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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一姐

2016-04-19杨冰

参花(上) 2016年4期
关键词:正方稿子

第一次见到柳佳一,就感觉她是个有故事的人。

柳佳一毕业于京城那所著名学府的新闻系,本硕连读。在那个培养了无数“名记”的地方,她也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但是她没有留京,而是选择了离京城不远的A省的京天市。

就如孙彬,这位亿达集团未来的接班人,从美国留学归来,第一次见到柳佳一的时候,仿佛隔着长长的时空,穿越了千山万水,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她,喜欢她的清新亮丽,她的学识涵养……虽然,这之前孙彬曾有过几个女朋友。

这么说吧,柳佳一的出现就像一束阳光,灿烂而充满朝气,似乎把过去所有发霉的日子都晒干净了,什么异味也没有;阳光照亮了心灵每一个角落,又仿佛丝缕霪雨降落,沁人心脾,当微风吹过,在心湖荡起层层涟漪。

是的,柳佳一是阳光的,明媚的,聪慧的,活泼的。她勤奋好学,大胆谨慎,时尚优雅……好像那些美好的词语用在她身上是那么的恰如其分,但又远远不够。她似乎在显示什么,又在躲避什么,有时想要证明什么,却又好像在隐藏什么……柳佳一,这个谜一样的新闻女孩。

她来自北方一个叫海拉尔的草原小城。那个地方离京天市太远了,远得让人一时间无法形容路程的艰辛。这么说吧,当初柳佳一到大学报到的时候,先是坐几公里的马车到镇上,然后在镇上搭乘拖拉机到海拉尔车站,再乘火车到齐齐哈尔,最后从齐齐哈尔坐火车到北京,这一下子就是四天三夜。再从北京到京天,还有几个小时的路程。漫长的时光伴随着寂寞,都浸在这长长的旅途中了。

柳佳一能从那么遥远的地方考入京城著名学府,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在她的家乡,也绝对让人刮目相看。据说,她如今供职报社的社长兼总编唐中天(大家习惯称唐总),一有饭局,基本上第一个想带的人就是柳佳一。用唐总的话来说,柳佳一是“五好”记者:人好、文好、品好、歌好、酒好。

人好自不必多说,柳佳一是新闻圈里出名的美女。是个男人就想多看一眼,看了就转不开眼。但她绝对不风流,是一个让男人倾倒却又无法近身的女子。

文好当名副其实,柳佳一有理想且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当年,她能从那么远的地方考入京城,又能在京城那所著名的新闻系里脱颖而出,还能在高手云集的新闻圈里混出个名堂,没有两把刷子肯定是站不住脚的。尤其是当记者后,她的文字成熟老道,不仅流畅洒脱,观点犀利,还寓意深刻,很有思想性。她揭开房地产炒房内幕,卧底代孕公司,潜入黑煤矿,挑战腐败法官,捣毁传销点,智斗倒票黄牛党,掀开有毒奶粉真相……举不胜举。中国所有的新闻奖,她几乎都拿过了。难怪唐总重用她,为她专门成立一个特稿部,这在其他报社也是不多见的。作为特稿部主任的柳佳一,发挥了自己的新闻天赋,创造了新闻界的一次次传奇。

品好不用多说,用同事的话来讲就是“佳一佳一,百里挑一”。歌好是意料之中的,来自草原的女子,天生就有一副好嗓子。

酒好这可要说道说道了。你见过几个女孩子能喝高度白酒?但柳佳一能,这个来自草原的女孩,一斤白酒下肚好像跟没喝似的。加上又是学新闻的,嘴上功夫了得,本来客人只想抿一小口,经柳佳一的一套说词,居然能心甘情愿的一口闷了。据同事透露,对于柳佳一来说,白酒一斤开胃,二斤刚好,三斤微醉;至于啤酒,就不知到底是多大量了。反正,没人见柳佳一醉过。

柳佳一在草原生活了18年。让人惊讶于她的坚韧与执著。那封闭的、单调的、空旷的生活,却孕育了柳佳一丰富而敏感的心灵。当年,她一定倚在草原的某一棵树下,抬头仰望着蓝天上的白云,仰望着从电视上看到的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都市。而且,她一定心中装满了对生活的憧憬和渴望,似乎还有一点沉甸甸的欲望。

柳佳一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在那样一个环境中成长,她从小就有出人头地的理想。那时候,她读了很多书,学校图书馆的门槛几乎被她踩烂了。说来也怪,她读了那么多课外书,功课却没有受到影响,一直是名列前茅的。她读书近乎一种苛刻,能把书中的每一个字和标点,读成欢快跳跃的音符。她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仿佛打上了知识的印痕。以致在大学里,那些学富五车的教授们,都惊讶于这个来自草原的女孩,竟然读过那么多书。

于是,许多人理解了,当柳佳一一身书卷气迈着灌满诗书的长腿,野性而又英姿勃发地穿行在京天市的大街小巷时,究竟是如何的不同了。她就像一个精灵,总是出现在该出现的地方。她有个性,有涵养,有韵味,有气质,有智慧,既有如沐春风的和煦,又有独立寒秋的孤傲。当然,眼神中还有一丝淡淡的忧郁。

反正,在许多人的眼里,柳佳一就是一个迷,一个无法解开的迷。她集美丽与聪慧于一身,汇才华与独特于一体。她曼妙的身姿,飘舞的长发,伶俐的嘴巴,成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武器。她天生就是吃新闻这碗饭的,到后来她被誉为新闻圈的“新闻一姐”,这顶“帽子”不是哪个女记者都能戴上的。

特立独行的柳佳一,怀揣理想的柳佳一,美丽智慧的柳佳一,青春洋溢的柳佳一,一次次让男人睁大眼睛。难怪,亿达集团的海归“少帅”孙彬自从见到柳佳一,对别的女人再不感兴趣。他说,今生能遇到柳佳一是一生最幸运的事。

但是,男人闪亮的眼睛,热情的献媚,甚至是多金帅气的海归,都打动不了柳佳一。柳佳一有柳佳一的人生哲学。

柳佳一在草原上的18年,有许多男孩子对她大献殷勤,但都在她的无视与淡然中黯然神伤。进入校园,柳佳一自然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有不少人对她暗递秋波,其中不乏优秀的学长或学弟,但也都在她的淡然中,独自悄悄走开。直到读研,柳佳一才迎来了她的初恋。

读研的第二年,学校组织“放歌中国”演讲比赛。那次比赛的决赛,与她同时登台的有一个叫仲国的男生,比她高一级,最后与她并列成为第一名。这让柳佳一对仲国高看一眼,恰好对上仲国的眼神,刹那间,彼此都找到波澜心动的感觉。于是,他们恋爱了。

仲国浓眉大眼,高大帅气,来自孔孟之乡——山东。两人的爱情很平淡,没有电影院的浪漫和商场的俗气,更多的时候是一起泡图书馆,在书海里遨游,然后又在岸上大谈海中的味道。或甜,或苦,或咸,或淡,或悲,或喜,或生,或死……有时为了到底是什么味道,争得面红耳赤,但每次都是仲国败下阵来。当然,也有不泡图书馆的时候,那就是游览,京城的名胜古迹,成了他们爱情的见证。

曾经有一次,因为大雨,两人无法返校,只好在一家小宾馆住了一夜,而小宾馆就剩一间客房。那夜无故事,并不是仲国不想把柳佳一从女孩变成女人,而是临睡前那一刻,仲国本来已经蠢蠢欲动,但柳佳一一句话,就把他推入寒冬腊月。

当时,柳佳一坐在床上,平静而又淡定地说:“仲国,你听着,我是纯正的处女,绝对不是冒牌货。如果你爱我,我早晚是你的女人。我希望把女人最珍贵的东西留在新婚之夜。当然,今夜你也可以拥有我,我也不会反抗,但当你占有我身体的时候,我的心就已经离开了你。”说完,和衣而眠。这一番话下来,满腔热血的仲国就再也没有胆量向前走一步。在柳佳一美妙的呼吸中,他只好彻夜辗转。当然,第二天,二人依然如初。

别人恋爱都是花前月下,他们除了泡图书馆就是游览,自然就少了一份浪漫。但他们自有自己的方式。柳佳一天生对新闻敏感,一次在食堂吃饭时,听一位同学说:“xxx在京天市的北桥附近找小姐被抓了。”那时候,这些所谓的小姐还没有现在如此众多。这个xxx,恰恰柳佳一也认识。这在旁人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嫖娼事件。但柳佳一敏锐地感觉到,这里面一定有故事。

柳佳一跟仲国一说,二人一拍即合,去实地采访。当然,他们的想法也得到了学校的同意。新闻系的学生,外出采访很正常。

柳佳一把自己打扮成男孩子模样,与仲国一起来到京天市,出入在歌厅、茶馆以及出租房,深挖细抠,在掌握了大量事实的基础上,写出了一篇特稿:《北桥,正在蔓延的罪恶》。后来,这篇特稿就刊登在《京天时报》上,引起了京天市公安部门的注意,迅速采取行动,一举打掉了这一带的卖淫窝点。

之所以举这个例子,是因为这篇特稿新闻线索是听来的,采访形式是化妆蹲点。这篇特稿的分量,在当时就如一枚重磅炸弹,其杀伤力不可低估。也因为这篇稿子,柳佳一喜欢上了开放时尚而又富有创新的《京天时报》,暗暗发誓要进入这家报社。她在毕业实习时,没有选择北京的报社,而是选择了这家报社。后来,柳佳一在总结特稿写作时曾说:亲历,亲近,亲为,接近并逼近真相。

遗憾的是,柳佳一与仲国的恋爱,最终也没有结出果实。因为,仲国的父母要他回家乡进机关。而仲国呢,别看长得高大,性格却很温顺甚至懦弱,很听父母的。于是,毕业后,仲国回到济南,进入机关。

仲国希望柳佳一第二年毕业后,也到济南,进入某家报社。但柳佳一没有回答他。

仲国离开北京的时候,柳佳一没有去送他,只发了一条短信:走好每一步。如有缘,再相见。这倒符合柳佳一的性格。

到《京天时报》实习前,柳佳一已经在这家报纸上发表了七八篇新闻作品。《京天时报》是一家都市报,每天一期,四开十六版,日发行量6万多份。京天市人口500多万,有《京天日报》《京天晚报》《京天晨报》,加上《京天时报》,共有四家纸媒,如果再算上京天广播电台、京天电视台,新闻阵容很是可观。

报社的大厦坐落在中轴路,也不过十六层,在比比皆是、动辄近三十层的摩天大楼中并不显眼。但是,这座大厦坚韧地存在着,符合人们的磅礴向往,许多人对其趋之若鹜。柳佳一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许多年后,柳佳一自己也不明白,当年为何就认准了这家报纸。那天,柳佳一上身穿了一件纯白的蝙蝠短袖衫,下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白色旅游鞋,头扎一个马尾辫,背一个素雅的书包。整个人看上去随意而休闲,充满青春活力,还有一种无限的含蓄和韵味。当时读研的导师给写了一封介绍信,跟总编钟正方的见面还算融洽,柳佳一进入报社实习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更另她感到意外的是,钟正方竟然提出让她提前进入角色,先到新闻部实习。

新闻部在八楼的最东头,是一间大型的开放式办公室,估计有二百多平方米。中间用铝合金隔断,一群男男女女各自坐在自己的电脑桌前赶稿子。新闻部,可以说是整个报社的中枢神经系统,每日的新闻报道都是从这里炮制出炉,成员主要是记者,当然,也有几个内勤人员。

孙娜是新闻部主任。后来,柳佳一才听说,孙娜是社长兼总编钟正方的人。当年不过是一家国有企业的通讯员,后来靠上钟正方才进入报社。两人至今保持着某种特殊的关系。因为这一层关系,这个丝毫不懂新闻业务、没有什么业务能力的女人,奇迹般的成为了京天时报新闻部门的主管领导。

熊雄是新闻部副主任。另外,还有跑文教卫生口的郝新文,跑公共事业口的李玫……与一帮男男女女的记者一番熟悉、寒暄之后,柳佳一终于坐在了属于自己的隔断里。她被安排临时给李玫当助手。

这天,快要下班的时候,郝新文走到柳佳一跟前,伏在她的隔断上,用炙热的眼光打量着她。见她对自己视若无睹,依旧在浏览旧报纸,他忍不住有些愠怒,用手轻轻敲打着隔断,“喂喂,小美女,一个大帅哥站在你面前,难道你看不到吗?”

