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天空摘下的88颗星
2016-04-18王久辛
王久辛
掩卷思之,好友胡松涛写就此书,即《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说心里话,这实在是他勉己之难的明知其难而又迎难而上的成果。用那个时代的话说,就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上,是必须的,所以他要先上去,然后再说。而我现在的“说”,恐怕也是力有不逮之说。
此书虽然不到30万字,但是比起一般的书来,他的工程量与所需要耗费的精力,似乎要比一般的著作大的多。如果你对那段历史有所了解,就一定会被书中内容之深厚丰富而牵绊、驻足、感动。既然历史在这里沉思,我怎能不沉思这段历史——大诗人公刘先生的诗句,仍然崭新如初,只是语境的背景与时代不同啦……因为这本书差不多是一本收集了披阅了相关历史的万卷书之后才写作出来的书,胡松涛的“沉思”与诗人公刘先生的沉思完全不同。他是去了“火”的沉思,是三十多年的痛定思痛,而不是当下之痛,更不是凭空想象的书,当然更不是凭学理推导演绎写就的书。它是一本既专又精,既见人又见理,既说史又见情,既说政治又说文艺,既说百姓又说万物;既是他一个人的心灵秘史一部分的渲泄,又是一个民族成长的艰难历程,既是昨天的依稀记忆,又是对当今社会现实的某种暗示、启迪与反驳,既有古今中外的纵横比较,又有探颐索隐的精微表达,既有过来人的感同身受,又有后来人的设身处地……88个关键词,每一个词的词源出处均有所依凭与根据,没有空泛的抒情议论,却有摆事实讲道理的认真分析。随笔的性质,散文的风格,论文的品质。如果说《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一书,是对20世纪中国革命思想史的一次精神游历的概括稍嫌宽泛,那么称其为是对毛泽东心灵的一次有深度的探颐索隐,那似乎又显得小器多了。该怎么来概括呢?
思想的诞生,源于情感的撞击与精神的砥砺,因为陈词滥调承载不了崭新而又磅礴的思想,而伟大的思想,则一定要依仗鲜活的、铮亮的、有质量、有内涵,同时又能够“从群众中来”再到“群众中去”,并引起广泛、深入、持久共鸣的、闪闪发光甚至万丈光芒的词。诚如此书所凡举的“为人民服务”“毫不利己,专门利人”“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等等毛泽东风格与色彩的关键词。然而,若是用毛泽东的语言来设问:这些词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显然不是,而是毛泽东吸纳天地万物、百科经典之精华,又经过了革命实践的情感撞击与精神砥砺之后,才在不断的实践中诞生,并裹挟着崭新的思考喷薄而出。说到这里,我们就不能不说一说思想,再限制一下,说一说毛泽东思想。是的,久违了!尽管时间如潮水,浸过了三十多年。然而毛泽东思想,却一直在我们的灵魂深处,如一星弱火、一盏油灯,始终在我们的灵魂深处亮晶晶地闪耀着思想的光芒……从1976年毛泽东逝世,倒不是他走了有多远,而是在过去的时间里,我们虽然走过了极左的疯狂,却又自觉与不自觉地陷入了另一种疯狂的极端;我们尝够了极端的苦头,却又用极端的方式培育新的黄莲;我们指责别人失去理智打砸抢,自己却用另一种野蛮与专横来反攻……一种革命结束了,另一种革命又上场了,方向不同,方式一样,不是你灭了我,就是我灭了你,都口口声声地呼唤科学与理性,却都在极端的思维定势中泥足深陷……我之所以在文章的开头说胡松涛其实是在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他的勉为己难的迎难而上,是一种强行者有志的、扎实而又充满着对历史对现实对未来极端负责的精神。事实上,写一本书并不难,每年的出版物堆积如山,难的是面对庞大复杂而又头绪麻缠的历史与历史人物及相关的万端世象,能够准确地找到表达历史事实与真相的头绪,并且条理清晰地表达出来。正是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以为胡松涛的确抓住了进入毛泽东思想的一个路径:他通过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由表及里,由浅至深,像伸出的88张思想的大手,深入地进入了毛泽东的灵魂——我以为,他摸到了那颗仍然怦怦跳动的心脏与活着的灵魂,并以自己的方式,从浩瀚的大海中,打捞出了思想的珠玑——他真的了不起。
