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林的葬礼》与《丰乳肥臀》的家族想象之比较
2016-04-13任娟
任娟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2)
《穆斯林的葬礼》与《丰乳肥臀》的家族想象之比较
任娟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20世纪80、90年代出现了一批描写家族变化的小说。这一时期的作家们更关注文学创作的民间性,并试图站在民间立场上对历史进行想象,以期还原真实的历史。《穆斯林的葬礼》与《丰乳肥臀》是这一时期值得重视的两部作品。文章通过比较两部作品中不同的家族想象方式,揭示不同文化内涵,《穆斯林的葬礼》反映了在历史进程中,两种不同文化的碰撞融合;《丰乳肥臀》则是通过描写上官家的家族命运歌颂母性的伟大,揭示了残酷的政治环境对人的摧残。
民间立场;家族想象;文化融合;人性扭曲;历史重述
20世纪80年代后期,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多的作家逐渐开始关注“家族”这一主题。《穆斯林的葬礼》和《丰乳肥臀》两部作品从内容来看,都是将不到一个世纪的历史演变浓缩到两个家庭的命运浮沉,都是通过对两个家庭和人物的命运变化,来捕捉和描绘历史局部的景象,将本该由民族集体承载的记忆化为家庭记忆和个人体验。
一、《穆斯林的葬礼》的家族想象
霍达作为一名回族女作家,以其特有的少数民族的视角,通过《穆斯林的葬礼》中对回民族的现实生活和他们的心理活动的描写,说明了在历史发展的大背景下,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不可避免的冲突和融合。霍达自己也曾说过:“书中写了一个穆斯林家族从一九一九年到一九七九年这六十年间的变迁兴衰,三代人命运沉浮,两个发生在不同时代却又交错扭结的爱情悲剧,写了伊斯兰文化和华夏文化的撞击和融合,这种撞击和融合都是痛苦的但又是不可避免的,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这样延续发展的,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1]
作品中,作者以细腻的笔法为我们形象的描绘了生活在北京的玉器梁家三代人的命运变化,以及他们在无意识的文化融合中所产生的困惑和对人性的思考。《穆斯林的葬礼》采用“月”与“玉”两条线索交叉进行的叙述方式,让两个时代,不同的文化同时呈现在读者的眼前。两条线索的交错杂糅,充分的体现了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交错融合,为什么这样说呢?孔子根据上古帝王都用玉的传统,把“玉”与圣贤仁德联系起来,因此“玉”也就成为儒家“仁”文化的象征。而“月”则是回族文化的载体。马丽蓉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与伊斯兰文化》中指出:“‘月亮’的色、形、质,分别负载了回民尚洁、喜白、思乡、念亲与坚韧内隐等独特的民族心理、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月亮’意象便成为回民心象的最恰切的载体。”[2](P109)小说的叙事线索充分说明了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融合。而在这部作品中对这两种文化融合体现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玉器梁”家第二代人韩子奇,他是集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于一体的混合体。韩子奇在幼年时被伊斯兰文化的坚定信仰者吐罗耶定收养,他跟随吐罗耶定在朝圣的途中接受伊斯兰文化。而在跟随梁亦清学习琢玉时,对“玉魔”老人的崇拜和执着让他学习了大量的汉文化。而且在小说的最后,韩子奇在弥留之际向自己的妻子吐露了自己是一个假回回的事实,而这时作为伊斯兰教义的坚定维护者梁君璧却宽恕了他,打破了回回不能与“卡斐尔”通婚的坚持,梁君璧真诚地认为:“他一辈子遵从着回回的规矩,他作出了事业,为回回争了光;他一辈子遵从着真主的旨意,他和玉儿的那点过错也应该原谅了!他是一个真正的回回,真正的穆斯林,决不能让他在最后的时刻毁了一生的善功!”[3](P476)梁君璧最后对韩子奇的原谅实际上说明了伊斯兰文化与汉文化逐渐融合的合法性。
霍达在《穆斯林的葬礼》中用韩子奇半个多世纪的传奇经历折射出回民族的艰难奋斗历程,作品通过描写两对爱情悲剧,展现了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在融合过程中不可避免的碰撞,试图证明伊斯兰文化也是汉文化的一种,说明随着历史的发展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的融合是不可阻挡的,并逐渐呈现出两种文化融合的合法性。