柳佳一还真没注意他,闻言站起身来:“郝老师,我这不是正在尽快熟悉报社情况,争取早日投入工作嘛,呵呵。”柳佳一脸上笑着,心里更是笑开了花:郝新文,好新闻。

这时,李玫走过来说:“郝新文,见了美女你就拔不动腿。”说完,李玫用力一挺胸,高耸而饱满的双乳一阵波涛汹涌,差点要从白衬衣扣子后面挤出来。郝新文一见这阵势,赶紧溜走了。

柳佳一在多年后才意识到,那最初经历林林总总的挫折,其实都是自己的选择,这怨不了别人。人生,无论悲喜,都是自己演绎的剧本。

新闻部的记者各自跑回来的新闻稿子,都要进入审稿程序。普通记者的稿子,一般先由部门主管审,审完了交总编室,上头版和二版的稿子还要由副总编审。有些特别重要的稿子,尤其是涉及市里主要领导的新闻稿子,还要上报市委宣传部或者市委办、市府办的领导们审核。稿子只有通过审核了,才能交到编辑中心,正式进入编辑程序。编辑完后再出大样,值班总编在大样上签字后,才可传到印刷厂印刷。

因为主任孙娜几乎不懂业务,所以新闻部的稿子主要由业务副主任熊雄来初审。熊雄与孙娜不同,他算是资深媒体人了。表面上看他谨小慎微,实际上胸中很有丘壑。他的文章也如同他本人一样,文风典雅,笔力雄厚。他之前在《京天日报》工作,后来才调入时报。

开始,柳佳一也跟着李玫写了几个“本报讯”。这些“本报讯”大多是人家李玫写的,她也只是挂个名而已。

当时,报社面临困境,主要就是发行量下滑得厉害。报社编委会下决心改革,并要求报社所有的人都要做出一个方案来。

那时的柳佳一刚走出校门,血气方刚,领受任务后,废寝忘食了好一阵子,终于弄出来一个新方案。从版面设计到内容策划,从机构改革到广告营销,足足写了十几页。那天,柳佳一满怀希望地把那套方案呈到孙娜面前。可是,孙娜就只是瞄了一眼,可就那么简单地一瞄,就否定了她的方案,而且,否定得毫不犹豫,不容置疑。

柳佳一并没有希望孙娜拍案叫好,但否定得如此干脆,让她心里实在委屈。如此一来,性格直率的柳佳一禁不住开始努力表白自己的良苦用心,说话就不太谦虚,语言就有些急切,声音就有些大。正好,有人来找孙娜汇报工作,看到了她不谦虚的样子,还有孙娜生气的样子。

李玫听说后,就对柳佳一说:“其实,你根本就不该解释。你刚来,没写几篇稿子,而且是实习,不要说一个破方案被否定,就是整个人被全盘否定,你也得忍!忍!忍!”

柳佳一就有点不以为然。她认为,报社业务上应该民主,让大家各抒己见。这点氛围都没有,报社还有活力吗?不过,柳佳一顶撞孙娜的事,还是在报社广为流传。胆够肥的啊?不知天高地厚吧?实习记者就这样,要是正式调进来呢?

其实,大家惊叹的不是有人顶撞领导,不少人窃喜有人替他们出怨气呢。许多记者早已看不惯孙娜霸道的作风,自己不采访不写稿,还总想在一些重头稿子上署名。而且,对她与钟正方的关系,也是议论纷纷。

大家惊叹的是,出头之人竟然是一名实习记者。柳佳一在那些异样的眼光中,心里很落寞。

那个黄昏,就如柳佳一的心情一样很落寞,懒洋洋的阳光洒进来,被过滤得有些发黄。

熊雄走到她的座位前,看看周围没人注意,说:“这个地方,你的身份,一定要明白,有些事可以说但不能做,有些事可以做但不能说。老子世故的精明,孔子精明的世故,都得学着点啊。”

柳佳一有些茫然,继而就有些委屈。熊雄说:“对,就这样,显出无助。”但让柳佳一总是如此,确实有点艰难。她的导师经常说,她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明显,而潜台词就是,太直,甚至有点傻直。

接下来的日子,柳佳一竭力让自己明白这块天有多高,这块地有多厚。至少,竭力表现得明白。可是,实习的过程,总是有所纰漏的。期间,柳佳一会不时撩起一些让人侧目的话题,不久,柳佳一就又没有管住自己,再次彻底表现出本性来。

那天,郝新文手里握着一篇稿子涨红着脸从外边走了进来,一屁股坐了下来,把稿子往电脑桌前一摔:“这活妈的没法干了。”熊雄搓了搓手,低低说道:“新文,你还是再改改吧,总不能让明天的报纸开天窗啊。”

郝新文抬起头来恨恨地说道:“改?!就这么一个破稿子,大爷我都改了七遍了,还要怎么改?要改你改!”熊雄叹了口气,说:“新文,我也不太明白,这稿子我看了好几遍,新闻的基本要素也俱全,导语、标题合适,相关领导信息也没有任何误差,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市委宣传部死活就是不点头。”

原来,这天早上,京天市西北近郊上庄附近一家化工厂,发生员工群体性中毒事件。新上任的市委书记亲自赶往化工厂和医院慰问,要求京天市各大媒体派记者随同采访。郝新文就是跑公共卫生口的,自然也就前往采访报道。

以往这类新闻,顶多在一版头条发一个《市委书记亲临医院看望中毒工人》的消息,也就几百字而已。有时,也配发一张现场照片。

新闻是有些领导最大的秀场,展示的是真实,营造的有时可能是真实的谎言。当时,采访的记者手头都有一个通稿。回来后,郝新文根据通稿修改后,经熊雄签字就通过采编系统发到总编室。钟正方审完,见没有什么问题,刚准备签发,突然接到市委宣传部部长的电话,说市委办要审稿。关于一把手的新闻,市委办要审稿也合乎规则,钟正方也没有太在意,就让人将稿子传真给了市委宣传部。

可没有半个小时,市委宣传部就打回电话来,要求必须进行修改或者重写。没办法,只好将稿子打回去,让郝新文修改。一连修改了好几遍,可市委宣传部那边还是不松口,就连钟正方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是普通的稿子,不上版就是,可这条新闻涉及市里一把手,撤是撤不得的,只好反复的改。短短几百字的稿子,郝新文和熊雄两人用了一个下午,几乎是字斟句酌,也没有通过。

郝新文愤愤地说道:“不改了,我是不改了!谁愿意改谁改!”说完发脾气走了。熊雄手里捏着那篇稿子,心情也很郁闷。

柳佳一在一旁听了半天,也大体上弄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小心地说:“熊主任,我能看看稿子吗?”“唉。”熊雄叹息一声,随手将稿子递给了柳佳一,说道,“小柳啊,你看看吧!”柳佳一接过稿子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什么毛病来。这则新闻稿中规中矩,是传统的正面报道,突出了领导正面形象。可市委宣传部为何就是通不过呢?!

柳佳一略沉吟着,赶忙到互连网上去搜索这家化工厂的有关情况。网上关于这家化工厂的新闻不少,估计也有千把条。但有一条新闻下面,网友的跟帖引起了柳佳一的注意,大意是这家化工厂是某领导的政绩,但随着城市的扩大,这家化工厂已经在城市的边缘,周围居民楼及人口众多,污染严重,搬迁到远郊区,迫在眉睫。还有的网友呼吁,彻底搬迁这个有毒单位。

浏览到这里,柳佳一突然眼前一亮。这家化工厂是前任市长任职时所建,是当时这位市长的主要政绩,市委宣传部拿这个大做文章,应该是新上任的市委书记想要搬走它?柳佳一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看来,这位刚刚上任的市委书记有心要借题发挥——搬迁前任的这个所谓的“政绩”,还京天市一个蓝天白云。

柳佳一想应该是这样,含笑说道:“熊主任,如果您信任我,我来试试?”熊雄皱了皱眉,迟疑道:“你?!你刚来没多久,不熟悉情况。”但又一想,柳佳一是名牌大学的新闻系毕业生,试试也好。他勉强笑了笑说:“也好,你就试一试,我也去抓紧时间再改一改。”

柳佳一笑了笑,拿着郝新文的稿子坐在了她的电脑前,略一沉吟,她首先将标题改为“市委书记亲临上庄化工厂现场调研”,然后又加了一个新闻导语:“……今天早晨,上庄化工厂发生员工群体性中毒事件,引起市委、市政府的高度重视。市委书记亲临化工厂现场调研,并到医院慰问中毒人员。”接下来的新闻主体部分就很容易写了。柳佳一将郝新文原本一笔带过的中毒事件发生的原因,进行了深层次的挖掘剖析和渲染性阐述,尤其指出了其执法不严、隐患重重等问题,在简单肯定了这家化工厂曾经的历史作用之后,笔锋一转——“随着城市的发展变化,这家化工厂已经成为导致危害环境污染的源头……”

不一会的工夫,一则重写的新闻消息稿便出现在熊雄的案头。熊雄扫了一眼,有些惊讶地扫了一眼柳佳一,既为她流畅的文笔和超强的驾驭能力感到吃惊,又为她的观点角度感到意外。

这篇改写后的稿子拿给钟正方后,钟正方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签字传真到市委宣传部。这则署名带有《京天时报》“实习记者柳佳一”字样的消息,被传真到市委宣传部,也就是二十分钟之后,那边就传过来同意签发的原件传真。传真上,有市委书记写下的四个大字:同意发表。