无需回避,今天关于毛泽东的评论,的确可以看到誉满天下与谤满天下的现实。而循着毛泽东所喜好的历史人物,比如秦始皇在今天的遭遇,我们就不难理解对毛泽东的评价所呈现出来的完全不同的极端现实。再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就是:“中国历来分两派,一派讲秦始皇好,一派讲秦始皇坏。”毛泽东甚至直截了当地宣称说:“我赞成秦始皇,不赞成孔夫子。”他认为孔子的学说虚空高蹈,尽是道德说教,没有为社会的改造提供实实在在的指导;而秦始皇及秦始皇之后的历代法家,在毛泽东的思想里边,都实实在在、的的确确做了一些有益于社会进步的事情。所以,毛泽东早在1936年就写下了《沁园春·雪》一词,其列颂的历代帝王中的第一位,便是秦始皇。胡松涛在《毛泽东影响中国的88个关键词》里,当然绕不开秦始皇这个伟大的历史人物,专门收录并阐释了毛泽东要把“马克思与秦始皇结合起来”的真实背景以及当时讲话的第一手材料。在“秦始皇加马克思”的条目中,作者胡松涛强调说:“我们首先要弄清楚毛泽东话语中的‘秦始皇的内涵。”于是,他穷尽毛著将毛泽东1958年8月19日、1959年3月底4月初、1964年6月24日、1965年6月23日、1973年9月23日、1975年5月的六次有关“秦始皇加马克思”的谈话原文引出,让读者从毛泽东对之评价的原话原文中,来理解毛泽东的原意与对秦始皇认识所应持有的基本态度。如胡松涛引毛泽东原话:“秦始皇作为一个历史人物来评论,要一分为二。他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起了进步作用,要肯定,但他在统一六国后,丧失进取的方面,志得意满,耽于佚乐,求神仙,修宫室,残酷地压迫人民,到处游走。消磨岁月,无聊得很。”也就是说,胡松涛看到的,并不是一味称颂秦始皇的毛泽东,而是一个既看到了秦始皇“是第一个统一中国的、统一文字,修筑宽广的道路,不搞国中有国而用集权制,由中央政府派人去每个地方,几年一换,不用世袭制度”等等历史功绩的秦始皇;同时,毛泽东又看到了秦始皇“无聊得很”的一面。胡松涛写道:“可见,毛泽东要的是革命的‘秦始皇、做实事的‘秦始皇、为人民造福的‘秦始皇、走群众路线的‘秦始皇。”通过一个小小的词目,胡松涛一手深入两千年前的历史和历史人物,一手深入毛泽东这位伟人的心灵,既讲清了历史人物的功过,又讲明白了毛泽东的真正的历史态度与历史史观。事实上,胡松涛客观理性地为中国当下思想文化领域现实的尖锐对立,提供了反驳与立证的第一手的历史资料与依据,为廓清纷乱的思想,提供了辩证唯物主义历史观导引下的思考、分析与辩证批判的方法,这也是尤其值得称道的。
其实,在我看来,当下中国思想文化领域最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表面的、是非对错的问题,而是迫切需要一个客观的、理性与科学的、大历史观的问题。寻根追源,不能不说这个问题的解决,仅凭个人的经历与阅历、凭纯理论推演到现实去找例子,那都很难避免夹私带愤,很难脱离书生意气,很难应对纷至沓来的海量的信息,尤其无法应对不同世界观推导出的思想分歧与理论思潮,特别是很难应对在东西方不同价值观的撞击中所产生的尖锐冲突,等等。事实上,这所有问题的缤纷呈现,都是大的历史观的缺失所导致。也正是从这一突出的严峻的问题出发,我才深切地认识到胡松涛这本新著的重要价值。尽管他只写了88个关键词,但我欣赏的却是他对每个词所持有的寻根意识与查证精神,尤其是观点依史而论,扎实、有力、不空泛,言之有物,绝不虚无,论点均有依仗,论据叙事生动。尽管表面看到的是一条一条的小词条,但却写出的是一篇一篇的大文章。组合起来通读,便让人犹如摘下了历史天空中的一颗一颗星星,在人们的眼前亮晶晶地闪耀,着实令人欣喜。
如果说这本书有什么不足之处,我觉得个别条目还可以更深入地挖掘,使每一条目相关联的人物与事物更深入丰满,那样这本书或许就更雄浑厚重了。当然,作者胡松涛毕竟不是纯粹的历史书写,那样要求也许刻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