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重新评价冯梦龙？

段宝林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1）

专题研究

为什么要重新评价冯梦龙？

段宝林

（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00871）

主持人的话：

由中国俗文学学会、北京大学传统文化发展基金、福建省社科联、福建江夏学院和福建省通俗文艺研究会联合主办“2016·福建冯梦龙文化高峰论坛”，于11月26日在福州胜利召开。受《福建江夏学院学报》编辑部的邀请，作为会议的主持人，我隆重推出几篇会议的论文，在《福建江夏学院学报》专栏刊发。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段宝林先生的《为什么要重新评价冯梦龙？》站在史学的高度，重新审视冯梦龙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提出冯梦龙的作品是反封建的、民主的、大众的文学作品，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创新意义。王凌、程慧琴的《冯梦龙及其家族入闽详考——兼谈冯梦龙魂断八闽》则以考据学的视角，探讨冯梦龙家族与福建的渊源关系，提出了冯梦龙辞世于福建的观点。胡小梅博士的《明刊“三言”插图本的“语—图”互文现象研究》着重研究明代刊刻的冯梦龙编撰的“三言”（即《喻世明言》《警世通言》《醒世恒言》）插图本的文字文本和图像文本之间的“语—图”互文现象。陈玲的《“侠”之传承与“三言”中的“侠”》结合冯梦龙存在的时代背景和文化人格，对“三言”中侠文化的继承和发展脉络条分缕析。

希望通过这些立意新、材料新的论文，进一步推动冯梦龙文化研究，挖掘冯梦龙文化的当代价值。

主持人：福建省社科联党组书记、副主席 冯潮华

如何评价冯梦龙涉及到文学观念的更新问题。过去对冯梦龙评价不高，并且有些误解，主要是因为封建观念的长期影响，同时也和大量流传在国外的冯梦龙的作品未能被发现有关。冯梦龙是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开山大师，他反封建的、民主的、大众的文学作品和先进的文学思想，在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的创新意义。因此，我们要正确看待冯梦龙的反封建和他的封建思想；辩证地分析其作品中的忠孝节义和因果报应；体会其对人性永恒价值的揭示。并且，我们还应结合冯梦龙在收集和出版民歌的贡献，及其小说在世界范围内产生的影响客观分析，这样才能正确地对冯梦龙做出评价。

冯梦龙；文学现代化；文学民主化；人性；民间文学

冯梦龙是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开山大师，是中国文学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大家，应该给予特别的重视。但是过去对冯梦龙的研究，往往局限在微观的具体问题上，虽然取得了较大的成绩，却在总体上，并未能实事求是地对冯梦龙的地位给以确当的评价。

本文用六维立体的思维方法，根据冯梦龙研究的成果，作宏观研究的创新尝试。这些新的研究，关系到中国文学的现代化问题、中国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问题、文学评价的艺术标准问题、冯梦龙研究与文学观念的进步问题、冯梦龙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问题。

一、对冯梦龙评价的历史变化

在历史上，一个极其重要的事实是：冯梦龙的许多作品在封建社会中是离经叛道的，许多作品是被禁的。他生前屡受封建文人的攻击，死后更遭诬谤诋毁。所以在封建社会的文人眼中，他收集、记录、整理和创作的民间诗歌、许多优秀的话本小说、传奇戏曲等俗文学作品，根本不算文学，更不能登大雅之堂，完全被排斥于文学之外，故而在文学上是没有任何地位的。20 世纪初，蔡元培最早提倡俗文学。a可参阅：段宝林著《蔡元培与俗文学》，载于中国蔡元培研究会编《论蔡元培》，中国旅游教育出版社，1989版。“五四运动”以后，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和俗文学家郑振铎、孙楷第等学者的著作，开始对冯梦龙作了较高的评价。这是“五四运动”反封建的民主文学思想的表现。

在“五四运动”之后，冯梦龙的俗文学小说成为文学史上公认的经典作品之一。冯梦龙也以著名的“小说家”“俗文学大家”的身份受到了重视，成为文学史上著名的一家。有的学者开始重视冯梦龙收集记录的民歌《挂枝儿》《山歌》，并对其进行了整理、注解和再版的工作。《挂枝儿》《山歌》是冯梦龙“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反封建的民间创作，是中国民间文学史上一部个人记录的伟大的民歌集。[1]但是，当时人们还未能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在文学评价上，往往并不高，甚至认为那是社会下层市井小民低级的口头文学，被认为是格调低下的作品，算不得文学，当然也是“不登大雅之堂”的。