第二天,柳佳一刚到报社,熊雄就找到她,说是刚出差回来的副总编唐中天要见她。

熊雄跟她说:“你昨天的消息稿视角很独到。今天有四家报纸同时见报的‘关于市委书记亲临中毒现场的新闻报道中,市委书记对时报的报道格外满意,据说还专门让市委宣传部部长打电话过来,表扬了时报一番。同时,点名要求时报派你这个‘实习记者柳佳一继续做深度后续报道。”柳佳一不置可否,也没太当一回事。其实,一个新闻系毕业的研究生写这类消息稿简直就是毛毛雨。

柳佳一走楼梯到了九楼,在副总编唐中天的办公室外面刚要敲门,却有一点儿犹豫。这个唐中天不简单,原先是团市委办公室主任,时报改革后,就进入时报做了副总编。不过,这只是一小会儿的犹豫,柳佳一还是轻轻敲开了唐中天办公室的门,沉稳地走了进去。“唐总,您好,我是柳佳一。”柳佳一恭谨地说道。

唐中天抬起头来,金边眼镜后的眼睛闪着睿智的光芒。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实习记者,眼神里似乎充满了疑问:“坐吧,小柳。”唐中天其实也不过才四十出头,却显得超乎寻常的老成:“昨晚我刚出差回来。不错啊,不愧是名牌大学新闻系的高材生,刚到报社就争了光,不错不错!”“唐总过奖了。”柳佳一刻意带出了一丝恭谨。

“小柳啊,市委宣传部部长点名要你做这个选题的后续报道。我看你昨天的消息写得就很好,视角很独特,有深度也有高度。嗯,就按着这个思路报道吧。这几天你就沉下身去,好好去现场采访调查,争取把这个后续报道做好。”

“我知道了,唐总。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就去准备了。”柳佳一知道谈话要到此为止了,自觉地表示告别,准备离去。唐中天微微一笑,站起来摆了摆手。

这边,柳佳一根据受害工人提供的线索,装扮成村民来到工厂门口,想进去实地勘查,却被守门的保安拦住了。柳佳一将早已准备好的100元钱塞给保安:“大哥,我有个亲戚叫金慧,我要见见她,家里有急事,让她回家。”那个保安慌忙把钱塞进兜里,说:“哪个车间?”柳佳一说:“B2车间。”保安说:“快去快回,在进门右边第二排。”

柳佳一来到B2车间,只见两道门紧闭,窗户贴上了报纸,隐约闻得里面嘈杂的声音。她发现一块窗户玻璃缺了一个角,糊上了纸,便用钢笔小心翼翼地将其戳破一小洞,眼睛贴着小洞往里一看,只见十来个工人依然在用刷子搅拌着一种黄乎乎的胶体物,有的还边搅拌边咳嗽。柳佳一将随身携带的小型相机镜头对着小洞,连拍了数张。

柳佳一又从工人口中得知,该厂有许多员工在市第二医院治疗,便立即赶到第二院。一楼电梯门口站着两个穿着保安服的彪形大汉,柳佳一猜想或许是该厂的保安,不得贸然进去。此刻,两位穿着化工厂工作服的女工从电梯里出来,柳佳一上前了解情况,她们告诉柳佳一,化工厂中毒的员工都住在8楼,一出电梯靠右边的病房。于是,柳佳一来到电梯口准备进电梯,一保安问她去几楼,柳佳一说:“7楼。”对方便没了戒心。柳佳一从7楼电梯出来,又爬到8楼,见一名保安向左边的走廊走去。她趁此空当就进入了806病房。

只见几张病床都住着化工厂的工人。柳佳一对几位员工进行了采访、拍照和录音取证。见到中毒的工人,她们的脸色苍白,神志有些恍惚。她们说在医院里还是头晕目眩、恶心难受,而且还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心里不踏实。有位员工悲伤地说:“我们中毒了就赶我们回家,这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赶吗?!”从医院出来后,柳佳一又骑车跑了一趟卫生局、防疫局,又从新闻办弄来一些简单的数据,基本上就凑齐了这篇深度报道的素材。

柳佳一明白,刚上任的市委书记,主政的时间肯定还很长,搬迁这座化工厂,是他的第一项政绩,他自然是非常看重。但这毕竟是前任市长所建,他就算是有搬迁的想法也不能直接说出来。这次化工厂群体性中毒事件,给他找到了借口。因而,他没有通过日报来试探,而是通过时报发出很隐蔽的暗示。而这种暗示,自然很少有人能体会到。

回到报社,柳佳一废寝忘食,一口气撰写出来一篇九千多字的深度报道:《上庄的忧伤——上庄化工厂中毒事件追踪》。这篇特稿共分四篇:“中毒事件”追踪一:《在道义与良知之间》;“中毒事件”追踪二:《谁在为污染企业撑腰?》;“中毒事件”追踪三:《上庄化工厂应该向市民道歉》;“中毒事件”追踪四:《上庄区居民控告化工厂》。

其间,她洋洋洒洒地将化工厂的诸多弊端罗列出来,譬如附近住户抱怨,受害工人的感叹,卫生防疫局的检查,厂方的说法,卫生专家的建议等等一一列举出来。同时,她还将从卫生防疫局弄来的最近几年发生的中毒事件次数、死亡人数、经济财产损失等一系列触目惊心的数据写入报道,尤其是环保部门证据确凿却束手无策。总之,搬迁化工厂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必将推动经济发展云云……

最后,柳佳一写下一篇《采写感言》,呼唤蚁民苍生需要正义和良知的呵护,因为他们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看着写出来的稿子,柳佳一非常满意。她觉得,这篇深度报道,一定会引起重视。因这篇报道是报社领导交代的,无须新闻部的领导审稿。但聪慧的柳佳一岂能这样?她把写好的稿子发给了熊雄,并顺手发给唐中天一份。

吃过晚饭,回到办公室,郝新文向柳佳一走了过来,神色多了些醋味,低低说道:“小柳呀,你可真了不得,刚来就写了一篇重磅报道,啧啧,不简单,不简单哪……”其实郝新文这话音里多少有些不是味道。但柳佳一对于他的这些话也没有放在心上,微微一笑,她刚要说什么,突然听身后传来孙娜那熟悉的柔媚声音:“佳一,你来一下。”

柳佳一脸上挂着淡淡的恭谨,站在孙娜的隔断前,笑道:“孙主任,您找我?”

“佳一哪,你这篇稿子钟总很满意,已经审核完了,只是这署名……”孙娜妩媚的脸上堆满世故的微笑,几乎所有的心机和心思都挂在这张脸上。“我很关注这篇报道……你看……”孙娜的话吞吞吐吐说了半天。

其实,柳佳一早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孙娜是暗示自己给她署名,但柳佳一就是装糊涂。别的事儿好说,这样的做法绝对不能容忍。她心里盘算着,准备装糊涂下去。

孙娜心里有些气,但转念一想,柳佳一毕竟刚刚大学毕业踏入社会,不懂人情世故也属于正常。就在孙娜耐着性情准备进一步“点化”柳佳一的时候,唐中天突然跨进了新闻部的办公室,正在隔断里忙碌的记者们都站了起来:“唐总!”

孙娜一看副总编唐中天来了,马上脸上浮起近乎谄媚的笑容,起身迎了过去:“唐总,您怎么有空来我们新闻部检查工作呢?”唐中天笑吟吟地向孙娜点了点头,向柳佳一招了招手,呼道:“佳一,过来一下。”

柳佳一轻轻地走了过去。唐中天手里捏着柳佳一的稿子,在上面指指点点:“你采写的这篇稿子,总体不错。只是,这个地方,我觉得还需要改一改,多用些数据来说话,少添加一些个人的主观观点……”见柳佳一虚心接受的神态,唐中天满意地朗声一笑:“你再改改,完了之后直接交给我。还要传真给市委宣传部审稿,我已经给部长打过电话了。”

修改后的稿子很快就被市委宣传部通过,传真回来的稿件上,果然有着柳佳一所预料中的批示:同意,建议日报、晚报、早报同步刊发。

第二天,署名为“实习记者柳佳一”的关于化工厂中毒事件的深度报道,在几家报纸的头版上同时见报。电台、电视台、网站也都重点推出。一时间,“柳佳一”这个名字具有了相当的知名度,柳佳一在京天媒体界算是真正打响了第一枪。

不久,市委市政府就公布了这家化工厂搬迁时间表。柳佳一又采写了《尘埃落定,上庄化工厂确定搬迁》。另外,还发表了一篇综述:《上庄化工厂搬迁的背后》。

这次报道,熊雄和李玫都为柳佳一高兴,但有个人却是嫉妒的要死,那就是郝新文。他没想到自己最不看重的一个线索,竟然让实习记者柳佳一做得如此色彩斑斓,心里自然是妒忌如火,总想找个机会发泄一番。

李玫名义上带柳佳一,是柳佳一的“师傅”,这是新闻圈里老师与学生的普遍叫法。其实并没有实质上带。柳佳一是新闻硕士,而李玫过去是个文学女青年,靠着关系,才混了个记者。但这并不影响两个人成为最好的朋友。柳佳一是幸运的,如果别人摊上这样的师傅,肯定会感到“倒霉”。

但柳佳一不这样认为,没人管教,更自由,正好可以“单飞”。在新闻媒体,一般没有几年的锻炼,是不会让“单飞”的。柳佳一因为一篇化工厂的稿子,实际上已经“单飞”。而这次“单飞”,影响很大,也就说,她已经得到多数人的认可。心怀新闻理想的柳佳一,渴望有所作为的柳佳一,在新闻战线上,已露出“尖尖角”。

报社设有“新闻热线”,号码也很“雷人”:1234567。这个新闻热线,非常热闹,铃声不断。而事实上,有新闻价值的并不多。比如吧,不是某人被打,就是某家失火,还有就是某地发生盗窃案等。柳佳一从来不依靠新闻热线提供的线索,她靠自己的新闻敏感去发现。她每天就像一个草原上的出色猎手,嗅觉灵敏地在大街小巷,搜寻着自己的“猎物”。

有一天,值班“新闻热线”的李玫,因为临时有事,就让柳佳一顶一下。柳佳一答应了,一个上午就接了五十多个电话,这些电话,柳佳一都做了认真登记,感觉毫无价值。临近午饭的时候,有个中年妇女打来电话,说她十五岁的女儿,原来品学兼优,后来迷恋上网,再到与家人产生距离,学习一落千丈,而且眼睛失明……周二上午,雷打不动的新闻例会上,柳佳一心不在焉地问熊雄,这样的线索能不能作报道,熊雄说:“是个好线索,能做个好稿子。”

采访的时候,是柳佳一和李玫一起去的。那位女孩的母亲,边哭边讲述着她女儿患上网瘾后的心情和四处借钱治眼睛的悲苦,讲述了她女儿以前是多么优秀……采访完后,李玫主动提出报道由她来写,柳佳一协助,让熊雄帮忙修改。第二天,李玫便交给熊雄一篇三千多字题为《网瘾女孩的悲惨花季》的稿件。

