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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父亲和他的血汗钱

2016-04-17张妙方

福利中国 2016年5期
关键词:锭子老父亲医生

• 张妙方

老父亲和他的血汗钱

• 张妙方

老父亲张永富,今年96岁。目前,他已顶着这顶高龄桂冠头衔,在海门凤凰桥一带持续领跑了多年。老人家这辈子没有别的不良嗜好,一不抽烟,二不赌钱,只是稍微喝点儿酒,这在上一辈老人中非常罕见。

父亲名字虽然叫“永富”,但这可能仅仅是愿望。记忆中他老人家压根儿就没有富起来过的时候。他一生辛苦节俭,就是为了多攒多挣几个钱。对他来说,钱就是他的命。

小时候,父母亲带领全家在生产队干活,父亲是出工最多的一个。春天挑泥挖沟理墒全是重活累活,他一工不缺;夏天顶着烈日在棉花地里打药水治虫,他一趟不落;秋天收割打场开夜工,他跑在头里;冬天挑起泥络担子和铁锹上河工,他土方量全工地第一。年终决算,队里按工分做分配,我家收入分配最多,有一年竟然分得800多块,花花绿绿的票子一大把,兴奋得父亲夜里觉也睡不好。早上天还没亮,父亲就从被窝里坐起来数钱:“一五一十,十五二十……”对父亲来说,这些凝结了一年心血和汗水的钞票是全家的命根啊!他数了一遍又一遍,享受着收获的欣慰和喜悦,母亲一旁奚落:“有了几张钞票,觉也不睡了!”

父亲的钱都是有安排的:买农具的,买日常生活必需品的,人情行礼的,孩子上学的,烧经上坟的……每笔都会精细到几角几分。

父亲除了农活以外,还有一手车锭子和轧棉花的工艺活。车锭子看似简单,但技术含量很高。常见父亲挑上工具箱,来到人家户头上,一手握刀,一手拉杆,不停地转动锭坯,待锭坯车成纺车上的“陀螺”,油布一抹,锭子就车成了。人们都说,父亲车的锭子好,不调;轧的棉花透,不结。作为家用贴补,这一块收入是别人家没有的。

父亲对钱看重,倒也不完全是“铁公鸡”,亲戚邻舍借点,他也慷慨。三块五块照借;遇到借了不还的,他也只是嘟囔一下嘴完事。

我早年离开凤凰桥,总觉得父母不容易,只要有机会就一定回老家探望,父亲总是对我百问不厌:工资涨啦?孙子拿多少钱一个月?当听说孙子一个月能拿八九千元时,他立表惊讶:“那么多啊!好咯,好咯!”而每次我也少不了给父母千儿八百块钱,父亲每次都推辞:“我有,我有,有得用啊。”母亲一旁则笑着接过钱:“你不要我要,儿子的钱有什么不要?”拿过钱后,父亲转过身来背地下对母亲呵斥:“拿来,拿来!你要钱什么用啊。”母亲趁机回讽:“那儿子给钱你为什么不要啊?”母亲因此地位也提高了不少。

父亲的省吃俭用是出了名的,除了生活必需,轻易不买东西。母亲要买点儿吃的,他也是挑市场上最便宜的买,从不乱花一分钱。2006年春天,86岁的老父亲患胆总管阻塞,脸色腊黄,进入病危,我立即安排车将他从凤凰桥接到南京中大医院。医生诊断后表示要立即手术,但他高低不肯。他不是害怕手术,而是心疼花钱。他问要花多少钱?我说最多万把块,不要你拿。这下他更不肯做手术了:“多大年纪了还做手术?死了得啦,花这么多钱!”众儿女力劝他也不管用。最后还是主刀医生做工作,问他那么大年纪在家还干不干活?父亲说干活。医生说你不动手术活不过一个星期,做了手术至少能活5年。父亲问手术以后还能不能干活?医生说可以干些轻活。这样,父亲才勉强同意手术。

出院时,父亲悄悄问我总共花了多少钱?我说“万把块”。他又问“一万多少?”要我把具体的数额告诉他。其实,父亲的这次手术共花去3万多元,但我能如实告诉他吗?

凤凰桥原来有个储蓄所,父亲用钱存取款很方便,后来储蓄所取消,存取款要到离家六七里路的新河镇农商银行去办,这下给他带来极大的不便。父亲是个手心里一分钱都能攒出汗来的人,他到底有多少钱连儿子也不知道。父亲的尊老金和哑哥的五保供养金,都是通过电子银行打到卡上,父亲一年多未取了,心里没有底,但又不愿意托付别人去银行查询。

2012年5月的一天,已经90开外的老父亲吃过早饭,自个儿去新河镇,路上足足走了两个小时。到了银行,工作人员要父亲出具身份证,他这才想起身份证未带,重新回去拿。到家匆匆扒几口午饭,带上身份证再出来,下午两点多钟又到新河镇银行,办完事再往回赶。这天他两趟往返跑了二十多里路,不要说90多岁老人,年纪轻点的也吃不住劲呀!在离凤凰桥不到二里地时,老人终于支持不住了,一个踉跄,扑倒在路边水泥地上,脸上都是血,他竟然还能爬起来,并且跑到了村卫生室,请医生包扎一下,脸上搽点药膏,又自个儿走回了家!事后有人问他:“今后新河镇还去不去了?”他说:“不去了,这次去主要是检验一下身体的承受力,看来真的不能跑了。”

去年清明节前,哑哥突然走失,四处寻找未果,儿女们决定将老父亲送到敬老院老年公寓。临走时,父亲把13张共12万元的存折交我保管。

这是怎样的13张存折啊?纸质已泛黄,有的还有霉点,但按时间顺序码得很整齐;每一本什么时间存的,存多少,利息多少,老父亲都记得一清二楚。我惊叹老父亲90多岁了,还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

今年春节我回凤凰桥老家,哑哥最终在走失42天之后也找到了。他和父亲仍住在自家的老屋内。与过去不同的是,弟兄仨轮流照护他们,生活费每月从老父亲的公账支出,不足部分另外贴补。

除夕晚上,我把开支明细一笔笔告诉父亲后说:“这下哑哥找到了,你的钱还是交还你自己保管吧。”这下父亲连连摆手:“我现在还用什么钱啊!”

这是父亲96岁,有生以来第一次向钱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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