当代文学史家们大多对冯梦龙的总体评价并不高，更没有看到冯梦龙在文学史上的划时代作用。例如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所主编的古代作家传记巨型丛书《中国历代著名文学家评传》九卷集的第四卷收入陆树仑的《冯梦龙》一篇，指出冯梦龙是“具有时代特征的优秀的通俗文学家和戏曲家”[2]。在他看来，冯梦龙只是有明代特色的一般的优秀通俗文学家而已。这套巨型丛书有一定权威性，其顾问的团队非常强大b其顾问团队有：王元化、王季思、朱东润、余冠英、钱仲联、肖涤非等文学史和文学批评方面的大家。，所以，这可以代表社会上对冯梦龙总体评价的看法，可见冯梦龙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并不高，是比较一般的。

但民间文学也是文学，而且非常重要。文学史上的所有文学体裁：四言诗、五言诗、七言诗、词、曲、小说话本、院本杂剧等，几乎都是从民间文学中首先创造出来的。屈原、李白等文学大家都认真学习过民间文学。这些文学史上的客观事实和真理，是封建文人所不理解的。这种情况虽然已经有了不小的改变，但是这些文学思想至今仍然有很大的影响。这就说明，文学观念更新的任务还没有完成。我们甚至可以说：许多文学研究者的思想中，还有很多封建思想的残余，以致不能科学评价冯梦龙的民间文学、俗文学伟大创新的重要性。只有少数进步的文学家能够理解冯梦龙对中国文学事业的伟大贡献。

二、冯梦龙在文学史上的地位问题

对冯梦龙思想与文学成就的总体评价如何，是关系到他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与作用的关键问题。人们之所以对冯梦龙评价不够，主要有这样几点原因：首先，冯梦龙的作品既反封建，又宣扬忠孝节义的封建道德观念，他还热衷于四书五经的学习和研究，五十多岁考取了功名后做了官。所以他还有封建思想，自然反封建很不彻底。其次，认为冯梦龙的作品，有一些在艺术上还“比较粗糙”，不够完美。最后，冯梦龙的作品中，存在着一些色情成分，“情趣不高”。

以上这些观点的产生不是偶然的，它关系到文学观念的根本问题，下面试一一分论之。

（一）如何看待冯梦龙的反封建和他的封建思想

冯梦龙生活在封建社会中，为了参加科举考试，他饱读四书五经，确实是存在着封建思想。此外，他还对四书五经有过研究，并且留有著述c如冯梦龙五十二岁时出版《春秋衡库》三十卷、五十六岁又出版《春秋定指参新》，六十岁编成《孝经翼》，写成《四书指月》。。但这些多是他晚年所做的事，主要目的在于纠正时弊。如果认真研读他这些重新解读传统经典的著作，就会在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到“冯梦龙的言论离经叛道，一副笑傲历史、卓尔不群的狂士形象[3]。”而在冯梦龙青壮年时期的文学活动中，他却高举起了反封建的大旗，做出了震惊文坛的大贡献。

首先，冯梦龙旗帜鲜明地反对封建礼教。在《叙山歌》中冯梦龙说：“今虽末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若夫借男女之真情， 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于《挂枝儿》等。”[4]这里冯梦龙“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5]显然对封建礼教之虚伪、腐朽，是彻底否定的。这就说明，冯梦龙不止在思想上，更在行动上、文学实践上，对封建礼教是彻底反对的。

其次，冯梦龙在文学观念上是彻底反封建的，而且在他的小说艺术中，对于传统的封建思想在实质上也是否定的。这种文学观念是目前流行的“形象思维论”，其主张：“文学通过艺术形象，反映生活，表现思想。”d可参阅：尤西林《形象思维论及20世纪争论》。但其重视思想而忽视了艺术内容——感情，就把作品中抽象的思想和艺术形象所表现的思想混为一谈了。这样，在分析作品时往往运用思想性、艺术性二分法，又强调“政治标准第一”，看到冯梦龙的小说中有一些封建伦理忠孝节义的说教，就认为他宣扬封建思想了。其实这种评价方法是不科学的。正如，巴尔扎克在政治上是保皇党，然而在他的小说《人间喜剧》中却表现出先进的民主主义思想。我们不能从他的一些保皇党言论来否定他反封建的进步思想。我们在分析和评论作家作品时，应该主要看他在作品的艺术形象中体现了什么思想，看他的艺术内容，而不能只看他某些言论中的抽象思想。可惜，一般的文艺理论并不讲“艺术内容”，甚至不知艺术内容为何物，而误把思想看成是艺术内容。

