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潮的别样
2016-04-18高安侠
高安侠
惠潮言语不多,很安静,在一群人里面存在感不强。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很奇怪,不刻意彰显存在感的人,往往会给人留下印象。
以我的认知,一群人中,安静的人往往是有分量的,不需要刻意发出声音来表示存在。正如在非洲草原上,小鸟叽叽喳喳跳跃着、叫唤着,而狮子懒洋洋地躺在树荫里,一声不吭。
和惠潮认识,是在一个文学活动上,之后不久就得到了他的赠书。年纪轻轻竟然同时出版了两本长篇小说,让人微微一惊。回思我在他的这个年纪干什么,竟然如坐云雾里,完全想不起来。只想起来孔子说过的一句话:后生可畏。
他在两部小说《盲谷》《南庄的困惑》里对人性的剖析,犹如一把无情的手术刀,精准,锋利,冷酷,毫不留情。而他的零度叙事最大程度地消解了作家惯常所努力表现的友情、爱情以及家庭的亲情。他的小说世界里,那些生活在偏僻村庄里的人们,在低矮、逼仄的空间里终生寻觅打转,生命里那无时不刻的绝望和疼痛,所营造的世界没有一丝亮色,看不到希望和温暖,难以去追问人生的意义所在。
初读小说,让人微微一惊,他似乎看见了一个惯常目光所看不见的世界,他撕开了所有人假装忘记的一个被遮蔽的真实。
小说里,每个人都受困于自己的局限,无法在现实世界面前随心所欲。我们无时无刻地感受到人与世界的紧张对立,感受到人在社会秩序面前的不自由。这是一种基于现代意识的生命经验,惠潮是想通过《南庄》《盲谷》告诉我们,他对于这个世界的经验和认识。在小说营造的世界里,没有人代表着正能量,没有人代表着光明和正确,每个人都是复杂的,美丑善恶交织混杂。世界撕去了人们一厢情愿贴上去的标签,还原为本来面目。里面有疼痛,有伤悲,当然也有善良,有隐忍。
整体来看,惠潮的小说属于“底层叙事”,原谅我用“底层”这个概念。本身来讲,这个词缺乏严格的内涵和外延的规定性,比较模糊,经不起追问。比如,什么是底层?但是因为它鲜明简介意会所指,因而被人广泛运用。因此,我也在这里套用一下。
《南庄》《盲谷》中,人们生活在底层,处于贫困和愚昧之中,为了吃饱穿暖而奋斗,与权力财富没有丝毫瓜葛。在故事中,人物与环境的关系总是那么紧张,人常常处于逼仄阴暗的环境中,他们的周遭弥漫着晦暗感和挫败感,仿佛是人生无往不在的困境。这种阅读感觉曾经在卡夫卡的小说中到处弥漫,比如《城堡》,比如《变形记》。在惠潮所构建的小说世界里,同样弥漫着这种气息。也许,惠潮是我所读到的,本地作家里最具有卡夫卡气质的小说家。
惠潮的小说的独特性还体现于既没有80后作家所热衷表现的公共主题,比如,残酷的青春,爱情的迷茫等等,也看不见同样是陕北作家,诸如路遥笔下那洋溢着亲情友情温暖的人情之美,更不是一般小说家所乐于表现的寻常老百姓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香喷喷的生活气息。
显然,他是独特的“这一个”。
在这里想多说一句,艺术给与我们最可贵的体验在于丰富和多元,在艺术创造中我们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感,这种自由感是反对标准论,一元论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惠潮的小说仅仅就存在而言,是可贵的。
不仅如此,可以清晰地看到,在小说中,他对那些处于困境中的小人物保持着持续而深入的关注,在叙事策略上,他对叙事视角和语调的准确把握,为他的小说增添了鲜明的特色。同时,他在观察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对立性时,并没有绝对化,审美意识超越了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模式,超越了非理性主义的局限性,从而为他的艺术创造开辟了更为广阔的,可能的空间。
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社会环境和具体的现实关系中,但所谓“特定”的“具体”的并不是说这是为他而量身定做的。一个人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环境部分是他“遇到”的,部分是他创造的,不过,这种“创造”又以他所遇到的历史和现实条件为基础的。因此在个人与环境中,在个人生存与发展的欲望和满足这个欲望的现实性之间,始终存在着两种不同的情感经验和价值取向。
现代社会的价值取向和情感经验表明,个人与环境之间存在太多的紧张、龃龉、对立和冲突,人们倾向于把这一切都看成生命的常态和本质,并且,以此为基石,现代主义确立了独特的审美坐标。
惠潮小说的独特,使他在本地小说家中成为一个别样。他独树一帜,自成一路,拒绝集体主义的大合唱。
哲学家罗素说,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
植物学家告诉我们,一个健康的植物生态群落里,必然是呈现参差多态的自然状态。如果出现品类单一,过度统一的状态,结果大都会很可怕。
文学也是这样,参差多态才是健康的。文学需要不同的表达,不同的眼光,不同的内容。毕竟,文学不是抱团取暖,更不提倡集体主义,不是人数越多越好。集体主义的大路走得多了也就丧失了文学宝贵的新意,需要我们开拓新的路径,哪怕仅仅是一种尝试。
我们看到,惠潮在不断发表的短篇小说中似乎在努力寻找适合自己的表达方式。这种文学实践是可贵的,也是一个有出息的小说家应有的自觉。
责任编辑:王雷琰 薛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