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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苏青散文的上海沦陷区书写

2016-04-13王燕丽

宿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6年3期
关键词:沦陷区

王燕丽 满 建

(宿州学院 安徽·宿州 234000)



论苏青散文的上海沦陷区书写

王燕丽 满建

(宿州学院安徽·宿州234000)

摘要:苏青散文创作集中在上海沦陷时期。这些散文从日常生活写起,以自身体验表现沦陷时期上海市民的生存困境,诸如物价飞涨、住房紧张、托儿所的缺乏等等;同时也折射出市民特有的精神状态和价值观念,如漠视政治、唯利是图、追求生活安稳等。苏青散文对上海沦陷区的书写有其独特的贡献,也有其无法避免的缺陷。

关键词:苏青散文;沦陷区;上海书写

满建(通信作者),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文学博士。

在中国现代散文作家中,苏青的创作尤为引人注目。当下学界对其散文的女性意识言说、创作风格及审美价值都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研究。事实上,苏青的散文创作多集中在抗战上海沦陷时期。在沦陷背景下,她多以自身的生活经历为题材,用上海人的眼光审视特殊语境下的上海社会,用自我的方式予以表现,折射出上海沦陷时期的市民生活、市民观念和价值立场。从沦陷区书写的角度探讨苏青的散文创作,具有一定文学史意义。

一、苏青散文创作的特定背景

1937年11月12日日军占领上海,上海华界沦陷,租界被日伪势力包围,形成了“孤岛”。“孤岛”内由英、法、美等国控制,局势相对稳定,因此大量难民涌入避难,导致人口激增,市面兴旺,娱乐场所人满为患,形成了畸形繁荣景象。1941年12月7日,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租界被占,上海全面沦陷。日军进驻上海后,掠夺市民财物,控制商品流通,导致社会经济破坏严重,工厂数量下降,生产资料匮乏,通货膨胀,物价上涨,投机事业空前活跃,上海市民的生活受到很大影响。

苏青的散文创作与沦陷的恶劣生存环境及个人的生活遭遇有很大关联。其最早的散文创作虽从1935年发表《生男生女》就已经开始,但当时她只有写作兴趣,并没有成为职业文人的打算。上海沦陷前后,苏青的丈夫受到经济凋敝的影响而失业,两人因为家中经济问题多次争执,关系逐渐破裂并离婚。苏青为了生计多次求职而不得,只好靠卖文求生,走上了职业文人的道路。她的散文创作有意回避民族矛盾,远离政治问题,迎合上海市民的兴趣。苏青这种疏离政治的写作行为是为了个人的生存与安全的需要,是规避责任与自我开脱的无奈选择。

二、市民生存困境的揭示

苏青的散文多从自身经历出发,以日常生活琐事为题材,用普通市民的眼光观察上海社会,真实地反映了上海沦陷时期市民生活困境,诸如物价飞涨、住房紧张、托儿所缺乏等。

苏青的散文描写了上海沦为“孤岛”后,特别是全面沦陷后的物价飞涨状况。抗日战争爆发以后,大量中国本土工厂被关闭。日本占领上海后,又对上海实行“物资军事管制”,货物流通被日本人垄断,生活物品奇缺,物价狂飙,市民生活苦不堪言。在《王妈走了之后》一文中,苏青描写了作为“孤岛”时期租界米价从七八十元涨到一百二三十元的状况。战乱导致农田荒芜,日军严格限制粮食的输入输出,军队及有钱人家囤积大量的粮食,上海的粮价供应紧张,粮价一路飙升。肉价飙升也是一个突出的例子,当时物资进入上海必须办许可证,还要交缴纳高税,导致肉价不断攀升,在散文《断肉记》中,苏青记叙了肉价不断上涨的情况,最终“上海猪肉的身价比乡下大姑娘还贵,而且还要担心无货应市”[1]。虽然物价随供求关系变化是经济规律,但在粗暴的管制政策下,买卖双方都赚不到便宜,获益的只是日本军队。其实,粮价肉价只是物价上涨的冰山一角,上海到了全面沦陷时期各类生活必需品都得不到补充,一般市民要忍受生活上的各种负担,再加上按人口交税,生活苦不堪言,有些地方就连最基本的生活都维持不了。苏青在《如何生活下去》中直言:“生活下去!———米卖四万多元一石,煤球八万左右一顿,油盐小菜件件都贵……”[2],在这种情况下,听天由命是市民们唯一的选择,苏青只有寄希望于“船到桥头自然直”,控诉了战争给上海市民生活带来的灾难。