二、《丰乳肥臀》的家族历史想象
莫言的《丰乳肥臀》自问世以来就受到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从题目来看“丰乳肥臀”清楚明了地显示出女性的身体特征,却不显得低俗下流。正如莫言在文章的首页说明“谨以此书,献给母亲在天之灵”,这是一本写给母亲的书。而且在这部书出版后,面对人们对题目的质疑,莫言对“丰乳肥臀”做出三个解释:一是为了重新寻找“老祖母”时代那庄严的朴素,追寻一下人类的根本;二是母亲的象征;三是象征着大地。莫言的这三个解释既对人们的质疑作出解释,又说明了他创作这部小说的初衷,在残酷的历史背景的映衬下,通过赞扬母亲的精神,对人性进行思考。
在这部作品中,莫言把长达将近一个世纪的历史浓缩到上官家的家族命运之中,并成功地创造了上官鲁氏这个伟大且历经苦难的母亲形象。莫言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演讲《我的《丰乳肥臀〉》中提到了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就如同上官鲁氏一样,在4岁时母亲去世,开始由姑母抚养,经历了那个年代女人必须经历的痛苦的缠脚,在15岁的时候嫁给了他的父亲,“从此开始了长达六十多年的艰难生活”。莫言也提到他的母亲生了很多孩子,但活下来的只有四个。莫言说:“我想困扰了我母亲一生的第一是生育,第二是饥饿,第三是病痛,当然还有她们那个年龄的人都经历过的连绵的战争灾难和狂热的政治压迫。”莫言正是通过对自己母亲的深切认识,在“高密东北乡”这个特定的地理空间下创造出上官鲁氏这个同母亲一样历经苦难的伟大女性。
小说总共讲述了90年的历史,可以说是一部母亲的苦难史。书中的上官鲁氏经历中国历史上最动乱的时代:抗日、抗德、土改、文革直到20世纪90年代,在那样的一个年代,上官鲁氏经历了战争、疾病、饥饿、被轮奸、被关和被打的惨痛经历,但她仍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在面对辛苦养大的几个女儿的悲惨遭遇时,她没有崩溃,只能默默地接受,并且替女儿承担起抚养孩子的责任。为什么上官鲁氏能承受如此之多的痛苦,是什么支撑着她走下去?是源于母亲对子女本能的爱护。所以不管历史如何发展,社会如何变化,上官鲁氏的生存规则始终是忠于自己的生命本能,即生存本能和母性本能。莫言通过描写上官鲁氏的悲惨人生,揭示出了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人性在政治摧残下的扭曲,以及各种没有理性力量控制的兽性,他努力地向读者展现了在艰难的环境中人们对物质需求和生理需求的重视。
三、历史的重述
《穆斯林的葬礼》和《丰乳肥臀》是两部出现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和90年代初的家族小说。这一时期的小说题材大多数偏离了对正史和革命史的正面描述,而是更加关注在历史的发展过程中所有个体性、私人化的东西。于是凝聚个体的家族史被突出、放大,把个体的命运变化放大,以淡化历史的发展。作家们更加关注人民的日常生活,关注文学创作的民间性,并对主流历史进行反思。莫言针对这一现象作出解释:“我们心目中的历史,我们所了解的历史,或者说历史的民间状态是与‘红色经典’所描写的历史差别非常大的。我们不是站在‘红色经典’的基础上粉饰历史,而是力图恢复历史的真实。”因此20世纪80、90年代的作家们站在民间的立场上,从人民的日常生活去进行文学想象和文学创作,力图通过自己在文学创作中对历史进行主观想象还原历史的真实面貌,真实地呈现出社会底层人民在历史的演变中的艰难求生。
霍达的《穆斯林的葬礼》尽管叙述了长达60年的历史,但她没有直接正面描写那几个重大的历史事件,而是把60年的历史发展穿插于玉器梁的家族命运悲剧中,以偏离“正史”的姿态,通过对家族中每个人物的细节描写来对民间历史进行具体的想象。而且霍达在小说中对回族的日常生活以及他们在遵循伊斯兰教义的前提下的衣、食、住、行,包括婚丧嫁娶的礼仪都进行了细致的描绘,在细节处彰显了汉文化与伊斯兰文化在历史的进程中潜移默化的融合。作为这一时期的家族小说,霍达也是更加关注在历史发展中人物的命运变化,通过人物的悲剧命运来说明文化融合的不可抗拒性。小说中人物的命运变化与当时的历史事件紧密相连,韩子奇在抗战爆发时,携玉远渡英国,后又因战争的阻隔导致他滞留英国十年,在这十年间他与梁冰玉发生了恋情并结合生下了新月,这成为后面一切悲剧发生的导火索。因为在历史的进程中,历史事件的发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所以小说中人物的悲剧命运也是不可逆转的,成了必然性。