熊雄看了稿件后问:“你自己感觉如何?”李玫说:“我觉得还可以,至少我是满意的。”熊雄说:“哦。柳佳一没有参与吗?”李玫说:“佳一有别的采访,她说她就不参与了。”熊雄说:“嗯。我这么说吧,特稿要有文学的张力,具有较强的可读性。特稿和消息的区别在于,消息只要把新闻事实讲清楚,触及现实表层即可,特稿则需要点面结合,更重要的是要有思想的高度和对问题的深层思考,而这种思考就像盐渗透在饭菜里一样要渗透在整个文章里边,具有透视现象的功效,要有深度,有力度,也要把握好角度。我觉得,你现在写的这个稿子,力度不够,也没有深度,更没有思考。当然,没有思考自然就没有深度。”李玫的脸有点微微泛红,她说:“那,我再修改。”

过了两天,李玫满脸欢喜地把修改的稿子交给了熊雄,胸有成竹地说:“这次修改你应该满意了吧?”熊雄看完后,觉得稿件还是不理想,主要问题就是还没有拨开缠绕在事实外部的芜杂细节,逼近核心,寻找事实背后的深层关联。李玫听了熊雄的一番话后有点不高兴地说:“我再修改吧。”

李玫第三次把稿子交给熊雄后,就一直站在熊雄的旁边等熊雄看稿,熊雄看完稿子后说:“我感觉还是不行。主要问题就是没有灵魂,没有撬动社会的关键问题。这样吧,把佳一叫来,一起商量一下。”柳佳一来后,看了李玫的稿子,说:“师傅的稿子,我就不说话了吧。”熊雄说:“佳一,不是谁的稿子的问题,而是社会责任问题。如果是你写,该如何着手?”说完,看了李玫一眼。李玫也忙说:“对,佳一,你说说看,到底如何?我都改了三遍了。我从来没有把一个稿件写过三遍。”

熊雄说:“我感到你还是站位上有点问题。这样吧,佳一,你也写一篇吧,采访时你不是也在吗?”李玫有点无奈地噘着嘴说:“我改了三遍,真是瞎子点灯——白费蜡。”熊雄笑着说:“话不能这样说。每改一次,都会多一些思考。佳一,你就辛苦一下吧。”柳佳一看了李玫一眼,说:“我试试吧。有可能还不如师傅写得好呢。”熊雄笑了一下。

这天晚上,柳佳一全力以赴,思考这篇稿子的角度。如果单纯地反映网瘾女孩的悲惨,已经没有任何社会作用。既要反映这个女孩上网成瘾的症结,又要反思父母教育孩子的方式。这些孩子的网瘾能否戒掉?为何让这些未成年的学生长时间泡在网吧?这些经受摧残的家庭还能回到幸福的航道吗?或许,“我们今天怎样做父母”,是每位为人父母不得不时时严肃思考的问题。

那应该从哪个角度入手呢?对,从整个社会的角度,唤醒人们的良知。想到这里,柳佳一兴奋起来:这才是特稿新闻的“核”。找到了“核”,加上她前期也去采访过,写起来就格外顺手了。一篇四千多字的稿子,不到两个小时就写完了。写完后,柳佳一又反复推敲了标题和自己思考的部分,直到感到再无可改,方才休息。

第二天,李玫看了柳佳一这篇题为《有什么比网瘾更可怕……》的稿子后,说:“佳一,我真是服了你了,就这么个题材,你怎么能做出这么好的稿子!”两个人一起拿给熊雄看时,柳佳一心里也有点没底。她们静静地等熊雄看完。终于,熊雄看完了,笑眯眯地说:“这才是我们需要的,佳一辛苦了。”

柳佳一忙说:“熊主任,是我和李玫姐一起连夜加班讨论写出的,辛苦的不光我一个。”李玫脸红了一下,继而感激地看了柳佳一一眼。熊雄明白柳佳一的意思,怕李玫难看,说:“你们两个都有功。我马上签字,请唐总安排,力争明天见报。”两个人兴奋地回到新闻部办公室,李玫对柳佳一更是刮目相看了。

署名实习记者柳佳一、记者李玫的《有什么比网瘾更可怕……》在第二天的《京天时报》二版头条图文并茂地刊出,随后有多家媒体转载,产生的反响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熊雄对柳佳一欣赏有加,李玫对柳佳一佩服有加。

柳佳一和李玫几乎每天都能接到来自不同地方的电话,读者的电话让李玫和柳佳一很兴奋。柳佳一和李玫一鼓作气,又推出了《花季少女因网瘾失明,温暖救助重拾生活信心》。这篇报道再次引起各方注意,捐款的,送慰问品的,络绎不绝。

后来的捐款达到20多万元,基本满足了这个女孩的后期治疗费用。女孩母亲感激《京天时报》,专门制作了锦旗送到报社,上书:弱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

在报社,每个消息都没有人站出来认领,可每个消息的来源,都笼罩着一层神秘,让人摸不着真假和深浅。

这天晚上,已经九点多了。柳佳一干完当天的工作,正计划收拾东西回租住的房子。她忽然接到一个短信:速到十层图书室,有急事。当时,柳佳一也没多想,电梯都没坐,迈开长腿就奔到十楼图书室。

图书室里漆黑一片。她打开门,随着灯光亮起的一瞬,柳佳一听到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她落目一看,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木质沙发上,钟正方与孙娜正在行男女云雨之事。柳佳一刹那间不知怎么办才好,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有人通知我说有急事。”说完落荒而逃。

柳佳一脸色惨白,按捺不住怦怦的心跳,脑袋像炸了一样,电梯开了,她神经质地朝电梯走去,突然又觉得不对,在门快要关上时又冲了出来,她努力告诉自己要去八楼。当她回到新闻部办公室的时候,熊雄还在,问了她一句:“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柳佳一赶紧调整了一下先前的表情:“哦,没事,可能看电脑时间长了,有点晕。”柳佳一没有发现,她转身时,郝新文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她的背影……

这天晚上,柳佳一悔青了肠子,整个晚上没得安宁,辗转反侧。当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柳佳一决定先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上班时,柳佳一突然觉得很害怕见到钟正方和孙娜,仿佛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倒是人家钟正方就像没事人一样,依然潇洒大方。孙娜呢,竟然没来上班。

中间,她出去一趟,见了一个读者。回来打开电脑,李玫在QQ上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柳佳一打了个问号,李玫说:“怎么?得罪钟总了?听说在编前会上批了你的稿子。”

柳佳一听到这,头就大了。她突然忐忑不安起来,自己的稿子向来是被大家看好的,是不是该去和钟正方总编沟通一下呢?是不是他担心自己会把事情给败露出去,所以在敲山震虎呢?这一段时间,钟正方对柳佳一还是很关照的,对她的稿件也特别重视。当然,要给一篇稿子套个什么定论,那不太简单了?都在嘴上,只要一撇就够了,上面总编一说咸,下面哪个不说是盐多?

柳佳一就想着找机会给钟正方和孙娜去解释,可又不知如何解释。她坐立不安,心思不宁,不知如何是好。

熊雄看柳佳一情绪不好,就问:“佳一,你没事吧?脸色好像不太好,别太辛苦了。”柳佳一被这句关怀的话感动地差点掉了眼泪,赶紧说:“可能事多了点。”

下班前,李玫发来短信说:“听说你撞见钟总和孙娜的好事了?这是真的吗?”柳佳一的脑袋一下子又嗡嗡直响起来,她颤抖着手发短信问:“谁说的?”李玫发短信说:“看来是真的了,我也是刚听郝新文说的,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让人不信都难啊。可是,即使你看到了什么,你怎么能说出来呢?报社的人都知道他俩的关系,不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

柳佳一一下子哑住了,她的脑海里立刻重新放映了当晚的情景,为什么偏偏是那个晚上?是谁短信通知自己去十楼?为什么自己谁都没有说,而现在居然满城风雨?显然不可能是钟总或孙主任自己出来说的吧。柳佳一知道自己被人算计了,继而又被自己的猜想惊呆了,难到是郝新文?是的,就是他。他肯定知道钟正方与孙娜去了十楼会面,然后用别的手机号发给了自己。加上自己当时也没多想,就出现了那尴尬的一幕。

当柳佳一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时,心里如同吃了个苍蝇,恶心得不得了,恨不得找个地方吐出来。真没想到,郝新文竟然如此卑劣,就因为上次化工厂的稿子,自己做得好,他嫉妒的要命,就使出这样阴险的招术。他原以为柳佳一自己会说,但一直没说,他就干脆自己放风了,天哪!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呀!

心里面斑斑驳驳的,心情终是收拾不好。柳佳一凝视着手机,无言以对。她忽然想起了一句话:在媒体,工作反而是简单的,而人际却是复杂的。

就如某个定律一样,哪里有拆迁,哪里就有事件。这个城市也不例外。有关拆迁的事件,起起伏伏。这是个敏感的话题。

这期间,柳佳一根据线索,采写了一篇房地产开发公司侵占搬迁户利益的特稿。尤其是房地产开发公司残暴对待一些有诉求的拆迁户,让人震惊。为了采写这篇稿件,柳佳一下了很大功夫,先后采访了拆迁户、房产局。

柳佳一被这种暴力拆迁的惨烈事实所打动。她在掌握大量证据的基础上,怀着气愤之情,写出了《哭泣的村庄——南桥拆迁真相》。在稿子中,她还分析了一些政府职能部门对建筑项目审批管理把关不严,让一些不具备资格和实力的单位,获得房地产开发许可,然后将工程转包给建筑商。

柳佳一本想给熊雄看看,可一打电话,才知出差去了。于是,她便把稿子发到采编系统里,等待审批。

没想到,不到一个小时的工夫,钟正方就把电话打过来了。虽然隔着电话线,但柳佳一也明显感觉到钟正方的不耐烦:“柳佳一,你这篇稿子总体来说不错,立意鲜明,文笔也流畅。当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不能发!”听到这里,柳佳一的心一点点向下沉。

钟正方又说道:“虽然你这篇稿子反映了当前普遍存在的一种现象,但我们也不能以偏概全,不能因为几个搬迁户闹事,就否定人家开发公司,甚至否定政府部门。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柳佳一听到这里,正义感陡增,声音不觉提高了一点:“钟总,我采写的全都是事实啊。”

钟正方反问道:“事实?!你看到的,见到的,也不一定是事实。事实往往被假象所迷惑。”柳佳一愣住了,心中有些委屈,极力想解释:“钟总,我确实亲眼目睹了开发公司对待老百姓的态度,而且还动了手。”钟正方正色道:“你要知道,开发公司的行为,表面是个人或者公司行为,但是城市建设却是政府行为。既然是政府行为,作为媒体就要维护政府形象。因而,这篇稿子,绝对不能发!”钟正方果然是老江湖,一语中的。

但是,钟正方接下来说的话,把她推进了寒冬。钟正方口气缓和下来,说:“柳佳一啊,你很有能力,工作有热情,能吃苦耐劳,做记者就需要有你这种精神和品质。但我们办报有八个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我们需要遵守规矩的记者,不需要惹麻烦的记者。我们时报庙太小,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柳佳一近乎哀求道:“钟总,是我站位不高,我错了。”钟正方冷冷地说道:“你错了?你哪会错?外面机会多得是,赶紧去找新工作吧。”说完,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柳佳一只觉得自己如同掉进了冰窟,异常寒冷。她感到了自己的渺小,就像这个尘世间的一粒尘埃,轻飘飘的,甚至都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

