加班至晚九点。下班回到家，骨架就像要散开了似的，做口吃的，看会儿电视，再整理整理屋子，洗洗涮涮，已是疲乏不堪，每晚早早地就上床休息了。而次日一大早，又风雨无阻地骑着那辆陪伴她多年的电单车，奔赴“战场”。经年累月，周而复始，秋萍根本就无暇修饰自己，只顾拼命赚钱养家，从没好好收拾打扮过自己，故而明显比同龄人苍老、憔悴，不经意中成了典型的黄脸婆。

秋萍老公吴德奎起先整日抱怨，不是说秋萍没气质，就是嫌她缺女人味。庸常的日子里没少磕磕绊绊，可还勉强维系着那个家。后来，她那位虎背熊腰、歪瓜劣枣、油嘴滑舌却自我感觉良好的老公，便找各种借口在外厮混，直至发展到夜不归宿。更令秋萍揪心的是，去年年底，竟连续失联一个星期，急得秋萍四处寻找，茶饭不思，彻夜不眠，导致暴瘦如柴，几近疯掉。

数日后傍晚，下班途中，知情者在路上拦住秋萍，挤眉弄眼低声向她“密报特情”，说在某某小区的车库内窥见吴德奎与一陌生中年女子出双入对，俨然像一对夫妻一样。秋萍听罢，心如刀扎，泪珠扑簌簌滚出眼眶。她立马调转车头，疾速赶至那儿。巧的是，秋萍进到小区时，正看见自家老公与那女子有说有笑地朝车库逛去。秋萍停好电动车，悄然尾随而去。那女子开门时，猝然看到身后的秋萍在注视着自己，先是一怔，继而故作镇定问道：“你找谁？”

“我就找你！”不甘示弱的秋萍直言相告。

“我不认识你。”

“可与你同居的吴德奎是我老公。”

“有本事就管住自己老公，你找我干嘛？笑话！”

秋萍被噎得哑然无语，大有些自讨没趣的意味。转念默想也确实如此，如果自家老公争气，何至于会这样。于是，扭转车头，像个打了败仗的士兵那样沮丧地落荒而逃。

当晚九时许，吴德奎嬉皮笑脸地回来了。秋萍被那女子呛得无言以答，正生着闷气呢。见那死鬼回家，便气不打一处来，倏忽跑过去，对着吴德奎的膝盖与裤裆连踹了几脚，声色俱厉地咆哮：“你还要不要这个家？如果不要，一拍两散，你净身出户。倘若还念夫妻之情，就快刀切萝卜，跟那狐狸精一刀两断。”

一切出现得太突然了，理亏心虚、毫无防备的吴德奎不置可否，蹲在地上一声不吭。

双方僵持了个把钟头后，还是秋萍打破了沉默，她语气柔婉地说：“你已是年过半百之人，如今外孙都三岁多了，怎么可以做那种有辱家风、不顾廉耻的龌龊事？老实说，我已经怀疑你许久了，只不过一直指望你能改邪归正，更不愿相信你会离谱到那种地步。我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尽管你婚内出轨背叛了我，可只要你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我可以不计前嫌，既往不咎。今夜你躺在床上，手摸胸口静心想想吧，明天上午给我答复。”

三

翌日一整天，秋萍不仅没有收到吴德奎的任何讯息，那吴德奎却如黄鹤一般，一去不返。故态复萌？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秋萍不禁怒火中烧，请了假，启动小电驴，直奔吴德奎厂里而去。

平心而论，秋萍不想终结这场表面平静，暗中危机四伏的婚姻。尽管早已没了爱情，可毕竟还有亲情在啊。外孙都那么大了，自己这把年纪若离异，会授人笑柄的。何况，吴德奎在那家公司里也算个部门领导，风声传出去了，他必然名声狼藉。故而她径直去找董事长诉苦，乞求董事长能出面做做吴德奎的思想工作，让他回心转意，竭力挽回濒临破碎的婚姻。董事长听完她的诉求，承诺尽快找他谈谈，假如吴德奎继续执迷不悟，做伤风败俗，有损公司声誉之事，将考虑启动劝退程序，责令他自动离职。