形象思维论有一段著名的话，是俄国文学大师别林斯基说的。他说：“文学的特征是形象性，文学是形象思维的产物。文学和科学不同。科学运用抽象思维，而文学则是‘用形象来表现思想’，而科学和文学所表现的都是‘同一个东西’。”[6]这就是说，文学和科学的不同，只是表现在思维方法上，而它们的内容则是一样的。这就忽视了艺术的特殊内容——感情。托尔斯泰在《艺术论》中说：“艺术是交流感情的工具，艺术的主要特性是艺术家所体验过的感情。”[7]实际上，感情中包含着思想倾向。但是人们往往把文学作品中的思想和感情分别开来，这就误解了感情。

普列汉诺夫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普列汉诺夫在《艺术论》中首先批评托尔斯泰：“托尔斯泰说艺术表现感情，这是不对的。艺术既表现感情，也表现思想。”[8]其实，这是对感情的误解。他把感情和情绪这两个概念混为一谈了。用立体思维来分析，情绪和感情并不同。情绪当然是不包含思想的，喜怒哀乐并不是感情而是情绪，所以不包含思想。例如“喜”这种情绪，可以表现为千千万万种感情：如喜爱读书、喜爱赌博……，两者是完全不同的感情；又如喜欢毛泽东和喜欢希特勒，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然而，它们都是一种情绪——“喜”。由此可见，情绪是共性，是抽象的，它不包含思想，但是感情就不同了，感情离不开它的对象，是具体的。对毛泽东和对希特勒的感情内含是完全不同的，所以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感情。具体的感情一定包含着思想，可以说没有不包含思想的感情。感情是主客观的统一，它包含着思想，却又大于思想，它是艺术的特殊内容。

只看到作品的抽象思想而看不到作品艺术形象中的思想，往往形成对作品的误读。我们评论作品，不能只看它的抽象思想，而应该主要看它的艺术形象所表现的思想。因为艺术的内容绝不是一般的抽象的思想，而是艺术形象所体现的感情。以形象图解思想，或只有抽象思想而没有感情的作品，是不能感动人的，是公式化、概念化的作品，没有艺术性。所以，我们评论作品，不能思想性第一，而要艺术性第一，把艺术性作为主要的分析和评价的根据。e季羡林老先生的观点。这当然不是不管思想性，只是不要只看游离于形象之外的思想，而要分析它的艺术内容——艺术形象所体现出来的实实在在的思想，作为评价的主要根据。

如果我们不用形象思维论的传统文学观念，而用我们这种新的文学观念去分析冯梦龙的小说，就会发现，他的作品中主要的思想倾向是反封建的，表现了当时全新的思想。这一点，许多评论家是看到的，肯定的。特别是王凌的《“三言”为文学史提供了哪些新东西》等文章和著作，对冯梦龙反封建的民主新思想，有着很高的评价。[9]

问题是人们往往因为冯梦龙作品中的一些抽象的忠孝节义思想，而把他看成是封建思想的护卫者和宣传者。这是对冯梦龙评价不高的主要原因之一。这实际上是一种对冯梦龙的误解。如果按照文艺特性来评论冯梦龙作品中的思想，就不应该把一些抽象思想作为主要的方面来评价。

如何看待作品中的抽象的封建思想呢？在评论封建社会中的作家时，不能用今天的标准去要求古人。否则，一些最伟大的作家，如屈原、杜甫等等这些忠君的作家，都成了宣扬封建思想的了。在当时忠君和爱国是一致的，我们不能要求古代作家都是革命者，这不符合历史唯物主义。

（二）辩证地分析忠孝节义和因果报应

冯梦龙在作品中宣扬的忠孝节义，和正统的愚忠愚孝是不同的，和扼杀人性的封建礼教更是对立的。比如婚姻中的贞洁守节思想，冯梦龙在作品中，常有肯定爱情自由和主张寡妇改嫁的情节。这些思想显然与封建传统的节义不同。

我们还应该用分析的方法辩证地理解忠孝节义。在忠孝节义的传统道德中，固然有封建的思想，但也有不少人民性的东西，那也是广大人民的思想。人民也讲忠孝节义。不过人民的忠，是讲对人对事忠诚无欺、忠实可靠。民间的孝道，是人民生活中的最重要原则之一；人民强调的节义思想，是爱国气节、为人的骨气，这些都是应该肯定的。人民当然也受封建思想的影响，但是在其中处于次要地位。冯梦龙作品的人民性正在这里，他作品中人物形象所体现的忠孝节义，实际上绝大多数都属于人民的道德范畴，是应该肯定的。