柳佳一有些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否是干新闻的料,怀疑自己的新闻理想是否是虚无缥缈的,怀疑自己留在京天是否是错误的。柳佳一坐在工作台前,她没有半点心情去工作,不停地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她给李玫发过去一个哭脸的表情。李玫马上回复过来:“亲,挨批了?”然后又发来一句话:“你不仅要低头拉车,还要抬头看路。路上的风景各式各样,人也如此。”

刚要回复李玫,这时,孙娜走过来说:“柳佳一,今天下午的采访你不用去了。”她心里猛地颤抖了一下,忙说道:“我下午没有别的采访安排……”孙娜说:“这个……我也不知道。”说完,面无表情地走了。

柳佳一一个人傻傻地坐在那里,像个呆子一样好久都没动一下,仿佛已经明白自己在《京天时报》的下场。

柳佳一回到租住的房子,灯也没有开,傻傻地站在阳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她忽然感到,那些星星似乎在嘲笑她。夜色已浓,柳佳一在星光下审视自己走过的路。没有人能帮她,唐中天,她摇摇头,唐总与钟总面合心不合,这是报社都知道的秘密。找熊雄,他一个部门副职,估计说话就像空气一样。找市委书记,或市委宣传部部长,可人家并不认识自己。

柳佳一绝望地在星光下伤心落泪,心也开始流血。她想起父母的艰难,想起钟正方几次看她时眼神中的丰富内容,不仅“哇”地大哭起来,似乎在用泪水宣泄内心的忧伤。

手机短信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佳一,休息了吗?”是仲国。她没有回信。从这个男人离开之后,她就不想再联系他。但仲国不在乎,时时发短信给她,根本不在乎她回不回信。几分钟后,仲国又发来一条短信:“佳一,实习快结束了吧,工作落实没有?好久没有你的消息,我很担心你。你知道,我依然爱你。”

停了大约半个小时,柳佳一终于给仲国回了一条短信:“明天,我想见你。”可以想象仲国收到短信的兴奋,马上就回到:“好的,明天见。”柳佳一强忍着泪水,合上手机。她知道,这是自己人生的一个重要决定。不,是重大决定!如果不是被逼到这一步,谁会走这一步啊?

在这个夜晚,柳佳一做出了选择。既然要走这一步,她决不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那个道貌岸然的钟正方。这就是她急于要见到仲国的原因。这一夜,她失眠了,整个人就像悬在空中似的,身体飘着,思想也飘。哭过、痛过、伤过之后,柳佳一安静地沉思了一整夜,为了得到这份工作,一个近乎完美的设计,在脑海中形成了。

第二天一大早,柳佳一就安排好了京天南站附近的一家酒店,然后又打车来到出站口,迎接仲国。当仲国走出车站的时候,昔日的恋人紧紧相拥。他们打车回到酒店,又狂热地吻在一起。

柳佳一温柔地说:“你先洗洗吧。”等仲国去洗手间洗澡的时候,柳佳一也脱得一丝不挂,敲了敲门,说了句:“我进来了。”仲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团白雾就飘了进来。两个人没有片刻的犹豫,互相就融为一体。

狂风暴雨过去了,然后是片刻的宁静。两个人相拥着,谁都没有说话,有的是长长的沉默。柳佳一眼里是咸咸的泪水,而仲国被一种莫名的甜蜜笼罩着。他突然意识到,爱情,其实并不像小说中写得那样快乐,也许是自己爱上了一个不一样的女人。这个孤苦的女子,无依无靠的女子,在他的怀里哭泣。这使他忽然感受到一种责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拥抱着她,给她安慰,给她诉说自己的思念。

柳佳一也紧紧地抱住仲国。此刻的他们,就像两条相依为命的鱼,在远离大海的地方,用彼此的泪水喂养对方。在这个世界上,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他们的身体是真实的,他们的欲望是真实的。他们被对方的身体彼此感动得热泪盈眶。

这一天,他们只吃了一顿饭,忘记了时间与空间,沉浸在两个人的世界里。当第二天到来的时候,仲国却发现柳佳一不见了。他连忙爬起来,找遍房间也没有。等他回到床边,却发现床头柜上有一张纸条:国,再见了,我的初恋。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今生无憾了。我走了,你不要找我,我再也不会见你。从此,我们彼此回到各自的生活轨道……

泪水,打湿了纸条。仲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连忙拨打柳佳一的手机,传来的却是“您拨叫的用户已关机”。他一遍又一遍地拨着,沮丧地趴在床上,闻着心爱女孩残存的味道,号啕大哭。

有一种失败叫占领,有一种胜利叫撤退。

柳佳一不是没想过,如果计划顺利,一切都结束后,再重新跟仲国在一起,甚至是结婚,毕竟他是她唯一爱过并且一直爱着的男人,更何况这个男人心里也有自己。但理智告诉柳佳一,这不公平!仲国有他的锦绣前程,有他父母的步步安排,他也许会一时冲动陪自己留在京天,但是时间一长呢?孝顺的仲国还会如初吗?即便如此,仲国的父母呢,他们也不会接受,与其让仲国夹在中间为难,倒不如现在就彻底了断。

当一个人前有大山后无退路的时候,她便开始有故事了……

十一

整理好情绪,柳佳一就开始行动了。事实上,一切都在她的设计中进行。她不慌不忙,按部就班地实施着自己的计划。这套设计,共有三种方案。至于具体用哪一种,需要见机行事。

这天下午,精心打扮的柳佳一再次来到报社,直奔九楼。当钟正方看到柳佳一进来,先是瞟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放下报纸,两眼从上到下扫视着她,然后笑眯眯地问她:“是佳一啊?差点没认出来。你有什么事啊?”

天生丽质的柳佳一,风姿万千的柳佳一,乌黑的长发焕发着迷人的光泽,浓密的睫毛、魅惑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万种风情,特别是一身雪白的肌肤和玲珑凹凸的身材,举手投足间的妩媚,宛若仙女一般,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她的打扮,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时尚,一种魅力,甚至妖娆。这与平时那个穿得松松垮垮的实习女记者实在相去甚远。这也难怪引起钟正方的注意。

柳佳一不卑不亢地说道:“钟总,是这样的。我在报社实习了大半年,这全靠您的支持和关照。我马上要离开京天市了,到南方一家媒体去。”钟正方听柳佳一这么说,不禁笑说:“好好。你想通了就好啊。”柳佳一心底暗恨,但脸上却挂着微笑,连忙说:“谢谢钟总。为了感谢您对我的关照和教诲,我想请您吃顿便饭,不知您今晚有空吗?”

钟正方一听,有些吃惊。他本以为柳佳一是来道别的,却没想到会来请他吃饭,而且看上去很真诚。他稍微一犹豫,又迅速扫了一眼柳佳一凸凹有致的身材,眼光停留在那挺拔的长腿上,声音有些缓不过气来,说道:“本来今晚有个饭局,又推到明天了。既然你这样说了,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样吧,等你定好地点,给我发个短信。我们在约定的地方见。不知你还请谁?”说完钟正方的眼神里充满疑问。

柳佳一说:“感谢钟总赏光!没有别人了。”

钟正方笑了笑说:“好好好。晚上见。”那笑容里有了许多丰富的内容。

柳佳一知道自己该离开了,也忙轻声细语地说:“晚上见,不见不散。”说完,还故作俏皮地挥了挥手。

一切都按照自己的设计一步步推进。柳佳一转身离开,眼神里掠过一丝深沉而又让人无法琢磨的笑容。满路遗香的柳佳一刚出门,钟正方就摸起电话:“今晚那个活动改天吧,我今晚有个重要活动。”只听对方说:“好的,好的,悉听尊便。”钟正方得意地笑了,那笑容里的内容更加丰富了。

柳佳一到这里实习已经有好几个月了。这时已是秋天了,路边的树叶已经开始泛黄,有的已经开始飘落。柳佳一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一步步体味着自己酝酿的计划,那些即将发生的镜头,一次次浮现在脑海里。

路过京天大桥时,柳佳一站在桥上,看着脚下深达几十米的流水,心潮翻滚,任凭秋风吹起自己飘舞的长发。

夕阳已经落山了。柳佳一的心也逐渐恢复到平静,她从内心对自己的命运发出了呐喊。为了心中的理想,为了热爱的城市,别无选择,只有孤注一掷。她编好短信,在下午下班前十分钟,发了出去。

十二

柳佳一安排的餐馆是一家川味餐厅,叫“川味居”。她早就知道钟正方是四川重庆人,喜欢川菜。虽然来京天多年,但口味一直偏重川菜,喜欢辣味。这也算是投其所好吧。

钟正方这个下午是在煎熬中度过的,他一次次看着手机,生怕漏掉了柳佳一的短信。当他在下班前收到短信时,一刻都没有耽搁,立即前往。当钟正方来到“川味居”时,得知柳佳一安排的这一切,高兴地连连夸她有心。“我还担心您不吃辣的呢,没想到阴差阳错,不过只要您喜欢就好!”柳佳一假装不知情,嘴上像抹了蜜一样甜。

吃饭的时候,柳佳一又让服务员拿了一瓶“五粮液”上来,钟正方眯缝着眼睛看了会儿,笑着说道:“柳佳一呀,没想到你这么有心啊。”

柳佳一面带微笑:“谢谢钟总的夸奖,都怪我以前不懂事,做的不够好。”柳佳一给钟正方和自己的杯子里都倒满了酒,连敬三杯,无非就是感谢领导,感谢支持,感谢关心。再敬三杯,无非就是表达敬意,表达谢意,表达情意。

钟正方本来就是个好酒之人,他年轻当记者的时候练就了一身好酒力,此时高兴地仰头一饮而尽,连干六杯,爽快之极。柳佳一也陪着钟正方连干六杯。喝到酣处,钟正方亲自给柳佳一倒上了酒,情不自禁地说道:“佳一呀,我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说句实在话,其实像你这么好的条件,人长得漂亮,有文凭也有能力,一定会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的。”柳佳一说:“我举目无亲,没钱没势。看似名牌大学毕业的,但在外人眼里,一文不值。”她的脸颊已经被酒精烧得有些泛红,这时候,酒的味道已经有些变了。

“哈哈,对于一个女人尤其是美丽的女人来说,钱和权是次要的。因为她有男人永远不具备的优势。”钟正方这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的,聪明的柳佳一怎么能听不出其中的含义?但她依然含而不露,继续频频举杯相敬。酒后的柳佳一,那张漂亮的脸被酒一烧,更增添了几分妩媚,几分娇羞,几分动人。钟正方在柳佳一的默默温情下一杯接一杯地喝,最后连说话都显得有些轻飘飘的了:“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可惜年纪大了哦,这个世界早晚都是你们年轻人的,要是我还年轻该多好啊。”

柳佳一淡淡地一笑,假装嗲声嗲气地说道:“钟总啊,您哪里老啊。我怎么看您也就三十岁刚出头。”说完,还用香锤敲打了一下钟正方的胳膊。钟正方被香锤一敲,心里那个美啊,却连连摇头:“你这个佳一啊,不仅人长得美,嘴吧也这么甜。”