苏青散文中有多篇谈及上海沦陷区市民的住房问题。作为移民城市,上海人多地少,不少移民来到上海后没有固定居所,长期靠高昂的租金租房居住。早在《一个月来的寄宿生活》一文中,苏青就记载了自己为了解决失业中的住宿问题,找了一个妇女补习学校,“每月膳宿费十八元,杂费一元;而住宿者至少须选习一科,学费三元,共付过国市二十二元正,总比自己租屋便宜”[3]。学校的住宿条件虽然简陋,食不饱,寝不安,但总比租房要便宜,由此可见当时上海房屋租金很高。在苏青看来,孟母为了孟子三迁住所,是因为当时的客观条件允许,找房子便当,而上海找房子不方便,而且租金又高,想要学习孟母的做法客观条件也不允许(《教子》)。《厨下》一文,苏青形象地描绘了战乱时期上海普通人家厨房的脏乱,以致使操劳其间的女性“怨气冲天”,其女佣居然发出了来生不再为人的感慨,苏青只好安慰她等打仗结束后,租住公寓来住以改变现状。

作为独自抚养孩子的单亲母亲,苏青非常关心儿童教育问题。在《救救孩子》一文中,她呼吁救救孩子,“最要紧的就是普遍设立指导生育处所,第一告诉人民生育之意义及好处,第二帮助他们养育子女,指导他们如何教养,帮她他们经费……”[4]。在《组织里弄托儿所》一文中,苏青提出了建立里弄托儿所的必要性以及颇富建设性的设想。在苏青看来,女性为了生存被迫到社会上谋生,孩子就无人照顾。如果国家大力发展托儿所事业,就可解决职业女性的后顾之忧。《写字间里的女性》一文则通过一位写字间的女性的遭遇来阐述建立托儿所的必要性。文中的现代女性有三个孩子,迫于经济压力要去写字间工作。白天工作时她就把三个孩子关在家里,在工作时还担心家中的孩子。最大的孩子虽到了学龄,但为了照顾弟弟妹妹不得不留在家里。苏青指出,如果当时政府有条件投入经费多多设立托儿所,职业女性就能安心工作,这样对于母亲精神、体力、经济各方面都有好处。战前托儿所尚不能得到有效建设,上海沦陷后,经济更是一落千丈,人们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显然不会把大量的资金放到教育上来,根本无法解决市民这些基本生活需求。

三、市民灰色心态的暴露

上海沦陷后,日伪统治者加强文化市场管制与监控,鼓吹“和平文学”和“大东亚文学”。在“炸弹随时可以落到自己头上来,时局随时可以起变化”[5]的乱世中,市民为躲避灾祸,逐渐形成了漠视政治问题,趋利避害,唯利是图等灰色观念。

苏青散文体现出了沦陷区市民对政治的漠视。上海被开辟为租界后,迅速发展成为商业城市,市民受到儒家文化和西方商业文化的双重影响,政治意识相对淡薄。全面沦陷后,政治问题成为敏感话题。在日伪高压统治下,市民如言行越轨很可能招惹杀身之祸。为了规避风险,只好选择莫谈国事、疏离政治的态度。苏青写道:“我很羡慕一般的能为民族国家,革命,文化或艺术而写作的人,近年来,我是常常为着生活而写作的。试想生长在这个时代里,竟不能用别的方法来赚钱,却靠卖文章糊口,其人之百无一用是可知的了”[6],写出了自己在特定语境下的无奈。在这种心态支配下,苏青的散文只谈论市民生活琐事,探讨现代家庭问题、男女关系以及育儿经验等问题。其散文中的男性多出入赌场或到交易所投机,妇女们沉湎于打麻将、看跑狗、到舞场跳舞等,享受官能的愉悦。