有人还认为冯梦龙作品中的因果报应思想是“封建迷信”。这未免太简单化了。我曾经研究过民间文学和少数民族文学中的因果报应问题，写过一篇《傣族文学中的因果报应问题》[10]，认为在民间故事和叙事诗中，常常有因果报应思想，过去都作为“封建迷信”加以否定，这是不对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报应思想，固然有佛教所宣扬的来生报，是难以实证的。但是，在现实中，有现世报，是常常很灵验的。这是因为干了坏事，必然要受到被害人的报复和反对，会有恶报；干了好事，则会积德，得到人们的感谢和称赞、报答。这是一种客观的规律——因果律，和自然界的“力与反作用力”的力学原理是完全一致的。应该说，在民间故事和小说中的因果报应情节和思想，并不是封建迷信，而是一种民间朴素的道德教育和道德审判，教育人们向善，做好事不做坏事。老百姓相信真理，相信善恶必有报，坚信干坏事“天理难容”，怎么是封建迷信呢？正相反，这是应该充分肯定的。

事实上，“三言”中有大量揭露封建腐败的作品，其矛头有时达到封建王朝的最高层。把过去煊赫一时的一些帝王将相送上了历史的审判台，使他们恶有恶报，真是大快人心，这是人民正义的表现。如《喻世明言》[11]中的《闹阴司司马貌断狱》f相关作品可参阅高洪钧编的《冯梦龙集》，本段下同。用“阳间不如阴间清明”的魔幻手法，让一个自称“我若作阎罗，世事皆更正”的秀才司马貌，在阴司做了六个时辰的阎罗王，查阅了汉初的四卷档案，把刘邦大杀忠臣、恩将仇报、吕后专权夺位等等历史罪行，一一做了审判，还历史以公道。这就巧妙地讽刺和抨击了当时黑暗腐败的封建王朝的最高统治者。又如同书中的《沈小霞相会出师表》，写宰相严嵩的干儿子杨顺当了总督之后，不敢抗击鞑虏俺答的入侵，丢掉四十多个城堡，损失极大，而杨顺竟让手下杀了大量老百姓，把他们的首级冒充鞑虏首级，去报功请赏。还有一篇《沈小官一鸟害七命》，写当时的社会风气，为了争夺一只鸟儿，竟然演变出父亲命儿子杀死自己的丧失人性的人间惨剧。

冯梦龙的小说中大量揭露了现实中官府草菅人命、贪污腐败、外寇为患、内贼抢掠、民不聊生的种种社会矛盾，这是对封建社会的深刻批判和控诉，当然具有较大的反封建意义。

(三）冯梦龙对人性揭示的永恒价值

反封建是属于政治方面的思想，文学评价不能仅仅着眼于社会政治，文艺批评还要深入到文学作品对人性的揭示。过去我们往往害怕提人性，其实人性是文学之所以不朽的主要属性之一。人性是永恒的，爱与死是文学永恒的主题。

在冯梦龙的小说中，写这些永恒主题的优秀作品相当多。写人间真情，表现了一种非常感人的人性美。冯梦龙在小说中描写了许多爱情的悲喜剧，描写美好的、平等的爱情，特别是对封建社会中最受压迫的下层妇女，描写她们对纯真爱情幸福的向往、对丑恶现实的抗争。其艺术形象饱满、生动，都写得可歌可泣，令人动容。为什么“三言”中的女性形象，比如杜十娘、白娘子、金玉奴、闻淑英、辛瑶琴（美娘）、玉堂春等等，在戏曲舞台上常演不衰，如此吸引着历代艺术家和广大观众？就是由于这些艺术形象体现了纯真的人性美。这是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的。在文学史上，这样的作家、作品只是凤毛麟角。

有人认为冯梦龙的小说在艺术上还比较粗糙，艺术性不强，艺术成就不高。这是一种陈旧的文学观念的表现。什么是艺术性呢？现在的许多文艺理论与批评的文章和专著、教材，都把艺术性看成是艺术形式方面的东西。一谈艺术性就讲语言、结构、线条、节奏、音韵等等形式上的问题，根本不谈在内容方面的艺术性特征。这种文学观念只从形式方面来评判冯梦龙小说的艺术性，往往教条式地照搬一种固定的所谓艺术标准，发现他的种种不足。其实，这并没有看到艺术性的本质和要点——艺术内容。

评判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性，不能用一种固定的条条框框去套，而要看它的艺术内容的质量表现如何。艺术内容的质量就是作品内含的美感质量，可以从六个维度去衡量：（1）美感强度——作品感动人的程度。好的作品是强烈地打动人心的，（2）美感高度——作品审美理想的高度，是封建的，还是民主的？是崇高的，还是低下的，（3）美感深度——作品反映现实本质的深度。肤浅的、虚假的不反映现实本质的作品，是没有艺术生命力的，（4）美感广度——作品受众的广度。是大众喜爱的，还是小众的，（5）美感新度——在艺术内容和艺术形式上是创新的，还是陈旧的，（6）美感精度——是精雕细刻的、反复加工修改的，还是粗制滥造的。用这样六维的立体的文艺批评标准才是比较科学的、可靠的。