柳佳一抬头望着钟正方醉意朦胧的眼睛,钟正方也突然望向了她,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很久,彼此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正在冉冉升起的火苗。

柳佳一是伪装的,而钟正方是真实的。

酒足饭饱之后,钟正方走路开始摇晃。柳佳一虽然也喝了不少,但她的酒量足可以应付,所以此时头脑还是相对清醒的。柳佳一说:“走吧,钟总,我带您去个好地方醒醒酒。”钟正方早有此意,柳佳一拦下一辆出租车,来到一家早已预约好的按摩店,然后扶着钟正方去了白天订好的房间。这家按摩店不仅生活化,而且讲究生活品质,不仅有现代化的按摩椅,而且有温馨的双人大床,洗浴间。他们换好宽大的按摩服,叫来两位专业的女按摩师。

钟正方尽情地享受着按摩小姐带来的舒畅与痛快,在醉意朦朦中进入瑶池仙境。而柳佳一呢,则装着喝多的样子,说话含含糊糊。钟点一到,女技师就退出房间了,同时也顺手拉上了房门,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

柳佳一装着喝多的样子,踉跄着到洗手间。其实,这点酒根本不会让柳佳一醉倒。她迅即发了个短信,不一会,进来一个长发飘飘的女孩,酷似柳佳一,两人一句话也没说,只对视了一下眼神,就互换衣服。然后,柳佳一迅速离开。

这个女孩叫卉卉,是柳佳一为自己做的备份,或者说叫替身。她的设计是,如果钟正方清醒,自己就可能脱不开他的魔爪。如果不清醒,找个身材发型像自己的替身,自己也就不做无谓的牺牲了。这个叫卉卉的女孩,其实是个陪歌女,给钱就出台。她是柳佳一在一次采访中认识的。

卉卉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那个男人,走到床边轻轻地推了推他,又嗲声嗲气地叫了两声:“钟总,钟总。”闭着眼的钟正方突然一把揽过了她。卉卉丝毫没有反抗,顺势就趴在了这个老男人怀里,沉沉地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这个老男人终于喘息着趴在床上,死猪一样开始打起呼噜。

卉卉轻轻地推开了他,然后去卫生间冲洗了自己的身体,又迅速发信给柳佳一。柳佳一悄然进来,在淋浴下蹲了大概半个小时,任凭水流从头淋到脚,才终于忍住恐惧走出了卫生间。又过了半个多小时,钟正方醒来了。柳佳一那张冰冷的脸上,马上就布满了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取悦道:“钟总,您真的是太棒了!”钟正方盯着她的身体,淫笑着反问道:“有什么要求,说吧。”

柳佳一一愣,心想:既然你那么直接,我还犹豫什么?于是,她直接说:“我想留在《京天时报》。”没想到钟正方哈哈大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的心思了。你都无私奉献了,我岂有不答应的道理?!”柳佳一忙陪笑着说道:“钟总,谢谢您啊。”钟正方色迷迷地说:“谢我?!以后有的是机会谢我……你真美!”说着,手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这时,钟正方的手机响了,没说几句,就赶忙穿上衣服。临出门,钟正方突然停下来盯着她的眼睛说道:“你的事情,我会尽快开会研究……你等通知吧。”

柳佳一冷笑着目送钟正方离开,迅速从墙上的壁画里取出针孔摄像头,放进自己随身携带的包里。可是,她不知道,本来是防备钟正方不认账的证据,却为她自己带来天大的麻烦。

十三

利用这段空隙,柳佳一买了一本地图册,每天穿行在京天市大街小巷,仅新闻线索,她就记录了几百条。她假扮外来妹求职,到家政服务中心实地采访,发现了一些欺骗人的鬼把戏。她求职到某超市,现场采访了关于超市卖假的伎俩。她到某房地产公司招聘处,当了一周的售楼小姐……她天生就是搞新闻的料。采访中的困难,一点都难不住她。这期间,她还到市图书馆,疯狂地读书。她尤其重读了法国著名女记者法拉第的传记。

这天夜里,柳佳一做了一个好梦,她梦见自己终于成了一名真正的记者,她的胸前挂着记者证,出现在各种场合。她梦见自己把一条条新闻线索,变成了一篇篇轰动读者的报道。她还似乎看到了报社领导和同事对她赞赏或羡慕的眼光……但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这天,柳佳一正在街头走着,她忽然接到报社人事部的电话:“恭喜你,柳佳一,你被报社正式录用了。下周一,请你正式来报到!”

那一刻,柳佳一甚至忘了对人家说声谢谢,任由泪水流淌。明天,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呢?街头的十字路口,柳佳一看到:前方,红灯灭了,黄灯亮了又瞬间灭了,绿灯亮了……

柳佳一正式报到这天晚上,熊雄兴高采烈地张罗饭局,要给柳佳一祝贺,地点安排在“草原往事”。这自然符合了柳佳一的口味。这晚的饭局,除了柳佳一,还有熊雄、李玫,电视台的大姐大陈彤,《京天晚报》的徐佳。

李玫随口说了句:“该把唐总也请来。”柳佳一说:“都这点了,再请不太合适吧?”熊雄却自信满满地说:“我打个电话问问。”说完,就打开手机:“唐总啊,对不起,打扰您了,不知您今晚有空吗?”唐中天说:“哦,马上下班,有事吗?”熊雄说:“这不柳佳一正式调进报社了吗?我们几个临时张罗聚聚。如您不在,那多没意思。”唐中天说:“你这个熊啊,真会说话。在哪,发我地址。我赶过去。”熊雄说:“好的,谢谢唐总赏光。”大家边喝茶聊天,边等待唐中天的到来。

唐中天放下电话,可以说是马不停蹄,但赶来时也已经晚上7点半了。大家一看唐总来了,立马提起精神。

熊雄逐一介绍了陈彤和徐佳,便分头坐定,等待开席。熊雄主持说:“各位美女,尊敬的唐总,今天咱们同行聚会,主要是祝贺柳佳一正式调入报社。这是大事好事幸事。佳一是有新闻理想的人,她的加入,必将为时报注入新的活力。尤为感动的是,唐总也赶来,亲自祝贺。我提议,请唐总致祝酒词。”

唐中天举起酒杯,满怀激情地说道:“各位同行,有的是我的同事,有的初次见面,但我们的心愿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们的队伍又增加了柳佳一这样优秀的才女。我提议,为佳一的加入干杯!”说完,一口干完。众人附和着,也一饮而尽。

唐中天再次举起酒杯:“我们是同行。都说同行是冤家,我看不是,我们联手就是赢家,只有争斗才是冤家。我提议,为我们成为赢家干杯!”说完,又是一口干完。众人再次附和着,也一饮而尽。

唐中天与熊雄耳语几句,熊雄略一点头,说:“各位,接下来,我们请今天的主角柳佳一说几句。”众人说道:“对啊,对啊,该让人家柳佳一说几句。”

柳佳一这时内心很激动,这个夜晚她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起了与仲国在一起的日子,想起了请钟正方吃饭的那个肮脏的夜晚。自己虽然没有失身,但,毕竟……但是,此刻,她不能扫大家的兴,面带微笑,站起来说道:“感谢唐总,感谢熊主任,感谢各位姐姐哥哥。我真的特别高兴,大家能来为我一个无名小卒前来祝贺。我希望今后一如既往地得到大家的关心帮助。我干了,大家随意。”说完,一饮而尽。接下来,大家你来我往,推杯换盏。

柳佳一跟唐中天敬酒时,唐中天真诚地说:“佳一,你很有潜力,而且也有能力,一定会独当一面的。你有什么困难,尽管找我,我办公室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柳佳一眼里闪动着泪花,说:“谢谢唐总,我一定会尽力的,不辜负您的培养与信任。”

就在这时,有位身材高大帅气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握着唐中天的手说:“唐总,这么巧,你们也在这里聚会啊。”唐中天也很惊讶:“嘿。孙总,这么巧,你也在这里。”然后,对大家说:“各位,我来介绍一下,亿达集团的孙副总孙彬,年轻的海归。”然后,又一一介绍在座的各位。

当介绍到柳佳一时,孙彬接过柳佳一递过来的纤纤玉手时,内心忽然动了一下,脸不自觉地红了。柳佳一的手指细长,手尖有点凉。而她身上的气息,又仿佛一团绵软温柔的迷雾,包裹了他。迅即,孙彬又恢复正常,抱拳说道:“各位,今天这桌就算我请客了。”然后,与柳佳一轻轻碰杯:“祝贺!柳佳一记者!”柳佳一绯红的双颊,如波纹般朝外荡漾着,一张玉面早就变成一朵艳丽的桃花。她轻声地说:“谢谢孙总。”众人也忙说:“谢谢孙总。”

孙彬走后,大家继续开杯畅饮,不亦乐乎。谁也没有发现,一双看尽繁华后依然明亮的双眸仍然停留在柳佳一身上,就如同阅读一篇散文,起伏得有神有韵,跌宕得有秩有序。

没有不散的宴席。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曲终人散。

此后,柳佳一慢慢融进这样的生活,慢慢挤进了新闻圈。她连续发表了关于超市卖假、关于家政服务中心混乱、关于代孕妈妈的地下交易、关于黑煤窑乱象、关于一场大雪导致整个城市交通瘫痪等多篇报道。每一篇反响都非常强烈,都有多家平面媒体和网站转载。

十四

国庆节过后,省委书记要来京天市考察调研,报社决定郝新文和柳佳一随行采访。第一站就是亿达集团。

柳佳一还是第一次见到亿达集团的董事长孙达才。虽然个子不高,但说话时尽显大家风范。站在孙达才身边的年轻人便是他的儿子孙彬,此前见过一次。他偶尔也帮父亲向省委书记做介绍,听得省委书记连连点头。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也没想到,就在省委书记视察完亿达集团准备到下一个视察点时,忽然走出一群市民,高举着标语向这边冲了过来。没有人知道这群人是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当时现场变得一片混乱。

按说,今天的安全警卫要比平时严密多了,一般是不会发生什么问题的。但这群市民的突然出现,严重影响了现场的秩序,领导们被护送着,驱车离开了现场。

柳佳一此时见领导离开了,便赶紧跑过去,一顿狂拍,然后采访集体上访的那些群众。另外的一些记者本来还没敢行动起来,看见有人带头了,也迅速围了上去。现场已经失去了控制,尤其是随着记者的采访而变得越发混乱。

这时,刚离开不久的市委书记亲自打电话给孙达才,厉声说:“刚刚发生的事情非常严重,要想尽一切办法把事情摆平,绝对不能造成影响。”“书记您放心,我立即去处理,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孙达才虽然是京天的纳税大户,市民眼中的大慈善家,但在市委书记面前仍然不敢造次,表现出了应有的尊敬。

孙达才放下电话,忐忑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他长舒了一口气,马上又表情冷峻地对孙彬说:“你马上给我查清楚,刚才第一个冲上去采访的那个女记者是哪个报社的。”孙彬一愣,想起了自己日夜思念的那张妩媚的脸,对父亲撒谎道:“我马上去查,记者的名单都在宣传部,很快就能查出来!”