苏青散文体现出市民唯利是图的务实观念。在上海沦陷时期,市民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自身利益成为关注中心。苏青在散文中传达出一种趋利避害、唯利是图的务实观念。在苏青笔下,很多男人进入交易所做投机,其妻不管他是“祸国”还是“殃民”,只要能够带回钞票,她们就觉得很光荣,“对于丈夫出去做投机的,却得意洋洋,自以为体面的很”[7]。在散文《救命钱》中,写到有人掉江里后,由于船夫索要三万元才答应救人,结果江中人被淹死;有人家里起火的时候,也要先讲好价钱再行施救。毫无疑问,是恶劣的战时环境使市民形成了趁火打劫的观念。上海沦陷以后,中央银行撤离上海,支票无法兑现,市民们认为在战乱时代手中有现钞心里有底气,所以想要救命要先交现钞。其时有很多女性沦为妓女,赌博和嫖娼蔚然成风,但当时的风气是“笑贫不笑娼”,生存利益让人们淡化了道德感。在上海只要有钱赚几个陌生人也可以迅速组成一伙,一旦利益达不到就会很快解体。他们有着很务实的利益观。在战乱时期市民经常为炮火所伤害,在《敬告妇女大众》一文中,苏青提倡妇女应该多看一些战时常识,学习如何急救伤者,学一些比较务实的技能更利于以后的战乱生活。在《十一月十一日上午》一文中,苏青写出了躲警报过程中由于人们的自私自利给自己心灵所带来的伤害:“在最紧张的刹那,生与死只在转瞬间,而人们还是牢记着你与我,他国人民与本国同胞的不同,真可谓偏至了。不幸我们生在这个弱国,人家瞧不起咱们,同胞又是自私自利的,则在危机时除了听天由命外,那还有什么别的指望?”[8]

苏青的散文还表现了沦陷区市民只求安稳的保守心态。在上海沦陷区的乱世中,个人前途命运的难以把握,对随时可能发生的灾祸的恐慌,使市民们产生一种保守的心态。从取材上,苏青的散文多是日常化的、家常化、市民化的,偶尔涉及一些职业圈子,但从不涉及敏感话题。苏青笔下的上海市民有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他们有意无意的保留个人的私有空间,保护个人的隐私。在散文《论夫妻吵架》记载了这种情境:“夫妻吵架顶怕有个第三者夹在中间,不要说夹在中间,就站在面前也是使事态扩大的主要原因”[9]。保守心态在上海沦陷区是一种普遍心态,市民在言行举止上都要保持谨慎小心,就连头发的要梳成什么样都有一个特定的样式,其目的是为了避免祸端,保全自己。

四、沦陷区书写的意义和缺陷

上海沦陷时期的文学受到严格控制,日伪政府提倡汉奸文学,宣扬大东亚共荣,为侵略者大唱赞歌,粉饰太平。苏青的散文创作只能在夹缝中艰难地求生存。她描写上海沦陷区世俗化的市民日常生活,关注女性在乱世中的命运,开拓了散文创作的新取向,当然其缺陷也是显而易见的。