若按照这个批评标准去衡量冯梦龙小说的艺术质量，首先，从美感强度来看，看它是否能打动人心，冯梦龙优秀小说的艺术感染力是很强的，因此具备此点；其次，从美感高度来分析，它的审美理想在当时是很先进的、民主的、解放人性的，因而是崇高的，具备美感高度；接着，是否具有美感深度，冯梦龙对美好人性的揭示，对人性美的描写，具有永恒的艺术价值，体现了其美感深度。再者，从美感广度来看，它深刻暴露了封建社会的腐朽本质，所以有很大历史价值和永恒的艺术生命力。它的形式是雅俗共赏、通俗易懂的，所以引起了轰动，受到广大人民的喜爱，颇具美感广度；再而，从美感新度的角度来看，它是按照宋元话本的创作原则进行创作的，这就是“话须通俗方传远，语必关风始动人”。g摘自冯梦龙《警世通言》一二卷《苏揪儿双镜重圆》。它的内容和形式都是新颖的，甚至被看成是“奇观”，但是，其特点是“平实之中见新奇”，这是更加难能可贵的。冯梦龙说：“小说家以真为正，以幻为奇，然语有之：‘画鬼易，画人难。’……鬼而不人，第可资齿牙，不可动肝肺。”[12]如此追求艺术反映人间生活，认为不写人间生活就不能感动人，这是非常深刻的艺术理论。鲁迅对冯梦龙在《醒世恒言》中写世态物情之高妙评价甚高，大段引用《陈多寿生死夫妻》原文，说他“不务装点而情态反如画”。h可参阅：鲁迅《中国小说史略》。这是一种朴素美，是艺术美的最高境界，突出的体现了其美感新度。最后，从美感精度来看，冯梦龙的小说创作是不断修改精益求精的。他把宋元以来的话本小说，经过挑选，“脱落皮毛，掀翻窠臼”，都做了或大或小的艺术加工，在思想和艺术上都有不小的提高，塑造了许多鲜明生动、血肉丰满的典型人物形象。

被冯梦龙吸引，也来创作小说的凌濛初在《拍案惊奇序》中说：“龙子犹氏《喻世》等诸言，颇存雅道……”[13]这是说他的艺术是高雅精致的，其内容美方面的加工，和形式美的提高是一致的。又如，《范巨卿鸡黍死生交》i相关作品可参阅高洪钧编的《冯梦龙集》。(《古今小说》)。这篇小说是从元杂剧作家宫大挺用《死生交范张鸡黍》j可参阅：徐沁君校点《元刊杂剧三十种》。改编而来的。冯梦龙的艺术加工把作品的诗意和民俗色彩大大加强了。例如，二人再相会的日期，由原来元杂剧的九月十五日改为九月九日，在重阳节的菊酒之会，二人结拜兄弟。重九为阳之最，更有男性色彩，更接近民俗传统，也更有诗意了。此篇小说被日本人译为日文，改名《菊之约》，收入江户时代的小说集《雨月物语》之中。[14]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冯梦龙小说的艺术性之高，也表现在它的广泛和持久的流传上。

三、冯梦龙小说的世界影响

“三言”不仅在当时引起轰动，而且至今仍然受到国内外广大人民的喜爱，成为文学史上少有的经典之作。冯梦龙的小说是最早被翻译成外文的中国文学作品。1735 年巴黎出版的《中华帝国全志》中以英文翻译了两篇冯梦龙的小说《庄子休鼓盆成大道》和《吕大郎还金完骨肉》。k1735年，法国出版了一部关于中国的大书，是18世纪欧洲人中国知识重要来源，编著者名叫杜哈德。19 世纪以后，又有五十多篇“三言”中的小说被译为英文，二十四篇译为法文。此外，德文、俄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等文字的译本也很多。

《今古奇观》是第一本被介绍到欧洲的中国小说集。德国的大诗人席勒看了《今古奇观》后惊讶不已，写信给歌德说：“对一个作家而言……埋头于风行一时的中国小说，可以说是一个恰当的消遣了。”l可参阅：（明）抱瓮老人《今古奇观》。1929 年的英译《醒世恒言》五篇，被称为“中国的《十日谈》”。日文的“三言”选译本更多。如1743 年开始出版的《小说精言》《小说奇言》《小说粹言》，成了日本的“三言”。此外还有《和训三言》以及1952 年的《中国的一千零一夜·风雅卷〈今古奇观〉》等等。日本对“三言”的仿作也很多，甚至形成另一个创作热潮。海外研究“三言”成风，尤以日本的著作为多，说明冯梦龙在国外影响很大。[14]冯梦龙在日本的影响之大，还可以从这样一件事突显出来：他的许多作品在中国已经失传，后来又在日本发现了，出口转内销回到中国。