秋萍是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退出董事长办公室的，她既千方百计欲拯救婚姻，又确实不希望看到老公被扫地出门。就那样五味杂陈着，神思游弋着，她晃晃悠悠地把车骑回了家。

当晚，吴德奎通宵未归，秋萍彻夜无眠。

秋萍躺在床上，不由忆想起这些年来的风雨历程，自己辛辛苦苦赚钱，勤勤勉勉持家，恪守妇道，没有哪个地方对不起他，对不住这个家。可吴德奎为啥要那样对待自己？她实在想不通，而且越想越气愤。懊恼中，她拎起柜子里喝剩的大半瓶白酒，眼都不眨一下，便“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仿佛仍不解恨，她又找出家里的品牌红葡萄酒，痛快淋漓地喝了个底朝天。她瘫坐在沙发上，傻傻地哈哈大笑。没过多久，不胜酒力的秋萍就酩酊大醉，如同一坨烂泥瘫在那里，一动不动，直至第二天下午才眼球布满血丝地醒来。

她常恨自己愚笨与懦弱，不会使招式笼络住老公的心，也不会像别人家女人那样“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就会拼命去挣钱，甚至用自虐的方式来惩罚自己。

可，有用吗？无济于事。

接下去，一日，一周，一月，吴德奎依然没回。

那晚，秋萍正闷闷不乐地斜倚在床头看电视，同在吴德奎公司上班的阿娟微信她，吴德奎已在那女子隔壁小区的滨江佳苑租房居住。

获悉后，秋萍的心情跌入了冰点，脑子里尚存的一丝希望之光彻底熄灭了！

转眼春节到了，而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吴德奎依然没有回来。秋萍有生以来第一回一个人孤寂地熬过了那些痛苦而漫长的日子。凄凉地顾影自怜之余，秋萍甚至冒出过纵身一跃跳楼轻生的念头。

对吴德奎的众叛亲离，双方家族人员同仇敌忾，有愤怒谴责的，也有恶语辱骂的，骂他良心被狗叼走了，头脑里装的豆腐渣，竟对一个相貌平平的外地女子痴迷到如此地步，为图一己之乐，抛妻弃女，极端不负责任，置社会公德于不顾，彻底无可救药，纷纷规劝秋萍尽快了结这名存实亡的婚姻。“我看他可以改名了，干脆叫无德鬼算了。”秋萍妹夫十分同情妻姐的境况，竭力为她抱不平，突然在一旁冷冷讥讽道。

四

三个月后的某个休假日，吴德奎主动找到秋萍，商谈离婚事宜。秋萍直言不讳道：“这个家的大门对你一直是敞开的，可惜你忘恩负义，心狠情绝。事到如今，我已心灰意冷，不再奢望什么。原本想等女儿生过二胎再跟你办手续的，而今你急着要离婚，我可成全你。不过，过错方在你，你自己看着办吧。”

“唉，什么话都别说了，我就想要辆车子，其他的家产全归你和女儿。”

“那好，我也不跟你计较。希望你好自为之。”

第二天下午，秋萍与吴德奎就如约去民政局办理了协议离婚手续。一场貌似还算和美的婚姻顷刻间便解体了，昔日同床共枕的夫妻霎时成了陌路。令秋萍吃惊的是，婚姻原来竟宛若一张纸那么脆弱单薄。

解脱了！终于解脱了！

揣着离婚证步出民政局大厅的那一刻，秋萍长长地舒了口气，丝毫没有失落感，反倒觉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轻松、自在。是的，她从此可以不再牵挂，不再怨愤，不再痛苦，一个人平静安宁地过自己的日子。想到这儿，秋萍抬起头，捋了捋下垂的刘海，自信地骑上车，淡然离去，背后残留着吴德奎枯槁落寞的身影。

五

尽管在法律概念上讲是解除婚姻关系了，可从精神层面来说，秋萍很长一段时间内仍被阴影笼罩着，人也变得有些消沉，终日郁郁寡欢。几个要好的姐妹得知秋萍的遭遇，时常制造各种机会与她聚会，借机劝慰她开导她，希望她尽快振作起来，冲出情绪低谷，活出精彩人生。