《丰乳肥臀》中,莫言也试图以民间叙事方式对历史进行重构,站在民间的立场上还原真实的历史。正如莫言自己强调说在文学创作中要“作为老百姓写作”,把“民间”与“历史”紧密地结合起来。在《丰乳肥臀》中,莫言也是把不到一个世纪的历史同上官家族的兴衰变化紧密地联系起来。小说里莫言一反传统对英雄人物高、大、全的形象描写,而是通过上官金童的视角真实地揭露出在动乱年代人们在本能的驱使下暴露出来的自私自利的人性弱点。而且上官家族中的三个女婿沙月亮、司马库、鲁立人分别象征三种不同的政治势力,但在当时人们的眼中,他们却没有明显的区别,只是“高密东北乡”暂时的统治者,甚至在上官鲁氏的眼中代表土匪的司马库比代表共产党的鲁立人更像个人物。而且在“红色经典”中让人称赞的土改,莫言也给我们呈现出与众不同的一面,所谓的“土改”,改的不是地主的土地,改的是靠自己劳动而获得财富的商人们,如棺材铺掌柜黄天福、卖炉包的赵六,甚至私塾先生秦二等这些没地的商人,打破了正统历史对“土改”的高度赞美,呈现出在真实的历史中不可避免的弊端。莫言书中描写的小人物有血有肉,他们活跃于历史的各个阶段,而莫言本人好像也想通过对这些小人物的描写,向读者展示被正统历史所遮蔽的民间的真实历史状况。
基于以上认识,我们发现,两部作品的主题都是家族小说,且都以偏离宏大“正史”的创作姿态去进行文学叙述,都试图说明家族中人物命运的变化发展同历史事件紧密相连,都在客观历史事件的基础上都对历史进行主观想象,力图还原历史的本来面貌并对历史进行重构。两部作品看似有一定的相似性,但是在文本的具体叙述中的想象方式却截然不同。
《穆斯林的葬礼》中霍达通过描写梁家三代人的悲剧命运,并通过几个重大的历史事件,对历史进行主观想象,点明了造成梁家悲剧的根源是两种文化的融合和碰撞。霍达本人也试图通过这样的叙事来论证民族叙事在纳入国族叙事的政治、文化的合法性。莫言在《丰乳肥臀》通过叙述母亲即上官鲁氏和她的几个子女的悲剧命运,揭示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社会底层人民艰难求生的现状。莫言通过对小人物悲剧命运的描写,呈现给读者一个真实的历史,让读者更关注的是生命与政治、历史的关系,更深切地追问生命个体。
综上所述,尽管两部作品中故事发生的历史背景基本相同,甚至都是以家庭为叙述基点,但霍达和莫言却通过对历史进行不同的想象,分别赋予了两部作品不同的文本意义。而出现这种差异的原因正是因为作家各自不同的文化心态。
[1]霍达.我为什么而写作[N].文艺报,1991.
[2]马丽蓉.20世纪中国文学与伊斯兰文化[M].安徽教育出版社,2000.
[3]霍达.穆斯林的葬礼[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王占峰]
Comparison of Family Imagination in“The Muslim’s Funeral”and“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
Ren Jua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062)
In the 80s and 90s of the 20th century a number of stories appeared to describe the change of family fortunes.During this period the writers pay more attention to the literary creation of folk,and try to stand in the folk standpoint to imagine history,in order to restore the real history.“The Muslim’s Funeral”and“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are two worthy works during this period.In this paper,through comparing the two works in the family imagination in different ways,the author tried to reveal different cultural connotations.“The Muslim’s Funeral”reflected in the course of history,the collision and fusion of two different cultures.“Big Breasts and Wide Hips”,by describing the butler’s family of the maternal great fate,reveal the brutal political environment for people.
folk standpoint;family imagination;cultural fusion;distorted humanity;history repetition
I206.7
A
2095-0438(2016)09-0068-03
2016-05-03
任娟(1991-),女,山西吕梁人,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研究方向:学科教学(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