柳佳一还没回到报社,市委宣传部的电话就打到了钟正方的办公室,对所谓的市民聚众闹事事件要求非常严格:一个字都不能报道,一张照片都不能发。柳佳一在路上还想着刚才发生的突发事件如何报道,可前脚刚踏进办公室,就和郝新文一起被叫到钟正方的办公室。

郝新文自然是百般推脱责任,说柳佳一不听招呼,擅自采访拍照。柳佳一虽然心里气,但看到钟总的脸色,没敢再说话。钟正方阴沉着脸厉声斥责了两句,说道:“今天的事情我希望就此打住,不管你采访到什么见得光或者见不得光的,一个字都不能报道,一张照片都不能发。这是纪律!是政治纪律!”柳佳一表示遵守纪律。

这事当天在报社内部没有引起什么更大的风波,但随后发生的连锁反应,却差点让柳佳一的精神走向极度崩溃。

柳佳一刚刚走出钟总的办公室,孙彬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没存储他的电话,当知道是孙彬时,在原地呆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自从上次在“草原往事”见过柳佳一后,孙彬心里总是有些东西放不下。不仅仅是她的美丽,重要的是吸引。吸引,是比美丽更具杀伤力的东西。

傍晚,两人见面后,孙彬的目光没有在柳佳一的那双黑色如水的眼睛上做过多停留,就小心地问:“上午的采访,你都拍到什么了?”柳佳一说:“别提了,回来就挨批评了,什么都不让发。其实,我感到很有新闻价值的。”孙彬说:“这毕竟是我爸的企业,事情虽然不是我爸干的,但毕竟对集团不好。集团正在妥善处理这件事,也一定会处理好的。不久就会有结果。”柳佳一终于听明白了今天孙彬找自己的目的,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说:“孙总请放心,我一个小记者,这点政治觉悟,我还是有的。”孙彬说:“谢谢你,柳记者,不,佳一。”

夜色很晚了,孙彬开车把柳佳一送回去,直到柳佳一迈着长腿的背影消失在楼宇里。这一刻,孙彬忽然对这个女孩充满了好奇,也萌生了爱恋。这在他以前是没有过的。

难道,自己真的对这个美丽的女记者一见钟情了吗?

十五

这晚,柳佳一有些累,就半卧在床上看书。但她不知道,当夜凌晨,京天市各大门户网站竟然都刊登了署名“柳佳一”的系列图片,而且,各个网站的标题做得一个比一个醒目:《暴力拆迁,公理何在?》《无法接受的拆迁补偿,无法抵制的强制拆迁》《暴力拆迁惹出人命》《一半是暴力,一半是暴利》……

这天晚上11点多,钟正方刚躺下,就接到市委宣传部部长的电话:“钟正方,你是干什么吃的?你们报社的柳佳一,竟然把照片都发到网上去了?现在图片已经遍地开花了。你们京天时报的领导是干什么吃的?市委的话也不听了吗?”钟正方一惊,不可能啊,已经提醒过她了,她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自己引火烧身吧。钟正方气呼呼地说:“绝对不可能,我们已经提出要求,绝对不发一个字一张图片。”

部长生气地说:“那你自己看看吧。”钟正方无奈地走到自家电脑前,打开网页,果然如此。他拿起手机就打给柳佳一:“是你把亿达的图片发到网上的吗?”柳佳一一听这话,立即从床上蹦起来,说:“不可能,我一个字没发。钟总,我冤枉。”“冤枉?!你就等候处理吧。”说完,就武断地收了电话。

钟正方又打给部长,部长声音冷冷地说:“我现在不需要你解释什么了。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新闻事件。市委书记也打电话过问,亿达集团的孙总已经气得住院了。”顿了顿,又说到:“市委刚开完会,我现在向你传达市委意见:一、宣传部立即组织力量,封堵网站继续传播消息,能删则删。二、市委秘书长协调,各类媒体网站不再转载。三、京天时报组织力量进行调查,一旦查实,对当事人严肃处理,绝不姑息。建议你们先对其‘停职反省,等候处理。”钟正方一句也没敢多说,全部答应了。

这一次,对柳佳一来说,绝对是“灭顶之灾”。

第二天一上班,她去找熊雄,熊雄也无计可施。她与李玫商量,李玫也只是苦笑。柳佳一感到自己陷进了一场噩梦中,她想挣扎,却始终拨不开一层层的迷雾。曾经的自己,沉浸在自己的梦想中苦苦追寻,但她用尽生命的力量终于到达梦想的边缘的时候,却发现,一切依然都好像还在梦里一般。而孙娜,还有郝新文,却还在说风凉话,在她伤口上撒盐。

即将到来的春天,她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她感到自己过去太天真了,太单纯了。本以为自己是名正言顺的记者,是无冕之王,可以为正义与良知代言,没想到,自己仍然只是站在门口,进去的只是肉体,灵魂却在大门外游离。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停职反省,等候处理”八个大字压在她的胸口上。天亮了,阳光射进来。昔日可爱的阳光,这时,却像一把刀子,刺在她的身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再无回报社的可能。即便是被诬陷,也会处理自己的。该来的就来吧!柳佳一想。

在回出租房的路上,她看到孙彬打了几个电话,自己都没接,又翻到短信,孙彬写道:“佳一,打扰了。这次的事,都是我叔处理不当造成。我已敦促我爸妥善处理,我爸也已经答应了,该补钱的补钱,该赔偿的赔偿。另,网上照片的事,我相信绝对不是你所为,给我几天时间,我一定查个水落石出。”看完短信,柳佳一有些感动,眼泪不知不觉地流出来。

十六

一周后,《京天时报》召开全社员工大会。

这种会议,一般情况下是很少开的。如果开,那一定是遇上大事了。就在会前,报社编委会上,却是争执不断,大吵大闹。钟正方要开除柳佳一。

唐中天坚决不同意:“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开除柳佳一没有说服力。再说,以后记者再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记者就是要揭露真相,如果因为市民所谓闹事被曝光,我们就处理柳佳一,以后记者还敢直言吗?再说,柳佳一还没有傻到自己署名发布这些照片的地步。”

新闻部主任孙娜主张开除柳佳一,说她惹是生非,不服从安排,没有一点组织纪律性。社会部主任也认为应先搞清再做处理比较妥当。其他几个部主任也是这个意见。

孙娜甚至跳出来说:“如果不开除柳佳一,以后记者都这样干,那会出多少乱子?!”钟正方说:“部长几次打电话问情况,我们必须处理当事人,不处理,这一关报社是过不了的。大家有意见可以保留,但必须处理,必须开除!”说完,扬长而去。

大会开始后,唐中天主张让柳佳一做个自我检讨,钟正方也不置可否地同意了。

柳佳一站起来,说:“谢谢领导给我一个机会。这件事是因我而引起的,但照片确实不是我发到网上的。我比较了一下,网上的照片也的确是我拍摄的。但我绝对没有发!这里面有阴谋!我是被陷害的!这里,我想问一下,我们记者的责任是什么?那就是宣扬正义,扬善除恶。而当罪恶就在眼前,我们能熟视无睹吗?”

钟正方敲敲桌子,说:“柳佳一!是让你做检讨,不是让你发言辩护。”下面的许多记者说:“让柳佳一说完,让柳佳一说完。”柳佳一受到鼓励,继续说道:“当一个记者无端被陷害,被冤枉,既没有调查,也没有询问,就无端做出开除的决定?我想问一句:道义何在?正义何在?公理何在?”掌声雷动。柳佳一感到自己热血沸腾,正义凛然。

钟正方再也听不下去了,说:“我宣布,鉴于柳佳一所犯的严重错误,报社决定开除柳佳一。希望其他记者引以为戒!散会。”

话音刚落,只听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慢着!”只见亿达集团的少帅掌门人孙彬,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许多记者都认识他。他朝众人点点头,分别与钟正方和唐中天耳语几句,钟正方哑口无言,唐中天却面带微笑。

台下的记者们一时不知发生什么了。不一会儿,两位警察走到孙娜面前,说:“你是孙娜吗?”孙娜站起来,浑身哆嗦:“我是。”警察说:“请跟我们走一趟。”说完,把孙娜带离报社,押上警车。

此时,唐中天也没给钟正方商量,拿过话筒大声宣布到:“真相大白!真相大白!是新闻部主任孙娜私自拷贝了柳佳一相机里的照片,并雇人发布到网上。我宣布,柳佳一恢复工作!”

众记者一听,再次掌声雷鸣,尤其是熊雄和李玫,鼓得更起劲。郝新文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似的,得意地笑了。而这时的柳佳一,被这突然的变化而激动得热泪盈眶。孙彬走到柳佳一面前,深情地看着她,很久没有说话。此时,语言是最无用的东西。

十七

经过一夜大雨,这座总是蒙着一层灰尘的城市终于变得明亮而清澈。天空中的蓝亦或白,变得异常的纯粹。

孙娜被警方带走后,熊雄代理新闻部主任。随着警方对此事的调查,钟正方与孙娜的不正当男女关系也浮出水面。

不久,孙彬又向警方及市纪委提供了钟正方收受南桥一家房地产公司贿赂的材料。柳佳一这才明白为何钟正方当年不让报道。鉴于此,钟正方被“双规”,总编兼社长一职由唐中天代理。几个月后,就被正式任命。至此,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钟正方和孙娜也接受了他们应有的审判和惩罚。

生活如同魔方一样,又向柳佳一翻开了美好的一面。柳佳一再回报社上班后,与孙彬的交往也多了起来。她忽然找到一种很久没有的感觉,自从与仲国了断后,就再没有这种感觉了。曾经有一次,两人在一个公园游玩,看到碧绿的青草如地毯一样,柳佳一深情地说起自己的家乡海拉尔,说起海拉尔的那一片草原。孙彬也深情地对她说:“我想与你一起去看草原。”

柳佳一既没有回答,也没有拒绝,而是全身心地投入到报社即将到来的改革中去了。

唐中天的改革主要是扩版,竞聘产生中层领导,在体制内部进行休克式的改组。因为他感到,随着报刊媒体的多样化,虽然记者、编辑们都在努力写作,在版式上创新不少,尽量去接近读者,但仍改不了唱“四季歌”、官腔十足诸如此类的毛病。社会生活、思想观念、经济形态、快节奏生活,越来越让人眼花缭乱,报纸对新形势似乎显得被动起来……使得记者、编辑无法及时敏感地捕捉到有价值的新闻线索,写出有分量的稿件。对此,唐中天制定了新的方案:开设新栏目。目的是扩大报道面,拓展报道的深度,创新写作和报道手法,及时、准确、生动地反映社会的方方面面,牢牢把握时代的脉搏。

经过会议协商,《京天时报》进行了大规模改革,设立了以要闻部、地方新闻部、经济部、政法部、文教部、社会生活部、特稿部,以及财经证券专版、电脑专版、时尚专版等近二十个新栏目,加上编办、广告部等,机构几乎比原先扩大了一倍。而且,版面也从十六版增加到三十二版。