夜阑人静，秋萍蜷缩在被窝里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她陷入深思中。吴德奎是因为嫌自己老态龙钟、没有风采才执意离婚的，那我就在哪里跌倒从哪里爬起来，非得活出个人样来给他瞧瞧，让他后悔莫及。人的思维忒重要，有时换个角度换种理念去想问题，很快便释然。而一旦幡然醒悟后，就再也不会日夜去为负心汉悲伤欲绝，更没理由和必要与自己过不去。

日子如常，秋萍仍旧是每天早出晚归。不同的是，她偶得闲暇，坚持健身锻炼，定期去做做面部护理。几个月下来，她的容貌发生了明显变化，脸颊也不再像以前枯叶般萎蔫蔫的，而变得红润有光泽。以往阴霾密布的脸上也烟消云散，时常绽露灿烂的笑容。

同事、亲戚、邻里都说秋萍换了个人似的，由内到外脱胎换骨了。

翌年春，秋萍届龄退休。厂里原本是想续聘她的，可被她婉拒了。三十几年来，她忙忙碌碌，的确很疲惫很慵倦了，她的确需要好好休整一段时日。间隔数日，她安顿好家里，便随姐妹们跟团到昆明大理丽江旅行去了。那是她平生最放松愉悦的一周，给她留下了许多美好而深刻的印象。

六

休闲回来的第四天，秋萍的好姊妹沐沐找到她，征询她愿不愿意陪她去听个讲座。说心里话，秋萍对心理咨询既一窍不通，也丝毫不感兴趣。可面情难却，就硬着头皮相随而去。

讲座是在市政协礼堂举行的。偌大的礼堂内，座无虚席，这让秋萍始料不及，也极其震撼！主讲者是位四十出头的优雅女性，随着她饱含激情与感染力的演讲，秋萍渐渐被吸引了。她听得十分入神，感觉极具社会效益。在当今人们普遍压力较大的情况下，给有需要的人实施心理疏导，予人绵薄帮助，岂不快哉？转而想到自己业已退休，闲赋在家也很无聊，何不学点知识充实、提升自我，此乃一举两得之好事！

秋萍向来是雷厉风行又认死理的人，她看准的事非做不可。故而主意打定，她便开始张罗起来。

花八千元钱报名参加心理咨询师培训学习，秋萍认为十分值得，所以她几乎未多加考虑就迅速报名了。尔后，她与沐沐一会儿天上飞，一会儿地面跑，先后多次自掏腰包赴北京、上海、沈阳、深圳等地聆听专家名师讲座。这让她感触颇多，受益匪浅，自身也在学习中逐渐趋于完善，呈现出阳光的姿态。次年秋，秋萍顺利通过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考核，取得了权威机构颁发的资质证书。

秋萍当上心理咨询师的消息不胫而走后，当地高校、妇联和大型外资企业纷纷邀请她去做讲座。她呢，从不摆架子或借故推诿，总是有求必应。由此，她不仅赢得了良好的口碑，也陡然提高了知名度。在学习——实践——学习的循环往复中，秋萍长进得相当快，许多业内人士听过她的课后，无不褒奖赞叹，秋萍不仅生活阅历丰厚，而且讲解深入浅出，生动传神，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

就在此时，比较八卦的阿娟跑来发布独家秘闻，说公司施压让吴德奎自离了，时隔不久，那外地女子见吴德奎身上没多少油水可捞，便毫不留情地一脚把他给踹了，眼下的吴德奎过得非常窘迫潦倒，境况有些凄惨。

七

秋萍的刻苦努力是超常规的，更是外人无可想象的。除了吃饭睡觉，她几乎把所有的时间与心思全放在了学习上，犹如蚂蚁啃骨头般硬是把一道道难题攻克下来了。当然，考虑到形象，她习惯定期去做做美容，或是化个淡妆。对此，身怀六甲的女儿半开玩笑半抱怨母亲，对事业太执著太投入了，用在自己身上的工夫也越来越多了，不像过去那么关心他们，转移或淡化了对他们的爱。每每那时，秋萍总是粲然一笑，丢下句“怎么可能呢”，又去忙开了。

去年末，秋萍终于如愿以偿地考取了梦寐以求的国家注册一级心理咨询师资质证书。向她道贺、祝她成功的亲友络绎不绝。不过秋萍很清醒，真正属于她的事业之舟才刚刚扬帆起航，未来的征途上，任重而道远。