冯梦龙在国外的影响之大，令人瞩目。这是他的小说高度艺术性的突出表现。正是因为冯梦龙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很强，所以吸引了西方和日本的作家、艺术家。这是接受美学的重要原理，也是我们评价冯梦龙艺术水平的主要依据之一。

四、冯梦龙收集和出版民歌的伟大贡献

冯梦龙收集、编选和出版的两本民歌集《挂枝儿》《山歌》，在中国文学史和文化史上，都具有伟大的意义。

冯梦龙重视民歌，进而收集、编选和出版民歌，表现了一种新的文学观念。这种新的文学观念是有划时代意义的。历史上伟大的作家、哲人都非常重视民间文学。孔子编选十五国风为《诗经》；屈原记录、改编民歌《九歌》，运用民歌体写成伟大的诗篇《离骚》《九章》和《天问》；李白运用乐府古体和唐代民歌体写诗……他们都非常重视民歌的高度思想性和艺术性。但是自觉地把民歌作为一种重要的文学体裁进行专门收集和编选、出版专集，却是从冯梦龙开始的。这是明代社会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和民主思想高扬的结果，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其先进性甚至直到今天也应该提倡。m如今在世界各国大学的文学系、中文系，真正把民间文学作为文学正宗开设民间文学课程进行教学和研究的学校比例还是很少的。甚至过去在新中国的《新文学大系》中的“民间文学卷”现在都没有了。

过去对冯梦龙的两本民歌集也有不少人持否定态度。他们主要是因为其中的色情成分过多，还有一些是流行在妓馆中的歌曲。其实，纯真的爱情是人性美的一个组成部分；两性生活也是人类生活的一个重要方面，文学反映生活是不能回避这些的。孔子曰：“食、色，性也！”n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上》。这是人性的重要表现。封建道学家要“存天理，灭人性”o此话为宋代“新儒学”，程朱理学的名言。。冯梦龙反其道而行之，张扬人性、爱情，大力编选、出版情歌，就是反封建的民主思想的一个行动。这不仅是先进的社会思想的表现，也是先进的文学思想的突出表现。冯梦龙收集民歌，有深刻的思想基础。他非常明确地说：

莫道乡下人定愚，尽有极聪明处。余犹记丙申年间，一乡下人棹小船放而回，暮夜误触某节推舟。节推曰：“汝能即事作歌，当释汝。”乡下人放声歌曰：“天昏日落黑湫湫，小船头抨子大船头，小人是乡下麦嘴弗知世事了撞子个样子无头祸，求个青天爷爷千万没落子我个头！”节推大喜，更以壶酒劳而遣之。[16]

这是冯梦龙下乡收集民歌时的感想，旗帜鲜明地否定了认为“乡下人定愚”的封建思想。冯梦龙在《叙山歌》中还谈到他收集民歌的好处：“‘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收集民歌是‘籍以存真’，因为山歌‘亦论世之材’，冯梦龙还指出：“《诗经》风雅时代之后，文人不重视民歌，别之曰‘山歌’，言田夫野竖矢口寄兴之所为，荐绅学士家不道也！”[17]封建的遗老遗少看不起民歌，而他更看不起这些冬烘的无知和荒谬，大量收集民歌。同时，冯梦龙非常自觉地运用这些民歌弘扬人性，冲击封建礼教：“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18]这当然是有思想启蒙意义甚至民主革命的意义的。说这是一种文学革命亦无不可。

冯梦龙在《曲律·叙》中对假诗文猛烈抨击：

近代之最滥者，诗文是已。性不必近，学未有窥，犬吠驴鸣，贻笑寒山之石；病谵梦呓，争投苦海之箱。[18]

冯梦龙从中国古代诗歌的发展过程来论证民歌的历史地位，这是带有科学预见性的深刻论说：

文之善达性情者，无如诗……自唐人用诗取士，而诗入于套，六朝用以见才，而诗入于艰，宋人用诗讲学，而诗入于腐。而从来性情之郁，不得不变而之词曲……今日之曲又将为昔日之诗，词肤调乱，而不足以达人之性情，势必再变而之《红粉莲》《打枣竿》矣！[19]