在沦陷区的特殊语境下,苏青散文对日常生活书写,具有世俗化的倾向,对于提高散文的丰富性有一定积极意义。苏青的散文以市民的日常生活琐事为题材,以自己的生活体验为基础,远离民族、国家、政治,真实地记录了上海沦陷区的市民的生活。苏青的散文是世俗的,她的散文是为生活而作,注重商业效应,有意的迎合市民的趣味。苏青的散文创作体现上海市民的价值取向。在朝不保夕的乱世中,人的本能欲望被激发出来,在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面前,市民追求个人利益,唯利是图,为了求生不择手段。苏青散文中的俗人哲学、趋利避害的人生观都是当时的上海沦陷区市民的普遍价值观念,因此,当市民看到苏青的散文时可以看到自己影子,从中找到共鸣,她的这种追求安稳,崇尚圆通的世俗化写作与市民意识相契合。这也是苏青散文在沦陷区广受欢迎的原因。她的这种世俗化写作虽然不像张爱玲的作品的高深,清淡直白是她散文的特色,她直言相谈,毫无忌讳的把真实的市民生活描述出来,引导了脱离浓厚政治色彩、更加关注市民的真实生活的散文创作倾向。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苏青在沦陷区背景下,致力于女性主题的书写,促进了女性主义在沦陷区的传播,具有一定积极意义。苏青生活在一个书香门第,其母亲是师范学校的优等生,父亲曾留洋英国,她进入国立中央大学接受了个性解放、平等、自由的观念。上海沦陷后,工厂数量虽下降,但对棉制品的需求激增,棉纺厂数量变化不大,大量男性失业,女性不得不走向社会补贴家用,随着女性的经济独立,女性意识逐渐觉醒,女性开始要求男女平等,有平等的选举权、罢免权和受教育权。苏青散文以女性的视角,女性的经验,描写女性在乱世中挣扎求生的生活。她把自己的真实感受流露于散文中,写出了女性的呼声,以一种新型的女性观来吸引读者的注意。苏青质疑了五四时期的男女平等观,“我敢说一个女子需要选举权、罢免权的程度,决不会比她需要月经期内的休息权更切;一个女人喜欢美术、音乐的程度,也决不会比她喜欢孩子的笑容声音更深。”[10]苏青对男女平等有独特的见解,打破了男性话语的男女平等,她认为男性要求的平等是男女之间无差别的平等,实际上是为男性逃避责任找借口,打着男女平等的旗帜在婚姻中占尽便宜后,解除婚姻关系,给女性带来的是无言的痛。他们把女性按照男性的标准去要求,没有考虑男女之间的天然的不平等。苏青是真正站在女性的角度强调在男女差异的基础上男女平等,是一种新型的男女平等观。这种新型的女性观更加关注女性的实际需要,随着苏青的散文作品被广泛传播,这些观念被广大女性所接受,推动了社会的进步。

当然,苏青的散文创作的这种取向的负面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上海沦陷以后,日伪逮捕抗日分子,迫害有抗日意识的文人。苏青为了规避麻烦,对政治采取疏离的态度,迎合市民的兴趣而仅仅关注饮食男女。这些作品真实地反映当时市民的生活,女性或整日在舞场跳舞,或聚在一起打麻将,男性多重视享受肉体愉悦,喝酒、跳舞、看戏、打牌、抽鸦片,机械麻木地生活着,没有痛苦,没有快乐,没有理想,没有抱负,沉湎于日常生活琐事,民族意识极其淡薄,忘记了血的现实,也忘记反抗。这种散文的创作上的取向,显然起到麻醉沦陷区市民的作用。

总的看来,苏青散文书写了上海沦陷区的市民生活,真实的再现了上海沦陷区市民的生存状态,为读者打开了一个了解上海沦陷区市民生活情境的窗口。苏青用她坦率大胆直白的女性话语把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描写的细致、逼真、而又通俗平实。她的散文反映出上海沦陷区市民的务实而又重利的人生观,其利弊得失对于研究上海沦陷区文学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注释:

[1][3][7][10]苏青.苏青文集[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1994:264,232,357,146.

[2][5]苏青.如何生活下去[J].天地,1945(17).

[4]苏青.救救孩子[J].天地1944(7—8).

[6]苏青.自己的文章[J].风雨谈,1943(6).

[8]苏青.十一月十一日上午[J].天地,1945(15-16).

[9]苏青.论夫妻吵架[J].宇宙乙刊,1941(37).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8534(2016)03-047-03

作者简介:王燕丽,宿州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2012级本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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