过完元宵节，秋萍便发动姐妹们帮她寻找物色店面，她声称要开一间自己的工作室，让人生的价值最大化。天道酬勤，事在人为。两周后，“秋萍心理咨询事务所”便应运而生。凭借她的人格魅力与影响力，前来咨询的人接二连三，业务出人意料的多。心含蜜意，脸露笑靥，凡是接触过秋萍的人都有此印象。一次，有位往昔的老同事在路上碰见秋萍，犹豫着迟疑在那儿，想认又不敢认。还是秋萍主动走过去与她打招呼，对方失声惊呼：“哇，秋萍，你的变化太大啦，真与过去判若两人了啊！”

暮春，位于H市开发区内的德资企业KSN鉴于为员工减压，提升劳动效率，特意邀请秋萍去做专场演讲。这是秋萍成立心理咨询事务所以来承接的第一单大业务，那是一家中型规模、国际知名企业，秋萍掂得出分量，因而格外重视，以严谨务实的态度，进行了认真充分的备课。

数日后，秋萍略施粉黛，身着浅灰色的职业套装，显得精致而干练。当她带着既矜持又和蔼的神情，迈着轻盈的步履，从容地走向讲台时，全场倏然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秋萍先环视了一下礼堂内，继而用甜润的语气，谦卑却自信的口吻娓娓道来：“亲爱的朋友们，十分荣幸能受邀来贵公司做讲座，感谢公司董事长的厚爱！借此良机，我要和大家分享的课题是《失败了不必气馁》……”她结合自身案例，客观坦陈了自己的心路历程，阐释了失败没关系，只要信念不垮塌的质朴原理，不时拨动在座者的心弦，引起强烈共鸣，博得阵阵鼓掌。

讲座正如预期的那样，进行得相当顺利，也极其精彩。当她为十几个蜂拥着她的员工签完名，华丽转身的刹那，她露出了会心的浅笑。

八

秋萍心理咨询事务所凭借一流的专业品质，卓越的精诚服务，很快水到渠成般打开了局面，业务拓展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同时，牢固奠定了在圈内领袖地位。所里的职员，也由最初的三个，猛增到八个，事业如日中天，前景令人欣慰。

不久后，吴德奎患胆结石住院开刀。女儿女婿既要上班，又要照料两个孩子，实在分身乏术。而其他姊妹都不愿去陪夜护理，坦言他太可恨，不值得同情。甚至打电话关照秋萍心肠不要软，记住当初他是怎样对自己的。秋萍扪心思忖，吴德奎固然做得无情绝义，可他已经遭受了惩罚。即便是普通朋友，也该伸出缓手，更何况是与自己朝夕相伴过二十多年的前夫，岂能熟视无睹！

当天下午，秋萍在女婿的陪同下，默默来到吴德奎病房，主动担起了一个妻子的义务。

吴德奎瞥见秋萍站在床边，十分意外。倏尔反思自己荒唐可耻的行径，羞愧得无地自容，直骂自己不是人，一个劲儿哀叹对不起秋萍。胸襟豁达的秋萍淡然默笑，非但不记旧恨，反而劝慰吴德奎别再只管自责了，先安心养好身体再说。

吴德奎在秋萍的精心护理下，康复得比预想的快，十天后便出院了。

可出了院去哪儿？若让吴德奎回出租屋，体质虚弱、生活尚不能自理的他没人照顾起居饮食，显然不行。倘将他带回自己家里，亲友乃至外界又会怎样评价自己？夜里，秋萍躺在躺椅上想了很多，也比较纠结。吴德奎有错在先那是不争的事实，但自己总不能丧失最起码的人性，见死不救吧。于是，她义无反顾地开车把吴德奎接回了久违的“家”，一如往日那样履行着妻子的义务，用人格魅力与亲情力量感召吴德奎出窍的灵魂回归原位。

经历这次人生跌宕，吴德奎洞察到了秋萍金子般的心，相比之下，自己是多么卑劣自私。痛定思痛，他决心好好做人，一改以往沾染的不良习气，安分自律地生活着。吴德奎身体康复后，征得秋萍同意，留在心理咨询事务所协助打理业务。两人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用行动书写着新的人生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