民歌达情，为诗歌的先行者，冯梦龙的这个科学预见绝不是随便说说而已的。这是他从事民歌的收集、编选和研究乃至出版民歌集的许许多多文学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科学规律——文学史、诗歌史的历史发展规律的理论概括。当时冯梦龙收集民歌是在明代民主的文学思潮中进行的。他是一个代表人物，是一个集大成者。他出版民歌，影响非常巨大。沈德符《野获编》谈到明代民歌广泛流传的盛况：《粉红莲》《桐城歌》《寄生草》《闹五更》《打枣竿》《挂枝儿》等等许多民歌在各地风传，“不问南北，不问男女，不问老幼良贱，人人习之，人人喜听之，以致刊布成帙，举世传诵，沁人心脾，其谱不知从何而来，真可骇叹！”p>引自[明]沈德符《万历野获编》，文化文艺出版社，1990版。

冯梦龙刊布发行民歌集，无疑对民歌在各地的传唱起了很大的作用。当时的许多著名的文人都对民歌评价很高。连复古派的首领也看到了民歌的价值。李梦阳晚年非常赞同“真诗乃在民间”的看法，并在文集中检讨说：“予之诗非真也！”q李梦阳诗集《弘德集自序》。卓人月说：“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又让元，庶几《吴歌》、《挂枝儿》、《罗江怨》、《打枣竿》、《银绞丝》之类，为我明一绝。”r出自明人卓人月《古今词统序》。在历史比较中看到了民歌是明代最有特色的文学形式、绝妙的诗歌体裁。民歌流行歌曲质量很高，使人想起《诗经·国风》。何景明评论当时的民歌曰：“如十五国风，出诸里巷妇女之口者，情词婉曲，自非后世诗人墨客操觚染翰刻骨流血所能及。”s李开先《词谑》卷二十七所引何景明语。李开先也说过：“风出谣口，真诗只在民间。”t引自李开先《市井艳词·序》。

冯梦龙的民间文学观念，已经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历史阶段，重视民间文学的自觉性大大提高，这是文学现代化的一个重要标志，是属于未来的。曹雪芹全面继承了这一光辉的文学观念，在《红楼梦》巨作中，民间文学的各个方面都成为作品中闪闪发光的宝石。书中不但有民间故事：女娲补天的神话、笑话和谜语晚会，而且还有一两百条谚语，也有不少民歌、民谣。例如云儿唱的民歌就取自冯梦龙收集的民歌集中的《负心》：

俏冤家，我待你是金和玉，

你待我是土和泥。

到如今中了旁人意，

痴心人是我，负心人是你……u引自《冯梦龙集》。

这些就是先进的文学观念在《红楼梦》这部伟大作品创作中所发挥的作用。而冯梦龙的理论自觉性则更强。这种先进的文学观念，在“五四”文学革命以后得到了发扬，但是并不牢固，更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同。十分可惜的是，这种先进的文学思想还只在少数人中得到了解和实践，至今仍然如此。普及这种先进的文学观念，使更多的人掌握文艺上的普遍艺术规律——雅俗结合律，也许就是我们今天研究冯梦龙的现实意义之一。

五、研究冯梦龙的任务任重道远

冯梦龙是中国文学现代化的开路先锋，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伟大作家。

我的这个总体评价主要根据以下几点理由：

1.现代化的标志主要是民主、科学的思想。这表现在冯梦龙作品中就是：贬君叛道，扬情明理，反对封建礼教，宣扬个性解放、自由恋爱，描写了众多的，包括市民中的商人、手工业者等等中下层人物正面形象。这是民主主义思想的突出表现。

2.冯梦龙的作品充满了倡真反伪、导愚显智的启蒙主义思想和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精神是一致的，他实际上兼有了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这两大现代化运动的主要成果。

3.提倡文学为群众服务——通俗易懂，重视民间文学。这种先进的文学思想，兼有了“五四”文学革命白话文运动、大众化运动和延安的文艺为人民服务的基本精神。这当然是现代化的、科学的，比现在有些人所宣扬的文艺贵族化、小众化的文学思想要先进得多了。

4.冯梦龙的文学理论是非常先进的，他强调真情最重要，和托尔斯泰的《艺术论》是完全一致的，已经超越了形象思维论的水平，具有现代性。缪泳禾同志在《中国古代著名文学家》一书中说：“冯梦龙是‘中国文学的骄傲’，‘他建立了自己独特的文艺理论体系’，这是非常值得研究的。”[20]

5.冯梦龙生活在中国资本主义文明首先发生的苏州，同欧洲资本主义首先发生的意大利的情况是基本一样的。这是我们研究冯梦龙和薄伽丘时，发现他们的“三言”和《十日谈》小说在许许多多地方有令人惊奇相似的客观原因。