一个月后,一批竞聘成功的新人走上中层领导岗位,占全报社中层干部的五分之三。同时,各部门的新、老主任,统一如各大军区换防一样,在全报社内“运动”了一番。熊雄竞聘上了要闻部主任,李玫竞聘上了社会生活部主任,郝新文竞聘上了文教部主任。柳佳一竞聘上了特稿部代理主任。之所以先代理 还是考虑她毕竟太年轻了。编委会明确,特稿部专门做深度报道,记者都是从报社各部门抽调来的精兵强将。特稿部是个宽泛的地方,采写内容不受限制,涉猎范围广,自由度比较大,什么时政的、财经的、文化的、社会的,都可以出击,题材选择自然比其他部门的记者宽泛。

人事机构大震荡使人们久久处于一种强烈的亢奋之中,使《京天时报》在很短的时间内令人刮目相看。报纸甚至还上了街头报摊、商场无人售报架,不少人愿意掏两元钱买一份翻一翻了,这在以前是很少见的。

此后的日子里,柳佳一与同事冒着生命危险,采写了许多有影响的深度报道,多次获得新闻大奖,从代理主任变成主任。时不时在各版面的头条位置,都能看到柳佳一的名字。一个个重要选题,一篇篇深度报道使柳佳一的名声越来越大。后来,柳佳一自己也获得了“范长江新闻奖”。她成了当之无愧的“新闻一姐”。让人不禁猜想,这个女孩的体内到底蓄积了多少能量。

新闻路漫漫。从青涩走向成熟并不顺,当年那些惊心动魄的经历是柳佳一人生的养分,时刻督促、充盈着自己作为新闻人的生命和使命。这种正义感,这种良知也一直是特稿部的宗旨。但是,柳佳一总是避而不谈感情。尽管整个报社的人都知道,熊雄和孙彬都喜欢柳佳一。两个形象时不时在柳佳一的眼前出现,如同影像的对切,但始终没有在一个画面里出现,永远是两个不同的个体,都用深情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应该说,这两人都很优秀,我们的美女主任柳佳一不知道该选谁了?有人猜测。就连刚进报社实习的孙菲菲他们一帮小菜鸟,也总是没事的时候,胡乱点着鸳鸯谱。其实,他们真是不了解佳一。柳佳一还是那个柳佳一,理性大于感性。她何尝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但是不表露,不拒绝,不偏倚是她给自己定的原则。柳佳一有柳佳一的爱情哲学。

十八

说实话,有柳佳一当特稿部的主任,特稿部的记者们日子挺好过。柳佳一的稿子经常上各版面的头条,由她冲在前面,特稿部其他记者的稿件,在各部门也轻易不会遭冷眼。柳佳一也不是只顾自己上头条,时不时的,她也给大家抛扔几个好选题,还帮着联络关系,打通关节。跟着这样的头儿,大家都是既开心又舒心。

柳佳一在琢磨采写好每一篇特稿,而有人在琢磨柳佳一,这个人就是实习生孙菲菲。她管这叫学习。

这天,警方刚刚破获一起拐卖儿童的案件,一个有组织、有计划的人贩子团伙被抓获,但是那些心灵和身体都遭受巨大创伤的孩子们,却并没有回到父母的怀抱。有些父母早已有了二胎,面对残疾的、陌生的小孩,他们退缩了……柳佳一看着眼前这些饱受摧残却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心痛得想哭,但是有一个人先哭了。柳佳一看着这个叫孙菲菲的实习生哭得撕心裂肺,有些恍惚,太像当年的自己了。

“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唤醒那些父母的良知,让孩子切实得到关爱才行。”柳佳一递给孙菲菲一包面巾纸。“柳主任,柳姐,我……我就是没忍住。”孙菲菲哽咽道,“柳姐,这次的采访能给我一次机会吗?我真的……”“可以,不过,你要用心。”柳佳一没等她说完就同意了。这稿子本来是特稿部来写,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想破个例。

第二天,标题为《是谁把我们弄丢了?》的新闻特稿在社会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柳佳一看着稿子的署名有点皱眉:记者柳佳一,实习记者孙菲菲。随后微微一笑,这姑娘,比自己聪明多了。就因为这,留下来的实习生中,只有孙菲菲被破格分到了特稿部。

在后来的一年里,孙菲菲在特稿部崭露头角,也慢慢在业界小有名气,对外她总是称:我师傅是柳佳一,新闻一姐。

十九

日子一天天滑过。特稿部不仅给《京天时报》带来亮丽前景,也给柳佳一带来难以估量的美好前途,大家都这么认为。

柳佳一的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在慢慢堆积。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她总觉得,自己的前方,似乎有一片不祥的阴云,正从一个不知名的方向,悄悄地向她飘过来,那片阴云,有可能带来一场风暴,而这场风暴,自己明明已经有了预感,却不知道怎么躲避。这叫她有些不安。她的预感很快就成了现实。这次,比当年被诬陷还要可怕,差点将她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天清晨,各大网站,娱乐头条都是:《“新闻一姐”的上位史》。有的标题是:《昔日艳照女郎,今日新闻一姐》。后面附带了很多照片和一段视频。照片中柳佳一花枝招展,笑容妩媚,跟钟正方吃饭,喝酒,开房,甚至连房间号码都拍得一清二楚。而视频,居然是当年柳佳一为了留一手而拍摄的钟正方与自己找的替身做爱的视频,只不过视频里的“柳佳一”的脸被马赛克了。但是“柳佳一”高耸的胸脯,细软的腰肢以及激情的呻吟,还有钟正方的脸都一清二楚。

柳佳一傻眼了。当她在自己的住处看到被撬开的抽屉和消失的资料U盘,彻底傻眼了,后悔当初没有及时销毁。

一时间,各种唾骂纷沓而至,柳佳一觉得自己完了。即使浑身长满了嘴,也无法说清了。她无法面对报社同事鄙夷的眼神和议论声,无法面对唐中天,无法面对熊雄,更无法面对孙彬,无法面对一直以来默默支持自己的李玫,无法面对自己的特稿部……就连电视台的陈彤和晚报的徐佳也都打电话问她怎么回事。她绝望了,想到了死,也许,死了就解脱了。

期间,柳佳一的电话就没断过。她一个都没有接。柳佳一冷笑着,不想听那些“故作关心”的话语,突然觉得心寒,也突然感到很累。

不知不觉中,柳佳一又走到京天大桥上。桥下,依然是波光粼粼;桥上,车水马龙。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在风中找不到方向。

那一刻,她感到人生的无常,绝望从心中涌来,趁无人注意,纵身一跳……

二十

当柳佳一睁开眼,迷迷糊糊看见满目白色,难道是进了天堂?是啊,自己有资格进入天堂,该下地狱的是那些龌龊算计别人的小人。

“佳一,佳一,你终于醒了,谢天谢地。”嗯?柳佳一恍惚中好像听见李玫的声音了。“佳一,你真是太犟了,还好……”怎么好像还有熊雄的声音。此时此刻,柳佳一完全清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死。

“你们怎么在这?”柳佳一虚弱地问道。

“还好孙彬及时赶到,救了你,不然……”李玫哽咽道。

“佳一,真相大白了,视频里的人不是你,你跟钟正方吃饭也是无奈,全是被逼的,都查清楚了。”熊雄迫不及待地说道,“你再也不许轻生了,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唐总说要过来看你呢。”

“是啊,还有网友在微博发布了‘支持新闻一姐柳佳一后援会……”李玫说。

孙彬看着脸色惨白的柳佳一,充满了关爱:“佳一,别说话,听我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让我全都说给你听……”孙彬知道柳佳一是个好奇的人,但此时此刻如此虚弱,真的不宜多说话。“嗯。”柳佳一乖巧地点了点头。熊雄和李玫这时知趣地退到门外的走廊里。

“佳一,你知道吗?当年我能那么快找到孙娜是发布照片的人,是因为那天你和郝新文从钟正方办公室出来后,是郝新文先回到办公室,他无意中看到了孙娜拷贝你相机的照片。我与郝新文过去有过交往,他也知道我对你……因而,他把孙娜拷贝照片的事,发短信告诉了我。于是,我派我的助手跟踪了孙娜,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了孙娜雇佣的那个发布照片的人。然后,又请公安部门界入,才大白于天下的。”

“哦。原来如此。那这次发布照片和视频的人肯定是孙娜无疑了,居然还用老方法。”柳佳一冷笑一声。

“对,你猜得没错,就是她,但她还有一个帮手,不然怎么拿到你的U盘?”

“帮手?”柳佳一这会脑子有些清醒,是啊,自己放在家中的U盘,孙娜是怎么拿到的呢?

“是你们特稿部的记者孙菲菲。你可能还不知道,她是孙娜的侄女,也是孙娜早就派到你身边的‘卧底。孙菲菲私自配了你的钥匙,趁你不在家时,偷走了U盘。”孙彬轻轻地说道。虽然声音很轻,柳佳一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原来是她!”柳佳一觉得心很痛,自己很喜欢孙菲菲,因为她跟自己很像,敏感、正直,富有正义和良知,看来是自己错了。

“不过,孙菲菲并不是坏女孩,她被孙娜迷惑了,她不知道你U盘里的秘密,她只是以为,孙娜要窃取你的新闻素材,想为孙娜出口气。”孙彬继续说道。

“原来她是被利用了啊。”柳佳一心中稍微有一点宽慰。

“其实,孙菲菲后来得知事情的真相后,后悔极了。她连夜发布了事情的真相,并且组织了微博后援会……不过,孙菲菲也被警察带走了,她让我转告你说对不起,希望你能原谅……”

柳佳一没有听清孙彬后来的话,只是脑海中浮现出孙菲菲那张倔强坚贞的小脸。

几天后,柳佳一出院。她特别思念草原,思念父母。原先总想回家看看,却总是被突如其来的采访计划打乱。她向唐中天请了假,没有告诉任何人,然后,带着遍体鳞伤,踏上那久违的长长的旅途。让柳佳一没想到的是,当她走出火车站的时候,坐飞机先行到达的孙彬正在出站口等他。

柳佳一忽然想起,孙彬曾对她说过:我想与你一起去看草原。

作者简介:杨冰,曾用笔名冰洋、易水、木易,山东人。毕业于某大学新闻系,长期从事新闻工作,在报刊发表新闻和文学作品两千多篇(首),出版《成就一生好习惯》《机关有机关》等多部畅销书以及长篇抒情诗《惊天动地》,短诗集《生命的高度》,长篇历史小说《霸王悲歌》,长篇小说《化蛹为蝶》,长篇报告文学《遥指苍穹》,长篇散文《故乡的四十条河流》等20余部,发表中篇或短篇小说《干事》《若即若离》《黑色诱惑》等多部以及电影文学剧本《洗影》。新闻作品曾获各类新闻奖,诗歌作品曾获全国诗歌征文一等奖,歌词作品曾获全国主旋律歌曲大赛优胜作品奖;图书作品曾获第十四届中国图书奖,第八届优秀图书特等奖,有专著在中国台湾地区及韩国出版;大型电视文献片《使命》(合作)曾获全国科教影视文史类作品一等奖。现居北京,研“红”习“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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