6.从文学的世界性来看，冯梦龙的作品是受到了东西方文学界热烈欢迎的。这种情况在中国古代作家中是非常突出的。薄伽丘是世界上一致公认的文艺复兴文化巨人，是欧洲文学现代化的开山大师。冯梦龙实际上和薄伽丘是一样的，他的先进思想和小说的艺术水平并不比薄伽丘低，甚至在对人民的认识上，比薄伽丘更高[21]。当然也应该是一位伟大的新文化巨人。

可是，为什么冯梦龙没有取得薄伽丘那样显赫的世界地位呢？著名民间文学家潜明兹教授说：“薄伽丘开辟了一个新时代，而冯梦龙却没有迎来一个新世界。因此‘三言’便没有取得《十日谈》那样令人瞩目的世界地位。这究竟是历史的过错，还是冯梦龙本人的失误，抑或是前者决定了后者？”[22]她认为，这里主要是因为中国当时资本主义不如欧洲发达这个社会原因起了决定作用。从文化巨人的实质上看，他们二人是一样的。关键是人们还不认识冯梦龙的伟大的历史贡献。这正是我们今天必须完成的历史任务。

冯梦龙在封建社会中、在有封建贵族思想的文人中，是被否定的，而且他的作品是从20世纪三四十年代以来才逐渐被发现的，人们往往只能根据不全面的情况来进行微观的研究，而宏观的总体评价往往并不全面。例如冯梦龙的许许多多笔记作品，如《情史》《笑府》《古今笑》《古今笑史》《古今谭概》《智囊》《智囊补》等，至今还缺少研究，而这些巨作中的内容是非常丰富的。这正是冯梦龙作为百科全书式的俗文学大师进行启蒙教育与社会改革先进思想的重要表现。此外，对他的经学作品、戏曲作品也缺乏深入的、实质性的分析研究。

总之，要对冯梦龙作全面的科学研究，就必须下苦工去研究他的全部作品，并且用科学的文学观念和研究方法去分析，这样才可能看清他的全貌，做出确当的评价。

[1]段宝林.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

[2]山东大学文史哲研究所.中国历代文学家评传(第四卷)[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9:373.

[3]聂付声.冯梦龙研究[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2:52.

[4]高洪钧.冯梦龙集笺注[M].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6:147.

[5]段宝林.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

[6]段宝林.民间文艺与立体思维(下册)[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2010:508,51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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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普列汉诺夫.没有地址的信·艺术与社会生活[M].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4.

[9]王凌.畸人·情种·七品官——冯梦龙探幽[M].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5.

[10]段宝林.傣族文学中的因果报应问题[C]//山茶编辑部.傣族文学讨论会文集.云南: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云南分社,1982.

[11]冯梦龙.天许斋批点北宋三遂平妖传序[M]//高洪钧.冯梦龙集.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

[12]冯梦龙.太霞新奏·序[M]//高洪钧.冯梦龙集.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177.

[13]冯梦龙.古今小说[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

[14]马兴国,宫田登.中日文化交流史大系(民俗卷)[M].浙江: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

[15]于平.明清小说外围论[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

[16]冯梦龙.山歌·序[M]//高洪钧.冯梦龙集.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147.

[17]冯梦龙.山歌·序[M]//高洪钧.冯梦龙集.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147.

[18]段宝林.西方古典作家谈文艺创作[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0.

[19]冯梦龙.曲律·序[M]//高洪钧.冯梦龙集.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193.

[20]冯梦龙.太霞新奏·序[M]//高洪钧.冯梦龙集.河北:河北人民出版社,1992:177.

[21]吕慧鹃.中国古代著名文学家[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86:717.

[22]张世华.意大利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出版社,1986:42.

[23]潜明兹.潜明兹自选集[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402.

（责任编辑 吴璐晗）

Why Should We Re-evaluate Feng Menglong?

DUAN Bao-lin
(Department of Chinese,Peking University,Beijing,100871,China)

On the evaluation of FengMenglong,related to the concept of literature constantly updated. The past evaluation of Feng Menglong is not high and with some misunderstanding,mainly because of the long-term impact of feudal ideas,but also a large number of foreign and abroad,Feng Menglong's works failed to find the relevant.Feng Menglong is the masters of the moderniz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his anti-feudal,democratic,popular literary works and advanced literary ideas,in the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 has epoch-making innovative significance.Therefore,we should correctly view Feng Menglong's anti-feudalism and his feudal ideology;dialectically analyze the loyalty and filial piety and karmic retribution in his works;experience the eternal value revealed to human nature.In addition,Feng Menglong 's contribution to collecting and publishing folk songs and the influence of his novels on the world scale should be combined with Feng Menglong's comments.

Feng Menglong;literature modernization;literature democratization;humanity;folk literature

I207.419

A

2095-2082（2016）06-0001-10

2016-11-20

段宝林（1934—），男，江苏扬州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研究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